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一章 霧海奇聞 國際矚目</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一章 霧海奇聞 國際矚目</h3><br /><br />  聯合國派駐曼谷處理難民事務專員的辦公室,其設備不是十分豪華,堪稱簡陋。外面的氣溫是攝氏三十四度,室內幾架舊冷氣機雖然在努力工作,但是並未能把氣溫降低到清涼的程度,所以裡面的人,都仍然在冒著汗,衣著隨便。<br /><br />  繼萊恩上校之後出任專員的,是一個曾在軍隊中服役過的軍官,年紀相當輕,約莫三十來歲,有著一頭柔軟的棕髮,和十分親切的外貌。尤其當他毫無心事笑起來的時候,還可以在他的臉上,找到幾分稚氣。<br /><br />  只不過這時,他坐在辦公桌後面,顯然被甚麼事困擾著,緊蹙著眉。<br /><br />  他的名字是范西門,有著少校的軍銜,不過他不喜歡人家稱他的軍銜,而愛人家稱他為范西門先生。<br /><br />  困擾著范西門先生的是,在來自中南半島的難民口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聽到了有關「海上拯救女神」的故事。<br /><br />  本來,那不關他的事,傳說中所說的一切,他也不是很相信,自不會對他形成困擾。使他困擾的直接原因,是由昨天晚上,他的一個好朋友--小納爾遜,突然光臨他在曼谷的住所開始的。<br /><br />  小納爾遜和他的關係相當密切,當范西門是一個出色的指揮官時,已經知道小納爾遜是一個出色的情報工作者。兩個人在華盛頓的一次軍事會議中相識以後,就成了好朋友。<br /><br />  范西門在越戰之後,加入了聯合國難民事務的工作,多少還是受了小納爾遜勸告的影響。小納爾遜突然來到,范西門應該高興才是,怎會困擾呢?<br /><br />  原因是小納爾遜帶來的一個問題。兩人在見面寒暄了幾句之後,小納就單刀直入,提出了他來的目的--這是小納一貫的辦事方式:「你總共聽過多少次有關『海上拯救女神』的傳說?」<br /><br />  范西門怔了一怔,聽過多少次?他無法一下子說得出來,總之,聽過很多次了。<br /><br />  是的,神奇的「海上拯救女神」!<br /><br />  每當難民船在茫茫大海之中,在海盜船的威脅之下,在風浪的顛覆之中,在糧盡水絕的情形下,一個美麗的女神就會出現,施展她非凡的能力,拯救身在絕境之中的難民。<br /><br />  這個拯救女神,倏然而來,飄然而去,從不說一句話,只是救人。這種傳說,范西門不論聽過多少次,都不會相信。<br /><br />  當范西門看到他的好朋友--一個極其精明幹練的情報人員--忽然一本正經向他問起「拯救女神」的事情來,他一方面有點愕然,一方面也感到了相當程度的好笑。<br /><br />  他轉動著酒杯,不經意地望著窗外一株巨大的白蘭樹,樹上開滿的花朵,正散發出濃郁得化不開的芳香:「不記得了,聽說過很多次了吧!」<br /><br />  小納湊近了身子--范西門一直覺得他這位好朋友,有著一雙鷹隼一樣的眼睛,當這樣的眼睛想要搜尋甚麼事情之際,成功率大抵是百分之一百。<br /><br />  小納這時,就用那種銳利的目光盯著范西門:「試舉其中一次,把詳細的經過說給我聽。」<br /><br />  范西門揮了一下手,小納的這種神態令他十分不自在。他喝了一口酒:「那只不過是難民的傳說,海上航行本來就容易發生幻覺--」<br /><br />  小納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西門,那不是幻覺。到現在為止,我們還不能判定那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那一定是極重要的一件事實--」<br /><br />  小納平時不是喜歡說話誇張的人,可是這時,他再度俯身向前,直視范西門:「事情的嚴重性,可能遠超乎人類的想像之外,甚至遠遠超過整場越南戰爭!」<br /><br />  范西門不以為然:「只是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女人?」<br /><br />  小納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在乎一個或是兩個,而在於這一個或是兩個所掌握的力量。西門,相信我,那是一個可怕之極的力量!」<br /><br />  范西門感到了十分疑惑,那是真正的迷惑,他說:「傳說提及的,不是一個『拯救女神』嗎?難道拯救行動是種可怕的力量?」<br /><br />  小納又用力一揮手:「我不和你在名詞上爭執。總之,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而且,不但我要追究,西方的情報機構要追究,全世界的情報機構,也都在盡力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范西門望著小納。天氣雖有點熱,可是還不至於到出汗的程度,但小納的鼻尖卻在冒汗,這證明他的心情又緊張又激動。<br /><br />  他嘆了一聲:「好吧,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安排一次會面。有一個人--自然是一艘難民船中的餘生者--曾向我提及過那女神,你可以聽他直接說一遍。」<br /><br />  小納吁了一口氣,連連點頭。<br /><br />  就是這個原因,使得范西門感到相當困擾。而坐在辦公室一個角落處的小納,看來卻相當鎮定。<br /><br />  他正在相當快地翻閱著一大疊文件,這一大疊文件,全是有關難民在海上遇見「拯救女神」的經過。<br /><br />  所有的記述,沒有任何可以確切證明有這樣一個女神存在的真憑實據。雖然「目擊證人」超過三百個,其中也有把女神的樣子,描述得十分詳細的,甚至有精於繪畫者,在事後憑記憶把女神的樣子畫了下來,但是這一切,都不能當作確實的證據。<br /><br />  尤其是小納十分關心的一些問題--也是世界各國情報人員關心的事:女神是用甚麼工具出沒汪洋大海的?女神是用甚麼力量,甚麼武器對付掠奪難民的海盜船的?<br /><br />  這些問題,即使是「目擊者」,也沒有一個可以精確地說得出來。<br /><br />  小納迅速地翻閱著,直到范西門咳嗽了一下才抬起頭來。這時,職員已帶著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br /><br />  那中年人有著花白的頭髮,神情愁苦之中帶著僥倖,不斷地眨著眼,顯得他心中相當不安。<br /><br />  他進來之後,向范西門行禮,叫了一聲:「長官」,又向小納行禮。<br /><br />  小納已經用他銳利的眼光,迅速把那人打量了一遍,而且立即肯定,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說甚麼謊話。尤其,一個女神在海上出沒救人這樣的事,只怕要他編,他也編不出來。<br /><br />  那麼,他的敘述應該是真實的了?<br /><br />  真有這樣的一個女神?<br /><br />  他一面開始聽那人的敘述,一面不住地想著許多有關連的問題。<br /><br />  他首先想到昨晚在和范西門的談話中,他曾提及到「可怕的力量」。可怕的力量的確存在,他看著詳細的報告:<br /><br />  一艘小型的砲艇,在掠劫難民船的過程之中,遇上了「拯救女神」,忽然斷成了兩截。鋼鐵鑄成的船身,像是被燒紅了的刀切開的牛油一樣!<br /><br />  這是甚麼樣的一種力量?<br /><br />  他又聯想起最高情報當局的緊急會議上,一位將軍有點嘶啞的聲音:「一定要把那--女人找出來!我可不相信有甚麼神,也不相信有人,會專為了救人而長期在海上生活,一定是另有目的!」<br /><br />  將軍用拳頭打著桌子:「很有可能這個女人,就是以我們造起來的金蘭灣海軍基地作大本營的--要盡一切力量把她找出來!」<br /><br />  小納曾提醒了將軍一句:「將軍,據我們所得的報告,蘇聯和第三勢力,也正在做同樣的努力!」<br /><br />  將軍的臉色鐵青:「煙幕--那可能是俄國人的煙幕!」<br /><br />  小納沒有再說甚麼,他曾做了幾個假設,甚至曾做了天外來客、外星人生活在海上的假設,但是都難以自圓其說。所以他才決定到曼谷來,從難民的口中,多了解一些實情。<br /><br />  自然,單是訪問絕不足夠,他也已經準備了要到海上去,希望可以在海上親自遇上「拯救女神」,弄明白她是何方神聖。<br /><br />  和小納懷著同樣目的,在進行著同樣活動的各國情報人員,究竟有多少,沒有精確的統計。不過一些頂尖情報人員的活動,想要長期掩飾是不可能的。<br /><br />  例如華沙集團的蓋雷夫人,蘇聯國家安全局的卡婭上校都到了亞洲!黃絹女將軍在東南亞流連忘返,美麗嬌小的海棠也頻頻在適當的外交場合出現等等,都可以使人知道明的、暗的波濤洶湧,正在為了弄明白「拯救女神」的底細,而各出奇謀。<br /><br />  其中有一個也在為「拯救女神」而活動的人,卻全然不屬於任何勢力,只是純粹的個人行動。這個人,自然就是我們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原振俠醫生了。<br /><br />  原振俠會參與這件事情,不全是偶然的機會。就算他遇到了那個名叫林文義的人,是一種偶然,可是後來他遇到山虎上校,和山虎上校惡鬥了一場,那卻是必然的事。<br /><br />  這一切,全都記述在題為《愛神》的那個故事中了。<br /><br />  林文義為了要尋找阿英,本來準備重返越南,再當作難民逃出來。可是後來他稍微改變了一下計畫,他買了一艘船,在傳說中「拯救女神」出沒之處不斷地航行著。可是一個月過去,卻一點結果也沒有。<br /><br />  林文義的目的,自然和各國情報人員不同,林文義只是要見到阿英,要再見到他刻骨銘心的愛人、他生命的一大半的阿英。他相信了一個人的敘述,就是那個人,認出了海上的拯救女神,竟然就是阿英。<br /><br />  原振俠認為不可思議,所以要林文義若是找尋有了結果,就和他聯絡一下。<br /><br />  一個多月之後,林文義在海上一無所獲,卻再一次見到了認出阿英的那人。他決定請原振俠一起來聽那人的直接敘述,希望憑原振俠的分析能力,取得進一步的進展。<br /><br />  在同一時間之中,接受各方面、各種不同身分的人,通過各種不同管道所找出的講述海上奇遇的難民甚多。包括了難民專員辦公室的盤問,豪華遊艇上黃絹將軍的採訪,小河邊木屋中海棠的追問--但是由於「海上奇遇」的經過都是大同小異的,所以只揀其中一宗來詳細敘述,以免重複生悶。<br /><br />  就揀原振俠的那一宗吧!<br /><br />  那天,原振俠接到林文義的電話,提到了一個多月來他一無所獲,口氣十分沮喪。原振俠安慰了他幾句,他就道:「見過阿英的那個人,我可以找他出來,是不是要見見他?」<br /><br />  原振俠道:「好啊,你可以帶他到醫院來。」<br /><br />  於是,當天中午原振俠休息時,看來沮喪的林文義,帶著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br /><br />  那中年人神情十分畏縮,一臉驚惶的神色,穿著一身新衣,但那些自內到外的新衣服,顯然才換上不久。他的神情也極度憔悴,見了原振俠,雙手不知往哪裡放才好。<br /><br />  他這種情形,一看就知道是才偷上岸不久的難民,自然來自越南。<br /><br />  原振俠請他坐下來。<br /><br />  本來,在醫院中是不怎麼適合長談的,但是聽到有了阿英的消息,原振俠也大是感到有興趣。因為當時在海上發生的情形,由林文義和山虎上校的敘述聽來,確然虛無之極,但若再有阿英的敘述,自然可以進一步分析,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林文義介紹那人道:「這位是陳滿堂先生,算起來,是阿英的堂叔輩。」<br /><br />  那個陳滿堂向原振俠行了一禮,林文義又道:「他才上岸不久,虧他找到了我。與他一起上岸的幾個人,全被送到難民營去了!」<br /><br />  陳滿堂的聲音乾澀無比:「一船--離開西貢的時候,大大小小,三十四人,到上岸的時候,只剩十四個人。