第二章 臨華莊的主人
井上代造不久後就鼾聲大作了。
可是，不到三十分鐘他又醒了過來。
「哇！好舒服！」他伸伸懶腰。
天氣似乎轉陰了，照射在紙門上的陽光很弱，房子裡顯得十分黑暗。
「喂。」「美沙子。」沒有人回答，井上代造又喊了一聲。
他起來後，慢慢地走到廚房，廚房雖然窄小，但整理得十分整齊。
他用茶杯盛自來水，大口地灌進喉嚨，水珠還沾在鬍渣上。然後他把肥皂塗塗臉和下顎，認真地用剃刀刮著，一面還很大聲的亂哼一通。
後門傳來走路聲，是年輕的女人走進來。
「哥哥。」
井上代造將茶杯裡的水倒在廚房的地上。
「這樣快就醒了？」
「睡夠了。」井上代造回答。
「只睡三十分鐘而已！」
「三十分鐘就足夠了。」
他回到榻榻米上盤腿而坐，揉揉眼睛，點一支香菸。
「我就沒辦法像哥哥一樣。」
「我是經過一番鍛鍊的。」哥哥說：「人不能在睡覺上花太多時間。一定要在短時間內睡得很熟。」
「我做不到。」
「我是下過一番工夫的，這是現在年輕人學不來的，尤其在你們這種年齡，正是愛睡覺的時候。」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量著妹妹發育良好的身體。
「哥哥真討厭！」妹妹正襟危坐地在哥哥面前說。「你好像很疲勞的模樣，究竟到哪裡去了呢？」
「到朋友的家。」井上代造摸摸臉說：「因為喝醉了，所以住在那裡。」
「一定給那位朋友添了不少麻煩。」
「不會的，沒有麻煩他們。而且招待的也不算好。尤其是房子裡很黑暗。」他回憶當時的情形，苦笑了一下。
「既然這樣，應該早一些回來，我一直等到十二點才睡。」
「對不起！」井上代造向妹妹道歉。「事實上，在那地方想回來也由不得自己。」
「很遠嗎？」
「差不多吧！」井上含糊地回應著，看看紙門上黯淡的陽光。「糟了！現在幾點了。」
「兩點了！」
井上代造急急忙忙站起來說：
「我要出去一下。」
「哥哥，你又要出去了嗎？」
「不要這樣說，今晚會早一點回來。對了！要換一套衣服。」
妹妹立刻走向古老的衣櫃。
「內衣呢？」她隔著紙門問。
「好吧！妳拿來吧！」
「是。」
內衣和襯衫都像剛從洗衣店取回來的，燙得很平整。當妹妹正想把脫下的衣服取走時……。
「呃，小心。」
「什麼？」
「也許衣服上有蝨子。」
「哎喲！」美沙子皺起眉頭。
「是這樣的。」井上代造歉然地說：「昨天晚上住的朋友家很骯髒，一整夜都覺得渾身癢癢的，還是燒熱水燙一下比較安全。」
「真討厭，到那種地方去住，好可怕。」
井上代造大笑起來。
「可是，也是個很親切的地方，唯一不舒服的就是說話不能太大聲。」
在談話之間，井上代造已經換上另一套西裝，顯得十分清爽。
「那麼，他家中有很多人囉？」妹妹把剛才的話當真了。
「有很多同居人。」說完後，他又趕緊岔開話題說：「剛剛我說的那個人叫崎津弘吉，妳不要忘記。我不在家時，要把他留下。」
「是什麼樣的人？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昨晚也有他一起住的，約好了最近要到家裡來玩，妳記住了吧。」
衣服穿好了，一隻腳正套上鞋時，他突然想起說：
「還有錢嗎？」
「還有。」
井上代造從新換上的西裝口袋抽出錢包來，這個錢包與給警察看的錢包不同，十分高貴而漂亮。
「妳收下這些吧！」拿出兩張一萬圓的鈔票。
「不，不需要這麼多。」
「不，還是多一點比較好。」
※※※
位於東京北方的地區，聳立著許多高級住宅。
在此仍可看到武藏野時代所遺留下來的雜樹林。但那不是在田野裡，而是經專人整理，以長牆刻意圍繞而保存下來的。
路面很寬，像排列砥石一樣平滑，而且來往的汽車都是高級轎車。許多房子會傳出練習彈鋼琴的聲音，從茂密的庭院樹木之間，也可看到純日本式的大房屋頂或新式洋房。
過了這一帶，路旁開始栽培著許多玫瑰花，這是一個相當大的玫瑰花園。然而，井上代造讓計程車停車的地方，遠比那個玫瑰園還大幾倍。庭院裡有櫸樹、欉樹和櫟樹等，如同一座天然森林般，此外，還有圓錐形的喜馬拉雅杉高高地聳立著。
大門是特意用古老的檜樹皮做的。這裡在很久以前是一位總理大臣的別墅，提起「臨華莊」真是無人不曉，當時這名字常常在報上出現。
「從這裡進去。」井上代造吩咐計程車司機。
「是從這個門嗎？」
計程車司機特別再問一次，因為這個門實在建築得太雄偉了。門口還留存著過去由警察站崗的門房。
路是下坡的，而且鋪著礫石，因此轉彎時須減速。路旁堆積著天然的大石，上面鋪著韓國草。石頭兩旁還種植著各種百花異草，像殿堂一般地豪華。
從大門到玄關足足有二百公尺。要到這如王侯世家的玄關前，須經過一大片的盆栽。
「到這裡就可以了。」井上代造走下計程車。
大概是聽到汽車的聲音，從裡面走出二位女人。
