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快活秘方》倪匡</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快活秘方》倪匡</h3>《二○一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版》<br />《原振俠傳奇》之廿一<br />《好讀書櫃》經典版<br /><br /><br />第一章<br /><br /><br />  從南美洲巴拉圭回來之後不多久,和上一個故事開始時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少了礦務工程師李加),又有了一次聚會。<br /><br />  原振俠向各人敘述著地球表面的變化──地殼變動所帶來的劫數,足以毀滅在地球表面生活的一切生物,聽得所有的人,心情都十分沉重。<br /><br />  那位先生更是感嘆:「劫數存在,但甚麼時候來臨,卻全然不可測──」<br /><br />  原振俠也嘆了聲:「警告已經來了!」<br /><br />  溫寶裕聳了聳肩:「可以是一年之內發生,也可能是一萬年之內,更可能一億年之內!地球表面的生活、生命都太短暫,所以大家都並不擔心──這或許就是人的生命歷程那麼短促,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原因!」<br /><br />  這個美少年,很有點想入非非的本領,他繼續發揮:「要是我們每一個人可以活一萬年、十萬年,光是為了擔心劫數的來臨,就擔心死了,生活哪還有快樂可言?」<br /><br />  瑪仙輕聲笑著:「真有意思,長生不老一直是人類在追求的理想,你反而覺得痛苦──」<br /><br />  她仍然偎在原振俠的身邊,從外型上看來,她就像是生來就是原振俠身上的一部分一樣。<br /><br />  溫寶裕又道:「由於這種浩劫全然無法避免,又全然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所以若是生活在時刻要面對劫數的威脅之下,戰戰兢兢,就像是一個已經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不知何時執行,你們說,痛苦不痛苦?」<br /><br />  各人有的笑,有的鼓掌,良辰美景齊聲道:「我們不怕,因為我們的生命力很強,逃過劫數的機會極大,遇到劫數的機會甚微──」<br /><br />  溫寶裕聽到她們兩人也同意了他的意見,不禁大樂:「對啊,就是這個道理!」<br /><br />  胡說皺著眉:「照這樣說,人的生命越短越好了!譬如說,一百萬年發生一次劫數,人活一百歲,遇上劫數的機會是一萬分之一,如果人只能活十年,遇上浩劫的機會,就只有十萬分之一了──」<br /><br />  溫寶裕一高興,自己鼓起掌來:「是啊!蜉蝣絕不會擔心甚麼劫數,牠的生命只有一天,一百萬年一次劫數,牠遇上的機會是──」<br /><br />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良辰美景已經算了出來:「三億六千五百二十四萬分之一!作為蜉蝣,簡直不必擔心甚麼劫數,若是蜉蝣擔心劫數的來臨,那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br /><br />  聽得她們兩人嘻嘻哈哈地這樣說,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胡說十分認真:「有點說不通,擔心劫數來到,無非是為了怕死,為了怕死,反而把生命縮短,這怎麼說得過去?」<br /><br />  原振俠舉起手來,表示要發言──在這樣的情形下,說話是要搶著說的,只要遲半秒鐘,就會有人搶著說了。他一舉起手來,一直偎依在他懷中的瑪仙,才略微挪動了一下身子。<br /><br />  (對於瑪仙這個超級女巫和原振俠之間的親熱行為,有過一個小小的插曲。)<br /><br />  (那位先生低聲對原振俠說:「有青年男女在,你們的動作,最好有一個界限──」)<br /><br />  (原振俠紅了紅臉,瑪仙眨著她閃爍著異樣光采的大眼睛。)<br /><br />  (那位先生的語音雖低,可是還是個個都聽到了。)<br /><br />  (良辰美景、溫寶裕和胡說四個人,都立時哈哈大笑,異口同聲地道:「不要緊,他老了,不知道男女若是不藉身體的接觸,便無法真正表達相互之間的愛意的道理,隨便怎麼樣,我們都只會覺得美──」)<br /><br />  (溫寶裕更老氣橫秋地加了一句:「看他們兩個,簡直就是金童玉女──」)<br /><br />  (於是,瑪仙和原振俠偎依如故,順理成章。)<br /><br />  (那位先生伸手在自己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像是在問:「我真的老了嗎?」)<br /><br />  原振俠一面舉起手來,一面道:「生命的長短,是一種自然的規律,若是亙古以來,人的壽命只有十年,或甚至只有一天,那麼,那就是一生,不會有長或短的感覺。蜉蝣和人的一生,都是一生,人覺得蜉蝣的生命短,蜉蝣自己絕不覺得──」<br /><br />  原振俠說著,瑪仙一直用柔情如水的目光望著他,等他說完,她就鼓掌。和她一起拍手的是其餘所有人(除了一個),都覺得原振俠這番話精采。<br /><br />  的確,生命長短的觀念,由生命的長短來決定。若是人的壽命極限是一百歲,九十九歲當然長命;若是人的生命極限,一直只有二十四小時,那麼,二十三小時,也就是長命了!<br /><br />  在聽了原振俠的話之後,沒有鼓掌的那個人,自從一進來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過。<br /><br />  他是和那位先生一起來的,在介紹了他之後,各人向他打了個招呼,他也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br /><br />  那位先生對這個又高又瘦,一身黑衣,全身似乎都散發著陰森鬼氣的人的介紹是:「這位是我的朋友金特先生,極出色的靈媒。」<br /><br />  介紹詞雖然簡單,但也足有一分鐘的沉寂──在這裡的人,自然都熟知那位先生的許多離奇經歷,也就知道這個金特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一時之間,連超級女巫瑪仙都不能例外,心中都有一股詭異之感。<br /><br />  因為金特真正是一個靈媒──一個可以和靈魂有接觸的特異能力的人!<br /><br />  當金特才進來的時候,別人的感覺,是這個人的全身都有一股陰森之氣,使人的心頭,不由自主產生一股寒意。而一直和瑪仙柔軟的身體偎在一起的原振俠,卻知道同樣也有著不可思議的靈異能力的超級女巫瑪仙,一定有了不尋常的感應,因為在他懷中的嬌軀震動了一下。<br /><br />  同時,金特和瑪仙的目光立即接觸,顯然金特也感到了,在這個空間之中,有一個非比尋常的人在!<br /><br />  他們兩人目光對峙的時間不長,原振俠注意到了,兩人的目光之中,不能說含有敵意,但是也不友善,而是一種適當程度的戒備──這種對峙,只不過半秒鐘,但原振俠相信,在那麼短的時間之中,這兩個身具異能的人,一定已在思想上,作了某種程度的交通。<br /><br />  為了證明他的推測,他在瑪仙的耳朵上輕吻了一下,然後,用低得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問:「這靈媒怎麼樣?」<br /><br />  瑪仙微昂起頭,把櫻唇湊向原振俠的耳際:「他有一種十分奇異的力量,和巫術中和靈魂接觸的那種動力相通。他是真正的靈媒,真可以和靈魂接觸。」<br /><br />  原振俠直視著瑪仙:「你能嗎?」<br /><br />  瑪仙想了一想,還沒有回答,這時,金特像是不經意地,經過原振俠和瑪仙的身邊。而就在他經過的時候,並不望向兩人,卻說了一句話:「你不能,巫術中研究靈魂的部分,十分薄弱。」<br /><br />  瑪仙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顯然表示對金特的話,表示不同意。<br /><br />  原振俠用力捏了瑪仙的手一下,表示對瑪仙的支持。<br /><br />  原振俠以為瑪仙一定會反駁,可是瑪仙卻沒有再進一步的表示,金特走了開去,在一個角落處坐了下來。自此之後,就像是他這個人不存在一樣,不論人家說甚麼,他都只是聽著,一言不發,別人向他望去,也只能接觸到他冷森森的目光。<br /><br />  金特沒有對原振俠的話鼓掌,可是在各人的掌聲停止之後,他忽然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十分高亢,聽了令人很不舒服,但也正由於此,就不會不集中注意聽他說話,而且,聽了之後,印象也會十分深刻。<br /><br />  他先挺了挺身子:「我想問一個問題,請各位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回答」<br /><br />  各人都大感興趣,因為金特既然是一個靈媒,他提出來的問題,一定和生命、靈魂有關。而與這方面有關的問題,一直能引起所有人的興趣,這是一個人人關心的問題,也是一直未曾解開的謎。<br /><br />  所以,在客廳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瘦削的臉上,也現出了十分嚴肅的神情,用緩慢的語調,清晰的聲音問:「各位,當你們聽到『快活』這個名詞時,第一個想到的是甚麼?」<br /><br />  良辰美景和溫寶裕首先一起說:「快樂。」<br /><br />  胡說道:「愉快──」<br /><br />  那位先生向胡說指了一指,自然表示意見一致。<br /><br />  瑪仙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齊聲道:「快樂,高興。」<br /><br />  原振俠補充了一句:「人生追求的一種愉快的境界,古語有『一日快活敵千年』的句子。」<br /><br />  金特對各人的回答,好像都不是太滿意,直到原振俠說到了最後一句,他才「啊」地一聲:「這句話,一日快活敵千年,出在甚麼書上?」<br /><br />  (要說明一下的是,他們這時交談的語言,是中國話。金特說中國話的能力很不錯,有時生硬些。良辰美景和溫寶裕的中國話,各有北方或南方的口音,但大家都可以聽得懂。瑪仙的中國話,標準得可以灌錄示範唱片。)<br /><br />  (必須說明,用中國話在交談的原因是,金特對「快活」提出了另一種解釋,充分顯示了中國話詞語的多方面的變化──其他語言,沒有這種特點。)<br /><br />  原振俠略想了一想:「好像是二十五史中的記載,在南北朝史中的傳記部分,有過這樣的一句話。」<br /><br />  金特點了點頭:「這──『快活』兩個字,如果再加上『祕方』兩個字呢?」<br /><br />  溫寶裕在說話的搶先方面,一直不甘後人:「快活祕方?那自然是使人如何快樂的一種方法。要是真有這樣的祕方,世上人全都快快樂樂,沒有憂愁痛苦,那真是太理想了!」<br /><br />  他說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可是金特卻冷冷地道:「我說的是『快活』不是『快樂』!」<br /><br />  他說得十分認真,各人都怔了一怔,不知道他何以會這樣說。<br /><br />  因為剛才他問過第一個問題,大家都給了回答,在回答中,意思都一樣。「快活」和「快樂」、「愉快」是同義詞,那麼金特這樣說,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br /><br />  大家靜了下來,那位先生才道:「我想金特先生所說的『快活』,可能有另外的意思。」<br /><br />  溫寶裕想到甚麼就說甚麼,別說金特只是一個看來鬼氣森森的靈媒,就算是天王老子,要他不發表意見,也十分困難。他立即道:「『快活』還能有甚麼別的意義──」<br /><br />  金特揚起了臉,一副不屑和溫寶裕說話的神情。溫寶裕更大是不服,又想開口時,那位先生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小寶,用點腦,想一想,我們剛才在討論甚麼問題──」<br /><br />  溫寶裕眨著大眼睛:「我們在討論,生命的長短,和生命是否愉快幸福,完全不發生關係,在有些情形下,生命反而是越短,越是少憂患──」<br /><br />  那位先生點頭:「對,試就從字面上,來解釋『快活』這個詞──」<br /><br />  這句話才一出口,所有人都「啊」地一聲。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有敏捷無比的思維,未曾想到,只是一時之間的事,一經人提醒,豈有想不到之理?<br /><br />  立即,連溫寶裕在內,人人異口同聲:「快一點活,讓生命快一點過去──」<br /><br />  金特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迅速掃過,最後,停在那位先生身上:「還是你最先想到,對,快活,應該就是把生命快一點活過去的意思。所以,剛才原醫生引用的那句話,才特別引起我的注意。」<br /><br />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那句話又唸了一遍:「一日快活敵千年──」<br /><br />  原振俠大是駭然,他只不過是隨便引用了這一句話,卻想不到金特用來作為生命長短的解釋,他忙道:「這句話,只怕不能解釋為只有一日壽命的生命,勝過有一千年壽命的生命吧──」<br /><br />  金特森然道:「為甚麼不能?一共只有七個字,就是那個意思:一日快活,敵千年。」<br /><br />  溫寶裕搖頭:「先生,你對中國文字的理解有問題。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一日快活,比千年不快活,或沒有快活好!要是千年快活,自然好過一日快活,並不是你所說的那個意思!」<br /><br />  溫寶裕的解釋,在他的胡言亂語之中,算是十分理性的了,可是金特卻雙眼翻向上,搖著頭:「不!一日快活,比千年慢活好──這句話,就說明了生命短,比生命長好──」<br /><br />  溫寶裕也學著他,把雙眼向上翻。他長得俊俏,在做這樣的怪模怪樣之際,看來十分有趣,看得良辰美景笑成了一團。<br /><br />  原振俠在這時,問了一個問題,由於這個問題有相當的震撼力,所以連良辰美景也立時止住了笑聲。<br /><br />  原振俠問:「如果『快活』可以解釋為『快點活』,那麼,你剛才提出的『快活祕方』,是不是表示有一種祕方,可以使人的生命縮短?」<br /><br />  金特並沒有立時回答,目光深邃,一時之間,也不知他在想甚麼。