要不是在海上遇上了阿英,只怕全死在海上--逃難的代價真高!」<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遇上了海盜?」<br /><br />  陳滿堂搖著頭:「沒有!遇上了哪還會有十四個剩下?船又破,海上風浪又大,人人用繩子綁著身子,說不定甚麼時候來一個巨浪,就捲走了幾個!糧食飲水用盡了,太陽曬也把人曬死了!」<br /><br />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這種慘象不難想像。他苦笑了一下:「你說在海上遇上了阿英,那是怎麼回事?」<br /><br />  當原振俠這樣問的時候,林文義也用十分焦切的神情望向陳滿堂。林文義的這種神態,令原振俠有點奇怪,因為陳滿堂應該已向他說過遇到阿英的經過,他為甚麼還那麼急切呢?難道真是因為陳滿堂說得「太玄」,林文義根本不懂發生了甚麼事,所以才想再聽一遍,讓原振俠解釋他不明之處?<br /><br />  陳滿堂咳了幾聲,原振俠倒了一杯水給他,他喉際發出「咯咯」聲喝著水,然後放下紙杯:「那一天晚上,距離逃出西貢已經十二天了,食水早已用完。晚上的霧很濃,人人都伸著舌頭,希望舔到一點水汽,來潤一潤乾渴得發燒的喉嚨--」<br /><br />  以下是陳滿堂的敘述,敘述相當長。原振俠曾幾次離開又再回來。他也曾想叫陳滿堂說得簡單一點,但聽陳滿堂乾澀的聲音,所說的又是逃難者在海上飄流,那種極度的苦難,他又有點不忍心打斷他的話頭,便由得他說下去。<br /><br />  當然,這裡的記述,不是全部的敘述。<br /><br /><br />  在海上漂流的人,遭遇的大災難之一,是食水消耗盡了。<br /><br />  極目望去全是水,可是那是人不能飲用的水。人只好望著大量的水,而忍受缺水的痛苦煎熬。<br /><br />  突然之間,一個年輕人聲音嘶啞地大叫了起來,一面叫著,一面撲向船舷。幾個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他要去幹甚麼,可是卻無力去阻止他。<br /><br />  小木船由於他激烈的動作而晃動起來,人人都只求不要跌進海中,兩個小孩無力地哭了起來,幾個婦人發出了無聲的嘆息。<br /><br />  那年輕人撲到了船舷,盡量把自己的身子向外探出去,一面用可怕的聲音叫著:「水--水--這裡有水--全是水--」<br /><br />  海洋中全是水,這是人人看得見的。神智清醒的人才知道海水是不能喝的,可是對那些由於太缺水而導致神智不清的人來說,水就是水,有甚麼能喝的和不能喝的之分?<br /><br />  那年輕人叫著,將身子探出去,頭浸進了海水之中。船上的人都可以聽到他肚腹之間,由於在極短的時間中吞進了大量的水,而發出一種「咕嚕」、「咕嚕」的奇詭聲音來。然後,只是極短的時間,這年輕人抬起頭來,濕淋淋的臉上現出了怪異莫名的神情,一種難以形容的,全然不可置信的神情!<br /><br />  那種怪異的神情,就像是一個在外面飄泊了多年的遊子,回到了家中,才一撲入慈母的懷裡,就忽然發覺背上,被慈母手中的利刃直插了進去一樣!<br /><br />  他喝下了大量的水,以為水是可以止渴的,可是這時他扭曲的肌肉,告訴了每一個人他身受的痛苦。他張大口,沒有聲音發出來,只有嘴唇的縱紋裂開,血珠子和著水珠子一起迸射出來!<br /><br />  他雙手抓住喉嚨,像是要憑自己十根手指的力量把喉嚨扯開!等到發現喉嚨扯不開時,手指就無助地向下移,撕扯著胸膛,又發現胸膛也不是那麼容易撕裂。體內的痛苦無處宣洩,啃囓著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時,他雙手用力去扯自己的肚子,肚子看來柔軟而有彈性,可以像橡皮一樣被拉得向外張開,可是一樣不能拉得破。<br /><br />  情景是瘋狂的,令每一個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在戰慄著。但是,除了眼睜睜看著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br /><br />  自那年輕人的喉際,終於發出了一下聲音,已經無法分辨,這樣的一下聲音有甚麼含意。隨著這一下怪異的聲音,他一頭栽進了海水中。<br /><br />  海水倒是相當平靜,除了他跌下去時激起的一道水花之外,一切都是那麼平靜。<br /><br />  然後,在木船的一角上,是一個女人心碎的尖叫聲,和一個男人的喘息聲。男人的懷中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頭和手臂可怕地軟垂著,雙眼失神地睜得極大,在她的眼中,也和海面上一樣,有著重重疊疊的白色濃霧。<br /><br />  小女孩死了,父母在哀哭。或許,何必哀哭呢?這才是真正的逃離吧!至少,今生的苦難,已經遠離了。於是,海水又濺起了水花,又一個本來不屬於海洋的生命,被海浪所吞噬。<br /><br />  濃霧漸漸消退,天開始亮了。<br /><br />  天亮,在各種不同的環境之中,有著各種不同的意義。<br /><br />  在海面上,在破木船中生存的人心中,在早已水盡糧絕、半死不活的人之間,天亮,表示太陽升起,太陽升起,一點也不表示光明,只表示死亡的加速來臨。<br /><br />  那漫長的一天是怎樣過去的,陳滿堂實在已無法確切記得起來了。事後,他和其餘幾個生還者交談過,別人也無法記得起,只記得時間完全停頓,無窮無盡,驕陽在天,烈日如火,烤炙著他們的生命,要將之烤成焦炭。<br /><br />  他們只記得,當天色終於又黑下來時,他們一共推了十二個人下海,那是這一天中死去的人。<br /><br />  而他們也知道,剩下來的人,也都逃不過明天的烈日。那時,只怕不會有人把他們推下海去,如果他們還會被人發現,那他們已變成甚麼樣子,想也不敢想。<br /><br />  陳滿堂在天色黑下來之後,睜著眼,海面上有異樣的反光,那種水的反光,具有極強的誘惑力,使他感到清涼的水,順著咽喉流進體內的那種舒暢感,和清涼的水,進入體內之後生命得以復活的慾望。<br /><br />  他舔著乾裂的嘴唇,思想越來越麻木,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在海上?他不是一直好好地在陸地上生活的嗎?是甚麼逼著他們,非在海上結束生命不可?<br /><br />  他感到心口一陣一陣刺痛,令他大口大口地呼氣,有氣無力地張大口。<br /><br />  濃霧是一入夜就開始聚生的,伸長舌頭,的確可以感到那麼一點潤濕。<br /><br />  他感到左邊有甚麼壓了上來,壓了很久他才轉身,看了一看--一張他熟悉的臉,已變了形,靠在他的肩上,生命早已完結了。<br /><br />  陳滿堂和那張已死的臉隔得如此之近,他陡然不可遏制地號哭了起來。<br /><br />  號哭聲是斷斷續續的,當然沒有淚水。他似乎在自己的號哭聲中,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視線漸漸模糊了,身子有越來越輕的感覺--是不是生命正在離開軀殼遠去?<br /><br />  然後,一切全是突如其來的。他沒有看到新鮮的水,可是卻聞到了清水的氣味!<br /><br />  清水怎麼會有氣味呢?人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自然是聞不出清水的味道來的,但是在快渴死的情形下,清水就有濃烈之極的香味--生命之香!<br /><br />  陳滿堂那時非但不感到喜悅,反而感到了一陣深切的悲哀。他沒有氣力睜開眼來,他意識之中想到的只是:自己快死了,人在臨死之前,總是會在幻覺中,感到一些美好的東西或感覺。畢竟人的一生太痛苦了,在臨死之前,享受一點美好的幻覺,似乎也是天公地道的事。<br /><br />  像他這樣,明明是因渴致死的,卻忽然聞到了水的清香--不!不單只聞到了水的清香,他真的感到了水的清涼,水的滋潤,感到有水湊近他唇邊!他迫不及待張開口來,幾乎已經忘記喝水的動作是甚麼樣的了。可是,充滿生命活力的水,還是源源不絕地,流入他奄奄一息的身體之中,使他復甦。<br /><br />  不需要多久,陳滿堂就可以肯定,那絕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正在發生著的事!<br /><br />  那是很容易分辨的,幻覺只能使人更接近死亡,而真正有水流進了體內,卻能使人復甦。他竟然睜開了眼來,他看到霧更濃,他看到自己的雙手捧著一大盆水。<br /><br />  他先是吸著氣,再迫不及待地去喝水,然後才有足夠的神智,去思考究竟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他並不是一個崇尚空幻的人,一向十分實際,所以他先想到的是,有經過的船隻發現了自己。但是霧太濃了,濃得他那時正在小木船船首部分,卻也不能看清船尾部分的情形,當然更看不清,海面上是不是還有別的甚麼船隻在。<br /><br />  等到他喝了足夠的水時,他才看到,在他身邊的幾個人,還沒有死的,都各自捧著杯子或盆,總之是可以盛載清水的器皿,而這些器皿中也都有著清水。<br /><br />  他看到那些本來已死了九成的人的臉上,又有了生氣,眼珠也開始轉動。可知只要沒有死的人,這時都得救了,可是救他們的是甚麼人呢?<br /><br />  陳滿堂想叫,可是久經乾渴的喉嚨,卻十分不聽大腦的旨意,不能發出甚麼有意思的聲響來。他知道船上別的人也和自己一樣,因為在整艘船上,都有一種奇怪的,發自喉際深處的聲響。<br /><br />  就在這時候,陳滿堂看到(重要的是,除了陳滿堂之外,船上其餘人,也毫無例外地看到),在濃霧之中,有一個穿著白色長衣,身形十分苗條,有著烏黑頭髮的女人,如虛如幻,像是本身就是濃霧的一部分一樣,出現在濃霧之中。<br /><br />  陳滿堂首先叫了出來:「女神!」<br /><br />  當他在這樣叫的時候,他還未曾聽說過有「海上拯救女神」這回事。但是他自然而然地,以為那看來如煙似霧的窈窕身形就是一位女神。<br /><br />  他一叫,那「女神」緩緩轉過身來。<br /><br />  海面上實在很平靜,沒有甚麼風--要是有風的話,霧也不會聚集得如此之濃。那「女神」轉過身來之際,她的動作分明十分輕,十分慢,一點聲息都沒有,可是她那一頭在白霧之中,看來分外奪目的黑髮,和她身上的白色長衣,卻隨著她身子的旋轉而撒了開來,在視覺上形成一個賞心悅目、美麗之極的印象。這種印象,能使得身在極度危急之中的人,得到難以言喻的安慰!<br /><br />  陳滿堂和船上的人,都不約而同,自然而然地發出「啊啊」的讚美聲來。「女神」在轉過身來之後,人人都可以看到在濃霧之中,不是能夠看得十分清楚,但也可以認得清的臉龐。<br /><br />  自然,那是一張美麗莊嚴,寧謐平和兼而有之的臉,看了之後,叫人由衷地敬服和崇仰。不過陳滿堂看了之後,心中卻多了幾分驚訝,他一眼就看出,這女神的臉型好眼熟!<br /><br />  當時,他並沒有想起那是甚麼人來,只是看著「女神」冉冉地在濃霧之中移動身子。她的身子早就應該移出小木船之外了,也不知道她是憑藉著甚麼,可以存身於海水之上的。<br /><br />  直到她的背影,也幾乎全部要溶入濃霧之中時,陳滿堂才陡地想了起來,那是阿英--父親和自己是小同鄉,又是同行,住所和店鋪都在同一條街上的阿英!<br /><br />  阿英小時候一點也不好看,可是在十七、八歲之後,卻像是奇蹟一樣,出落得一天好看過一天,這是所有街坊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也能使陳滿堂在這時候陡然記了起來--那是阿英!<br /><br />  他扯直喉嚨叫了一聲:「阿英!」<br /><br />  那一下叫聲,聲音之響亮,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而且,感覺上,彷彿他的那下呼叫聲,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衝破了濃霧,而使陳滿堂清楚地看到,「女神」正在向前移動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而且轉過身來。<br /><br />  她一轉過身,目光便向陳滿堂射來,陳滿堂只覺得心頭震動了一下!他看到「女神」的嘴唇掀動了幾下,像是說了一句甚麼話,或者是她想說甚麼話,可是卻沒有人聽到任何聲音。