這兩位女人都十分年輕，而且都穿著紫色的和服，繫著淺黃色的腰帶。他們分別站在擦拭光亮的走廊兩側接待。
「歡迎光臨。」對著站在玄關的井上代造說。
計程車此時發出輪胎與礫石磨擦的聲音，然後開走了。
「他在嗎？」井上代造舉起一隻手，豎起大拇指。
「是，在。」一個女人低下頭笑著回答。
「告訴他，我來了。」
「是的。」
穿著白襪子的小腳，從走廊上文靜地走進裡面。
「他正在做什麼？」井上代造詢問留下來的女傭。
「有客人。」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誰？」
「是露石先生。」
「是做這個嗎？」井上代造用手模仿著寫字的模樣，然後笑笑說：「大概真的迷上了。」
到裡面通報的女傭回來了。
「請進。」
井上代造脫下鞋走上玄關。走廊光滑清潔，一不小心可能會滑倒。
女傭在前面領路，那是很長的走廊，如同寺院一般，從另一邊可看到中庭，那裡的擺設也十分講究。
在走廊上經過幾次轉彎，途中也遇到幾名女傭，都謙恭有禮地向客人默默行禮。女傭們都穿著一式的紫色和服。
若是第一次來的人，一定會有走在舞臺上的錯覺。
「請進。」
紫色的女傭在走廊上跪下，面向南方的紙門。那是很大的房間，大概有十二個榻榻米左右。正面的壁龕上還掛著一副對聯。
屋頂也十分寬大，天花板上並有花卉拼成的彩圖，用於裝飾的椽木與門上的框都配合著相同的格調，顯現出桃山時代的風格。
在房間中央鋪著耀眼奪目的緋毛氈，有兩個男人坐在那裡。
其中一個約略有二十七、八歲，稍胖。而另一個人穿著繡有微紋的外褂和褲裙，年紀似乎很大，頭髮已半白了，並蓄著鬍子。
「我來打擾了。」井上代造寒暄說。
稍胖的青年手握著很粗的筆，抬起上身。
「嗨！」
青年的面部紅潤，大大的眼睛洋溢著笑意，給人很可親的感覺。他只穿著一件襯衫，正在平攤於毛氈上的宣紙上練習書法。
老人是一位書法家，他是這位青年的書法老師，正端正地坐在那裡。
※※※
「井上君。」青年人握著很粗的筆說。「現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能不能在這裡稍等一會兒。」他態度十分從容地說，雖然年紀很輕，卻是這裡的主人。
「好的。」
平時蠻橫的井上代造，一到這裡，說話態度便顯得客氣而順從。
「我會在這裡參觀。」他對老書法家一樣客氣地說：「老師，請容我在這裡打擾。」
書法家的名字叫村田露石，回頭看井上代造，微笑時皺紋和鬍鬚都一起牽動。
「請。」
井上代造看到年輕人很熱心地向書法家求教，大筆不斷地揮動著。
書法家再用朱筆一一改正。一旁觀看的井上代造實在毫無興趣，但還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練習完畢。
住處到處都十分雅靜，前院有緩坡，上面鋪設的草皮剛換下冬衣，院子裡的樹木正露出綠芽。院子寬大舒適，還微微傳來流水聲，原來斜坡下面有一條小河流。
書法終於練習完了。
「謝謝指導，」青年人對蓄著鬍子的師父輕輕道謝。
「已進步很多了。」書法家這樣的讚美，然後回頭看坐在旁邊的井上代造，以尋求同感的口吻說：「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呢？」
井上代造靠身過去，側著頭看這一家年輕主人寫的字說：
「果然不同。」
毫無顧忌的井上代造到了這裡，如同脫胎換骨般，變成一個唯唯喏喏的人。
穿著制服的女傭來了，以一貫的謙恭動作，開始整理紙張、硯臺以及緋毛氈。
井上代造突然看到放在書法家前面的硯臺，很大的硯臺邊緣還鏤刻著花紋。
「真是精品，」井上代造由於找不出什麼可讚美的，就拿硯臺做話題。
「你說這個嗎？我剛剛才拿給社長看的。」蓄鬍的書法家一副很得意的樣子。「近來已經很難再看到好硯臺，我是在很偶然的機會裡才發現這絕品。」
「哦！叫什麼硯臺呢？」
「這個叫古深硯。我認為這是當今日本硯臺中最好的。」書法家解釋說。
「哦！原來如此。」
「你也知道，所謂硯臺是中國的端溪出產的最好。我認為這品質很接近那裡的產品。不過這是我個人的見解。剛才我還和社長談到這件事。」
他所說的社長就是剛才學習書法，稍胖的青年。濃眉而有副精悍的面貌，但也十分英俊。當書法家說話時，他正倚著肘靠休息。且吸著菸斗。
「日本所製造的硯臺……」書法家自得地繼續說道：「較著名的有愛知縣的鳳來寺石、宮城縣的昌石、滋賀縣的虎斑石、長野縣的龍溪石、山口縣的赤間石、茨城縣的大子石、福島縣的田浦玄石、京都的鳴瀧石等，但缺點是鋒芒都太弱。但是這種硯臺的鋒芒就相當強烈，而且氣質不凡。你拿去看看吧！」書法家遞過來硯臺。
井上代造有些遲疑，但還是將硯臺接著。他無法判斷色彩的好壞，卻有回答的義務。
「確實是很了不起的東西。」他避重就輕地說：「這是那裡的產品呢？」
