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九、欲念】</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九、欲念】</h3><br /><br />  白素先我開口,她道:「你的話,不足以構成我們幫你找一○九A的理由。」<br /><br />  四號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br />  白素道:「可能有些星體的高級生物,並不滿意他們原有的生命形態,渴望得到改變。像地球人,對自身的生命形式,就很不滿,一直想改變,追求想像中的新生態,用地球人的語言來說,是『神仙境界』。照你剛才所說,若能使人的七情六欲都得到滿足,那正是人類普遍的願望,我們為甚麼要為了幫助你而去阻止?」<br /><br />  白素這一番話,我不是很同意,可是卻也想不出用甚麼話去反駁。<br /><br />  四號也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那也許是我的誤解,我以為人喜歡保存自我,重視個體的存在,就算七情六欲得不到滿足,人的一生總還是自己的,比被外來的力量牽制腦部活動的好!」<br /><br />  我忙道:「是,是,你瞭解正確!人確然十分重視自我的單獨存在,儘管有許多人甘願不要自己,但那只是……只是……」<br /><br />  白素絕少和我意思相左,可是這時,她冷然反問:「你能說那是少數人嗎?」<br /><br />  我怔了一怔:「就算那是多數,少數人仍然有保持自我的權利,包括你和我。」<br /><br />  白素吸了一口氣:「外星先生,請不必為地球人著想,老實告訴我們,得到了一○九A,對你來說,會有甚麼好處?」<br /><br />  四號的回答來得很快:「我說過了,可以使我如今的處境不變,他們再也無法強逼我歸隊,宇宙間的一切,也照各自原來的方式運行,不管是好是壞,總之是合乎自然的規律──誰也不知道,改變這種自然的法則,會有甚麼樣的結果。」<br /><br />  白素的聲音冰冷:「就是這些?」<br /><br />  四號道:「是的──我要是被強逼歸隊,就會……就會……就會……」<br /><br />  他一連說了三次「就會」,這才道:「就會被消滅!」<br /><br />  我大感意外,白素卻像是在意料之中,我立即問:「你們不是已超脫生死了嗎?何來有被消滅這種事?」<br /><br />  四號嘆了一聲:「還是可以被消滅,或更悲慘地,被永遠禁錮。」<br /><br />  我道:「狄可告訴我,你和另外三個組員,歸隊之後,不會受任何懲罰。」<br /><br />  四號的回答再簡單沒有:「他騙你的。」<br /><br />  我再問:「消滅了你,對他們有甚麼好處?」<br /><br />  四號反問:「地球人有上百種方法處理叛徒,又有甚麼好處?我們扭成一團慣了,忽然有一個要脫離,自然就形成了背叛。」<br /><br />  他竟把集體生活的方式稱之為「扭成一團」。雖然別開生面,但倒也很生動。<br /><br />  我望向白素──白素一直懷疑,狄可、一二三號和四號,都有秘密隱瞞著,現在四號所說的那些,已證明了白素的懷疑有理。但不知道四號所說的,是不是能令白素滿足。<br /><br />  我看到白素的神情,很是矛盾,她猶豫了一下,才道:「你這個解釋,勉強可以接受,但是那一○九A,我們也不知道在何處。」<br /><br />  四號說得很肯定:「根據一二三號獲得的資料,一九○A在成吉思汗墓中。」<br /><br />  我問:「成吉思汗墓在哪裡?」<br /><br />  四號道:「我不知道,一二三號也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兩位如果和齊白一起尋找,找到的機會比齊白獨自找高。」<br /><br />  我搖頭,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四號道:「這墓,一定有極厚的隔絕層。」<br /><br />  我沒好氣:「豈止極厚的隔絕層,還一定有各種機關,有上萬支精鋼鑄成的尖矛,有無數陷阱,有許多長弓大弩、毒蟲毒蛇,還有水牢火攻,只怕飛進去一隻蚊子,頃刻之間,也碎屍萬段!」<br /><br />  在我那樣說的時候,我沒有半分打算真會去探甚麼成吉思汗的墓。<br /><br />  可是四號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不但令我怦然心動,而且接著改變了我的心意。