<br /><br />  而女神也立時轉回身去,陳滿堂這時更可以肯定那是阿英,絕對可以肯定!他又叫了兩聲,可是沒有用,阿英(女神)沒入濃霧之中,不見了。<br /><br />  在「女神」離開之後,他們的盛水器皿之中全是水,也有乾糧。第二天就有一艘貨輪發現了他們,也就是說,他們海上漂流生涯結束了,獲救了!而救他們的是「拯救女神」,而「拯救女神」就是阿英。<br /><br /><br />  陳滿堂說完了經過,原振俠揮著手:「照你說來,海面上根本沒有別的船隻了,那麼,女神也好,阿英也好,是怎麼來的?」<br /><br />  陳滿堂搖頭:「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去的。後來我才知道,她救了不少人,都是在難民陷入絕境時突然出現的。也沒有人知道她怎麼來,怎麼去。」<br /><br />  原振俠抬頭想了片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很難下結論。而林文義雖沒有出聲,但是焦急的眼光,卻等於叫原振俠至少應該說出他的推測來。<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假設--阿英和你分開之後,一直和那位救了你們的--『愛神』在一起--」<br /><br />  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樣分析相當勉強,可是卻又不得不循此分析下去。他略停了一停:「自此之後,海上救人的事,就變成由阿英來負責了。」<br /><br />  他又苦笑了一下:「我只能有這點分析,因為真正的情形如何,我一無所知。」<br /><br />  林文義低下頭去:「我還是要到海上去,我相信,只要她在海上出現,我一定有機會可以見到她。」<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懦弱的、對強勢有近乎卑微屈服的林文義。可是這時,他卻也十分欣賞林文義對阿英的思念,他伸手在林文義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表示支持。<br /><br />  林文義抬起頭來,神情惘然,長嘆了一聲。<br /><br />  原振俠和陳滿堂的見面,或者說,陳滿堂的敘述,並未能使原振俠作出任何結論。而在其他地方進行的其他的採訪,或同樣性質的活動,也未能使參與者得出任何結論。<br /><br />  例如,小納和范西門就是。<br /><br />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小納接見了各種各樣曾見過「拯救女神」的人,聽他們敘述經過。范西門在大多數情形之下都不參加,只有在第三天晚上約見的那個人,是個例外。<br /><br />  對小納的任務來說,能問得這個人的親身經歷,十分重要。他和范西門花了不少心力,才算是得到了這個人信任。雙方同意,會面絕不能算是正式的官方接觸,不能做任何方式的記錄,所以,約會地點要由對方指定。<br /><br />  對方指定的地點,是在曼谷西區一座廟宇的一個後院之中。<br /><br />  當小納知道了對方指定的地點之後,他十分鄙夷地一揮手:「廟宇?為甚麼要在一座廟宇中?」<br /><br />  范西門冷笑道:「我們曾有不能做任何形式的記錄的約定,或許,他認為在廟字中,我們就不會違背協定,不會把他的話記錄下來。」<br /><br />  小納的聲音更加鄙夷:「一個客串過海盜的人渣,會相信神明的約束力嗎?」<br /><br />  范西門的話,對東方人,或者也對西方人,總之對所有人都不是很恭敬。他道:「世上盡多一面做壞事,一面呼叫神明的人!」<br /><br />  小納沒有再說甚麼,只是為那個約會略做了一些準備工作。<br /><br />  使他們在事先,有那麼不尋常的對白的,自然是他們要見的那個人,身分十分特殊之故。那人的身分是現役的海軍軍官,但是卻客串過海盜,劫掠的對象,也是在海上逃亡的中南半島難民。<br /><br />  而在一次劫掠行動之中,「拯救女神」突然出現,救了在苦難中的難民,而懲戒了那群客串海盜--他是唯一的生還者。<br /><br />  他的名字是大差。<br /><br />  大差原來的軍銜是甚麼已無關緊要,妙的是,在經歷了這件事情之後,他仍然當他的海軍軍官。而在他的身上,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是那次獲救的難民,事後透露出來的。<br /><br />  在幾次酒後,他還十分津津樂道「海上女神」為甚麼饒恕他的經過。小納正需要直接的資料,給了他一筆相當可觀的酬勞,他才肯接受詢問。<br /><br />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廟宇的後院樹影婆娑,已經算是相當陰涼的了。但是攝氏三十三度的氣溫,即使手中的扇子撲得再快,人一樣會冒汗的。<br /><br />  小納襯衫的背上全被汗濕透了,令他十分不舒服,要不時抖動襯衫,好使濕了的布和皮膚之間,產生一點空隙,透點空氣。他坐在大簇芭蕉旁的一張石凳上,不住地發出埋怨聲來,范西門看來比他鎮定些。<br /><br />  小納嘆了一聲:「等一會所聽到的一切,可能是世上最奇妙的事,最不可思議的事,也有可能是最無稽的謊言--」<br /><br />  范西門笑了起來:「兩者之間,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br /><br />  小納苦笑了一下:「希望我們獲得的資料,超過別人所獲得的--」<br /><br />  范西門沒有說甚麼,只是道:「來了!」<br /><br />  廟宇中十分靜,夏蟬的鳴叫聲單調而沉悶,所以有腳步聲傳過來時,十分容易分辨出,那不是屬於廟中僧人的腳步聲。<br /><br />  沒多久,牆角處有人影閃了一閃,又過了一會,才有人踅了過來。那人中等身形,衣著普通,戴著一頂相當大的草帽,遮住了頭臉,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br /><br />  他逕自來到了小納和范西門的面前,一句話不說,先伸出了手來。小納沉聲道:「先讓我知道你真正的身分,肯定是我們要找的人。」<br /><br />  那人身子略挺了一挺,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他走出了不到兩步,早有準備的小納一揚手,把一大疊大面額的美鈔拋向前去,落在那人的腳下。<br /><br />  那人陡然站定,伸手去拾那疊美鈔,可是小納一抖手,那疊美鈔上連著的細繩,一下子又把鈔票給扯了回來。小納的聲音,聽來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一定要先弄清你的身分!」<br /><br />  那人喉際咕嚕了一句話,聽起來不像是甚麼好話,他轉過身,又來到小納的面前:「事先講好的,不能有任何記錄,若是公開了,我將否認我所說的一切!」<br /><br />  小納幾乎吼叫:「證明你的身分--」<br /><br />  那人取出了一份證件來,小納毫不客氣地掀開了他頭上的草帽,對照著證件上的照片,證明了是同一個人。而他得自軍方的資料,也說明這個叫作大差的海軍軍官,曾是一艘巡邏炮艇的副艇長。<br /><br />  那艘巡邏艇,在一次任務執行中發生意外而沉沒,全艇官兵八人,只有他一個人生還。<br /><br />  小納知道,眼前這個看來像賊多於像官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人了。<br /><br />  他毫不掩飾對大差的鄙視,幾乎是呼喝地道:「說清楚一點,別太囉唆!集中說你們的炮艇被摧毀的經過,我要一切細節,但不要渲染。說完了,這疊鈔票就是你的--」<br /><br />  大差嚥了一下口水,連聲說「是」之後,就開始了他的敘述。<br /><br />  正如小納剛才所說的,大差所說的可以稱為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實,但是也可以說是最無稽的謊言--兩者之間,如何去下判斷,很有點令人啼笑皆非。<br /><br />  大差在一開始,並不諱言他們客串海盜的罪惡行徑,他只是為自己辯護:「我比任何人都好,我絕不殺人--也不--強暴婦女--除非是有的女人自己願意--所以女神才放過了我。」<br /><br />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甚至大有讚許自己的神色。<br /><br />  大差繼續道:「那是--四個多月前,我們都在晚上出動,在天將亮未亮時分--行事--」<br /><br /><br />  天色將明未明時分,海上如果有霧的話,是霧最濃的時候。<br /><br />  巡邏艇在海面上高速行駛,一大團一大團的濃霧在艇兩旁掠過,艇上官兵八人,這時都脫下了制服。他們幹這種客串海盜的勾當已不止一次,客串海盜對付掠劫的對象,絕不會比正式的海盜仁慈,只有更卑惡貪婪。<br /><br />  在大霧之中,這八個客串海盜的臉上,都泛著醜惡的油光,雙眼之中滿是紅絲,看來不像是人類的眼睛。艇長陡然揚手,巡邏艇的機器停了下來,他們聽到右前方有木帆船的機器聲傳來--那是典型的破舊的大型難民船,他們有經驗,這種大木船上的難民不會少,財貨自然也相當多。<br /><br />  艇長在傾聽了一會之後,打了幾個手勢,由於一切都不是第一次進行,所以根本不必再說甚麼。巡邏艇的機器又發動,全速向前衝出,兩名機鎗手也把住了扳鎗,只要在濃霧中一看到目標物,機鎗的鎗口,就會噴射出奪命的火舌!<br /><br />  以前很多次都是那樣的,這次不應該有例外。可是,巡邏艇全速前進的時間太長了,至少已經有五分鐘了吧,為甚麼還沒有看到滿載難民的木船,為甚麼看出去,只是茫無邊際的濃霧?<br /><br />  艇長首先感到情形有點不對,一揚手,巡邏艇的機器再次停止。海面上靜到了極點,除了海水打在艇身上的啪啪聲之外,沒有任何的聲響。剛才還清晰可聞,航程至多在兩百公尺之外的木帆船,機器聲已完全消失,一點也聽不到了。<br /><br />  艇長十分惱怒,一定是木帆船發現了他們,也停了機器,想藉著大霧的遮掩溜走。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不可容忍的挑戰!<br /><br />  他陡然下令:「開火!」<br /><br />  兩挺重型機鎗旋轉著,向著濃霧做三百六十度旋轉的掃射。艇長知道,機鎗的射程遠達五百公尺,木帆船不論躲在濃霧中的何處,都必然在三百六十度的旋轉射程之內!<br /><br />  而一分鐘的猛烈掃射,就可以逼使躲在濃霧中的木帆船,發出聲響而暴露所在,甚至投降討饒!<br /><br />  可是鎗聲停止,海面上仍是一片寂靜,寂靜得難以相信。<br /><br />  艇上所有人都向艇長望來,艇長側著頭,用心傾聽著。在寂靜之中,他陡然聽到了一陣水聲,那是有甚麼物體,在水面上迅速移動的聲音。<br /><br />  不但艇長聽到了,別人也都聽到了,每個人都現出狠毒貪婪的神情來!<br /><br />  艇上每一個人,都自然而然地認為那是木帆船停了機器,想在濃霧之中溜走時所發出來的聲響。艇長甚至忍不住,發出了桀桀的怪笑聲來,兩名機鎗手也不等艇長下令,就把機鎗口轉向有聲音傳來的方向。<br /><br />  這一切全是一剎那之間完成的事,只等艇長揚起的手向下一沉,海上的屠殺和掠劫就可以開始了!也就在那一剎間,剛才有聲響傳來的那個方向的濃霧,突然「裂」了開來。<br /><br />  那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景象,濃霧本來濃得像是實質一樣,忽然「裂」了開來,自然可以看到,原來被霧遮住了而看不見的東西。<br /><br />  艇上的人都看到,有一艘相當大的破舊木帆船,在前面不到二十公尺處,船上幾十個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種木帆船若是停了機器之後,在海上移動的速度應該是十分緩慢的。<br /><br />  但這時,他們看到的情形卻是,木帆船的移動快捷無比,陡然一閃之間,已經閃進了濃霧之中!