「是山梨縣，而且在深山中。不過在書法界名氣還不大。」
井上代造心裡著實著急地想和這家主人談話。
這家主人叫板倉彰英，為板倉礦業株式會社社長。
※※※
書法家村田露石終於講解完畢了。凡是有特殊嗜好的人都有一種習慣，就是喜歡顯示自己的知識，同時也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愛好。露石也讓井上代造拿著硯臺，不斷地說明詳細的細節。
井上代造已感到十分不耐，但是誰也不能打斷他的講解，只好心不在焉地聽著。
「露石老師的老毛病又開始了。」板倉彰英在旁邊笑著說。
這位青年精力充沛，面色紅潤而健康。他雖稍胖，但不給人癡肥的感覺，而是像摔角家一樣強壯。他笑的時候，眼神十分迷人。
「那裡，那裡！」
露石從井上代造手中小心翼翼地取回硯臺，那種動作像拿他最心愛的東西一樣。
「有些累了！」板倉彰英聳一下寬大的肩膀。
兩個穿紫色和服的女傭正整理紙張和緋毛氈，此時向主人問道：
「要揉肩膀嗎？」
「好啊！揉一下也好。」
其中一個女傭到他身後開始按摩。
「露石老師。」板倉彰英一面讓女傭按摩一面說：「現在馬上就要回去嗎？」
「是，我想告辭了。」老師向學生很客氣地回答。
「如果不急，何不到那一邊喝一杯茶？」
「既然這樣，我就叨擾了。」書法老師奉承地笑著。
「喂！」對著正在拿起紙張和緋毛氈的女傭說：「請老師到那一邊去吧！」
「是的。」這個下女也很漂亮，對著露石微笑著鞠躬說：「請。」
「啊！謝謝。」露石向陶醉在女傭按摩下的板倉彰英恭敬地鞠躬。「社長，我告退了。」
「辛苦了！」
露石一手撐著榻榻米正欲站起來時，板倉彰英說：
「請等一下，我有了新魚，老師要看嗎？」
露石又重新坐下來，眼神十分熱切的樣子。
「當然一定要參觀的，尤其看公館裡的植物園，每次都給我不同的感受。」
「井上君，你怎樣？」主人邀請著。
「這個嘛！不妨參觀參觀。」
「老師，這個人呀！」板倉彰英說：「對這種事情是沒有興趣的，你看，他的表情已有點勉強了。」
「那裡，那裡。」
露石一眼望去，確知井上代造是在苦笑。
主人命令停止按摩，領先走下庭院，另外兩人則跟在身後。
庭院足足有二千坪，利用自然地勢傾斜形成高低起伏的斜坡，上面都鋪著韓國草，中間的小路才鋪著礫石。在綠色的草坪中有迴廊式的白色小徑，石頭和樹木都安置的十分恰當。此外，還保留一塊雜樹林地，呈現特殊的景觀。這一帶原屬武藏野地區，因此人工與天然的景色交錯成一幅饒富生趣的美景。
在傾斜的庭院對面還種有雜樹林，所以這院內的雜樹林和田園的雜樹林連成一氣，交織成一片廣大綠野。
用玻璃砌成的溫室高高地矗立著，巨大的玻璃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板倉彰英領著兩個人走進去。
園中有永生樹、龍膽樹、常綠樹、橡膠樹、潤葉樹等難得一見的熱帶樹木。這個溫室足足有二百坪，但卻故意縮小樹木間的間隔，以襯托出原始森林的氣氛。
飼養熱帶魚的玻璃箱也以熱帶植物為背景堆積數層，排列在路的一邊。
玻璃箱中，各色各樣美麗的魚兒不停地游動，都是難得一見的珍貴熱帶魚。
※※※
「就是這個。」板倉彰英指著其中一個玻璃箱。箱中的魚兒，如同盛裝的少女般，成群地游動。在此看到的魚，根本沒有真魚的感覺，反而有點像年輕女人身上所佩帶的胸針。
「噢！實在很漂亮！」書法家首先發出讚美。
「怎麼樣，很漂亮吧！這是最近才弄到手的，在日本進來的還不多，這是產於南美洲的貪魚，一年才有一條的高級熱帶魚。」
「一年一條，哇！那真是難得，而這裡竟有這麼多。」書法家表示驚歎，立刻聯想到價錢昂貴。待他直問後，聽說一條兩萬圓，做出驚人的表情。
「社長，究竟哪裡可以買到這樣多的魚呢？」露石訝異地問。
「這是有路線的。」年輕的社長哈哈大笑說。
「哦！應該是吧！有錢的人究竟不一樣。」書法家卑屈地說。
書法家仍舊好奇的欣賞。井上代造站在他身後，但並不十分熱衷。
「啊！真是嘆為觀止！」書法家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然後抬起頭觀看那些熱帶植物，覺得自己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或南洋似的。
「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告辭了。」
「是嗎？」板倉彰英還在欣賞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魚，但轉過頭來看看書法家。
「社長，下次再來拜訪。」
年輕的社長呼叫穿紫色和服的女傭。大家到了這庭院後，女傭仍保持一段距離地跟在後面。