<br /><br />  瑪仙低嘆了一聲:「各種各樣製造出來的殺人武器,都能使人的生命縮短──」<br /><br />  胡說道:「還有各種各樣天然發生的疾病,各種各樣細菌的侵蝕。」<br /><br />  良辰美景補充:「各種各樣的意外和天災人禍,定期的劫數──」<br /><br />  金特卻不發表意見,溫寶裕幾乎想過去推他,但還是先說了一句話:「要活得快一點,生命早就結束,根本不需要甚麼祕方──」<br /><br />  金特這才說話:「各位剛才所說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提前結束生命,而不是把生命的歷程縮短。把生命歷程縮短,從現在的人需要活幾十年,縮短成幾年,甚至幾天,這才叫快一點活,而能使人的生命縮短的祕密方法,就是『快活祕方』──」<br /><br />  金特這一番話,說來不疾不徐,但聽得人氣血翻湧,甚至連一直偎依在原振俠身邊的瑪仙,也挺直了身子,和原振俠分開了大約三秒鐘。良辰美景發出了驚呼聲,溫寶裕瞪著金特,目光灼灼。<br /><br />  溫寶裕喜歡看武俠小說,總把自己放在正義的一方。他這時的這種行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用雙眼中射出的正義的火焰,把邪惡燒毀。」<br /><br />  胡說沉聲說了一句:「那也就是殺人祕方?」<br /><br />  金特聽了,雙眉緊蹙,一副不耐煩的神氣。<br /><br />  那位先生揮了揮手:「殺人和快活,在金特先生的心目中,並不相同。快活,是把人的生命縮短,仍然是人的一生;而殺人,是把人的一生斬斷,那就不能完成人的一生,只是人的三分之一生,半生,或者大半生!」<br /><br />  溫寶裕老實不客氣地盯著那位先生:「又有甚麼不同呢?」<br /><br />  那位先生道:「大不相同。古人記載之中,人的壽命,八、九百歲,上千歲的都很普通,可能在那時候,人的壽命真有那麼長。後來,覺得壽命太長,等於是痛苦的不斷延續,所以不知用了甚麼方法,使人的壽命縮短到一百年之內,久而久之,一百歲也就成了生命的極限。只要在觀念上接受了,一百年和十年,都是一個生命歷程,並無不同!」<br /><br />  金特向那位先生道:「或許是我詞不達意,你解釋得比我清楚得多。」<br /><br />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十年作為一個生命歷程,人還都只是在兒童的階段──」<br /><br />  他才說到這裡,就陡然住了口,一副自知說錯了話的神情。他搖了搖頭:「我也太笨了,到了人的生命只有十年的時候,自然在出生之後兩年左右,就一切都發育完成,為今日的二十年了!」<br /><br />  所有人都不說話,因為那情形,細想起來,十分可怕──人人都只有十年壽命,一年等於現在的十年,六、七歲的人,就等於現在的六、七十歲,這實在是一種難以設想的可怕情景!<br /><br />  原振俠最先打破沉寂,他是醫生,所以他問:「控制人體的抗衰老素?」<br /><br />  金特不出聲,不肯定,也不否定。<br /><br />  人體中有抗衰老素,抗衰老素失調,人就會迅速衰老。這種「早衰老症」病例,雖然罕見,但也不是絕無僅有。常有八、九歲的「早衰老症」患者照片公布出來,看起來,滿臉皺紋,老態龍鍾,就像老翁一樣。<br /><br />  原振俠首先想到了這一點,才有此一問。金特不回答,過了一會,瑪仙才道:「應該不是,控制抗衰老素,只能使人的身體變衰老,一個看來像是八十歲的小老人,他的智力,他的思想能力,仍然只是八歲!」<br /><br />  溫寶裕突然慘叫了一聲:「在使人外型變老的同時,使腦部活動加速十倍,和外型的衰老速度相配合──這簡直是對全人類的謀殺,絕沒有人可以做得到這一點!」<br /><br />  胡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理論上來說,若是人類的腦部活動,忽然加快了十倍,那麼對時間的感覺和觀念,也會大不相同。那時,一分鐘就會變作十分鐘?」<br /><br />  原振俠「哈哈」大笑:「還是不可能,除非能有力量,使地球的自轉和公轉都加快十倍──一個白晝和一個黑夜是一天,這個觀念再也不能變更。」<br /><br />  金特冷冷的眼光向原振俠射來:「如果人類的壽命縮短十倍,當然必須要整個太陽系的星體運行加快十倍,人的觀念不需要改變,還是一個白晝和一個黑夜是一天──」<br /><br />  原振俠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瑪仙才低聲道:「到那時候,人還是覺得自己活了一百年──或許我們現在,正在把十年當一百年,甚至把一年當成了一百年!總之是一生是多少年,別無意義──」<br /><br />  溫寶裕搖頭:「太怪誕了!」他望向金特:「你是怎麼會有這樣怪誕念頭的?」<br /><br />  金特並沒有回答,只是怔著出神,在那時候,他的臉色看來格外蒼白。各人都等他開口,等了一兩分鐘,他一開口,說的卻和溫寶裕的問題全然無關。<br /><br />  他望向原振俠,眼神十分異特,在那時,偎在原振俠懷中的瑪仙,倏然揚了揚眉,彷彿感應到了甚麼。金特道:「原醫生,不久之前,你曾有十分奇特的經歷?」<br /><br />  原振俠微笑:「我一直都有十分奇特的經歷,不知你指哪一樁?」<br /><br />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些來自──難以形容的境界的信息,和地球生命形式完全相反的一種生命,嗯──我還是很難解釋──」<br /><br />  原振俠一揮手:「我知道了,你是說,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br /><br />  金特「啊」地一聲,連連點頭:「幽靈星座,嗯,這是一個很恰當的名稱──」<br /><br />  聽得他這樣說,像是第一次聽到「幽靈星座」這個名稱一樣,原振俠不禁大是好奇:「大師,你也和幽靈星座的生命有過接觸?」<br /><br />  金特緊皺著眉:「是的,在不久之前,他們甚至想要我的靈魂!我竭力反抗,知道自己必然失敗,正在無可奈何時,他們忽然放棄了。」<br /><br />  原振俠和瑪仙都不約而同吁了一口氣,他們都曾和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打過交道,經過之曲折離奇、驚心動魄,回想起來,猶自像噩夢一樣。<br /><br />  瑪仙深情地望了原振俠一眼:「這其間的經過太曲折了,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肯犧牲自己,來成全地球人的愛情,他們是一種十分高貴的生命。請問,那和你剛才提出的所謂『快活祕方』,又有甚麼聯繫?他們想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式?」<br /><br />  對瑪仙的問題,金特想了好一會:「我不能肯定。在最後一次和他們打交道時,他們告訴我,他們無意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但正有人想這樣做,應該說,正有力量──在這樣做──」<br /><br />  原振俠立即問:「他們為甚麼要告訴你?」<br /><br />  金特苦笑:「誰知道,或許是他們曾想收取我的靈魂,覺得抱歉,所以才把地球人面臨的災難,先向我透露一下消息。」<br /><br />  瑪仙的聲音低沉而動人:「有甚麼作用?」<br /><br />  金特的神情和聲音都充滿了迷惘:「或許,在知道有這樣一個危機之後,可以使危機不發生?」<br /><br />  那位先生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甚麼形式的改變?使人的生命縮短十倍或更多?」<br /><br />  溫寶裕笑道:「若是有甚麼力量,能改變日月星辰的運轉速度,從而影響地球生物的壽命,那對地球生物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br /><br />  良辰美景瞪著溫寶裕,一臉的責問。溫寶裕道:「若有甚麼力量可以改變日月星辰的運行,那就是上帝的力量,人類何能對抗?而且,在那種情形下,人對於生命被縮短了一事,根本一點也感覺不到,和現在完全一樣!」<br /><br />  溫寶裕的話十分有理,良辰美景自然而然地嘆了一口氣,每個人的神情都十分無可奈何──想起地球人全體的命運,都在受不知是甚麼力量的擺佈,不會有人心情舒暢的。<br /><br />  沉默了一會之後,溫寶裕用他活潑樂觀的聲音道:「既然一點影響也沒有,就當完全沒有這件事好了──」<br /><br />  他的樂觀性格很有感染力,連金特也道:「小朋友的話有道理──」<br /><br />  溫寶裕豎起手指來,一本正經地聲明:「第一、我不小了;第二、和你是不是朋友,現在還不能決定──」<br /><br />  金特不以為忤:「對,算我說錯了!」<br /><br />  他說了一句之後,視線移向瑪仙,瑪仙不等他開口,就先道:「大師的通靈能力十分強,是不是可以補足巫術在這方面的不足?是不是有興趣,和一些第一流的男巫和女巫一起,商討交流一下?」<br /><br />  金特側著頭,想了一會,才點了點頭。瑪仙十分高興:「那麼請大師隨便挑一個日子,駕臨巫術研究院。」<br /><br />  金特搖頭:「現在我定不出日子來,來的時候,自然會來。」<br /><br />  那位先生拍手:「這句話,就大有禪意。」<br /><br />  金特的神情,忽然又變得十分嚴肅,指了指那位先生:「聽他說今日和你有約,原醫生,我是特地來見你的。」<br /><br />  原振俠欠了欠身子:「幸會,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你是通靈的權威!」<br /><br />  金特緩緩搖著頭:「可是,原醫生,你卻曾有過靈魂離開身體之後又回來的經歷。而且,在靈魂離體期間,你還被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護送到幽靈星座去過──」<br /><br />  原振俠攤了攤手,沒有對自己這段怪異的遭遇,表示甚麼意見。<br /><br />  (金特所說的已經夠離奇的了,但實際上,原振俠當時的遭遇,還更離奇。他「回來」之後,靈魂進入的身體,不是他原來的身體,而是勒曼醫院的醫生,複製出來的另一個身體。)<br /><br />  (那麼曲折怪異的經歷,全詳詳細細地記述在《幽靈星座》和《黑暗天使》兩個故事之中。)<br /><br />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畢生從事靈魂的研究,再也沒有人有比你更有趣的經歷,我想問你一些問題,不知你是不是肯回答──」<br /><br />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能夠回答,我一定樂於奉告──」<br /><br />  金特道:「我很貪心,我想知道你靈魂離體之後的全部經歷,和幽靈星座的情形、靈魂的存在方式,一切的一切,總之是全部你能記得的經歷。」<br /><br />  金特的話說完之後,是一陣子沉默──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原振俠曾經有過一段那樣子奇異莫名的經歷,可是其中的詳細情形如何,卻連那位先生也不知道!<br /><br />  一直以來,原振俠每次有了一段新的奇遇之後,總會找那位先生討論一下,聽聽那位先生對一切不可思議異事的卓越意見。<br /><br />  可是,自從他在幽靈星座回來之後,他卻並沒有那麼做。<br /><br />  所以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想知道他會如何回答。<br /><br />  過了一會,原振俠才道:「自然可以,不過,我不是一個人到幽靈星座,是和年輕人一起去的──還有公主,三個地球人,到過幽靈星座又回來。我們曾有一個協定,要三個人一起,向我們的好朋友敘述經過,而年輕人和黑紗公主一直音訊全無,沒法和他們聯絡──」<br /><br />  金特沒有繼續要求,只是淡然道:「等找到了他們,請務必通知我!」<br /><br />  聚會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算是把適才討論中遇到的一些不愉快的情緒,掃空了一大半。他們曾討論過的事,畢竟十分虛無飄渺,一點實際根據都沒有,自然也無從擔心起。<br /><br />  離開了溫寶裕的那所大屋子(陳長青送給溫寶裕的)之後,原振俠和瑪仙輕摟著上了車。<br /><br />  溫寶裕在他們上車的時候,大聲道:「理論上,掃帚才是女巫的交通工具──」<br /><br />  瑪仙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向溫寶裕笑著,同時向他作了一個古怪的手勢。把溫寶裕嚇了一跳,雙手亂揮,神情惶然。<br /><br />  還沒有等他問瑪仙向他施了甚麼巫術,瑪仙早已發動了車子,疾駛而去了。<br /><br />  溫寶裕這種神情,看得良辰美景咯咯亂笑。胡說不以為然地大搖其頭:「真是,她怎會害你?」<br /><br />  溫寶裕仍然愁眉苦臉:「不必大害,害我每晚做一個惡夢,就糟糕得很──」<br /><br />  溫寶裕是不是每晚會做一個惡夢,不得而知。原振俠和瑪仙擁得緊緊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當然只有美夢,不會有惡夢。<br /><br />  他們在瑪仙以前居住的那幢小洋房中,瑪仙的身子軟得像棉花一樣,把她嬌俏的臉,緊貼在原振俠的胸膛上,手指在原振俠寬厚的肩頭上輕輕搔著,膩聲問:「還記不記得,在這個屋子中發生的一切?」<br /><br />  曾在這屋子中發生的一切,原振俠自然畢生難忘(他有太多畢生難忘的經歷),可是他卻答非所問:「不要天一亮就離開──」<br /><br />  瑪仙輕嘆了一聲,她的輕嘆聲令人感到心頭發緊,所以原振俠把她用力扯了一下。<br /><br />  瑪仙的身子略微扭動:「不行,我是女巫,要服從巫術的規律──」<br /><br />  原振俠悶哼一聲:「規律是每次你我相聚,不能超過三次日出日落?」<br /><br />  瑪仙略抬起身子,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在巫師島上,我們豈止看了三次日出?巫術的規律是沒有規律的,可是非遵守不可──你或許還不知道,你一直堅持著,不肯成為我生命中實實在在的男人,曾使我擔心得幾乎死去,幾乎沒有活下去的意志──」<br /><br />  原振俠愕然:「那麼嚴重?」<br /><br />  瑪仙點頭,神情還有點吃驚:「有一個規定的期限,如果到時──你還沒有──進入我的身體──」<br /><br />  她說到這一句話時,聲音又低又迷人。