而此時人人可見,木帆船之所以可以移動得如此之快,並不是它本身有甚麼動力,而是有一個人在木帆船的船尾部分推了一下,就是那一推之力,使得木船像箭一樣地射進了濃霧之中,消失不見!<br /><br />  而那人在把木船推進了濃霧之後,就轉過身來面對著巡邏艇。<br /><br />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br /><br />  那女人有著令濃霧無法逼近她的力量,因為不但在她的身邊,霧在翻滾著無法接近她,而且,她的眼光--那像閃電一樣的目光,也能把霧逼開來,逼得巡邏艇上的各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由於眼前的景象實在太奇特,他們都在極度的震懾之中手足無措。<br /><br /><br />  大差說話不是很流利,有點口吃。當他講到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手足無措之際,更是結結巴巴,詞不達意。<br /><br />  小納不耐煩地揮著手:「你--乾脆我問你答算了,你說得太不明不白了--」<br /><br />  大差嚥了一口口水:「當時的情形確然如此,我自然只有照實說。」<br /><br />  小納悶哼了一聲:「照實說,甚麼叫作『有人在木船的尾部推了一下』?木船那麼大,一推之下就能飛快前進?」<br /><br />  大差苦笑了一下:「我看到的情形就是這樣。」<br /><br />  小納一揚手:「推木船的那個女人,當時站在甚麼東西上面?」<br /><br />  大差瞪大了眼:「誰去注意這些--細節呢?」<br /><br />  小納幾乎要罵出粗話來,在一旁的范西門道:「你仔細想一想。」<br /><br />  大差嘆了一聲:「我在事後想過不知多少次了,可是當時一見到那麼美麗的一個女人,突然在濃霧中出現,目光如電,誰也不知她是妖是神,個個都嚇呆了,誰還會去注意她站在甚麼東西上面?她穿著十分長的白色長衣,可能根本沒有雙腳,誰知道--」<br /><br />  小納抹了一下汗,用蒲扇趕走了繞著他亂飛的蒼蠅:「說下去。」<br /><br />  大差道:「艇上所有人都不知怎麼辦才好,那女人--女神--卻一下子就捲著濃霧上了巡邏艇--她那時是站在艇首的。」<br /><br />  小納繼續揮手,大差也就說下去。<br /><br /><br />  那美麗之極的女人突然一下子到了巡邏艇上,站在各人的面前。艇上的水手長是一個色鬼,突然發出一下怪笑聲,張開雙臂就向那女人撲了過去!在那一剎間,他一定以為那女人,是難民船中的一員了。<br /><br />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撲去,他還沒沾到那女人分毫,那女人就揚起手來。沒有人看清有甚麼動作,只覺得眼前陡然一亮!<br /><br />  (小納又十分詳細地問到了這個經過,所以大差的敘述,也十分詳細。)<br /><br />  那一亮是突如其來的,極像是--不像是閃電,像是強力的閃光燈,突然在近距離閃了一下。不但光亮發生的時候極亮,甚麼也看不到,而且,在光亮消失之後,眼前也全是鮮紅色的一大團,仍然甚麼也看不到--時間只有兩秒鐘,或者更久,或者更少。<br /><br />  等到又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他們看到那水手長雙手揮舞著,動作相當滑稽,如同在舞台上故意做出來的慢動作,十分不自然,有使人想作嘔之感--自然,那種感覺是自他痛苦之極、驚駭之極、面上肌肉完全扭曲、眼珠都已突出了眼眶的可怖景象帶來的!<br /><br /><br />  小納又打斷了大差的話頭:「照實說,少誇張!眼珠怎麼可能跌出眼眶來?」<br /><br />  大差嚥了一口口水:「我沒有誇張,真的,他的眼珠自眼眶中跌了出來,有一大半掛在外面--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可怕的情景!他--好像是想伸手把眼珠托回去,可是他又向前猛衝,他沒有碰到眼珠,卻一腳踏出了船舷,跌進了海中!」<br /><br />  大差又強調了一句:「從頭到尾,我沒有聽到甚麼聲音,連他跌進海中,都沒有發出甚麼聲音來!」<br /><br />  小納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眼珠跌了出來--是那女人打了他一拳?」<br /><br />  大差倒真的十分認真:「不知道,在那亮光一閃時,發生了甚麼事,我不知道,因為那一剎間,根本甚麼也看不到。」<br /><br /><br />  接下來的變故發生得更快,艇長發出了一下吼叫聲,手指向那女人,機鎗的鎗口立時冒出了火舌。可是才不到十分之一秒,兩挺巡邏艇上的重型機鎗,陡然炸了開來!<br /><br />  這一下,不但有聲響,而且還有許多連帶而生的特殊效果。例如那兩個機鎗手,在陡然巨響、火光閃耀的爆炸之中,首當其衝,不知被炸成了多少碎片。其中有若干碎片,像冰雹一樣打了下來,落在大差的身上!由於連血帶肉直接落在肌膚上,還有著灼熱的感覺,而且黏乎乎地,拂也拂不掉。其中有些比較大一點的,在半空之中灑下了一陣血雨!<br /><br />  這一下變故陡然發生之後,餘下來的五個人,個個都如同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不動。<br /><br />  大差只感到那白衣飄飄的女人,這時看起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形象--她站在那裡,和死神的化身沒有甚麼分別。她的目光射透濃霧,如同閃電,先停留在艇長的身上,然後搖了搖頭,現出一種厭惡之極的神情來!<br /><br />  艇長正舉起佩鎗來對準她時,佩鎗也突然炸了開來--那令得艇長在向下倒去之際,只是下半身倒下去的,他的上半身已在爆炸之中化成碎片了!<br /><br /><br />  小納再度打斷大差的話頭:「你有沒看清她手中持的是甚麼武器--」<br /><br />  大差回答得極肯定:「她手中沒有武器!」<br /><br />  小納哼了一聲:「可是她有力量,使別人手中的武器爆炸?」<br /><br />  大差搖頭:「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力量。」<br /><br />  小納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大差的敘述,要他自己來做知識上的判斷,實在是不能的事--要令他人手中的武器爆炸,總要有一種力量才是,而一種力量總要通過一樣東西、一種裝置發出來才是!否則,力量自何而來?<br /><br />  難道真像他早些日子看過的中國神怪小說那樣,一翻手掌,掌心就有大量的電能發出來,稱之為「掌心雷」?或者是一伸手指,就有一股雷射激光發自指尖,稱之為「一道劍光」?<br /><br />  他耐著性子問:「那女人,至少手部,或是身體的其他部分有點動作吧?」<br /><br />  大差用力瞪著眼:「有--有的--她雙眼向艇長望來--她的眼光和閃電一樣。」<br /><br />  小納又嘆了一聲,他想:比神奇小說更神奇,只要望上一眼,就能令敵人手中的武器爆炸,這是一種甚麼樣的能力?<br /><br />  他把手中的大扇子用力拍打在腿上:「解決了四個,還有三個呢?」<br /><br />  大差上下兩排牙齒在「格格」作聲,那自然是他想到了當時的情景,心中還在感到害怕之故。<br /><br /><br />  當時,大差雖然身為副艇長,但是和其餘三人一樣,失魂落魄地發一聲喊,轉身便向艇尾部分奔。<br /><br />  他們那時的行動甚至是無意識的,巡邏艇能有多大?就算奔到了艇尾,又能逃出多遠?可是他們卻行動一致,只覺得離開那女人遠一寸都是好的。<br /><br />  在向艇尾奔逃的過程中,他們是背對著那女人的,大差並不是奔在最前。在他前面有兩個人,大約只奔上三五步,閃亮的精光連連兩閃,大差就看到在他前面的兩個人,雙手掩著臉,突然之間,踉蹌轉了轉身子,跌進了茫茫大海之中。<br /><br />  所以,當他突然又感到有精亮的光芒,自身後閃射過來時,他認為這次遭殃的一定是自己了!在那一剎間,他也下意識地停止了奔逃。<br /><br />  然而,當他一停步之後,在他身後的一個人,揮舞著雙手越過了他。<br /><br />  他轉頭一看,那人臉上的神情也是驚駭莫名,滿面都是才沁出來的血珠子,口張得大到了不能再大,卻沒有聲音發出來,<br /><br />  大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舌頭,在他張大了的口中可怕地發著抖!<br /><br />  那人由他身邊一掠過去,也轉了一轉身,向前直衝,跌進了海水之中。<br /><br />  大差清楚地知道,巡邏艇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br /><br />  他在那時,絕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跪了下來,自然而然地屈服在不知是神法仙法,還是妖法魔法之下--他只知道這種法術,只要一舉手之間,就可以將他當螞蟻一樣地捏死!<br /><br />  他跪了下來,雙手抱著頭,伏著,發著抖,可是卻甚麼也沒有發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抬起頭來,才一抬頭,就看到女神在他的身前!<br /><br />  他不住地叩頭,口中雜亂地說著許多求饒的話,不敢去看女神。<br /><br />  在這期間,他由於心中實在太恐懼了,所以根本不知自己講了甚麼。直到又是一下水聲傳來,他才住了口,他看到一艘救生艇正好離開船舷,落向海面,他不知道那是誰放下去的。<br /><br />  同時,他看到女神伸手向那救生艇指了一指,大差感到那是要他上救生艇去。他仍然發著抖,但十分迅速地跳進了艇中。<br /><br />  他才上了艇,就感到所有的濃霧一下子全成了鮮紅色,紅得如此奪目。當他半閉著眼向前看時,看到巡邏艇已齊中裂開,斷成了兩截,正在迅速地下沉。<br /><br />  而那個白衣女神已經不知去向了,霧也在轉眼之間,回復了原來的顏色。<br /><br />  他開始拚命划艇,終於在兩天之後獲救。<br /><br /><br />  大差講完了他的遭遇,眼睜睜地望定了小納。小納向范西門望去:「這是我聽過的最拙劣的故事!」<br /><br />  范西門緩緩搖著頭:「我還以為你的工作,使你有豐富的想像力。小納,你聽到的不是故事,是事實--的確有這樣一個具大神通的女神,在海上活動!」<br /><br />  大差連連點頭:「是,從那次之後,我聽不少人講起過。巡邏艇--凡是客串海盜的一些--船,沒有一艘能逃過去的,船上的人--只有我一個生還的,有半截船被撈了起來--」<br /><br />  小納喝了一聲:「說你自己知道的事!」<br /><br />  大差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我知道的事已經全說完了。」<br /><br />  小納十分疲倦地揮了揮手,大差搖擺著走了開去。這時,已到了夕陽西下時分,廟宇建築在斜陽之下形成的陰影,遮住了他們兩人,小納苦笑一下:「我不知如何作結論,照例要寫份報告的,這報告如何寫法?」<br /><br />  范西門也搖著頭:「照實寫。」<br /><br />  小納道:「上頭還需要我的意見。」<br /><br />  范西門用力一揮手:「承認真有這樣的一位女神,建議進一步探索。」<br /><br />  小納在自己的臉上用力撫摸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他這時心中在想:自己這方面,可以說一點收穫也沒有,其他各國的情報組織呢,是不是有收穫?能不能提出一個建議,大家交換一下情報?<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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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霧海奇聞 國際矚目