「送老師。」語畢，又對書法家說：「我就在這裡失陪了。我還有事要和井上君談。」
「請，請。」
書法家幾次有禮貌地鞠躬，然後也向井上代造打招呼。然後由女傭帶領著離開。
「井上君，讓你久等了。」板倉彰英這才和井上代造面對面。
「社長也真是好興致！」
「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書法，這對現代年輕人是少見的。」
「也許，這就是我的優點，總想做一些別人不做的事。由於這種個性，常讓我做些與眾不同的事。」板倉彰英露出排列雪白的牙齒。「聽你的報告吧！你好像有事情要說。」
「有許多事要報告。」
板倉點點頭：
「到那邊說吧！」
在廣大草坪的中間，有一座涼亭，刻意建造得十分古樸風雅。當他們面對面坐下時，下女又立刻送上茶水。
這裡可俯視緩坡，也能遙望田園裡雜樹林的全貌。
「社長。」井上代造立刻開口說：「你怎麼可以提那種話呢？」
「什麼話啊？」
「熱帶魚的路線。說路線這二個字似乎不太好吧。」
「不，沒有關係。」板倉彰英開懷地笑。「那老頭兒什麼也不懂，他非常尊敬我，完全相信我的社會評價。他看我年紀輕輕就有了數億財產、經營公司，且能擁有總理大臣住過的別墅，十分稱羨，因此對我很尊敬。」
「不過，也不能因此而太大意。」
「你還真小心啊！我原以為井上代造不是那種人呢！」
「哪裡，別看我這樣，其實還蠻細心的。」
「謝謝你的好意。」年輕的社長信心十足地說：「關於這一些，也許我比你高一招。其實拜託你的事情，也是因為我對這一點考慮過的關係。」
「就是這種情形。」井上代造點點頭說：「敬佩是一回事，但太過自信還是會導致失敗。」
「謝謝你的忠告。」社長道謝以後說：「現在來聽聽你的報告吧！是上一次託你辦的事嗎？」
「對，就是那件事，前幾天晚上我做過了。」
井上代造開始敘述那件事，在這寬大的庭院中看不到一個人影。
井上代造以低沉的聲音向社長報告。板倉彰英則用心地聽著，他用手支撐著豐滿的下顎，眼睛凝視在半空中，雙頰呈現少年般的玫瑰色，並配上兩道很濃的眉毛。他的外表出眾，連男人都得承認。身上所穿的衣服，看來輕鬆自在，但每一件都是極考究而昂貴的。這位年輕的社長，的確具備穿戴這些東西的氣質。
板倉彰英還是單身，隻身住在這如宮殿的豪華宅第中，由穿著紫色和服的女傭侍候著，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旁人看來，一定覺得他真會享受人生而稱羨不已。的確，能以這樣的年紀，就擁有如此多的金錢和事業，在社會上真是不多見。他是從二次世界大戰後到今天，突然竄起而建立起今天的地位。
「原來這樣。」聽完井上代造的話，板倉彰英頻頻點頭。然後緩緩的反問：「你確實掌握了他嗎？」
「我想應該是。他的條件完全吻合我的理想。」井上代造回答。
「他本人現在幹什麼？」
「還留在那裡，不過，會立刻放出來的。我想，不久他會到我那裡去。」
「他的來歷如何？」
「據他說是甲州深山裡的人。我也留下他的住址。外表看來他像是一個沒有前途的頹喪年輕人，據說父母早已不在了。」
「會來嗎？」板倉彰英指的是剛才談到青年會不會來找井上代造的疑問。
「我想不會有問題，我相信我的眼光。」
談話就在此中斷，兩人喝女傭送上來的茶水。
夕陽西下，從對面樹林射來的陽光，隨著浮動的雲也慢慢的在移動。在樹林與田地上有陰影浮動著。
「我告訴你一件事。」板倉彰英等女傭離開後，突然低聲地對井上說：「最近有可疑的人出沒。」
「可疑的人？」
「嗯。」年輕的社長沒有更詳細的說明，只說：「大致上我知道是哪一條線上的，我現在也正在考慮如何處理。」
「是。」
井上代造知道對方不願多談，也就不敢繼續追問。這個年輕人不但聰明而機警，而且還具有行動的實力。井上代造和板倉彰英認識以後，就深深體認到這一點。
「也許會要你提早訓練那個人。」年輕的社長說。
「哦，情勢已需要了嗎？」
「嗯，有奇妙的演變。」
他只簡短地回答，令人無法捉摸。板倉彰英雖然年輕，但這時候給人的感覺卻是老謀深算。
板倉彰英看一看手錶。
「時間到了。」
「要出去嗎？」井上代造看著他。
「有事去見岩村先生。」
所謂岩村是Ｒ產業株式會社的社長岩村修平。他是經濟界非常有勢力的人物，可是這個年輕人卻把他看成普通的朋友。
「我送你到半路吧！」
「好。」
走過寬大的草坪，穿紫色和服的女傭，連忙出來迎接。
「替我準備一下。」年輕主人命令女傭。然後一面慢慢走，對井上代造說：「記得你說過有一個妹妹，現在好嗎？怪可憐的，聽說你經常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
「是。」井上代造用指尖抓一下臉，第一次露出懦弱的表情。