<br /><br />  (正由於心意有了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所以才把這個故事,叫作「改變」。)<br /><br />  四號說來很輕描淡寫:「你所說的,可能全是事實,但你當然不必去冒這種險,那是我的事。」<br /><br />  我呆了一呆:「甚麼意思?」<br /><br />  四號道:「你只要循唯一的線索,找到了墓的所在。進去搜尋一○九A,把它帶出來,那是我的事。」<br /><br />  我仍然在發呆,不明白何以四號敢去冒那樣的險。自然,我立即知道,他是外星人,一切足以傷害地球人的把戲,對他都不起作用!<br /><br />  我悶哼了一聲,仍然沒有要去的打算。<br /><br />  四號繼續道:「當然,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和你一起進行,把你帶進去。」<br /><br />  我陡然震動了一下──一來,由於我絕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提議,二來,我也想不到他用甚麼方法,可以把我「帶進去」。<br /><br />  剎那之間,我思緒亂成一片,想到的只是:他怎麼進去?我不知道:我怎麼進去?更不知道,在紊亂之中,我想起了齊白這次前來對我的要求,所以我在一種神思恍惚的情形之下,問了一句:「那我得請勒曼醫院準備多少後備身體?」<br /><br />  我的意思是墓中驚險重重,機關密佈,我可能死上十七八次,自然要準備多一些身體──齊白正是為了這一點才來找我的。<br /><br />  當齊白向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當然想不到,轉眼之間,我自己也會有此需要。<br /><br />  四號的回答,更令我意外:「一個也不用!」<br /><br />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難道你有破解墓中埋伏的方法?可行嗎?」<br /><br />  關乎我的生死,我自然問得緊張。<br /><br />  四號卻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了一下對我的話像是不很滿意的聲響。<br /><br />  就在那一剎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br /><br />  他說我根本不必準備後備的身體,並不是說,我進入墓中,身體可以避過埋伏,不會損壞,而是說,我的身體不會進入墓中。<br /><br />  他「帶我進去」,並不是帶我的身體進去。<br /><br />  他是要帶我的靈魂進去。<br /><br />  雖然古今中外,人類對於「靈魂出竅」這種現象,有種種不同的傳說,可以說並不陌生,但是事到臨頭,總不免有很是怪異的感覺。<br /><br />  所以我說得很是委婉:「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根本不必參加行動?」<br /><br />  四號回答乾脆:「正是。」<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直到如今為止,我不知道一二三四號他們是以甚麼樣的形態存在的,我雖然見過他們的同類狄可,看來和尋常的地球人無異,然而必然是他頂了一個地球人的身體所致。<br /><br />  如今,從四號的話中聽來,他們的生命形式,竟然像是早已沒有了身體。<br /><br />  沒有了身體的生命形式,是我所能理解的最高級的生命形式──思想組單獨的存在,不受肉體的拘束和羈絆,也根本沒有了病痛和死亡。而且,可以以任何方式行動。這種極高級的生命形式,我以前也曾接觸過。<br /><br />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脫口道:「失敬了,原來你們的生命形式──」<br /><br />  還不等我想出形容詞來,四號又道:「把身體和思想分離,本來就是我們的看家本領!」<br /><br />  他的這種說法,我不是完全明白,但是也可以理解──正因為他們對思想組(靈魂)有了深刻的瞭解,所以他們才會創造出「思想儀」來。<br /><br />  而他們要把地球人的身體和靈魂分離,更是輕而易舉之事,甚至不必他們親自動手,只要使用思想儀中的一個小小的環形部件,就可以在剎那之間,使好幾百人同時靈魂出竅。