  聯合國派駐曼谷處理難民事務專員的辦公室,其設備不是十分豪華,堪稱簡陋。外面的氣溫是攝氏三十四度,室內幾架舊冷氣機雖然在努力工作,但是並未能把氣溫降低到清涼的程度,所以裡面的人,都仍然在冒著汗,衣著隨便。

  繼萊恩上校之後出任專員的,是一個曾在軍隊中服役過的軍官,年紀相當輕,約莫三十來歲,有著一頭柔軟的棕髮,和十分親切的外貌。尤其當他毫無心事笑起來的時候,還可以在他的臉上,找到幾分稚氣。

  只不過這時,他坐在辦公桌後面,顯然被甚麼事困擾著,緊蹙著眉。

  他的名字是范西門,有著少校的軍銜,不過他不喜歡人家稱他的軍銜,而愛人家稱他為范西門先生。

  困擾著范西門先生的是,在來自中南半島的難民口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聽到了有關「海上拯救女神」的故事。

  本來,那不關他的事,傳說中所說的一切,他也不是很相信,自不會對他形成困擾。使他困擾的直接原因,是由昨天晚上,他的一個好朋友--小納爾遜,突然光臨他在曼谷的住所開始的。

  小納爾遜和他的關係相當密切,當范西門是一個出色的指揮官時,已經知道小納爾遜是一個出色的情報工作者。兩個人在華盛頓的一次軍事會議中相識以後,就成了好朋友。

  范西門在越戰之後,加入了聯合國難民事務的工作,多少還是受了小納爾遜勸告的影響。小納爾遜突然來到,范西門應該高興才是,怎會困擾呢?

  原因是小納爾遜帶來的一個問題。兩人在見面寒暄了幾句之後,小納就單刀直入,提出了他來的目的--這是小納一貫的辦事方式:「你總共聽過多少次有關『海上拯救女神』的傳說?」

  范西門怔了一怔,聽過多少次?他無法一下子說得出來,總之,聽過很多次了。

  是的,神奇的「海上拯救女神」!

  每當難民船在茫茫大海之中,在海盜船的威脅之下,在風浪的顛覆之中,在糧盡水絕的情形下,一個美麗的女神就會出現,施展她非凡的能力,拯救身在絕境之中的難民。

  這個拯救女神,倏然而來,飄然而去,從不說一句話,只是救人。這種傳說,范西門不論聽過多少次,都不會相信。

  當范西門看到他的好朋友--一個極其精明幹練的情報人員--忽然一本正經向他問起「拯救女神」的事情來,他一方面有點愕然,一方面也感到了相當程度的好笑。

  他轉動著酒杯,不經意地望著窗外一株巨大的白蘭樹,樹上開滿的花朵,正散發出濃郁得化不開的芳香:「不記得了,聽說過很多次了吧!」

  小納湊近了身子--范西門一直覺得他這位好朋友,有著一雙鷹隼一樣的眼睛,當這樣的眼睛想要搜尋甚麼事情之際,成功率大抵是百分之一百。

  小納這時,就用那種銳利的目光盯著范西門:「試舉其中一次,把詳細的經過說給我聽。」

  范西門揮了一下手,小納的這種神態令他十分不自在。他喝了一口酒:「那只不過是難民的傳說,海上航行本來就容易發生幻覺--」

  小納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西門,那不是幻覺。到現在為止,我們還不能判定那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那一定是極重要的一件事實--」

  小納平時不是喜歡說話誇張的人,可是這時,他再度俯身向前,直視范西門:「事情的嚴重性,可能遠超乎人類的想像之外,甚至遠遠超過整場越南戰爭!」

  范西門不以為然:「只是為了一個虛無飄渺的女人?」

  小納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在乎一個或是兩個,而在於這一個或是兩個所掌握的力量。西門,相信我,那是一個可怕之極的力量!」

  范西門感到了十分疑惑,那是真正的迷惑,他說:「傳說提及的,不是一個『拯救女神』嗎?難道拯救行動是種可怕的力量?」

  小納又用力一揮手:「我不和你在名詞上爭執。總之,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而且,不但我要追究,西方的情報機構要追究,全世界的情報機構,也都在盡力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范西門望著小納。天氣雖有點熱,可是還不至於到出汗的程度,但小納的鼻尖卻在冒汗,這證明他的心情又緊張又激動。

  他嘆了一聲:「好吧,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安排一次會面。有一個人--自然是一艘難民船中的餘生者--曾向我提及過那女神,你可以聽他直接說一遍。」

  小納吁了一口氣,連連點頭。

  就是這個原因,使得范西門感到相當困擾。而坐在辦公室一個角落處的小納,看來卻相當鎮定。

  他正在相當快地翻閱著一大疊文件,這一大疊文件,全是有關難民在海上遇見「拯救女神」的經過。

  所有的記述,沒有任何可以確切證明有這樣一個女神存在的真憑實據。雖然「目擊證人」超過三百個,其中也有把女神的樣子,描述得十分詳細的,甚至有精於繪畫者,在事後憑記憶把女神的樣子畫了下來,但是這一切,都不能當作確實的證據。

  尤其是小納十分關心的一些問題--也是世界各國情報人員關心的事:女神是用甚麼工具出沒汪洋大海的?女神是用甚麼力量,甚麼武器對付掠奪難民的海盜船的?

  這些問題,即使是「目擊者」,也沒有一個可以精確地說得出來。

  小納迅速地翻閱著,直到范西門咳嗽了一下才抬起頭來。這時,職員已帶著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

  那中年人有著花白的頭髮,神情愁苦之中帶著僥倖,不斷地眨著眼,顯得他心中相當不安。

  他進來之後,向范西門行禮,叫了一聲:「長官」,又向小納行禮。

  小納已經用他銳利的眼光,迅速把那人打量了一遍,而且立即肯定,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說甚麼謊話。尤其,一個女神在海上出沒救人這樣的事,只怕要他編,他也編不出來。

  那麼,他的敘述應該是真實的了?

  真有這樣的一個女神?

  他一面開始聽那人的敘述,一面不住地想著許多有關連的問題。

  他首先想到昨晚在和范西門的談話中,他曾提及到「可怕的力量」。可怕的力量的確存在,他看著詳細的報告:

  一艘小型的砲艇,在掠劫難民船的過程之中,遇上了「拯救女神」,忽然斷成了兩截。鋼鐵鑄成的船身,像是被燒紅了的刀切開的牛油一樣!

  這是甚麼樣的一種力量?

  他又聯想起最高情報當局的緊急會議上,一位將軍有點嘶啞的聲音:「一定要把那--女人找出來!我可不相信有甚麼神,也不相信有人,會專為了救人而長期在海上生活,一定是另有目的!」

  將軍用拳頭打著桌子:「很有可能這個女人,就是以我們造起來的金蘭灣海軍基地作大本營的--要盡一切力量把她找出來!」

  小納曾提醒了將軍一句:「將軍,據我們所得的報告,蘇聯和第三勢力,也正在做同樣的努力!」

  將軍的臉色鐵青:「煙幕--那可能是俄國人的煙幕!」

  小納沒有再說甚麼,他曾做了幾個假設,甚至曾做了天外來客、外星人生活在海上的假設,但是都難以自圓其說。所以他才決定到曼谷來,從難民的口中,多了解一些實情。

  自然,單是訪問絕不足夠,他也已經準備了要到海上去,希望可以在海上親自遇上「拯救女神」,弄明白她是何方神聖。

  和小納懷著同樣目的,在進行著同樣活動的各國情報人員,究竟有多少,沒有精確的統計。不過一些頂尖情報人員的活動,想要長期掩飾是不可能的。

  例如華沙集團的蓋雷夫人,蘇聯國家安全局的卡婭上校都到了亞洲!黃絹女將軍在東南亞流連忘返,美麗嬌小的海棠也頻頻在適當的外交場合出現等等,都可以使人知道明的、暗的波濤洶湧,正在為了弄明白「拯救女神」的底細,而各出奇謀。

  其中有一個也在為「拯救女神」而活動的人,卻全然不屬於任何勢力,只是純粹的個人行動。這個人,自然就是我們大家都十分熟悉的原振俠醫生了。

  原振俠會參與這件事情,不全是偶然的機會。就算他遇到了那個名叫林文義的人,是一種偶然,可是後來他遇到山虎上校,和山虎上校惡鬥了一場,那卻是必然的事。

  這一切,全都記述在題為《愛神》的那個故事中了。

  林文義為了要尋找阿英,本來準備重返越南,再當作難民逃出來。可是後來他稍微改變了一下計畫,他買了一艘船,在傳說中「拯救女神」出沒之處不斷地航行著。可是一個月過去,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林文義的目的,自然和各國情報人員不同,林文義只是要見到阿英,要再見到他刻骨銘心的愛人、他生命的一大半的阿英。他相信了一個人的敘述,就是那個人,認出了海上的拯救女神,竟然就是阿英。

  原振俠認為不可思議,所以要林文義若是找尋有了結果,就和他聯絡一下。

  一個多月之後,林文義在海上一無所獲,卻再一次見到了認出阿英的那人。他決定請原振俠一起來聽那人的直接敘述,希望憑原振俠的分析能力,取得進一步的進展。

  在同一時間之中,接受各方面、各種不同身分的人,通過各種不同管道所找出的講述海上奇遇的難民甚多。包括了難民專員辦公室的盤問,豪華遊艇上黃絹將軍的採訪,小河邊木屋中海棠的追問--但是由於「海上奇遇」的經過都是大同小異的,所以只揀其中一宗來詳細敘述,以免重複生悶。

  就揀原振俠的那一宗吧!