※※※
板倉彰英坐上凱迪拉克。井上代造坐在他的旁邊。
「社長，有關剛才的事。」等汽車開動以後，井上代造說：「我一直很擔心。」
「你說的是什麼事？」
板倉彰英已換上考究的西裝，身材碩大，服裝與身材極為相配，顯示出年輕社長的風度。
「剛才所說的可疑人物。」
「哦，你說這件事。」板倉彰英嘴角浮現出微笑。「那不用擔心。」從口袋中取出舶來品香菸，也讓井上取一支，自己用打火機點火。「今後會出現各種人物。一一掛在心上，就無法工作了。」
「可是，社長。」井上代造繼續說：「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小小的禍根也不容輕視啊，要現在處理妥當，避免留下後遺症……」
「井上君，我知道。」板倉彰英攔住他的話：「這是我親耳聽到的事，我自有安排，無須你提出忠告，你應該了解我的個性才對。」
「話是不錯。」
「那就不要多說了，倒不如把你自己的事情確實做好。」
「是。」井上覺得無話可說了。
汽車平穩地行駛著，途中有許多行人特別注目觀看。是最新型的凱迪拉克，即使在東京也不是隨便能見到。
「關於你找到的那個人，能掌握嗎？」
「那是當然的……」井上充滿自信。「我曾特別叮嚀他，所以絕不會有問題。其實他在東京根本無法找到工作。我過幾天就準備到警局探問可能釋放的日期。」
「這樣好。總之，那一邊的事已經不能再等了。」
「是的，所以……」
「喂。」板倉彰英提醒他。「是這裡吧？」
已經到了井上代造應該下車的街角。汽車停住了。
穿戴整潔制服的司機，特意下車為井上打開車門。
「社長，那我在這裡告辭了。」
井上代造在汽車外面鞠躬，陽光輝映著他寬大的肩膀。這裡的路人也都以稱羨的眼光看著凱迪拉克。
「開快一些。」後座上的板倉彰英說。
「是。」
司機恭敬地點頭，然後加速前進。板倉彰英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闔上眼睛，但不久之後便從口袋中掏出筆記本，不停地記載。
Ｒ產業株式會社的總社設址在丸之內，是一棟新建的大廈，上面有Ｒ會館的名稱，由於Ｒ產業系列的各公司，都設有事務館，所以佔地極廣。
社長岩村修平習慣將自己麾下的各公司，控制在自己的視力範圍內。因此投下鉅額資金完成這棟會館。岩村修平如今已是經濟界赫赫有名的財閥。
板倉彰英走進大廈的玄關。站在服務臺的幾個警衛都連忙站起來示意。他卻毫不在意地逕自走向電梯。從這個玄關走進走廊，不論地板或牆壁都擦拭得十分光潔，一律為雪白光滑的大理石建造的。
板倉彰英對電梯女服務生說：
「到社長的辦公室。」
那是在五樓。Ｒ產業的總公司在四樓和五樓。
走出電梯，這裡也是有斑紋的大理石地板和牆壁。大概樓下服務臺事先聯絡了，社長的秘書在電梯門口迎接。
「歡迎蒞臨。」秘書很客氣的鞠躬。「請。」
走向會長室時，板倉問：
「他在做什麼？」指的是岩村修平。
「好像在審閱資料。」
「又和往例一樣，提出什麼難題了吧？客人的情形怎麼樣？」
「在另外的房間中還有二十幾個人在等待。」
「可以嗎？」他詢問自己是否方便去見他。
「是，社長是特別的。」祕書搓著雙手鞠躬。
※※※
岩村修平正坐在豪華大沙發椅上看著藍圖。
雖然已年過七十，但身體硬朗。襯衫的領子經常都是打開的，顯得十分輕鬆。浮腫的眼睛十分專注地看著藍圖。額頭上刻畫著無數皺紋。
最近，他在商業界更顯得勇猛異常，是新聞媒體的最佳題材。他的相片時常出現在報章雜誌上。
岩村修平的額頭上不斷地冒汗，女祕書正小心翼翼地為他擦拭著。她準備好幾條毛巾，從旁擦拭社長的汗。奇妙的是，只有右半部的臉出汗，似乎象徵著岩村修平這個人的奇妙個性。
板倉彰英走進來了。
「社長，板倉先生來了。」
岩村修平向板倉輕輕點頭，板倉鞠躬後坐在對面的沙發椅上。
「這是什麼？」板倉立刻從相反方向看岩村修平面前的藍圖。
「這一次是想建造一處新工廠。」岩村修平張開突出的下嘴唇，發出沙啞的聲音。
「哦，是哪一方面的呢？」板倉從口袋裡掏出香菸。
「我想在北海道新設立煉鐵場，最近準備去一趟。」
「原來如此。」
※※※
板倉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意見。他們兩人並列時，實在是很強烈的對比。一個是老年人，一個則還在青年期。不過他們的體格很像，旺盛的精力和鬥志也十分類似。所不同的是，板倉彰英只有三十五歲，是在戰後建立起數億財產的。加上單身未婚，長得英俊瀟灑，所以看起來只有二十七、八歲。
Ｒ產業的岩村修平，在二次大戰前還只是經營一家小小的氮肥會社。戰爭爆發後被指定為軍需工廠，才開始龐大起來。一直到即將投降時，他睿智地看出軍需工廠沒有將來性的潛力，於是立刻向其他產業發展。如此經過幾次輾轉，現在他的主要產業是鋼鐵方面的工作。