<br /><br />  原振俠被她那種迷人的聲音,挑逗得忍不住在她豐腴白嫩的肩頭上咬了一口──不是太重,也不是太輕,渾圓的肩頭上,出現了一圈淺淺的牙印。<br /><br />  瑪仙不由自主喘息:「過了期限,巫術力量消失,我會變得和以前一樣──」<br /><br />  原振俠把她摟得更緊:「你為甚麼不直接告訴我?」<br /><br />  瑪仙俏臉緋紅:「一來,我極有點女性的自尊;二來,如果你堅決不肯,我告訴了你,又有甚麼用?」<br /><br />  原振俠略轉了一個身,令瑪仙的身子和他的身子,有更多肌膚上的接觸:「我很想知道一個問題──全然是為了好奇!」<br /><br />  他望著瑪仙,瑪仙笑得極甜:「我當然會回答你的任何問題──」<br /><br />  原振俠把唇湊向瑪仙的耳際,用極低的聲音發問──雖然屋子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就算原振俠大聲叫嚷,也不會有別人聽見,可是,附耳低語,卻更神祕旖旎和震撼心靈。而且原振俠所問的,也是他們兩人之間親密的祕密:「我進入你身體時,離最後的期限,還有多久?」<br /><br />  瑪仙半閉上眼睛,雙頰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聲音也細不可聞,但是卻清晰可辨。她連說了兩遍:「不到一分鐘,原──不到一分鐘──」<br /><br />  原振俠陡然坐起身來,瞪大了眼睛,望著瑪仙,瑪仙的手臂柔軟地圈在他的頸上。<br /><br />  原振俠神情駭然:「不到一分鐘?在巫師島上,你──甚至──沒有催我,你不怕──」<br /><br />  瑪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我怎麼催你?當時,在你的親吻和愛撫之下,幾乎已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誰還會對時間有精確的概念──事後一算才知道,可是危險也已經過去了──」<br /><br />  原振俠握緊住瑪仙的手,向自己的頭上打去:「要是真的鑄成了大錯,那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br /><br />  瑪仙甜甜地笑:「我倒沒有甚麼,你才麻煩。想想看,現在,一個美麗的女巫,已經夠令你心煩意亂了,若是一個貌如鬼怪的女巫,陰魂不散地纏著你,看你還能不能瀟灑得起來──」<br /><br />  瑪仙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嬌憨可愛,可是她的話,卻令原振俠有點不寒而慄。他嘆了一聲:「也不能那樣說,你樣子沒變的時候,一樣有人對你迷戀。事實上,你有一種極強的精神力量,甚至可控制別人的思想方式!」<br /><br />  瑪仙輕咬著下唇:「對別人,我或許會運用我的精神力量,對你,我絕不會──在你懷中的,永遠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不會是一個女巫──」<br /><br />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兩人的胸口緊緊相貼著,互相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聲。原振俠一面在瑪仙的頸際輕吻著,一面說:「能不能運用你女巫的超級力量,把年輕人和他的黑紗公主找出來?」<br /><br />  瑪仙現出神祕的一笑,輕輕推開了原振俠的摟抱,站了起來。<br /><br />  他們在二樓的臥室中,沒有拉上窗帘,月色透進來,映在瑪仙如凝脂一樣的皮膚上,看得原振俠癡了半晌。那大約半分鐘的時間之中,瑪仙說了一些話,但是瑪仙究竟說了些甚麼,原振俠竟沒有聽到!<br /><br />  直到瑪仙的目光向他望來,他才如夢乍醒,問:「你剛才說了些甚麼?我只顧著看你,全沒聽進去──」<br /><br />  瑪仙笑:「巫術之中,確有方法可以找人,至少可以知道他們所在處的大致環境。而行使這種巫術的巫師,都要裸體行法,所以立刻可以試一試──」<br /><br />  原振俠聽得大有興趣,也一躍而起。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施術時,需要一個助手,你願不願意充當我的助手?」<br /><br />  原振俠更是興致昂然:「我夠資格?」<br /><br />  瑪仙道:「只要雙手的觸覺夠靈敏,就夠資格。你是醫生,經常按撫人體,自然夠資格──」<br /><br />  原振俠揚起手來,十指伸屈著:「我要做甚麼?按撫你的身體?」<br /><br />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純粹是調笑的話,想不到瑪仙竟立時點頭:「正是──」<br /><br />  原振俠一怔,還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說得太蠢了,就看到瑪仙作了一個十分古怪的手勢──她一直保持著這個手勢,可是身子開始蜷曲,動作十分緩慢。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來,她的身體在姿態的變換中,有一種十分詭異之感,原振俠不禁看得呆了。<br /><br />  大約前後十來分鐘時間,瑪仙的身子縮成了一團,臉靠在曲在一起的雙足上。奇在她的身子雖然縮成了一團,但是她身體的各部分,並不是擠在一起──胸和腹、大腿和大腿之間,都有空隙。<br /><br />  原振俠不知所措地站著,等候她的指示。她開始說話,聲音和平常的動聽甜膩卻大不相同,變得十分沉著。<br /><br />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之中,直透出來。<br /><br />  開始是一連串聽來毫無意義的聲音。那一連串發自瑪仙口中,全然沒有意義的聲音,聽來有一種莊重深厚之感。原振俠甚至在感覺上,隱約地感到如同有砰砰的鼓聲在伴奏一樣,他知道,那一定是巫術中的咒語。<br /><br />  在唸了大約三分鐘之後,瑪仙喘了幾口氣,看到她全身的皮膚在漸漸變紅,變到了一定程度,又恢復原狀。三次之後,就沒有再起變化,她仍然一動不動。聲音自她低垂的頭部傳出來:「巫術認為,每一個人的身體,都是整個地球的縮小──」<br /><br />  一聽到這裡,原振俠就不禁「啊」地一聲:「這和中國的傳說何其接近!中國傳說就說盤古氏死了之後,身子化為山川河流;中國的醫學,也認為人體和大自然,是一種奇妙的類似組合!」<br /><br />  瑪仙的聲音很柔和:「或許真理就是那樣。我要找的人,當然和我有親密的關係,我用我自己的心跳,來代表他們的所在。你要把手心整個貼向我的身體,可是又不能太緊,要緩慢移動,到甚麼地方能感到我的心跳時,就告訴我!」<br /><br />  原振俠又怔了一怔,自己問自己:身體的甚麼部位可以感到心跳呢?自然是心口,還有手腕處的脈搏,也和心跳的韻律一致,其餘部位,怎能感到心跳呢?若是瑪仙竟然能令她的心跳,在身體任何部位都可以被感受到,那巫術確實太不可思議了。<br /><br />  瑪仙像是知道原振俠在想甚麼,她又柔聲說:「並沒有甚麼特別,心和全身血管聯結,有血管的地方,都可以感到心跳。手指上割傷了,人人都可以感到手指上有一下一下的心跳!」<br /><br />  原振俠是醫生,當然明白瑪仙剛才所說的,是十分普通的現象(人人都曾有過這樣的經驗)。<br /><br />  而助手所需要做的,原來真是按撫她的肉體,原振俠自然感到高興:「能做你的助手,真是榮幸!」<br /><br />  瑪仙笑著:「宇宙之間,只有你一個異性,可以做我這個巫術的助手!」<br /><br />  原振俠跪了下來,剎那之間,心中生出了對巫術十分崇敬的一種心情,把雙手輕輕地貼向瑪仙的後頸。然後,緩慢地移動著,漸漸移到了雙肩。<br /><br />  瑪仙的皮膚光滑得在觸覺上來說,叫碰到的人,有一股一股難以克制的快感。這時,瑪仙的氣息十分急促,原振俠勉力壓制由於雙手按撫她的身體而產生的綺念,留意著手掌上的感應──他十分留意,半點也不分神。<br /><br />  原振俠的雙手,先是沿著瑪仙的雙臂,一直向下按撫,直到指尖,都沒有感到甚麼。然後,再沿著雙臂的內側,一直到了脅下。<br /><br />  脅下的肌膚特別柔軟,原振俠的雙手停留在那裡,那種奇妙的、唯有女體可以給予男性的感覺,使得原振俠不想再移動雙手。<br /><br />  這時候,如果瑪仙給他一個鼓勵的眼色,甚至是一個動人的神情的話,原振俠這個「助手」,當然做不下去了。但是瑪仙閉著眼,一點被撫摸的反應都沒有,顯然在巫術的程序之中,她對外界的一切,都已到了不聞不問的地步。<br /><br />  原振俠心中暗嘆了一聲,雙手緩緩移到了渾圓的肩頭,然而在頸上撫摸了片刻,把烏黑的長髮反掠向上,現出的後頸,是一片異樣的膩白。然後,他的雙手在瑪仙的背上盤旋,一直到了腰際。<br /><br />  那是極令人心跳舌燥的接觸,但是原振俠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全神貫注留意著手心的感覺。一直到他的雙手分開,輕按在瑪仙兩邊纖腰的時候,他的右手突然感到了一陣輕微的跳動。<br /><br />  為了要肯定這個感覺是不是實在,他略用了一些力,細腰柔軟,他掌心感到的跳動也更強烈。<br /><br />  他吸了一口氣:「我感到了跳動,在你的右腰──」<br /><br />  一直閉著眼的瑪仙睜開眼來,側著頭想了一想,身子直立了起來,原振俠忙把她輕擁在懷中。<br /><br />  在她的口中,又吐出了一連串聽來沒有意義的音節。然後,她嘆了一聲:「他們在北極,或十分接近北極的地區。」<br /><br />  原振俠呆了一呆:「甚麼意思?」<br /><br />  瑪仙明白原振俠何以會這樣問,她掠了掠頭髮:「我只能知道他們所在的大概區域,沒法如同精密探測儀一樣,測出他們所在的精確地點──」<br /><br />  原振俠不禁失笑:「那有甚麼用?我也知道他們一定在地球上──北極或接近北極的地區,那範圍有多大?單是西伯利亞北部,就以百萬平方公里計──」<br /><br />  瑪仙笑著:「比起整個地球來,範圍總要小得多了!而且,他們有可能根本不在地球上──」<br /><br />  原振俠想起了「幽靈星座」,那就是不在地球上的另一空間,不由自主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瑪仙妙目流盼,望定了他:「你那麼著急想把他們找出來,是不是有甚麼特別目的?」<br /><br />  原振俠蹙著眉,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他想到了一些事,可是卻又無法將之歸納出一個頭緒來。<br /><br />  使得原振俠有這種想法的是金特──那個靈媒,和他所講的那番話。<br /><br />  他想了一想,才道:「今晚我們見到的那個靈媒,他想知道我的靈魂從身體轉移到幽靈星座的經過,他只是為了好奇,還是另有目的?」<br /><br />  瑪仙垂下了眼瞼,急速地眨著眼:「我看兩者都有。他一直能和靈魂溝通,今晚他說的話又那麼怪,是不是他想了解,憑藉甚麼力量可以使人的靈魂隨意出竅?」<br /><br />  原振俠略微震動了一下,因為瑪仙說到後來,在她的話中,自然而然用上了「出竅」這個詞。而「靈魂出竅」這種說法,在中國,古已有之,不知被應用了多少年了。雖然一直沒有人知道,「靈魂出竅」在實際上的具體情形,但那是一種公認的現象,說明靈魂離開身體的情形──那個「竅」,自然就是人體之中,靈魂出入的通道了!<br /><br />  原振俠雙手捧著瑪仙的俏臉,又想了一會:「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我早就想把自己這一段經歷講出來。年輕人和黑紗公主要是再不出現,我想──我想──」<br /><br />  瑪仙柔聲問:「你一個人講述,會有困難?」<br /><br />  原振俠點頭:「是的,因為有的部分,我的感覺十分模糊,而年輕人對這部分的情形,卻又十分清楚。同樣,有些地方,他甚至一無記憶,而我則歷歷在目。所以若單由我一個人來敘述,全然無法連貫,我已試過好多次,想盡量整理出一個梗概來,可是始終沒有辦法做得到這一點──」<br /><br />  瑪仙有點調皮地笑了起來:「那就沒有辦法了,只好派一個聲音響亮的人,到北極地區去,大聲呼叫,好把年輕人和黑紗公主叫出來──」<br /><br />  瑪仙所說的,自然是極無可能的事。原振俠在她的豐臀上打了一下,發出了一下清脆的聲音,瑪仙發出了一下蕩人心魄的呻吟聲,整個人乘機向後倒去,把原振俠拉得一起滾跌在厚厚的地毯上。<br /><br />  他們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去的,原振俠在極度的疲倦之中睡著。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瑪仙對他說:「我必須離去了,很快會再見,想你,念你。」<br /><br />  原振俠睜開眼來,天色微明,瑪仙已不在身邊。他知道,自己的那個夢不是夢,至少,那是由於瑪仙精神力量的影響,才使他有了這個夢的──瑪仙把她要對原振俠講的話,在原振俠的夢裡對他說了──這種事,聽來很有點不可思議。但瑪仙既然是個超級女巫,有些怪異的能力,也是很自然的事。<br /><br />  原振俠只是在地毯上轉了一個身,發出了一下低嘆聲,就繼續睡覺。<br /><br />  等到他真正睡醒,感到精神充沛,一躍而起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從窗帘的隙縫中,可以看到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晴天。<br /><br />  原振俠來到落地長窗前,一下子拉開了窗帘。他的本意,是想欣賞一下陽光照耀下的花園,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窗帘一拉開,他一眼就看到,在花園,離他不到十公尺處,有一個人站著──<br /><br />  幸好那人並不是面對著原振俠,而是側著身,視線似乎也沒有落在原振俠的身上,而是在欣賞噴水池中間豎立的大理石雕像。<br /><br />  但是那也夠使原振俠感到夠狼狽的了──他身上一絲不掛,赤裸得像初生嬰兒一樣!<br /><br />  他再也想不到花園會有人──這裡是屬於瑪仙的天地,怎麼會有外人閃進來?他一方面感到狼狽,一方面是詫異和惱怒。當然,在一發現有人之後的第一時間,他先跳到了窗帘之後,然後,立時又把窗帘再拉了起來。<br /><br />  這一切,前後經過所花的時間,還不到一秒鐘。原振俠竟然沒有機會看清楚,出現在花園之中的不速之客是甚麼樣人!