  那天,原振俠接到林文義的電話,提到了一個多月來他一無所獲,口氣十分沮喪。原振俠安慰了他幾句,他就道:「見過阿英的那個人,我可以找他出來,是不是要見見他?」

  原振俠道:「好啊,你可以帶他到醫院來。」

  於是,當天中午原振俠休息時,看來沮喪的林文義,帶著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

  那中年人神情十分畏縮,一臉驚惶的神色,穿著一身新衣,但那些自內到外的新衣服,顯然才換上不久。他的神情也極度憔悴,見了原振俠,雙手不知往哪裡放才好。

  他這種情形,一看就知道是才偷上岸不久的難民,自然來自越南。

  原振俠請他坐下來。

  本來,在醫院中是不怎麼適合長談的,但是聽到有了阿英的消息,原振俠也大是感到有興趣。因為當時在海上發生的情形,由林文義和山虎上校的敘述聽來,確然虛無之極,但若再有阿英的敘述,自然可以進一步分析,究竟是發生了甚麼事。

  林文義介紹那人道:「這位是陳滿堂先生,算起來,是阿英的堂叔輩。」

  那個陳滿堂向原振俠行了一禮,林文義又道:「他才上岸不久,虧他找到了我。與他一起上岸的幾個人,全被送到難民營去了!」

  陳滿堂的聲音乾澀無比:「一船--離開西貢的時候,大大小小,三十四人,到上岸的時候,只剩十四個人。要不是在海上遇上了阿英,只怕全死在海上--逃難的代價真高!」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遇上了海盜?」

  陳滿堂搖著頭:「沒有!遇上了哪還會有十四個剩下?船又破,海上風浪又大,人人用繩子綁著身子,說不定甚麼時候來一個巨浪,就捲走了幾個!糧食飲水用盡了,太陽曬也把人曬死了!」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這種慘象不難想像。他苦笑了一下:「你說在海上遇上了阿英,那是怎麼回事?」

  當原振俠這樣問的時候,林文義也用十分焦切的神情望向陳滿堂。林文義的這種神態,令原振俠有點奇怪,因為陳滿堂應該已向他說過遇到阿英的經過,他為甚麼還那麼急切呢?難道真是因為陳滿堂說得「太玄」,林文義根本不懂發生了甚麼事,所以才想再聽一遍,讓原振俠解釋他不明之處?

  陳滿堂咳了幾聲,原振俠倒了一杯水給他,他喉際發出「咯咯」聲喝著水,然後放下紙杯:「那一天晚上,距離逃出西貢已經十二天了,食水早已用完。晚上的霧很濃,人人都伸著舌頭,希望舔到一點水汽,來潤一潤乾渴得發燒的喉嚨--」

  以下是陳滿堂的敘述,敘述相當長。原振俠曾幾次離開又再回來。他也曾想叫陳滿堂說得簡單一點,但聽陳滿堂乾澀的聲音,所說的又是逃難者在海上飄流,那種極度的苦難,他又有點不忍心打斷他的話頭,便由得他說下去。

  當然,這裡的記述,不是全部的敘述。


  在海上漂流的人,遭遇的大災難之一,是食水消耗盡了。

  極目望去全是水,可是那是人不能飲用的水。人只好望著大量的水,而忍受缺水的痛苦煎熬。

  突然之間,一個年輕人聲音嘶啞地大叫了起來,一面叫著,一面撲向船舷。幾個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他要去幹甚麼,可是卻無力去阻止他。

  小木船由於他激烈的動作而晃動起來,人人都只求不要跌進海中,兩個小孩無力地哭了起來,幾個婦人發出了無聲的嘆息。

  那年輕人撲到了船舷,盡量把自己的身子向外探出去,一面用可怕的聲音叫著:「水--水--這裡有水--全是水--」

  海洋中全是水,這是人人看得見的。神智清醒的人才知道海水是不能喝的,可是對那些由於太缺水而導致神智不清的人來說,水就是水,有甚麼能喝的和不能喝的之分?

  那年輕人叫著,將身子探出去,頭浸進了海水之中。船上的人都可以聽到他肚腹之間,由於在極短的時間中吞進了大量的水,而發出一種「咕嚕」、「咕嚕」的奇詭聲音來。然後,只是極短的時間,這年輕人抬起頭來,濕淋淋的臉上現出了怪異莫名的神情,一種難以形容的,全然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種怪異的神情,就像是一個在外面飄泊了多年的遊子,回到了家中,才一撲入慈母的懷裡,就忽然發覺背上,被慈母手中的利刃直插了進去一樣!

  他喝下了大量的水,以為水是可以止渴的,可是這時他扭曲的肌肉,告訴了每一個人他身受的痛苦。他張大口,沒有聲音發出來,只有嘴唇的縱紋裂開,血珠子和著水珠子一起迸射出來!

  他雙手抓住喉嚨,像是要憑自己十根手指的力量把喉嚨扯開!等到發現喉嚨扯不開時,手指就無助地向下移,撕扯著胸膛,又發現胸膛也不是那麼容易撕裂。體內的痛苦無處宣洩,啃囓著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時,他雙手用力去扯自己的肚子,肚子看來柔軟而有彈性,可以像橡皮一樣被拉得向外張開,可是一樣不能拉得破。

  情景是瘋狂的,令每一個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在戰慄著。但是,除了眼睜睜看著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自那年輕人的喉際,終於發出了一下聲音,已經無法分辨,這樣的一下聲音有甚麼含意。隨著這一下怪異的聲音,他一頭栽進了海水中。

  海水倒是相當平靜,除了他跌下去時激起的一道水花之外,一切都是那麼平靜。

  然後,在木船的一角上,是一個女人心碎的尖叫聲,和一個男人的喘息聲。男人的懷中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頭和手臂可怕地軟垂著,雙眼失神地睜得極大,在她的眼中,也和海面上一樣,有著重重疊疊的白色濃霧。

  小女孩死了,父母在哀哭。或許,何必哀哭呢?這才是真正的逃離吧!至少,今生的苦難,已經遠離了。於是,海水又濺起了水花,又一個本來不屬於海洋的生命,被海浪所吞噬。

  濃霧漸漸消退,天開始亮了。

  天亮,在各種不同的環境之中,有著各種不同的意義。

  在海面上,在破木船中生存的人心中,在早已水盡糧絕、半死不活的人之間,天亮,表示太陽升起,太陽升起,一點也不表示光明,只表示死亡的加速來臨。

  那漫長的一天是怎樣過去的,陳滿堂實在已無法確切記得起來了。事後,他和其餘幾個生還者交談過,別人也無法記得起,只記得時間完全停頓,無窮無盡,驕陽在天,烈日如火,烤炙著他們的生命,要將之烤成焦炭。

  他們只記得,當天色終於又黑下來時,他們一共推了十二個人下海,那是這一天中死去的人。

  而他們也知道,剩下來的人,也都逃不過明天的烈日。那時,只怕不會有人把他們推下海去,如果他們還會被人發現,那他們已變成甚麼樣子,想也不敢想。

  陳滿堂在天色黑下來之後,睜著眼,海面上有異樣的反光,那種水的反光,具有極強的誘惑力,使他感到清涼的水,順著咽喉流進體內的那種舒暢感,和清涼的水,進入體內之後生命得以復活的慾望。

  他舔著乾裂的嘴唇,思想越來越麻木,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在海上?他不是一直好好地在陸地上生活的嗎?是甚麼逼著他們,非在海上結束生命不可?

  他感到心口一陣一陣刺痛,令他大口大口地呼氣,有氣無力地張大口。

  濃霧是一入夜就開始聚生的,伸長舌頭,的確可以感到那麼一點潤濕。

  他感到左邊有甚麼壓了上來,壓了很久他才轉身,看了一看--一張他熟悉的臉,已變了形,靠在他的肩上,生命早已完結了。

  陳滿堂和那張已死的臉隔得如此之近,他陡然不可遏制地號哭了起來。

  號哭聲是斷斷續續的,當然沒有淚水。他似乎在自己的號哭聲中,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視線漸漸模糊了,身子有越來越輕的感覺--是不是生命正在離開軀殼遠去?

  然後,一切全是突如其來的。他沒有看到新鮮的水,可是卻聞到了清水的氣味!

  清水怎麼會有氣味呢?人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自然是聞不出清水的味道來的,但是在快渴死的情形下,清水就有濃烈之極的香味--生命之香!

  陳滿堂那時非但不感到喜悅,反而感到了一陣深切的悲哀。他沒有氣力睜開眼來,他意識之中想到的只是:自己快死了,人在臨死之前,總是會在幻覺中,感到一些美好的東西或感覺。畢竟人的一生太痛苦了,在臨死之前,享受一點美好的幻覺,似乎也是天公地道的事。

  像他這樣,明明是因渴致死的,卻忽然聞到了水的清香--不!不單只聞到了水的清香,他真的感到了水的清涼,水的滋潤,感到有水湊近他唇邊!他迫不及待張開口來,幾乎已經忘記喝水的動作是甚麼樣的了。可是,充滿生命活力的水,還是源源不絕地,流入他奄奄一息的身體之中,使他復甦。

  不需要多久,陳滿堂就可以肯定,那絕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正在發生著的事!

  那是很容易分辨的,幻覺只能使人更接近死亡,而真正有水流進了體內,卻能使人復甦。他竟然睜開了眼來,他看到霧更濃,他看到自己的雙手捧著一大盆水。

  他先是吸著氣,再迫不及待地去喝水,然後才有足夠的神智,去思考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他並不是一個崇尚空幻的人,一向十分實際,所以他先想到的是,有經過的船隻發現了自己。但是霧太濃了,濃得他那時正在小木船船首部分,卻也不能看清船尾部分的情形,當然更看不清,海面上是不是還有別的甚麼船隻在。

  等到他喝了足夠的水時,他才看到,在他身邊的幾個人,還沒有死的,都各自捧著杯子或盆,總之是可以盛載清水的器皿,而這些器皿中也都有著清水。

  他看到那些本來已死了九成的人的臉上,又有了生氣,眼珠也開始轉動。可知只要沒有死的人,這時都得救了,可是救他們的是甚麼人呢?

  陳滿堂想叫,可是久經乾渴的喉嚨,卻十分不聽大腦的旨意,不能發出甚麼有意思的聲響來。他知道船上別的人也和自己一樣,因為在整艘船上,都有一種奇怪的,發自喉際深處的聲響。

  就在這時候,陳滿堂看到(重要的是,除了陳滿堂之外,船上其餘人,也毫無例外地看到),在濃霧之中,有一個穿著白色長衣,身形十分苗條,有著烏黑頭髮的女人,如虛如幻,像是本身就是濃霧的一部分一樣,出現在濃霧之中。

  陳滿堂首先叫了出來:「女神!」

  當他在這樣叫的時候,他還未曾聽說過有「海上拯救女神」這回事。但是他自然而然地,以為那看來如煙似霧的窈窕身形就是一位女神。

  他一叫,那「女神」緩緩轉過身來。

  海面上實在很平靜,沒有甚麼風--要是有風的話,霧也不會聚集得如此之濃。那「女神」轉過身來之際,她的動作分明十分輕,十分慢,一點聲息都沒有,可是她那一頭在白霧之中,看來分外奪目的黑髮,和她身上的白色長衣,卻隨著她身子的旋轉而撒了開來,在視覺上形成一個賞心悅目、美麗之極的印象。這種印象,能使得身在極度危急之中的人,得到難以言喻的安慰!