第二次大戰後，國營的Ｙ鋼鐵因禁止企業獨佔法而告解體。在此之前，於東北地區擁有小煉鐵廠的岩村，趁著戰後的混沌期，將工廠發展成僅次於Ｎ製鐵或Ｆ製鐵的鋼鐵大企業。此外，由於他對事業的濃厚野心，他也插足食品工業、汽車工業、電器工業。他的慾望永無休止，不斷收買中小企業，然後以其獨特的做法，分別使各企業發展，並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這一切計畫都是出自岩村修平的構想，他的身邊雖有許多助手，但都是執行岩村修平的計畫而已。Ｒ產業如同武士般不斷地向原有財閥挑戰，儼然成為新興企業聯盟的代表。
可是，就在五、六年前！有一個人新加入岩村企業聯盟，他就是板倉彰英。
二年前，有一家報社在「時人」專欄中介紹過板倉彰英，報導是這樣說的。
「他待人親切溫和，雖然年輕卻十分穩重。不過在個性上仍具有勇往直前的衝勁，與財閥的第二代全然不伺，他的意志力十分堅強。
他生於大正十四年，現年三十三歲，出生地為北海道的室蘭。自ｘｘ大學退學後，因不願參加戰爭，即立刻自願做軍需省的雇員，因此他的經歷真是與眾不同。
日本投降後，設法獲得二艘小汽船，於是趁著當時混亂的局面，由於船艇不足，立刻賺到數十萬圓。再以此為資金收購股票，買了許多當時行情很差的鋼鐵股票。但是不久韓戰爆發，又賺到上億的財產。因此他真是從未失敗過的幸運兒。
就因為這樣，他和北海道的鋼鐵會社擁有者岩村修平認識，而自己成為重要的智囊團之一。
民間的傳說是他大部分錢都投資在岩村產業的企業裡，但他從未公開承認過。這可能是這位年輕的企業家獲得好評的原因之一吧！據說他已獲得岩村修平的絕對信任。
至於他自己的事業，是山梨縣ｘｘ郡的一座礦山，但大半是玩票性質的。雖然說這個礦山可能產珪石，但仍是試採的程度而已，還沒有全力開採。他在Ｒ產業的巨額投資之外，仍擁有幾億的現款。
二、三年前，將Ｋ前任首相的別墅，也就是市中心的「臨華莊」買下，在偌大的宅第裡，一個人生活。他讓幾名女傭都穿上紫色和服，此項偏好十分獨特。這也是他遭受議論的緣由。此人具柔道三段的實力，不嗜酒，愛好書法。
──當板倉彰英和岩村社長即將進入密談時，秘書進來了。
「板倉社長有電話。」
「哦。」板倉立刻站起來。
「接到這裡嗎？」
板倉彰英一面要她把電話接進來，一面走到社長用的大辦公桌上拿起電話。
電話只有幾秒鐘就結束了。說是對話，不如說是板倉彰英單方面的聆聽而已。嘴裡嗯嗯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把聽筒放在耳朵上，眼睛瞇成一條線地望著正在研究藍圖的岩村修平的駝背。
※※※
在東京的西邊，是一片廣大的田園。由於東京市近來人口的急速膨脹，新住宅或公寓如同海浪般，向田園逐漸的侵蝕著。但Ｋ町附近仍有雜樹林和農地，在樹林中還能看到茅草頂的房屋。
這是在雜樹林開始萌芽的四月十日早晨發生的事。
在農田之間有一條河流經過，上游是從武藏野高地發源的。但河流到這一帶，寬度已十分廣闊。
這天早晨，一位農夫經過河岸堤防時，驀然發現在斜坡的草叢中，伏臥著一具男人的屍體。
發現的人立刻向附近的派出所報案，警員也立刻趕來處理。屍體下面的草地上有一灘血水，警察立刻封鎖現場，然後向上司報告。
警視廳不久便派來調查員，驗屍結果，屍體的年齡大約三十二、三歲，外表看來像是一名工人。他穿著廉價的舊西裝上衣，質地並不好。死亡的原因除了心臟被刺外，乳房附近的肌肉，也被銳利的刀刃挖掉。
警員互看一眼。致命傷是心臟被刺，但兇手何以把右胸挖掉呢？雖然並不很深，但剝掉了皮膚。
因此，在調查員間有二種說法。一種是認為兇手對被害人有極深的怨恨。一種是由於現場找不到被挖掉的皮膚，所以推測是精神病兇手做的。不過，屍體上的傷卻只有胸部。
經過鑑定以後，證實死亡已有十二、三小時了，所以遇害時間應是前夜的九點到十點之間。
因為現場沒有任何遺物，因此無法立刻查出死者的身分。
又因死者看起來像工人，所以首先考慮到的是同伙間的打架，或是男女關係。
刑警們開始在附近採訪。凶案現場離道路大約有二百公尺。這一條路在夜晚九點或十點間，仍有汽車或貨車經過，不過陳屍地點的農田，夜晚很少有人在這裡經過。
距離現場一公里的是國鐵的Ｋ站。調查員就在車站附近採訪。不過卻沒有得到被害人當晚從車站下車後走向凶案現場的證據。
警視廳就在所屬的警察局成立專案小組。
屍體解剖後，死亡時間與鑑定課的推測一致，大約是十二、三小時之前。
心臟為利器所傷，大概是匕首一類的東西，從現場的情形判斷，可能是立即死亡．但皮膚被挖掉約直徑四公分的圓形，其深度約五公釐，也就是說連皮下脂肪組織都挖掉了。