<br /><br />  當他用最快的動作,使自己由原始人變成文明人時,他思緒十分亂,竟然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雜亂問題。例如,他想到人的原始或文明,竟然取決於身上是不是有衣服時,他就覺得十分可笑。<br /><br />  衣服是何等微不足道的東西,但是在人類的文明歷程中,卻又佔著如此重大的地位!<br /><br />  他也想到,人類不知是甚麼時候開始,才感到裸體是可恥的?<br /><br />  (真是自從偷吃了禁果之後開始的?)<br /><br />  他想先弄清楚,在花園中的那個人是男還是女,可是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也必須弄清楚,那人的來意是友善還是有惡意的。<br /><br />  可是,他似乎沒有這個機會了,在窗帘遮掩後面的窗子上,已傳來了幾下敲打聲。不疾不徐,聽來十分好整以暇,和他急急忙忙的狼狽相,大異其趣。<br /><br />  一聽到了那幾下敲打聲,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立即知道在外面的是甚麼人了──雖然他感到沒有甚麼可能,這人不應該在這裡出現,可是毫無疑問,一定是她!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這一下,他慢慢把窗帘拉開,一張俏臉就在他的眼前。<br /><br />  俏臉有著一雙極大的、充滿了野性光芒的眼睛──自然隨著心意的變化,野性也可以化為柔情,而這時的眼神,正是洋溢著無比的柔情蜜意。<br /><br />  俏臉緊貼著玻璃,櫻唇幾乎緊貼在玻璃上。原振俠情不自禁,先隔著玻璃,向那微微翹起,等待著親吻的紅唇,親了一下。<br /><br />  那雙大眼睛立時變得半開半閉,原振俠移開了玻璃門,他和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隔閡。唇和唇,帶著如火焰般的熾烈,緊緊貼在一起。<br /><br />  好久,幾乎併在一起的兩個人,才分了開來,互相望著,並不說話。似乎千言萬語,都可以通過互相之間的眼神交流,而得到溝通。<br /><br />  又過了好久,兩人才不約而同輕嘆了一聲,再相擁了片刻。然而,又異口同聲問對方:「好久不見,好嗎?」<br /><br />  然後,是一起發出近乎無可奈何的笑聲。<br /><br />  世上很少有一對男女,在久別之後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很少,當然不是沒有,至少,他們就是那樣。<br /><br />  他們──是原振俠和黃絹。<br /><br />  是的,烜赫一時,到如今,仍然在整個阿拉伯世界,或者,全世界恐怖活動組織中,舉足輕重,具有巨大影響力的女將軍黃絹。<br /><br />  黃絹仍然短髮──比很多男人更短,又穿著男裝。所以,在原振俠拉開窗帘的那一剎間,看到花園有人,竟無法在一瞥之間,認出她是男是女!<br /><br />  黃絹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原振俠仍然沒有問出來。可是他和黃絹之間實在太熟悉了,一定是他的神情,已經等於發出了這個問題,所以黃絹立時現出了一個很難捉摸到她真正意圖的笑容,低聲道:「侵犯了一個超級女巫的領地,不知道會有甚麼結果──」<br /><br />  原振俠聽出她的話中,有極度的諷刺意味。他想解釋幾句,但是又實在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所以揚起手來,又放下手,裝著若無其事,但神情不免有點尷尬,答非所問:「你甚麼時候來的?」<br /><br />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妙目之中,閃耀著相當程度的惱怒,但轉眼之間,化為悵惘:「昨日午夜。」<br /><br />  原振俠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蠢問題,可是他已經無法規避了,他只好作了一個手勢:「為甚麼不早出現?」<br /><br />  這句話一出口,他神情更滑稽,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句更蠢的話。果然,黃絹揚起了頭:「出現過了,不過你們不會注意到我出現!」<br /><br />  原振俠想起昨天晚上,和瑪仙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能確定黃絹在甚麼時候,見到了一些甚麼──當然那還是不要確定的好。但不論是甚麼時候,他和瑪仙,都幾乎是合二為一地交纏在一起,那情景,自然不適宜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尤其是和他有那麼微妙關係的黃絹的眼中!<br /><br />  於是,他決定甚麼也不說。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說的任何話,都將會其蠢無比!<br /><br />  黃絹揚了揚眉,兩個人之間,有短暫的沉默。還是黃絹先開口:「她──真美──」<br /><br />  要一個女人,由衷地稱讚另一個女人美麗,大抵是世上最困難的事。尤其是黃絹,她肯這樣說,由此可知,瑪仙是真正的美麗。<br /><br />  原振俠的反應極快:「我不會將美麗分成等級,美麗就是美麗,沒有級別──」<br /><br />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直視著黃絹。聰明的黃絹,自然可以明白原振俠是在稱讚自己,她現出興奮的神情,可是她的話卻一樣銳利:「巫術的力量俘虜了你?」<br /><br />  原振俠笑,由於是一個太大的誤解,所以他反倒不必花費太多的唇舌來解釋,他只是簡單地道:「當然不是──」<br /><br />  黃絹深知原振俠的為人──他說不是,那自然不是,不必再問下去。她幽幽地嘆了一聲:「我的手下,自昨天起,就一直在跟蹤你,所以我才知道,可以在這裡見到你。」<br /><br />  原振俠皺了皺眉,表示他對於被跟蹤的厭惡,黃絹也在這時輕吻了他一下,表示歉意──一對太熟悉對方的男女,在很多情形下,不必靠言語,就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溝通交流。<br /><br />  原振俠攤了攤手,黃絹已在一張式樣新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br /><br />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想到的是:黃絹一定曾進入過這屋子,自己不知道,感覺敏銳如瑪仙,絕對沒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忽然堅持一定要離去,是不是由於她知道黃絹就在附近?<br /><br />  原振俠又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決定在再見到瑪仙時,提也不要提起這件事。<br /><br />  黃絹縮起雙腿,令她自己的身子蜷縮在椅子裡,望向原振俠:「有一件十分怪的怪事,需要你的意見。」<br /><br />  原振俠拉過一張矮凳,坐在黃絹的前面,雙手自然地放在黃絹的膝上,也望向她,兩人的視線接觸。黃絹的眼神之中有著幽怨,想說甚麼但沒有出聲,又緩緩地別過了頭。<br /><br />  原振俠也低嘆了一聲,一時之間,兩人都沉浸在互相感情糾纏不清的泥淖之中,竟都沒有想到黃絹口中所稱的怪事。<br /><br />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陡然搖了搖頭,提高了聲音:「你說的怪事是──」<br /><br />  黃絹也有恍然自夢境中醒過來的神情,她蹙著眉,像是在想如何開始說她提到過的怪事才好。<br /><br />  原振俠並沒有催她,他在黃絹的神情上,看出她所說的那件「怪事」,怪的程度,一定非同小可。不然,以黃絹經歷的豐富,不會這樣子困擾。<br /><br />  黃絹既然來找他,當然會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他,只是這時,她不知如何開始才好而已。<br /><br />  黃絹眉心的結越來越深,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還是要從頭說起──」<br /><br />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即使從頭說起,又有何妨?黃絹忽然道:「那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要是我們美麗的女巫忽然回來了?」<br /><br />  原振俠舔了舔嘴唇:「你有甚麼更好的提議?」<br /><br />  黃絹道:「我的船就在附近的海面,許多有關那件怪事的資料也在船上,不知道神通廣大的原振俠醫生,肯移大駕乎?」<br /><br />  黃絹在最後,忽然掉了一句文,原振俠愉快地笑著:「將軍有令,敢不從命──」<br /><br />  黃絹像一頭豹子一樣,一下子自沙發上跳了起來,撲進原振俠的懷中。原振俠雙臂環住她的纖腰,把她抱了起來,向外走去。<br /><br />  黃絹「咯咯」笑著:「昨晚那個是抱進來的,今天的這個是抱出去的,你──」<br /><br />  她說到這裡,手指按在原振俠的鼻尖上,咬著下唇,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望著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只好假裝沒聽見,一直抱著她出了花園,看到一輛黑色的、外觀並不起眼的汽車,停在一簇灌木叢旁──原振俠知道,這輛汽車的性能超卓,只怕是全世界之最。如果忽然之間,它會成為一架小型噴射機,原振俠也不會覺得任何奇怪。<br /><br />  上了車,直駛到海邊,車子是直駛進海面的──它沒有變成噴射飛機,但是變成了一艘速度極高的快艇。<br /><br />  不多久,原振俠就看到了黃絹的那艘船。看來這艘船是新造的,是現代科技無懈可擊的產物。<br /><br />  登上了船之後,由於陽光極好,所以原振俠提議留在甲板上面。<br /><br />  黃絹沒有異議,他們並肩舒服地半躺在帆布椅上,海風溫柔地吹拂著,黃絹開始說她提及的那樁「怪事」。<br /><br />  這樁事,的確相當複雜,黃絹說「要從頭說起」。的確,如果不是從頭說起的話,確然不是很容易明白。<br /><br />  整件事,從開始發生,到黃絹來找原振俠為止的全部經過,就記述在下面。<br /><br /><br />  卡爾斯將軍統治的國度,土地面積不算很大,而且極其貧瘠。不過好在從上一世紀開始,就發現了蘊藏十分豐富的優質鑽石礦,出產大量質量十分高超的鑽石。這個財源,使卡爾斯將軍能夠有足夠的金錢,去實行他瘋狂的「理想」,使他成為舉世公認的一個狂人。<br /><br />  在他的國度中,另外一半的大地是沙漠。那簡直是闃無人煙的地帶,黃沙滾滾,千百里不見人影,偶然有人出現,都是懷有特殊目的而來的。像那一小隊人和駱駝之外,還有四輛中型吉普車,那是普通教授所率領的一個考古隊伍。<br /><br />  普通教授的真名就叫普通,來自埃及開羅的一所大學。在考古界中,他不算十分出名,不過也有一定程度的成就。<br /><br />  普通教授申請在卡爾斯將軍的國度進行考古探索,申請書一寄到,就很引起卡爾斯將軍的興趣。卡爾斯這個狂人,不但想他統治的國家,成為世界上「第一軍事強國」,而且,也希望成為「世界上第一文明古國」。所以,他以前也曾花過不少氣力,去建立博物館之類,想表示文明的程度極高,不過,都不是很成功。<br /><br />  而突然之間,有一個名氣不小的考古學者,要在他的國度之中進行考古探測,若有所發現,自然可以使他有某種程度上的滿足。<br /><br />  所以,在他寬大無比的辦公室中,他和黃絹就有如下的對話。<br /><br />  卡爾斯將軍在黃絹面前,和在別人面前不同,沒有了那一番裝模作樣,他直接問:「昨天送到你辦公室的那份申請書,你看了?就是普通教授,要在我們的沙漠地帶,進行考古探測的那一份。」<br /><br />  黃絹揚了揚眉:「你已經準備批准了?」<br /><br />  卡爾斯搓著手:「看不出有不批准的理由。」<br /><br />  黃絹冷然:「我看不必太急,這個教授,在欺負我們不懂考古!」<br /><br />  卡爾斯瞪大了眼睛,張開嘴:「啊!」<br /><br />  黃絹冷笑:「他在申請書上,竟然沒有列明他考古的目的是甚麼──」<br /><br />  卡爾斯忍不住,在他的辦公桌上重重拍了一下。<br /><br />  他的辦公桌極大,其中有一部分,是專供他在表示憤怒時,重重拍擊之用的。在那一部分,桌面下設計成空心而有迴響,使得拍桌的聲響聽來特別驚人,以達到震懾對方的效果。<br /><br />  他拍桌拍慣了,這時仍然一下拍在那一部分,發出巨大的聲響來。黃絹立時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有點不知所措地縮回手來。<br /><br />  他望著黃絹:「你的意思是──」<br /><br />  黃絹來到了巨大的辦公桌前:「考古隊的隊員,陣容鼎盛,他們一定有特別目的,一定要他們把真正的目的說出來──」<br /><br />  卡爾斯將軍顯得極興奮,大踏步來回蹬步。他身形魁偉,又是軍人,這樣行動的時候,也很有偉男子的氣概。<br /><br />  他幾次經過黃絹的身邊,都伸手想把黃絹拉過來,看情形,是想把黃絹擁在懷中,分享他的興奮。<br /><br />  可是每次,當他伸出手來的時候,黃絹總是巧妙地避了開去。卡爾斯對這種情形,似乎已經習慣,他自嘲似地笑了幾聲,然後,用他向士兵演講時的那種聲調和姿勢,一手叉著腰,一手揮動著:「對!要他們把目的寫明了,再來申請──有可能在我們的沙漠下,埋著一座文明的古城;也有可能,有無數的寶藏;更有可能,古代有大鑽石礦的紀錄,只要找到通道,大顆大顆的鑽石,隨便你去撿拾──」<br /><br />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如果真是這樣──」他直視著黃絹:「最大的一顆,送給你──」</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快活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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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秘方》倪匡