  陳滿堂和船上的人,都不約而同,自然而然地發出「啊啊」的讚美聲來。「女神」在轉過身來之後,人人都可以看到在濃霧之中,不是能夠看得十分清楚,但也可以認得清的臉龐。

  自然,那是一張美麗莊嚴,寧謐平和兼而有之的臉,看了之後,叫人由衷地敬服和崇仰。不過陳滿堂看了之後,心中卻多了幾分驚訝,他一眼就看出,這女神的臉型好眼熟!

  當時,他並沒有想起那是甚麼人來,只是看著「女神」冉冉地在濃霧之中移動身子。她的身子早就應該移出小木船之外了,也不知道她是憑藉著甚麼,可以存身於海水之上的。

  直到她的背影,也幾乎全部要溶入濃霧之中時,陳滿堂才陡地想了起來,那是阿英--父親和自己是小同鄉,又是同行,住所和店鋪都在同一條街上的阿英!

  阿英小時候一點也不好看,可是在十七、八歲之後,卻像是奇蹟一樣,出落得一天好看過一天,這是所有街坊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也能使陳滿堂在這時候陡然記了起來--那是阿英!

  他扯直喉嚨叫了一聲:「阿英!」

  那一下叫聲,聲音之響亮,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而且,感覺上,彷彿他的那下呼叫聲,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衝破了濃霧,而使陳滿堂清楚地看到,「女神」正在向前移動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而且轉過身來。

  她一轉過身,目光便向陳滿堂射來,陳滿堂只覺得心頭震動了一下!他看到「女神」的嘴唇掀動了幾下,像是說了一句甚麼話,或者是她想說甚麼話,可是卻沒有人聽到任何聲音。

  而女神也立時轉回身去,陳滿堂這時更可以肯定那是阿英,絕對可以肯定!他又叫了兩聲,可是沒有用,阿英(女神)沒入濃霧之中,不見了。

  在「女神」離開之後,他們的盛水器皿之中全是水,也有乾糧。第二天就有一艘貨輪發現了他們,也就是說,他們海上漂流生涯結束了,獲救了!而救他們的是「拯救女神」,而「拯救女神」就是阿英。


  陳滿堂說完了經過,原振俠揮著手:「照你說來,海面上根本沒有別的船隻了,那麼,女神也好,阿英也好,是怎麼來的?」

  陳滿堂搖頭:「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去的。後來我才知道,她救了不少人,都是在難民陷入絕境時突然出現的。也沒有人知道她怎麼來,怎麼去。」

  原振俠抬頭想了片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很難下結論。而林文義雖沒有出聲,但是焦急的眼光,卻等於叫原振俠至少應該說出他的推測來。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假設--阿英和你分開之後,一直和那位救了你們的--『愛神』在一起--」

  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樣分析相當勉強,可是卻又不得不循此分析下去。他略停了一停:「自此之後,海上救人的事,就變成由阿英來負責了。」

  他又苦笑了一下:「我只能有這點分析,因為真正的情形如何,我一無所知。」

  林文義低下頭去:「我還是要到海上去,我相信,只要她在海上出現,我一定有機會可以見到她。」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懦弱的、對強勢有近乎卑微屈服的林文義。可是這時,他卻也十分欣賞林文義對阿英的思念,他伸手在林文義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表示支持。

  林文義抬起頭來,神情惘然,長嘆了一聲。

  原振俠和陳滿堂的見面,或者說,陳滿堂的敘述,並未能使原振俠作出任何結論。而在其他地方進行的其他的採訪,或同樣性質的活動,也未能使參與者得出任何結論。

  例如,小納和范西門就是。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小納接見了各種各樣曾見過「拯救女神」的人,聽他們敘述經過。范西門在大多數情形之下都不參加,只有在第三天晚上約見的那個人,是個例外。

  對小納的任務來說,能問得這個人的親身經歷,十分重要。他和范西門花了不少心力,才算是得到了這個人信任。雙方同意,會面絕不能算是正式的官方接觸,不能做任何方式的記錄,所以,約會地點要由對方指定。

  對方指定的地點,是在曼谷西區一座廟宇的一個後院之中。

  當小納知道了對方指定的地點之後,他十分鄙夷地一揮手:「廟宇?為甚麼要在一座廟宇中?」

  范西門冷笑道:「我們曾有不能做任何形式的記錄的約定,或許,他認為在廟字中,我們就不會違背協定,不會把他的話記錄下來。」

  小納的聲音更加鄙夷:「一個客串過海盜的人渣,會相信神明的約束力嗎?」

  范西門的話,對東方人,或者也對西方人,總之對所有人都不是很恭敬。他道:「世上盡多一面做壞事,一面呼叫神明的人!」

  小納沒有再說甚麼,只是為那個約會略做了一些準備工作。

  使他們在事先,有那麼不尋常的對白的,自然是他們要見的那個人,身分十分特殊之故。那人的身分是現役的海軍軍官,但是卻客串過海盜,劫掠的對象,也是在海上逃亡的中南半島難民。

  而在一次劫掠行動之中,「拯救女神」突然出現,救了在苦難中的難民,而懲戒了那群客串海盜--他是唯一的生還者。

  他的名字是大差。

  大差原來的軍銜是甚麼已無關緊要,妙的是,在經歷了這件事情之後,他仍然當他的海軍軍官。而在他的身上,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是那次獲救的難民,事後透露出來的。

  在幾次酒後,他還十分津津樂道「海上女神」為甚麼饒恕他的經過。小納正需要直接的資料,給了他一筆相當可觀的酬勞,他才肯接受詢問。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廟宇的後院樹影婆娑,已經算是相當陰涼的了。但是攝氏三十三度的氣溫,即使手中的扇子撲得再快,人一樣會冒汗的。

  小納襯衫的背上全被汗濕透了,令他十分不舒服,要不時抖動襯衫,好使濕了的布和皮膚之間,產生一點空隙,透點空氣。他坐在大簇芭蕉旁的一張石凳上,不住地發出埋怨聲來,范西門看來比他鎮定些。

  小納嘆了一聲:「等一會所聽到的一切,可能是世上最奇妙的事,最不可思議的事,也有可能是最無稽的謊言--」

  范西門笑了起來:「兩者之間,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小納苦笑了一下:「希望我們獲得的資料,超過別人所獲得的--」

  范西門沒有說甚麼,只是道:「來了!」

  廟宇中十分靜,夏蟬的鳴叫聲單調而沉悶,所以有腳步聲傳過來時,十分容易分辨出,那不是屬於廟中僧人的腳步聲。

  沒多久,牆角處有人影閃了一閃,又過了一會,才有人踅了過來。那人中等身形,衣著普通,戴著一頂相當大的草帽,遮住了頭臉,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

  他逕自來到了小納和范西門的面前,一句話不說,先伸出了手來。小納沉聲道:「先讓我知道你真正的身分,肯定是我們要找的人。」

  那人身子略挺了一挺,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他走出了不到兩步,早有準備的小納一揚手,把一大疊大面額的美鈔拋向前去,落在那人的腳下。

  那人陡然站定,伸手去拾那疊美鈔,可是小納一抖手,那疊美鈔上連著的細繩,一下子又把鈔票給扯了回來。小納的聲音,聽來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一定要先弄清你的身分!」

  那人喉際咕嚕了一句話,聽起來不像是甚麼好話,他轉過身,又來到小納的面前:「事先講好的,不能有任何記錄,若是公開了,我將否認我所說的一切!」

  小納幾乎吼叫:「證明你的身分--」

  那人取出了一份證件來,小納毫不客氣地掀開了他頭上的草帽,對照著證件上的照片,證明了是同一個人。而他得自軍方的資料,也說明這個叫作大差的海軍軍官,曾是一艘巡邏炮艇的副艇長。

  那艘巡邏艇,在一次任務執行中發生意外而沉沒,全艇官兵八人,只有他一個人生還。

  小納知道,眼前這個看來像賊多於像官的人,正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毫不掩飾對大差的鄙視,幾乎是呼喝地道:「說清楚一點,別太囉唆!集中說你們的炮艇被摧毀的經過,我要一切細節,但不要渲染。說完了,這疊鈔票就是你的--」

  大差嚥了一下口水,連聲說「是」之後,就開始了他的敘述。

  正如小納剛才所說的,大差所說的可以稱為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實,但是也可以說是最無稽的謊言--兩者之間,如何去下判斷,很有點令人啼笑皆非。

  大差在一開始,並不諱言他們客串海盜的罪惡行徑,他只是為自己辯護:「我比任何人都好,我絕不殺人--也不--強暴婦女--除非是有的女人自己願意--所以女神才放過了我。」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甚至大有讚許自己的神色。

  大差繼續道:「那是--四個多月前,我們都在晚上出動,在天將亮未亮時分--行事--」


  天色將明未明時分,海上如果有霧的話,是霧最濃的時候。

  巡邏艇在海面上高速行駛,一大團一大團的濃霧在艇兩旁掠過,艇上官兵八人,這時都脫下了制服。他們幹這種客串海盜的勾當已不止一次,客串海盜對付掠劫的對象,絕不會比正式的海盜仁慈,只有更卑惡貪婪。

  在大霧之中,這八個客串海盜的臉上,都泛著醜惡的油光,雙眼之中滿是紅絲,看來不像是人類的眼睛。艇長陡然揚手,巡邏艇的機器停了下來,他們聽到右前方有木帆船的機器聲傳來--那是典型的破舊的大型難民船,他們有經驗,這種大木船上的難民不會少,財貨自然也相當多。

  艇長在傾聽了一會之後,打了幾個手勢,由於一切都不是第一次進行,所以根本不必再說甚麼。巡邏艇的機器又發動,全速向前衝出,兩名機鎗手也把住了扳鎗,只要在濃霧中一看到目標物,機鎗的鎗口,就會噴射出奪命的火舌!

  以前很多次都是那樣的,這次不應該有例外。可是,巡邏艇全速前進的時間太長了,至少已經有五分鐘了吧,為甚麼還沒有看到滿載難民的木船,為甚麼看出去,只是茫無邊際的濃霧?

  艇長首先感到情形有點不對,一揚手,巡邏艇的機器再次停止。海面上靜到了極點,除了海水打在艇身上的啪啪聲之外,沒有任何的聲響。剛才還清晰可聞,航程至多在兩百公尺之外的木帆船,機器聲已完全消失,一點也聽不到了。

  艇長十分惱怒,一定是木帆船發現了他們,也停了機器,想藉著大霧的遮掩溜走。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不可容忍的挑戰!

  他陡然下令:「開火!」

  兩挺重型機鎗旋轉著,向著濃霧做三百六十度旋轉的掃射。艇長知道,機鎗的射程遠達五百公尺,木帆船不論躲在濃霧中的何處,都必然在三百六十度的旋轉射程之內!

  而一分鐘的猛烈掃射,就可以逼使躲在濃霧中的木帆船,發出聲響而暴露所在,甚至投降討饒!

  可是鎗聲停止,海面上仍是一片寂靜,寂靜得難以相信。

  艇上所有人都向艇長望來,艇長側著頭,用心傾聽著。在寂靜之中,他陡然聽到了一陣水聲,那是有甚麼物體,在水面上迅速移動的聲音。

  不但艇長聽到了,別人也都聽到了,每個人都現出狠毒貪婪的神情來!