對於解剖結果，專案小組也分成二種意見，認為基於仇恨或精神病犯罪二種說法。
但是就仇殺而言仍有缺失。因為根據過去的案例，如果對被害人是仇殺，大都傷害臉部或其他部位，沒有僅挖右胸的例子。而身體其他的部分，連一點擦傷都沒有。
如此說來，兇手是精神病嗎？
這種主張也有缺點。一個精神病患者只刺殺死者的心臟部分，實在說不過去。一般這類的兇手，都與性有某些關係。因此根據往例，僅挖胸部的肌膚，就判斷為精神病的凶案，似乎不合理。而且屍體不是女人，是一位男性。被害人若是女性，而被挖去乳房的例子不少，但對男性而言，根本沒有這種實例，而且只有一邊。
總之，兇手挖掉被害人右邊的乳房實在令人十分不解。
最大的可能性是死者在這部分有某種特徵，可以分辨出死者的身分，兇手知道這種特徵，所以把那裡挖掉。諸如在這裡有刺青、手術傷痕或是黑斑之類的東西。
但這種說法也有些不合理。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通常都是無頭屍體。為了隱瞞死者身分，最重要的應是不留下臉部。可是這具屍體的臉部十分完整，割取胸部實在令人百思不解。
專案小組雖然以此為偵查的方向，但仍無法得到完整的結論。
比對被害人的指紋，確定被害人並無前科。只是從肩部發達的肌肉，和手掌、手指的肌膚堅硬判斷，被害人生前應是從事「重勞動」的人。
死者所穿著的老舊西裝並沒有繡上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廉價的成衣。襯衫也沒有洗衣店的名字，詳細檢查褲子、內衣等，都沒有一絲的線索，唯有內衣是新的。
遺物包括骯髒的手帕和平凡的錢包，那些都是在一般商店中購買的，因此想從這裡找出被害人的身分並不容易。錢包裡有百圓鈔票三張，百圓銀幣一枚，十圓銅幣三枚，計有四百三十圓。
然而這裡有一項很重要的發現，就是褲角的反摺部分有灰塵，可能是不太常清洗褲子的人。灰塵經鑑定檢查後，知道是紅土屑和黑色的石屑。
「紅土是屍體倒臥的現場泥土。」鑑定課課員說道。「現場屬關東肥泥層，是由紅土構成的。所以在褲角發現泥土，可證明死者曾在那一帶走過。」
這個說明非常重要。因為這證明了死者不是在房裡或區內被殺，然後再移屍到現場的。換言之，被害人在活著的時候，曾經在現場走動。
「可是，這些細微的黑石屑並不是這一帶的泥土。仔細檢驗這些黑石屑，包括二種，一種為輕石，另一種是安山岩。輕石在武藏野一帶很多但常夾雜著紅土，所以不予考慮，且黑色的石屑在武藏野高地幾乎沒有。安山岩大多出於火山系的區域，就這一點來看，大多是栃木縣的那須到信州、甲州一帶較多的地質。」
調查員又詢問鑑定課課員說：
「這樣說來，死者不是東京附近的人，而是上州或信州、甲州附近的人嗎？」
「這就不知道了。那是你們的職責。我們只是鑑定這些石屑的來源而已。」鑑定課課員說完忍不住笑了。
「能不能知道這個安山岩的產地在那裡呢？」調查員提出問題。
「可以知道，但是需有更大的石頭，像這樣小的灰塵，就無法檢查了。」
「不能用顯微鏡嗎？」
對這種外行人提出的問題，鑑定課課員很遺憾的搖著頭說：
「如果用顯微鏡就必須要將物體變成透明才能看出，但是反而不易看出品質，最好還是要有大一點的石頭。」
調查課看著用白紙仔細包起來的石屑，感到非常遺憾。
「雖然如此，還是知道不少事情了。這個被害人曾在現場附近走不少的路，而且可能是上州或信州、甲州的人。」
「這樣說來，死者不是東京人了。」一名調查員問主任。
「這一點還不能斷言。今天交通這樣發達，東京人到鄉下走一趟也很容易。從一開始就斷定被害人是外地人是十分危險的事。」
「如果說在那種地方走過，他的職業是什麼呢？」
在此以前本來判斷被害人是工人，那是從服裝上判斷的，這也可說是從經驗來判斷的。但這樣一來，工人的說法似乎也不盡然了。
「在武藏野高地或關東一帶山上行走的人，真想不出有什麼行業。」主任也十分納悶。「總之，現在可確定不是一般工廠的工人了。既然不知道死者的身分，能知道這一些也有幫助。現在應該盡力去打聽被害人生前的活動情形。」
已經有刑警到各地進行查訪。
從褲角的反摺部分發現的石屑，暫時假設被害人不是東京人。如果不是東京人，自然聯想到居住的旅館。因此專案小組的重點就放在現場附近以及市內旅館的查訪工作上。
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調查員終於找到可能是被害人的線索了。調查員帶著屍體的照片去查訪，而情報來自市內涉谷的旅館。
旅館的名稱是Ｓ莊，規模十分龐大，所以調查主任聽了以後感到十分懷疑。
「你沒有搞錯吧！Ｓ莊是高級旅館啊！」
被害人被判斷為工人，外表又十分寒酸，能住宿在需要二千圓一夜的Ｓ莊實在不可思議。