《二○一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版》
《原振俠傳奇》之廿一
《好讀書櫃》經典版


第一章


  從南美洲巴拉圭回來之後不多久,和上一個故事開始時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少了礦務工程師李加),又有了一次聚會。

  原振俠向各人敘述著地球表面的變化──地殼變動所帶來的劫數,足以毀滅在地球表面生活的一切生物,聽得所有的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那位先生更是感嘆:「劫數存在,但甚麼時候來臨,卻全然不可測──」

  原振俠也嘆了聲:「警告已經來了!」

  溫寶裕聳了聳肩:「可以是一年之內發生,也可能是一萬年之內,更可能一億年之內!地球表面的生活、生命都太短暫,所以大家都並不擔心──這或許就是人的生命歷程那麼短促,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原因!」

  這個美少年,很有點想入非非的本領,他繼續發揮:「要是我們每一個人可以活一萬年、十萬年,光是為了擔心劫數的來臨,就擔心死了,生活哪還有快樂可言?」

  瑪仙輕聲笑著:「真有意思,長生不老一直是人類在追求的理想,你反而覺得痛苦──」

  她仍然偎在原振俠的身邊,從外型上看來,她就像是生來就是原振俠身上的一部分一樣。

  溫寶裕又道:「由於這種浩劫全然無法避免,又全然不是任何人力所能挽回,所以若是生活在時刻要面對劫數的威脅之下,戰戰兢兢,就像是一個已經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不知何時執行,你們說,痛苦不痛苦?」

  各人有的笑,有的鼓掌,良辰美景齊聲道:「我們不怕,因為我們的生命力很強,逃過劫數的機會極大,遇到劫數的機會甚微──」

  溫寶裕聽到她們兩人也同意了他的意見,不禁大樂:「對啊,就是這個道理!」

  胡說皺著眉:「照這樣說,人的生命越短越好了!譬如說,一百萬年發生一次劫數,人活一百歲,遇上劫數的機會是一萬分之一,如果人只能活十年,遇上浩劫的機會,就只有十萬分之一了──」

  溫寶裕一高興,自己鼓起掌來:「是啊!蜉蝣絕不會擔心甚麼劫數,牠的生命只有一天,一百萬年一次劫數,牠遇上的機會是──」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良辰美景已經算了出來:「三億六千五百二十四萬分之一!作為蜉蝣,簡直不必擔心甚麼劫數,若是蜉蝣擔心劫數的來臨,那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

  聽得她們兩人嘻嘻哈哈地這樣說,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胡說十分認真:「有點說不通,擔心劫數來到,無非是為了怕死,為了怕死,反而把生命縮短,這怎麼說得過去?」

  原振俠舉起手來,表示要發言──在這樣的情形下,說話是要搶著說的,只要遲半秒鐘,就會有人搶著說了。他一舉起手來,一直偎依在他懷中的瑪仙,才略微挪動了一下身子。

  (對於瑪仙這個超級女巫和原振俠之間的親熱行為,有過一個小小的插曲。)

  (那位先生低聲對原振俠說:「有青年男女在,你們的動作,最好有一個界限──」)

  (原振俠紅了紅臉,瑪仙眨著她閃爍著異樣光采的大眼睛。)

  (那位先生的語音雖低,可是還是個個都聽到了。)

  (良辰美景、溫寶裕和胡說四個人,都立時哈哈大笑,異口同聲地道:「不要緊,他老了,不知道男女若是不藉身體的接觸,便無法真正表達相互之間的愛意的道理,隨便怎麼樣,我們都只會覺得美──」)

  (溫寶裕更老氣橫秋地加了一句:「看他們兩個,簡直就是金童玉女──」)

  (於是,瑪仙和原振俠偎依如故,順理成章。)

  (那位先生伸手在自己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像是在問:「我真的老了嗎?」)

  原振俠一面舉起手來,一面道:「生命的長短,是一種自然的規律,若是亙古以來,人的壽命只有十年,或甚至只有一天,那麼,那就是一生,不會有長或短的感覺。蜉蝣和人的一生,都是一生,人覺得蜉蝣的生命短,蜉蝣自己絕不覺得──」

  原振俠說著,瑪仙一直用柔情如水的目光望著他,等他說完,她就鼓掌。和她一起拍手的是其餘所有人(除了一個),都覺得原振俠這番話精采。

  的確,生命長短的觀念,由生命的長短來決定。若是人的壽命極限是一百歲,九十九歲當然長命;若是人的生命極限,一直只有二十四小時,那麼,二十三小時,也就是長命了!

  在聽了原振俠的話之後,沒有鼓掌的那個人,自從一進來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他是和那位先生一起來的,在介紹了他之後,各人向他打了個招呼,他也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那位先生對這個又高又瘦,一身黑衣,全身似乎都散發著陰森鬼氣的人的介紹是:「這位是我的朋友金特先生,極出色的靈媒。」

  介紹詞雖然簡單,但也足有一分鐘的沉寂──在這裡的人,自然都熟知那位先生的許多離奇經歷,也就知道這個金特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一時之間,連超級女巫瑪仙都不能例外,心中都有一股詭異之感。

  因為金特真正是一個靈媒──一個可以和靈魂有接觸的特異能力的人!

  當金特才進來的時候,別人的感覺,是這個人的全身都有一股陰森之氣,使人的心頭,不由自主產生一股寒意。而一直和瑪仙柔軟的身體偎在一起的原振俠,卻知道同樣也有著不可思議的靈異能力的超級女巫瑪仙,一定有了不尋常的感應,因為在他懷中的嬌軀震動了一下。

  同時,金特和瑪仙的目光立即接觸,顯然金特也感到了,在這個空間之中,有一個非比尋常的人在!

  他們兩人目光對峙的時間不長,原振俠注意到了,兩人的目光之中,不能說含有敵意,但是也不友善,而是一種適當程度的戒備──這種對峙,只不過半秒鐘,但原振俠相信,在那麼短的時間之中,這兩個身具異能的人,一定已在思想上,作了某種程度的交通。

  為了證明他的推測,他在瑪仙的耳朵上輕吻了一下,然後,用低得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問:「這靈媒怎麼樣?」

  瑪仙微昂起頭,把櫻唇湊向原振俠的耳際:「他有一種十分奇異的力量,和巫術中和靈魂接觸的那種動力相通。他是真正的靈媒,真可以和靈魂接觸。」

  原振俠直視著瑪仙:「你能嗎?」

  瑪仙想了一想,還沒有回答,這時,金特像是不經意地,經過原振俠和瑪仙的身邊。而就在他經過的時候,並不望向兩人,卻說了一句話:「你不能,巫術中研究靈魂的部分,十分薄弱。」

  瑪仙並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顯然表示對金特的話,表示不同意。

  原振俠用力捏了瑪仙的手一下,表示對瑪仙的支持。

  原振俠以為瑪仙一定會反駁,可是瑪仙卻沒有再進一步的表示,金特走了開去,在一個角落處坐了下來。自此之後,就像是他這個人不存在一樣,不論人家說甚麼,他都只是聽著,一言不發,別人向他望去,也只能接觸到他冷森森的目光。

  金特沒有對原振俠的話鼓掌,可是在各人的掌聲停止之後,他忽然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十分高亢,聽了令人很不舒服,但也正由於此,就不會不集中注意聽他說話,而且,聽了之後,印象也會十分深刻。

  他先挺了挺身子:「我想問一個問題,請各位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回答」

  各人都大感興趣,因為金特既然是一個靈媒,他提出來的問題,一定和生命、靈魂有關。而與這方面有關的問題,一直能引起所有人的興趣,這是一個人人關心的問題,也是一直未曾解開的謎。

  所以,在客廳中,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瘦削的臉上,也現出了十分嚴肅的神情,用緩慢的語調,清晰的聲音問:「各位,當你們聽到『快活』這個名詞時,第一個想到的是甚麼?」

  良辰美景和溫寶裕首先一起說:「快樂。」

  胡說道:「愉快──」

  那位先生向胡說指了一指,自然表示意見一致。

  瑪仙和原振俠互望了一眼,齊聲道:「快樂,高興。」

  原振俠補充了一句:「人生追求的一種愉快的境界,古語有『一日快活敵千年』的句子。」

  金特對各人的回答,好像都不是太滿意,直到原振俠說到了最後一句,他才「啊」地一聲:「這句話,一日快活敵千年,出在甚麼書上?」

  (要說明一下的是,他們這時交談的語言,是中國話。金特說中國話的能力很不錯,有時生硬些。良辰美景和溫寶裕的中國話,各有北方或南方的口音,但大家都可以聽得懂。瑪仙的中國話,標準得可以灌錄示範唱片。)

  (必須說明,用中國話在交談的原因是,金特對「快活」提出了另一種解釋,充分顯示了中國話詞語的多方面的變化──其他語言,沒有這種特點。)

  原振俠略想了一想:「好像是二十五史中的記載,在南北朝史中的傳記部分,有過這樣的一句話。」

  金特點了點頭:「這──『快活』兩個字,如果再加上『祕方』兩個字呢?」

  溫寶裕在說話的搶先方面,一直不甘後人:「快活祕方?那自然是使人如何快樂的一種方法。要是真有這樣的祕方,世上人全都快快樂樂,沒有憂愁痛苦,那真是太理想了!」

  他說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可是金特卻冷冷地道:「我說的是『快活』不是『快樂』!」

  他說得十分認真,各人都怔了一怔,不知道他何以會這樣說。

  因為剛才他問過第一個問題,大家都給了回答,在回答中,意思都一樣。「快活」和「快樂」、「愉快」是同義詞,那麼金特這樣說,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大家靜了下來,那位先生才道:「我想金特先生所說的『快活』,可能有另外的意思。」

  溫寶裕想到甚麼就說甚麼,別說金特只是一個看來鬼氣森森的靈媒,就算是天王老子,要他不發表意見,也十分困難。他立即道:「『快活』還能有甚麼別的意義──」

  金特揚起了臉,一副不屑和溫寶裕說話的神情。溫寶裕更大是不服,又想開口時,那位先生作了一個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頭:「小寶,用點腦,想一想,我們剛才在討論甚麼問題──」

  溫寶裕眨著大眼睛:「我們在討論,生命的長短,和生命是否愉快幸福,完全不發生關係,在有些情形下,生命反而是越短,越是少憂患──」

  那位先生點頭:「對,試就從字面上,來解釋『快活』這個詞──」

  這句話才一出口,所有人都「啊」地一聲。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有敏捷無比的思維,未曾想到,只是一時之間的事,一經人提醒,豈有想不到之理?