  艇上每一個人,都自然而然地認為那是木帆船停了機器,想在濃霧之中溜走時所發出來的聲響。艇長甚至忍不住,發出了桀桀的怪笑聲來,兩名機鎗手也不等艇長下令,就把機鎗口轉向有聲音傳來的方向。

  這一切全是一剎那之間完成的事,只等艇長揚起的手向下一沉,海上的屠殺和掠劫就可以開始了!也就在那一剎間,剛才有聲響傳來的那個方向的濃霧,突然「裂」了開來。

  那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景象,濃霧本來濃得像是實質一樣,忽然「裂」了開來,自然可以看到,原來被霧遮住了而看不見的東西。

  艇上的人都看到,有一艘相當大的破舊木帆船,在前面不到二十公尺處,船上幾十個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種木帆船若是停了機器之後,在海上移動的速度應該是十分緩慢的。

  但這時,他們看到的情形卻是,木帆船的移動快捷無比,陡然一閃之間,已經閃進了濃霧之中!而此時人人可見,木帆船之所以可以移動得如此之快,並不是它本身有甚麼動力,而是有一個人在木帆船的船尾部分推了一下,就是那一推之力,使得木船像箭一樣地射進了濃霧之中,消失不見!

  而那人在把木船推進了濃霧之後,就轉過身來面對著巡邏艇。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人!

  那女人有著令濃霧無法逼近她的力量,因為不但在她的身邊,霧在翻滾著無法接近她,而且,她的眼光--那像閃電一樣的目光,也能把霧逼開來,逼得巡邏艇上的各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由於眼前的景象實在太奇特,他們都在極度的震懾之中手足無措。


  大差說話不是很流利,有點口吃。當他講到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手足無措之際,更是結結巴巴,詞不達意。

  小納不耐煩地揮著手:「你--乾脆我問你答算了,你說得太不明不白了--」

  大差嚥了一口口水:「當時的情形確然如此,我自然只有照實說。」

  小納悶哼了一聲:「照實說,甚麼叫作『有人在木船的尾部推了一下』?木船那麼大,一推之下就能飛快前進?」

  大差苦笑了一下:「我看到的情形就是這樣。」

  小納一揚手:「推木船的那個女人,當時站在甚麼東西上面?」

  大差瞪大了眼:「誰去注意這些--細節呢?」

  小納幾乎要罵出粗話來,在一旁的范西門道:「你仔細想一想。」

  大差嘆了一聲:「我在事後想過不知多少次了,可是當時一見到那麼美麗的一個女人,突然在濃霧中出現,目光如電,誰也不知她是妖是神,個個都嚇呆了,誰還會去注意她站在甚麼東西上面?她穿著十分長的白色長衣,可能根本沒有雙腳,誰知道--」

  小納抹了一下汗,用蒲扇趕走了繞著他亂飛的蒼蠅:「說下去。」

  大差道:「艇上所有人都不知怎麼辦才好,那女人--女神--卻一下子就捲著濃霧上了巡邏艇--她那時是站在艇首的。」

  小納繼續揮手,大差也就說下去。


  那美麗之極的女人突然一下子到了巡邏艇上,站在各人的面前。艇上的水手長是一個色鬼,突然發出一下怪笑聲,張開雙臂就向那女人撲了過去!在那一剎間,他一定以為那女人,是難民船中的一員了。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撲去,他還沒沾到那女人分毫,那女人就揚起手來。沒有人看清有甚麼動作,只覺得眼前陡然一亮!

  (小納又十分詳細地問到了這個經過,所以大差的敘述,也十分詳細。)

  那一亮是突如其來的,極像是--不像是閃電,像是強力的閃光燈,突然在近距離閃了一下。不但光亮發生的時候極亮,甚麼也看不到,而且,在光亮消失之後,眼前也全是鮮紅色的一大團,仍然甚麼也看不到--時間只有兩秒鐘,或者更久,或者更少。

  等到又可以看到眼前的情景時,他們看到那水手長雙手揮舞著,動作相當滑稽,如同在舞台上故意做出來的慢動作,十分不自然,有使人想作嘔之感--自然,那種感覺是自他痛苦之極、驚駭之極、面上肌肉完全扭曲、眼珠都已突出了眼眶的可怖景象帶來的!


  小納又打斷了大差的話頭:「照實說,少誇張!眼珠怎麼可能跌出眼眶來?」

  大差嚥了一口口水:「我沒有誇張,真的,他的眼珠自眼眶中跌了出來,有一大半掛在外面--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可怕的情景!他--好像是想伸手把眼珠托回去,可是他又向前猛衝,他沒有碰到眼珠,卻一腳踏出了船舷,跌進了海中!」

  大差又強調了一句:「從頭到尾,我沒有聽到甚麼聲音,連他跌進海中,都沒有發出甚麼聲音來!」

  小納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眼珠跌了出來--是那女人打了他一拳?」

  大差倒真的十分認真:「不知道,在那亮光一閃時,發生了甚麼事,我不知道,因為那一剎間,根本甚麼也看不到。」


  接下來的變故發生得更快,艇長發出了一下吼叫聲,手指向那女人,機鎗的鎗口立時冒出了火舌。可是才不到十分之一秒,兩挺巡邏艇上的重型機鎗,陡然炸了開來!

  這一下,不但有聲響,而且還有許多連帶而生的特殊效果。例如那兩個機鎗手,在陡然巨響、火光閃耀的爆炸之中,首當其衝,不知被炸成了多少碎片。其中有若干碎片,像冰雹一樣打了下來,落在大差的身上!由於連血帶肉直接落在肌膚上,還有著灼熱的感覺,而且黏乎乎地,拂也拂不掉。其中有些比較大一點的,在半空之中灑下了一陣血雨!

  這一下變故陡然發生之後,餘下來的五個人,個個都如同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不動。

  大差只感到那白衣飄飄的女人,這時看起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形象--她站在那裡,和死神的化身沒有甚麼分別。她的目光射透濃霧,如同閃電,先停留在艇長的身上,然後搖了搖頭,現出一種厭惡之極的神情來!

  艇長正舉起佩鎗來對準她時,佩鎗也突然炸了開來--那令得艇長在向下倒去之際,只是下半身倒下去的,他的上半身已在爆炸之中化成碎片了!


  小納再度打斷大差的話頭:「你有沒看清她手中持的是甚麼武器--」

  大差回答得極肯定:「她手中沒有武器!」

  小納哼了一聲:「可是她有力量,使別人手中的武器爆炸?」

  大差搖頭:「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力量。」

  小納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大差的敘述,要他自己來做知識上的判斷,實在是不能的事--要令他人手中的武器爆炸,總要有一種力量才是,而一種力量總要通過一樣東西、一種裝置發出來才是!否則,力量自何而來?

  難道真像他早些日子看過的中國神怪小說那樣,一翻手掌,掌心就有大量的電能發出來,稱之為「掌心雷」?或者是一伸手指,就有一股雷射激光發自指尖,稱之為「一道劍光」?

  他耐著性子問:「那女人,至少手部,或是身體的其他部分有點動作吧?」

  大差用力瞪著眼:「有--有的--她雙眼向艇長望來--她的眼光和閃電一樣。」

  小納又嘆了一聲,他想:比神奇小說更神奇,只要望上一眼,就能令敵人手中的武器爆炸,這是一種甚麼樣的能力?

  他把手中的大扇子用力拍打在腿上:「解決了四個,還有三個呢?」

  大差上下兩排牙齒在「格格」作聲,那自然是他想到了當時的情景,心中還在感到害怕之故。


  當時,大差雖然身為副艇長,但是和其餘三人一樣,失魂落魄地發一聲喊,轉身便向艇尾部分奔。

  他們那時的行動甚至是無意識的,巡邏艇能有多大?就算奔到了艇尾,又能逃出多遠?可是他們卻行動一致,只覺得離開那女人遠一寸都是好的。

  在向艇尾奔逃的過程中,他們是背對著那女人的,大差並不是奔在最前。在他前面有兩個人,大約只奔上三五步,閃亮的精光連連兩閃,大差就看到在他前面的兩個人,雙手掩著臉,突然之間,踉蹌轉了轉身子,跌進了茫茫大海之中。

  所以,當他突然又感到有精亮的光芒,自身後閃射過來時,他認為這次遭殃的一定是自己了!在那一剎間,他也下意識地停止了奔逃。

  然而,當他一停步之後,在他身後的一個人,揮舞著雙手越過了他。

  他轉頭一看,那人臉上的神情也是驚駭莫名,滿面都是才沁出來的血珠子,口張得大到了不能再大,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大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舌頭,在他張大了的口中可怕地發著抖!

  那人由他身邊一掠過去,也轉了一轉身,向前直衝,跌進了海水之中。

  大差清楚地知道,巡邏艇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在那時,絕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跪了下來,自然而然地屈服在不知是神法仙法,還是妖法魔法之下--他只知道這種法術,只要一舉手之間,就可以將他當螞蟻一樣地捏死!

  他跪了下來,雙手抱著頭,伏著,發著抖,可是卻甚麼也沒有發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慢抬起頭來,才一抬頭,就看到女神在他的身前!

  他不住地叩頭,口中雜亂地說著許多求饒的話,不敢去看女神。

  在這期間,他由於心中實在太恐懼了,所以根本不知自己講了甚麼。直到又是一下水聲傳來,他才住了口,他看到一艘救生艇正好離開船舷,落向海面,他不知道那是誰放下去的。

  同時,他看到女神伸手向那救生艇指了一指,大差感到那是要他上救生艇去。他仍然發著抖,但十分迅速地跳進了艇中。

  他才上了艇,就感到所有的濃霧一下子全成了鮮紅色,紅得如此奪目。當他半閉著眼向前看時,看到巡邏艇已齊中裂開,斷成了兩截,正在迅速地下沉。

  而那個白衣女神已經不知去向了,霧也在轉眼之間,回復了原來的顏色。

  他開始拚命划艇,終於在兩天之後獲救。


  大差講完了他的遭遇,眼睜睜地望定了小納。小納向范西門望去:「這是我聽過的最拙劣的故事!」

  范西門緩緩搖著頭:「我還以為你的工作,使你有豐富的想像力。小納,你聽到的不是故事,是事實--的確有這樣一個具大神通的女神,在海上活動!」

  大差連連點頭:「是,從那次之後,我聽不少人講起過。巡邏艇--凡是客串海盜的一些--船,沒有一艘能逃過去的,船上的人--只有我一個生還的,有半截船被撈了起來--」

  小納喝了一聲:「說你自己知道的事!」

  大差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我知道的事已經全說完了。」

  小納十分疲倦地揮了揮手,大差搖擺著走了開去。這時,已到了夕陽西下時分,廟宇建築在斜陽之下形成的陰影,遮住了他們兩人,小納苦笑一下:「我不知如何作結論,照例要寫份報告的,這報告如何寫法?」

  范西門也搖著頭:「照實寫。」

  小納道:「上頭還需要我的意見。」

  范西門用力一揮手:「承認真有這樣的一位女神,建議進一步探索。」

  小納在自己的臉上用力撫摸了一下,沒有再說甚麼。他這時心中在想:自己這方面,可以說一點收穫也沒有,其他各國的情報組織呢,是不是有收穫?能不能提出一個建議,大家交換一下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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