「不，沒有弄錯，值班的服務生和女人看了照片後，都說沒有錯。」
「女人？還有女人嗎？」
「主任，是這樣的。」刑警報告的內容是以下的情形。
疑是被害人的男人大約在十點鐘走進旅館。由於穿著十分寒酸，本來櫃臺是要拒絕的。但這一天的生意實在清淡，所以才決定留宿。
那個人很少開口，但一開始就給服務生一千圓的小費。
「什麼？一千圓？」主任感到驚訝。
「是的，女服務生確實說拿了一千圓。還不只如此，這一晚花了很多，請聽我說。」
因為給一千圓小費，旅館方面就放心了。
這男人喝了兩瓶酒，所點的菜也是這家旅館中最昂貴的，吃完大約十一點左右。
這家旅館的許多客人大都帶女伴來，因此服務生就半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等會兒有什麼人要來？但是那人搖著頭否定，後來大概是因這句話想到的，便問服務生，有沒有認識的女人，能到這裡來？
但那女服務生說，她們的旅館不做那種事，所以加以拒絕。
「這一點是有些牽強。」刑警說。「她說那個人後來出去逛逛，不知從哪裡帶回一個女人。按我的想法，可能是旅館介紹的應召女郎。不過旅館當然不願承認，能說出這些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後來，那個女人也被帶到專案小組。女人是二十四、五歲的圓臉女人，皮膚並不細緻。對於調查員的詢問，十分坦白地回答。
問：「妳叫什麼名字？」
答：「我叫青木美世子。二十四歲，在Ｓ町一家酒吧工作。」
問：「（給她看被害人的相片）認識這個人嗎？」
答：「認識。他是來酒吧玩的客人。八日晚上十一點左右來玩的。」
問：「然後，妳就和這位客人到Ｓ莊過夜了嗎？」
答：「是的，但不要誤會，我和那個人並沒有什麼交易行為，只是對他有好感，於是就和他一起去了。」
問：「妳不用擔心，我不問那種事情。在Ｓ莊中，這位客人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答：「沒有。他對人很親切。」
問：「當時，他有沒有說他是哪裡的人？」
答：「說是從東北地區來的。我也沒有問他姓名。但我知道他不是東北人。」
問：「妳怎麼知道不是？」
答：「說話不一樣。我是福島人，如果真是那邊的人，我一定聽得出來，所以他說是東北出生的，我知道是假話。」
問：「有沒有說他是做什麼生意的呢？」
答：「沒有說，不過他說他最近會變成大富翁。」
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答：「只說了這句話，就沒有再詳細說明。但我知道他絕不是唬我的。因為他給了我二萬圓，而且不是我要求的，是他自己給我的。」
問：「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二萬圓不是一筆小數目，是從哪兒拿出來的？」
答：「錢包，我看了一眼，好像還有十萬圓左右，都是一萬圓的鈔票。」
問：「妳說的錢包，是不是這個？（取出被害人的錢包給她看）」
答：「是的，我想是這個錢包。」
問：「妳當然和那位客人一起洗澡了吧？」
答：「不，我不喜歡和男人一起洗澡，所以我是一個人洗的，而且他說他已經洗過了，所以沒有再洗了。」
問：「他身體上有無特殊的地方？」
答：「我沒有注意。」
問：「客人睡覺時，內衣等是如何處理？」
答：「他是穿著襯衫，那襯衫好像剛買來的，非常乾淨。」
問：「是和這個一樣嗎？（給她看被害人的內衣）」
答：「記不清楚，但我想應該是。」
問：「那個人有沒有說以後要去哪裡？」
答：「沒有。」
問：「我再問一次，穿著那樣寒酸的人，帶著那樣多的錢，又給你二萬圓，妳不覺得奇怪嗎？」
答：「有一點。但他又不像是小偷，所以就收下了，刑警先生，那個人是小偷嗎？」
問：「妳不用擔心，妳陪他一晚上，得到二萬圓是妳的幸運。」
答：「不，這不是我向他要的。」
問：「這沒有關係。你們談話時，他有沒有說他最近為什麼會變成大富翁呢？」
答：「沒有。我是在風塵中打滾的女人，當然歡迎客人再來光顧。客人很少說實話的，即使問了，我想也不會說真話。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他身上有那麼多的錢，所以他所說的話，我認為有一半是真的。」
專案小組為了調查那人的筆跡，要求Ｓ莊提出留宿的登記簿。不過櫃臺服務生只是搔著頭鞠躬而已。為了逃避稅金，沒有登記。
經過女人的證詞，知道他的錢包中還有將近十萬圓的現金，於是專案小組研判除了仇殺、精神病患者犯罪外，又加上強盜殺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