  立即,連溫寶裕在內,人人異口同聲:「快一點活,讓生命快一點過去──」

  金特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迅速掃過,最後,停在那位先生身上:「還是你最先想到,對,快活,應該就是把生命快一點活過去的意思。所以,剛才原醫生引用的那句話,才特別引起我的注意。」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那句話又唸了一遍:「一日快活敵千年──」

  原振俠大是駭然,他只不過是隨便引用了這一句話,卻想不到金特用來作為生命長短的解釋,他忙道:「這句話,只怕不能解釋為只有一日壽命的生命,勝過有一千年壽命的生命吧──」

  金特森然道:「為甚麼不能?一共只有七個字,就是那個意思:一日快活,敵千年。」

  溫寶裕搖頭:「先生,你對中國文字的理解有問題。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一日快活,比千年不快活,或沒有快活好!要是千年快活,自然好過一日快活,並不是你所說的那個意思!」

  溫寶裕的解釋,在他的胡言亂語之中,算是十分理性的了,可是金特卻雙眼翻向上,搖著頭:「不!一日快活,比千年慢活好──這句話,就說明了生命短,比生命長好──」

  溫寶裕也學著他,把雙眼向上翻。他長得俊俏,在做這樣的怪模怪樣之際,看來十分有趣,看得良辰美景笑成了一團。

  原振俠在這時,問了一個問題,由於這個問題有相當的震撼力,所以連良辰美景也立時止住了笑聲。

  原振俠問:「如果『快活』可以解釋為『快點活』,那麼,你剛才提出的『快活祕方』,是不是表示有一種祕方,可以使人的生命縮短?」

  金特並沒有立時回答,目光深邃,一時之間,也不知他在想甚麼。

  瑪仙低嘆了一聲:「各種各樣製造出來的殺人武器,都能使人的生命縮短──」

  胡說道:「還有各種各樣天然發生的疾病,各種各樣細菌的侵蝕。」

  良辰美景補充:「各種各樣的意外和天災人禍,定期的劫數──」

  金特卻不發表意見,溫寶裕幾乎想過去推他,但還是先說了一句話:「要活得快一點,生命早就結束,根本不需要甚麼祕方──」

  金特這才說話:「各位剛才所說的一切情形,都只是提前結束生命,而不是把生命的歷程縮短。把生命歷程縮短,從現在的人需要活幾十年,縮短成幾年,甚至幾天,這才叫快一點活,而能使人的生命縮短的祕密方法,就是『快活祕方』──」

  金特這一番話,說來不疾不徐,但聽得人氣血翻湧,甚至連一直偎依在原振俠身邊的瑪仙,也挺直了身子,和原振俠分開了大約三秒鐘。良辰美景發出了驚呼聲,溫寶裕瞪著金特,目光灼灼。

  溫寶裕喜歡看武俠小說,總把自己放在正義的一方。他這時的這種行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用雙眼中射出的正義的火焰,把邪惡燒毀。」

  胡說沉聲說了一句:「那也就是殺人祕方?」

  金特聽了,雙眉緊蹙,一副不耐煩的神氣。

  那位先生揮了揮手:「殺人和快活,在金特先生的心目中,並不相同。快活,是把人的生命縮短,仍然是人的一生;而殺人,是把人的一生斬斷,那就不能完成人的一生,只是人的三分之一生,半生,或者大半生!」

  溫寶裕老實不客氣地盯著那位先生:「又有甚麼不同呢?」

  那位先生道:「大不相同。古人記載之中,人的壽命,八、九百歲,上千歲的都很普通,可能在那時候,人的壽命真有那麼長。後來,覺得壽命太長,等於是痛苦的不斷延續,所以不知用了甚麼方法,使人的壽命縮短到一百年之內,久而久之,一百歲也就成了生命的極限。只要在觀念上接受了,一百年和十年,都是一個生命歷程,並無不同!」

  金特向那位先生道:「或許是我詞不達意,你解釋得比我清楚得多。」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十年作為一個生命歷程,人還都只是在兒童的階段──」

  他才說到這裡,就陡然住了口,一副自知說錯了話的神情。他搖了搖頭:「我也太笨了,到了人的生命只有十年的時候,自然在出生之後兩年左右,就一切都發育完成,為今日的二十年了!」

  所有人都不說話,因為那情形,細想起來,十分可怕──人人都只有十年壽命,一年等於現在的十年,六、七歲的人,就等於現在的六、七十歲,這實在是一種難以設想的可怕情景!

  原振俠最先打破沉寂,他是醫生,所以他問:「控制人體的抗衰老素?」

  金特不出聲,不肯定,也不否定。

  人體中有抗衰老素,抗衰老素失調,人就會迅速衰老。這種「早衰老症」病例,雖然罕見,但也不是絕無僅有。常有八、九歲的「早衰老症」患者照片公布出來,看起來,滿臉皺紋,老態龍鍾,就像老翁一樣。

  原振俠首先想到了這一點,才有此一問。金特不回答,過了一會,瑪仙才道:「應該不是,控制抗衰老素,只能使人的身體變衰老,一個看來像是八十歲的小老人,他的智力,他的思想能力,仍然只是八歲!」

  溫寶裕突然慘叫了一聲:「在使人外型變老的同時,使腦部活動加速十倍,和外型的衰老速度相配合──這簡直是對全人類的謀殺,絕沒有人可以做得到這一點!」

  胡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理論上來說,若是人類的腦部活動,忽然加快了十倍,那麼對時間的感覺和觀念,也會大不相同。那時,一分鐘就會變作十分鐘?」

  原振俠「哈哈」大笑:「還是不可能,除非能有力量,使地球的自轉和公轉都加快十倍──一個白晝和一個黑夜是一天,這個觀念再也不能變更。」

  金特冷冷的眼光向原振俠射來:「如果人類的壽命縮短十倍,當然必須要整個太陽系的星體運行加快十倍,人的觀念不需要改變,還是一個白晝和一個黑夜是一天──」

  原振俠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瑪仙才低聲道:「到那時候,人還是覺得自己活了一百年──或許我們現在,正在把十年當一百年,甚至把一年當成了一百年!總之是一生是多少年,別無意義──」

  溫寶裕搖頭:「太怪誕了!」他望向金特:「你是怎麼會有這樣怪誕念頭的?」

  金特並沒有回答,只是怔著出神,在那時候,他的臉色看來格外蒼白。各人都等他開口,等了一兩分鐘,他一開口,說的卻和溫寶裕的問題全然無關。

  他望向原振俠,眼神十分異特,在那時,偎在原振俠懷中的瑪仙,倏然揚了揚眉,彷彿感應到了甚麼。金特道:「原醫生,不久之前,你曾有十分奇特的經歷?」

  原振俠微笑:「我一直都有十分奇特的經歷,不知你指哪一樁?」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些來自──難以形容的境界的信息,和地球生命形式完全相反的一種生命,嗯──我還是很難解釋──」

  原振俠一揮手:「我知道了,你是說,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

  金特「啊」地一聲,連連點頭:「幽靈星座,嗯,這是一個很恰當的名稱──」

  聽得他這樣說,像是第一次聽到「幽靈星座」這個名稱一樣,原振俠不禁大是好奇:「大師,你也和幽靈星座的生命有過接觸?」

  金特緊皺著眉:「是的,在不久之前,他們甚至想要我的靈魂!我竭力反抗,知道自己必然失敗,正在無可奈何時,他們忽然放棄了。」

  原振俠和瑪仙都不約而同吁了一口氣,他們都曾和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打過交道,經過之曲折離奇、驚心動魄,回想起來,猶自像噩夢一樣。

  瑪仙深情地望了原振俠一眼:「這其間的經過太曲折了,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肯犧牲自己,來成全地球人的愛情,他們是一種十分高貴的生命。請問,那和你剛才提出的所謂『快活祕方』,又有甚麼聯繫?他們想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式?」

  對瑪仙的問題,金特想了好一會:「我不能肯定。在最後一次和他們打交道時,他們告訴我,他們無意改變地球人的生命形式,但正有人想這樣做,應該說,正有力量──在這樣做──」

  原振俠立即問:「他們為甚麼要告訴你?」

  金特苦笑:「誰知道,或許是他們曾想收取我的靈魂,覺得抱歉,所以才把地球人面臨的災難,先向我透露一下消息。」

  瑪仙的聲音低沉而動人:「有甚麼作用?」

  金特的神情和聲音都充滿了迷惘:「或許,在知道有這樣一個危機之後,可以使危機不發生?」

  那位先生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甚麼形式的改變?使人的生命縮短十倍或更多?」

  溫寶裕笑道:「若是有甚麼力量,能改變日月星辰的運轉速度,從而影響地球生物的壽命,那對地球生物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

  良辰美景瞪著溫寶裕,一臉的責問。溫寶裕道:「若有甚麼力量可以改變日月星辰的運行,那就是上帝的力量,人類何能對抗?而且,在那種情形下,人對於生命被縮短了一事,根本一點也感覺不到,和現在完全一樣!」

  溫寶裕的話十分有理,良辰美景自然而然地嘆了一口氣,每個人的神情都十分無可奈何──想起地球人全體的命運,都在受不知是甚麼力量的擺佈,不會有人心情舒暢的。

  沉默了一會之後,溫寶裕用他活潑樂觀的聲音道:「既然一點影響也沒有,就當完全沒有這件事好了──」

  他的樂觀性格很有感染力,連金特也道:「小朋友的話有道理──」

  溫寶裕豎起手指來,一本正經地聲明:「第一、我不小了;第二、和你是不是朋友,現在還不能決定──」

  金特不以為忤:「對,算我說錯了!」

  他說了一句之後,視線移向瑪仙,瑪仙不等他開口,就先道:「大師的通靈能力十分強,是不是可以補足巫術在這方面的不足?是不是有興趣,和一些第一流的男巫和女巫一起,商討交流一下?」

  金特側著頭,想了一會,才點了點頭。瑪仙十分高興:「那麼請大師隨便挑一個日子,駕臨巫術研究院。」

  金特搖頭:「現在我定不出日子來,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那位先生拍手:「這句話,就大有禪意。」

  金特的神情,忽然又變得十分嚴肅,指了指那位先生:「聽他說今日和你有約,原醫生,我是特地來見你的。」

  原振俠欠了欠身子:「幸會,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你是通靈的權威!」

  金特緩緩搖著頭:「可是,原醫生,你卻曾有過靈魂離開身體之後又回來的經歷。而且,在靈魂離體期間,你還被來自幽靈星座的使者,護送到幽靈星座去過──」

  原振俠攤了攤手,沒有對自己這段怪異的遭遇,表示甚麼意見。

  (金特所說的已經夠離奇的了,但實際上,原振俠當時的遭遇,還更離奇。他「回來」之後,靈魂進入的身體,不是他原來的身體,而是勒曼醫院的醫生,複製出來的另一個身體。)

  (那麼曲折怪異的經歷,全詳詳細細地記述在《幽靈星座》和《黑暗天使》兩個故事之中。)

  金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畢生從事靈魂的研究,再也沒有人有比你更有趣的經歷,我想問你一些問題,不知你是不是肯回答──」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才道:「如果我能夠回答,我一定樂於奉告──」

  金特道:「我很貪心,我想知道你靈魂離體之後的全部經歷,和幽靈星座的情形、靈魂的存在方式,一切的一切,總之是全部你能記得的經歷。」

  金特的話說完之後,是一陣子沉默──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原振俠曾經有過一段那樣子奇異莫名的經歷,可是其中的詳細情形如何,卻連那位先生也不知道!

  一直以來,原振俠每次有了一段新的奇遇之後,總會找那位先生討論一下,聽聽那位先生對一切不可思議異事的卓越意見。

  可是,自從他在幽靈星座回來之後,他卻並沒有那麼做。

  所以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想知道他會如何回答。

  過了一會,原振俠才道:「自然可以,不過,我不是一個人到幽靈星座,是和年輕人一起去的──還有公主,三個地球人,到過幽靈星座又回來。我們曾有一個協定,要三個人一起,向我們的好朋友敘述經過,而年輕人和黑紗公主一直音訊全無,沒法和他們聯絡──」

  金特沒有繼續要求,只是淡然道:「等找到了他們,請務必通知我!」

  聚會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算是把適才討論中遇到的一些不愉快的情緒,掃空了一大半。他們曾討論過的事,畢竟十分虛無飄渺,一點實際根據都沒有,自然也無從擔心起。

  離開了溫寶裕的那所大屋子(陳長青送給溫寶裕的)之後,原振俠和瑪仙輕摟著上了車。

  溫寶裕在他們上車的時候,大聲道:「理論上,掃帚才是女巫的交通工具──」

  瑪仙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向溫寶裕笑著,同時向他作了一個古怪的手勢。把溫寶裕嚇了一跳,雙手亂揮,神情惶然。

  還沒有等他問瑪仙向他施了甚麼巫術,瑪仙早已發動了車子,疾駛而去了。

  溫寶裕這種神情,看得良辰美景咯咯亂笑。胡說不以為然地大搖其頭:「真是,她怎會害你?」

  溫寶裕仍然愁眉苦臉:「不必大害,害我每晚做一個惡夢,就糟糕得很──」

  溫寶裕是不是每晚會做一個惡夢,不得而知。原振俠和瑪仙擁得緊緊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當然只有美夢,不會有惡夢。

  他們在瑪仙以前居住的那幢小洋房中,瑪仙的身子軟得像棉花一樣,把她嬌俏的臉,緊貼在原振俠的胸膛上,手指在原振俠寬厚的肩頭上輕輕搔著,膩聲問:「還記不記得,在這個屋子中發生的一切?」

  曾在這屋子中發生的一切,原振俠自然畢生難忘(他有太多畢生難忘的經歷),可是他卻答非所問:「不要天一亮就離開──」

  瑪仙輕嘆了一聲,她的輕嘆聲令人感到心頭發緊,所以原振俠把她用力扯了一下。

  瑪仙的身子略微扭動:「不行,我是女巫,要服從巫術的規律──」

  原振俠悶哼一聲:「規律是每次你我相聚,不能超過三次日出日落?」

  瑪仙略抬起身子,在他的唇上親了一下:「在巫師島上,我們豈止看了三次日出?巫術的規律是沒有規律的,可是非遵守不可──你或許還不知道,你一直堅持著,不肯成為我生命中實實在在的男人,曾使我擔心得幾乎死去,幾乎沒有活下去的意志──」

  原振俠愕然:「那麼嚴重?」

  瑪仙點頭,神情還有點吃驚:「有一個規定的期限,如果到時──你還沒有──進入我的身體──」

  她說到這一句話時,聲音又低又迷人。

  原振俠被她那種迷人的聲音,挑逗得忍不住在她豐腴白嫩的肩頭上咬了一口──不是太重,也不是太輕,渾圓的肩頭上,出現了一圈淺淺的牙印。

  瑪仙不由自主喘息:「過了期限,巫術力量消失,我會變得和以前一樣──」

  原振俠把她摟得更緊:「你為甚麼不直接告訴我?」

  瑪仙俏臉緋紅:「一來,我極有點女性的自尊;二來,如果你堅決不肯,我告訴了你,又有甚麼用?」

  原振俠略轉了一個身,令瑪仙的身子和他的身子,有更多肌膚上的接觸:「我很想知道一個問題──全然是為了好奇!」

  他望著瑪仙,瑪仙笑得極甜:「我當然會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原振俠把唇湊向瑪仙的耳際,用極低的聲音發問──雖然屋子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就算原振俠大聲叫嚷,也不會有別人聽見,可是,附耳低語,卻更神祕旖旎和震撼心靈。而且原振俠所問的,也是他們兩人之間親密的祕密:「我進入你身體時,離最後的期限,還有多久?」

  瑪仙半閉上眼睛,雙頰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聲音也細不可聞,但是卻清晰可辨。她連說了兩遍:「不到一分鐘,原──不到一分鐘──」

  原振俠陡然坐起身來,瞪大了眼睛,望著瑪仙,瑪仙的手臂柔軟地圈在他的頸上。

  原振俠神情駭然:「不到一分鐘?在巫師島上,你──甚至──沒有催我,你不怕──」

  瑪仙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我怎麼催你?當時,在你的親吻和愛撫之下,幾乎已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誰還會對時間有精確的概念──事後一算才知道,可是危險也已經過去了──」

  原振俠握緊住瑪仙的手,向自己的頭上打去:「要是真的鑄成了大錯,那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瑪仙甜甜地笑:「我倒沒有甚麼,你才麻煩。想想看,現在,一個美麗的女巫,已經夠令你心煩意亂了,若是一個貌如鬼怪的女巫,陰魂不散地纏著你,看你還能不能瀟灑得起來──」

  瑪仙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嬌憨可愛,可是她的話,卻令原振俠有點不寒而慄。他嘆了一聲:「也不能那樣說,你樣子沒變的時候,一樣有人對你迷戀。事實上,你有一種極強的精神力量,甚至可控制別人的思想方式!」

  瑪仙輕咬著下唇:「對別人,我或許會運用我的精神力量,對你,我絕不會──在你懷中的,永遠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不會是一個女巫──」

  原振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兩人的胸口緊緊相貼著,互相可以感到對方的心跳聲。原振俠一面在瑪仙的頸際輕吻著,一面說:「能不能運用你女巫的超級力量,把年輕人和他的黑紗公主找出來?」

  瑪仙現出神祕的一笑,輕輕推開了原振俠的摟抱,站了起來。

  他們在二樓的臥室中,沒有拉上窗帘,月色透進來,映在瑪仙如凝脂一樣的皮膚上,看得原振俠癡了半晌。那大約半分鐘的時間之中,瑪仙說了一些話,但是瑪仙究竟說了些甚麼,原振俠竟沒有聽到!

  直到瑪仙的目光向他望來,他才如夢乍醒,問:「你剛才說了些甚麼?我只顧著看你,全沒聽進去──」

  瑪仙笑:「巫術之中,確有方法可以找人,至少可以知道他們所在處的大致環境。而行使這種巫術的巫師,都要裸體行法,所以立刻可以試一試──」

  原振俠聽得大有興趣,也一躍而起。瑪仙似笑非笑地望向他:「施術時,需要一個助手,你願不願意充當我的助手?」

  原振俠更是興致昂然:「我夠資格?」

  瑪仙道:「只要雙手的觸覺夠靈敏,就夠資格。你是醫生,經常按撫人體,自然夠資格──」

  原振俠揚起手來,十指伸屈著:「我要做甚麼?按撫你的身體?」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純粹是調笑的話,想不到瑪仙竟立時點頭:「正是──」

  原振俠一怔,還不知道自己的話是否說得太蠢了,就看到瑪仙作了一個十分古怪的手勢──她一直保持著這個手勢,可是身子開始蜷曲,動作十分緩慢。在淡淡的月色下,看起來,她的身體在姿態的變換中,有一種十分詭異之感,原振俠不禁看得呆了。

  大約前後十來分鐘時間,瑪仙的身子縮成了一團,臉靠在曲在一起的雙足上。奇在她的身子雖然縮成了一團,但是她身體的各部分,並不是擠在一起──胸和腹、大腿和大腿之間,都有空隙。

  原振俠不知所措地站著,等候她的指示。她開始說話,聲音和平常的動聽甜膩卻大不相同,變得十分沉著。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之中,直透出來。

  開始是一連串聽來毫無意義的聲音。那一連串發自瑪仙口中,全然沒有意義的聲音,聽來有一種莊重深厚之感。原振俠甚至在感覺上,隱約地感到如同有砰砰的鼓聲在伴奏一樣,他知道,那一定是巫術中的咒語。

  在唸了大約三分鐘之後,瑪仙喘了幾口氣,看到她全身的皮膚在漸漸變紅,變到了一定程度,又恢復原狀。三次之後,就沒有再起變化,她仍然一動不動。聲音自她低垂的頭部傳出來:「巫術認為,每一個人的身體,都是整個地球的縮小──」

  一聽到這裡,原振俠就不禁「啊」地一聲:「這和中國的傳說何其接近!中國傳說就說盤古氏死了之後,身子化為山川河流;中國的醫學,也認為人體和大自然,是一種奇妙的類似組合!」

  瑪仙的聲音很柔和:「或許真理就是那樣。我要找的人,當然和我有親密的關係,我用我自己的心跳,來代表他們的所在。你要把手心整個貼向我的身體,可是又不能太緊,要緩慢移動,到甚麼地方能感到我的心跳時,就告訴我!」

  原振俠又怔了一怔,自己問自己:身體的甚麼部位可以感到心跳呢?自然是心口,還有手腕處的脈搏,也和心跳的韻律一致,其餘部位,怎能感到心跳呢?若是瑪仙竟然能令她的心跳,在身體任何部位都可以被感受到,那巫術確實太不可思議了。

  瑪仙像是知道原振俠在想甚麼,她又柔聲說:「並沒有甚麼特別,心和全身血管聯結,有血管的地方,都可以感到心跳。手指上割傷了,人人都可以感到手指上有一下一下的心跳!」

  原振俠是醫生,當然明白瑪仙剛才所說的,是十分普通的現象(人人都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而助手所需要做的,原來真是按撫她的肉體,原振俠自然感到高興:「能做你的助手,真是榮幸!」

  瑪仙笑著:「宇宙之間,只有你一個異性,可以做我這個巫術的助手!」

  原振俠跪了下來,剎那之間,心中生出了對巫術十分崇敬的一種心情,把雙手輕輕地貼向瑪仙的後頸。然後,緩慢地移動著,漸漸移到了雙肩。

  瑪仙的皮膚光滑得在觸覺上來說,叫碰到的人,有一股一股難以克制的快感。這時,瑪仙的氣息十分急促,原振俠勉力壓制由於雙手按撫她的身體而產生的綺念,留意著手掌上的感應──他十分留意,半點也不分神。

  原振俠的雙手,先是沿著瑪仙的雙臂,一直向下按撫,直到指尖,都沒有感到甚麼。然後,再沿著雙臂的內側,一直到了脅下。

  脅下的肌膚特別柔軟,原振俠的雙手停留在那裡,那種奇妙的、唯有女體可以給予男性的感覺,使得原振俠不想再移動雙手。

  這時候,如果瑪仙給他一個鼓勵的眼色,甚至是一個動人的神情的話,原振俠這個「助手」,當然做不下去了。但是瑪仙閉著眼,一點被撫摸的反應都沒有,顯然在巫術的程序之中,她對外界的一切,都已到了不聞不問的地步。

  原振俠心中暗嘆了一聲,雙手緩緩移到了渾圓的肩頭,然而在頸上撫摸了片刻,把烏黑的長髮反掠向上,現出的後頸,是一片異樣的膩白。然後,他的雙手在瑪仙的背上盤旋,一直到了腰際。

  那是極令人心跳舌燥的接觸,但是原振俠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全神貫注留意著手心的感覺。一直到他的雙手分開,輕按在瑪仙兩邊纖腰的時候,他的右手突然感到了一陣輕微的跳動。

  為了要肯定這個感覺是不是實在,他略用了一些力,細腰柔軟,他掌心感到的跳動也更強烈。

  他吸了一口氣:「我感到了跳動,在你的右腰──」

  一直閉著眼的瑪仙睜開眼來,側著頭想了一想,身子直立了起來,原振俠忙把她輕擁在懷中。

  在她的口中,又吐出了一連串聽來沒有意義的音節。然後,她嘆了一聲:「他們在北極,或十分接近北極的地區。」

  原振俠呆了一呆:「甚麼意思?」

  瑪仙明白原振俠何以會這樣問,她掠了掠頭髮:「我只能知道他們所在的大概區域,沒法如同精密探測儀一樣,測出他們所在的精確地點──」

  原振俠不禁失笑:「那有甚麼用?我也知道他們一定在地球上──北極或接近北極的地區,那範圍有多大?單是西伯利亞北部,就以百萬平方公里計──」

  瑪仙笑著:「比起整個地球來,範圍總要小得多了!而且,他們有可能根本不在地球上──」

  原振俠想起了「幽靈星座」,那就是不在地球上的另一空間,不由自主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瑪仙妙目流盼,望定了他:「你那麼著急想把他們找出來,是不是有甚麼特別目的?」

  原振俠蹙著眉,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他想到了一些事,可是卻又無法將之歸納出一個頭緒來。

  使得原振俠有這種想法的是金特──那個靈媒,和他所講的那番話。

  他想了一想,才道:「今晚我們見到的那個靈媒,他想知道我的靈魂從身體轉移到幽靈星座的經過,他只是為了好奇,還是另有目的?」

  瑪仙垂下了眼瞼,急速地眨著眼:「我看兩者都有。他一直能和靈魂溝通,今晚他說的話又那麼怪,是不是他想了解,憑藉甚麼力量可以使人的靈魂隨意出竅?」

  原振俠略微震動了一下,因為瑪仙說到後來,在她的話中,自然而然用上了「出竅」這個詞。而「靈魂出竅」這種說法,在中國,古已有之,不知被應用了多少年了。雖然一直沒有人知道,「靈魂出竅」在實際上的具體情形,但那是一種公認的現象,說明靈魂離開身體的情形──那個「竅」,自然就是人體之中,靈魂出入的通道了!

  原振俠雙手捧著瑪仙的俏臉,又想了一會:「不知道他目的何在,我早就想把自己這一段經歷講出來。年輕人和黑紗公主要是再不出現,我想──我想──」

  瑪仙柔聲問:「你一個人講述,會有困難?」

  原振俠點頭:「是的,因為有的部分,我的感覺十分模糊,而年輕人對這部分的情形,卻又十分清楚。同樣,有些地方,他甚至一無記憶,而我則歷歷在目。所以若單由我一個人來敘述,全然無法連貫,我已試過好多次,想盡量整理出一個梗概來,可是始終沒有辦法做得到這一點──」

  瑪仙有點調皮地笑了起來:「那就沒有辦法了,只好派一個聲音響亮的人,到北極地區去,大聲呼叫,好把年輕人和黑紗公主叫出來──」

  瑪仙所說的,自然是極無可能的事。原振俠在她的豐臀上打了一下,發出了一下清脆的聲音,瑪仙發出了一下蕩人心魄的呻吟聲,整個人乘機向後倒去,把原振俠拉得一起滾跌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們不知道時間是怎麼過去的,原振俠在極度的疲倦之中睡著。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瑪仙對他說:「我必須離去了,很快會再見,想你,念你。」

  原振俠睜開眼來,天色微明,瑪仙已不在身邊。他知道,自己的那個夢不是夢,至少,那是由於瑪仙精神力量的影響,才使他有了這個夢的──瑪仙把她要對原振俠講的話,在原振俠的夢裡對他說了──這種事,聽來很有點不可思議。但瑪仙既然是個超級女巫,有些怪異的能力,也是很自然的事。

  原振俠只是在地毯上轉了一個身,發出了一下低嘆聲,就繼續睡覺。

  等到他真正睡醒,感到精神充沛,一躍而起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從窗帘的隙縫中,可以看到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晴天。

  原振俠來到落地長窗前,一下子拉開了窗帘。他的本意,是想欣賞一下陽光照耀下的花園,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窗帘一拉開,他一眼就看到,在花園,離他不到十公尺處,有一個人站著──

  幸好那人並不是面對著原振俠,而是側著身,視線似乎也沒有落在原振俠的身上,而是在欣賞噴水池中間豎立的大理石雕像。

  但是那也夠使原振俠感到夠狼狽的了──他身上一絲不掛,赤裸得像初生嬰兒一樣!

  他再也想不到花園會有人──這裡是屬於瑪仙的天地,怎麼會有外人閃進來?他一方面感到狼狽,一方面是詫異和惱怒。當然,在一發現有人之後的第一時間,他先跳到了窗帘之後,然後,立時又把窗帘再拉了起來。

  這一切,前後經過所花的時間,還不到一秒鐘。原振俠竟然沒有機會看清楚,出現在花園之中的不速之客是甚麼樣人!

  當他用最快的動作,使自己由原始人變成文明人時,他思緒十分亂,竟然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雜亂問題。例如,他想到人的原始或文明,竟然取決於身上是不是有衣服時,他就覺得十分可笑。

  衣服是何等微不足道的東西,但是在人類的文明歷程中,卻又佔著如此重大的地位!

  他也想到,人類不知是甚麼時候開始,才感到裸體是可恥的?

  (真是自從偷吃了禁果之後開始的?)

  他想先弄清楚,在花園中的那個人是男還是女,可是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也必須弄清楚,那人的來意是友善還是有惡意的。

  可是,他似乎沒有這個機會了,在窗帘遮掩後面的窗子上,已傳來了幾下敲打聲。不疾不徐,聽來十分好整以暇,和他急急忙忙的狼狽相,大異其趣。

  一聽到了那幾下敲打聲,原振俠呆了一呆,他立即知道在外面的是甚麼人了──雖然他感到沒有甚麼可能,這人不應該在這裡出現,可是毫無疑問,一定是她!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這一下,他慢慢把窗帘拉開,一張俏臉就在他的眼前。

  俏臉有著一雙極大的、充滿了野性光芒的眼睛──自然隨著心意的變化,野性也可以化為柔情,而這時的眼神,正是洋溢著無比的柔情蜜意。

  俏臉緊貼著玻璃,櫻唇幾乎緊貼在玻璃上。原振俠情不自禁,先隔著玻璃,向那微微翹起,等待著親吻的紅唇,親了一下。

  那雙大眼睛立時變得半開半閉,原振俠移開了玻璃門,他和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隔閡。唇和唇,帶著如火焰般的熾烈,緊緊貼在一起。

  好久,幾乎併在一起的兩個人,才分了開來,互相望著,並不說話。似乎千言萬語,都可以通過互相之間的眼神交流,而得到溝通。

  又過了好久,兩人才不約而同輕嘆了一聲,再相擁了片刻。然而,又異口同聲問對方:「好久不見,好嗎?」

  然後,是一起發出近乎無可奈何的笑聲。

  世上很少有一對男女,在久別之後見面會是這樣的情形。很少,當然不是沒有,至少,他們就是那樣。

  他們──是原振俠和黃絹。

  是的,烜赫一時,到如今,仍然在整個阿拉伯世界,或者,全世界恐怖活動組織中,舉足輕重,具有巨大影響力的女將軍黃絹。

  黃絹仍然短髮──比很多男人更短,又穿著男裝。所以,在原振俠拉開窗帘的那一剎間,看到花園有人,竟無法在一瞥之間,認出她是男是女!

  黃絹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原振俠仍然沒有問出來。可是他和黃絹之間實在太熟悉了,一定是他的神情,已經等於發出了這個問題,所以黃絹立時現出了一個很難捉摸到她真正意圖的笑容,低聲道:「侵犯了一個超級女巫的領地,不知道會有甚麼結果──」

  原振俠聽出她的話中,有極度的諷刺意味。他想解釋幾句,但是又實在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所以揚起手來,又放下手,裝著若無其事,但神情不免有點尷尬,答非所問:「你甚麼時候來的?」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妙目之中,閃耀著相當程度的惱怒,但轉眼之間,化為悵惘:「昨日午夜。」

  原振俠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蠢問題,可是他已經無法規避了,他只好作了一個手勢:「為甚麼不早出現?」

  這句話一出口,他神情更滑稽,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句更蠢的話。果然,黃絹揚起了頭:「出現過了,不過你們不會注意到我出現!」

  原振俠想起昨天晚上,和瑪仙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能確定黃絹在甚麼時候,見到了一些甚麼──當然那還是不要確定的好。但不論是甚麼時候,他和瑪仙,都幾乎是合二為一地交纏在一起,那情景,自然不適宜落入任何人的眼中,尤其是和他有那麼微妙關係的黃絹的眼中!

  於是,他決定甚麼也不說。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說的任何話,都將會其蠢無比!

  黃絹揚了揚眉,兩個人之間,有短暫的沉默。還是黃絹先開口:「她──真美──」

  要一個女人,由衷地稱讚另一個女人美麗,大抵是世上最困難的事。尤其是黃絹,她肯這樣說,由此可知,瑪仙是真正的美麗。

  原振俠的反應極快:「我不會將美麗分成等級,美麗就是美麗,沒有級別──」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直視著黃絹。聰明的黃絹,自然可以明白原振俠是在稱讚自己,她現出興奮的神情,可是她的話卻一樣銳利:「巫術的力量俘虜了你?」

  原振俠笑,由於是一個太大的誤解,所以他反倒不必花費太多的唇舌來解釋,他只是簡單地道:「當然不是──」

  黃絹深知原振俠的為人──他說不是,那自然不是,不必再問下去。她幽幽地嘆了一聲:「我的手下,自昨天起,就一直在跟蹤你,所以我才知道,可以在這裡見到你。」

  原振俠皺了皺眉,表示他對於被跟蹤的厭惡,黃絹也在這時輕吻了他一下,表示歉意──一對太熟悉對方的男女,在很多情形下,不必靠言語,就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溝通交流。

  原振俠攤了攤手,黃絹已在一張式樣新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在那一剎間,原振俠想到的是:黃絹一定曾進入過這屋子,自己不知道,感覺敏銳如瑪仙,絕對沒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忽然堅持一定要離去,是不是由於她知道黃絹就在附近?

  原振俠又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決定在再見到瑪仙時,提也不要提起這件事。

  黃絹縮起雙腿,令她自己的身子蜷縮在椅子裡,望向原振俠:「有一件十分怪的怪事,需要你的意見。」

  原振俠拉過一張矮凳,坐在黃絹的前面,雙手自然地放在黃絹的膝上,也望向她,兩人的視線接觸。黃絹的眼神之中有著幽怨,想說甚麼但沒有出聲,又緩緩地別過了頭。

  原振俠也低嘆了一聲,一時之間,兩人都沉浸在互相感情糾纏不清的泥淖之中,竟都沒有想到黃絹口中所稱的怪事。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陡然搖了搖頭,提高了聲音:「你說的怪事是──」

  黃絹也有恍然自夢境中醒過來的神情,她蹙著眉,像是在想如何開始說她提到過的怪事才好。

  原振俠並沒有催她,他在黃絹的神情上,看出她所說的那件「怪事」,怪的程度,一定非同小可。不然,以黃絹經歷的豐富,不會這樣子困擾。

  黃絹既然來找他,當然會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他,只是這時,她不知如何開始才好而已。

  黃絹眉心的結越來越深,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還是要從頭說起──」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即使從頭說起,又有何妨?黃絹忽然道:「那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要是我們美麗的女巫忽然回來了?」

  原振俠舔了舔嘴唇:「你有甚麼更好的提議?」

  黃絹道:「我的船就在附近的海面,許多有關那件怪事的資料也在船上,不知道神通廣大的原振俠醫生,肯移大駕乎?」

  黃絹在最後,忽然掉了一句文,原振俠愉快地笑著:「將軍有令,敢不從命──」

  黃絹像一頭豹子一樣,一下子自沙發上跳了起來,撲進原振俠的懷中。原振俠雙臂環住她的纖腰,把她抱了起來,向外走去。

  黃絹「咯咯」笑著:「昨晚那個是抱進來的,今天的這個是抱出去的,你──」

  她說到這裡,手指按在原振俠的鼻尖上,咬著下唇,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只好假裝沒聽見,一直抱著她出了花園,看到一輛黑色的、外觀並不起眼的汽車,停在一簇灌木叢旁──原振俠知道,這輛汽車的性能超卓,只怕是全世界之最。如果忽然之間,它會成為一架小型噴射機,原振俠也不會覺得任何奇怪。

  上了車,直駛到海邊,車子是直駛進海面的──它沒有變成噴射飛機,但是變成了一艘速度極高的快艇。

  不多久,原振俠就看到了黃絹的那艘船。看來這艘船是新造的,是現代科技無懈可擊的產物。

  登上了船之後,由於陽光極好,所以原振俠提議留在甲板上面。

  黃絹沒有異議,他們並肩舒服地半躺在帆布椅上,海風溫柔地吹拂著,黃絹開始說她提及的那樁「怪事」。

  這樁事,的確相當複雜,黃絹說「要從頭說起」。的確,如果不是從頭說起的話,確然不是很容易明白。

  整件事,從開始發生,到黃絹來找原振俠為止的全部經過,就記述在下面。


  卡爾斯將軍統治的國度,土地面積不算很大,而且極其貧瘠。不過好在從上一世紀開始,就發現了蘊藏十分豐富的優質鑽石礦,出產大量質量十分高超的鑽石。這個財源,使卡爾斯將軍能夠有足夠的金錢,去實行他瘋狂的「理想」,使他成為舉世公認的一個狂人。

  在他的國度中,另外一半的大地是沙漠。那簡直是闃無人煙的地帶,黃沙滾滾,千百里不見人影,偶然有人出現,都是懷有特殊目的而來的。像那一小隊人和駱駝之外,還有四輛中型吉普車,那是普通教授所率領的一個考古隊伍。

  普通教授的真名就叫普通,來自埃及開羅的一所大學。在考古界中,他不算十分出名,不過也有一定程度的成就。

  普通教授申請在卡爾斯將軍的國度進行考古探索,申請書一寄到,就很引起卡爾斯將軍的興趣。卡爾斯這個狂人,不但想他統治的國家,成為世界上「第一軍事強國」,而且,也希望成為「世界上第一文明古國」。所以,他以前也曾花過不少氣力,去建立博物館之類,想表示文明的程度極高,不過,都不是很成功。

  而突然之間,有一個名氣不小的考古學者,要在他的國度之中進行考古探測,若有所發現,自然可以使他有某種程度上的滿足。

  所以,在他寬大無比的辦公室中,他和黃絹就有如下的對話。

  卡爾斯將軍在黃絹面前,和在別人面前不同,沒有了那一番裝模作樣,他直接問:「昨天送到你辦公室的那份申請書,你看了?就是普通教授,要在我們的沙漠地帶,進行考古探測的那一份。」

  黃絹揚了揚眉:「你已經準備批准了?」

  卡爾斯搓著手:「看不出有不批准的理由。」

  黃絹冷然:「我看不必太急,這個教授,在欺負我們不懂考古!」

  卡爾斯瞪大了眼睛,張開嘴:「啊!」

  黃絹冷笑:「他在申請書上,竟然沒有列明他考古的目的是甚麼──」

  卡爾斯忍不住,在他的辦公桌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的辦公桌極大,其中有一部分,是專供他在表示憤怒時,重重拍擊之用的。在那一部分,桌面下設計成空心而有迴響,使得拍桌的聲響聽來特別驚人,以達到震懾對方的效果。

  他拍桌拍慣了,這時仍然一下拍在那一部分,發出巨大的聲響來。黃絹立時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有點不知所措地縮回手來。

  他望著黃絹:「你的意思是──」

  黃絹來到了巨大的辦公桌前:「考古隊的隊員,陣容鼎盛,他們一定有特別目的,一定要他們把真正的目的說出來──」

  卡爾斯將軍顯得極興奮,大踏步來回蹬步。他身形魁偉,又是軍人,這樣行動的時候,也很有偉男子的氣概。

  他幾次經過黃絹的身邊,都伸手想把黃絹拉過來,看情形,是想把黃絹擁在懷中,分享他的興奮。

  可是每次,當他伸出手來的時候,黃絹總是巧妙地避了開去。卡爾斯對這種情形,似乎已經習慣,他自嘲似地笑了幾聲,然後,用他向士兵演講時的那種聲調和姿勢,一手叉著腰,一手揮動著:「對!要他們把目的寫明了,再來申請──有可能在我們的沙漠下,埋著一座文明的古城;也有可能,有無數的寶藏;更有可能,古代有大鑽石礦的紀錄,只要找到通道,大顆大顆的鑽石,隨便你去撿拾──」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如果真是這樣──」他直視著黃絹:「最大的一顆,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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