<br /><br />  一時之間,四號由於在等我的決定,沒有作聲,我則是思緒紊亂,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過了一會,我才道:「以你的神通廣大,沒有理由找不到墓地!」<br /><br />  四號的聲音,聽來很無可奈何:「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在地球上,有許多事,沒有道理可說,或許是由於我們對地球上的情形,還未能作徹底的瞭解──例如,我們就無法理解何以地球人那麼重視保存已經死去了的身體,那只是一無用處的廢物!」<br /><br />  這個問題,聽來雖然可笑,但是想想地球人在保存這種「廢物」上所作的努力,也就笑不出來了。我搖著頭:「你這種說法,沒有說服力,那東西──」<br /><br />  四號糾正我的說法:「一○九A。」<br /><br />  我道:「那一○九A,它必然有可以使你們探測得到所在的方法,你何不試用?」<br /><br />  四號道:「我甚麼方法都用過了,一二三號他們也用過了,一○九B沉在海底,已經深入海沙之中十公尺,我仍然可以把它找出來。一○九A所在之處,一定有極不可思議的保護層,使我們的一切尋找方法都無效。不然,我不會來找你。」<br /><br />  我感到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滑稽,他們是如此神通廣大的外星人,竟然還要地球人的幫助。一二三號找到了齊白,四號找了我,在我和齊白之間,還會有一場競爭,看誰先發現成吉思汗的墓,而本來齊白是來向我求助,我應該是和他合作的。<br /><br />  想到了這一點,我的反應是:「如果我答應了你們的要求,我將和齊白站在敵對的地位,但我們是朋友,我不想改變這關係。」<br /><br />  四號沒有立刻的反應,我又道:「而且,如果我要找墓地,必先從那個鑄造兵器的山谷開始,那是齊白的資料,我不能利用他的資料來和他作對。」<br /><br />  四號的聲音很低沉:「我剛才說,地球上有許多事,我不理解,你剛才說的情形,我就不明白何以你『不能』。」<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地球人有許多行為,頗為不堪,屬於低級生物的習性,但也有一些,是高級生物的行為,我剛才所說的情形,叫作『道義』,若不遵守,就淪為低級生物了!」<br /><br />  四號咕噥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照猜測多半不是好話,極可能他是在腹誹「地球人本來就是低級生物」!<br /><br />  我對自己的推測,頗具自信,所以我的語氣,也就不太好:「這是地球人的特性之一,或許,在你們來說,根本沒有『道義』這回事。」<br /><br />  四號又咕噥了一句,才道:「是,我對你的這種行為,不是很瞭解。」<br /><br />  我本來想對他解釋一下,便隨即想到,對一個根本沒有這種概念的外星人,解釋甚麼叫「道義」,那實在是太困難了!<br /><br />  我怎麼說,他也不會明白──就像隨他怎麼說,我也不會明白甚麼叫多向式時間一樣。<br /><br />  誰知道我不說,四號反倒發表他的意見來了:「我知道,我向你求助,但是你不能在幫助我的這件事上,得到甚麼好處,所以你不答應,這種行為,就屬於你說的所謂『道義』的範疇!」<br /><br />  一時之間,我的心口,像是被他的話,堵了一塊大石一樣,堵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傢伙,竟然用這種話來諷刺我!<br /><br />  白素看到了我又氣又窘的模樣,自然知道我心中的感覺,她冷冷地道:「你的智慧、能力,都遠遠在我們之上,你來找我們幫助,我們很榮幸,但你始終不把最主要的真相說出來,在我們地球人看來,那是沒有道義之至的事,所以,你也因此而得不到我們的幫助!」<br /><br />  白素一直肯定四號他們有重大的隱秘未曾說出口,雖然剛才四號已經說了很多,她仍然堅持這一點,連我也不明白。<br /><br />  在白素的指責下,四號沉默了一會,才道:「我已經說了,這關乎我的生死!」<br /><br />  白素疾聲道:「何止你的生死。」<br /><br />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神情訝異,因為白素這樣說法,相當嚴重。對於一個生命來說(任何形式的生命),最重要的事,莫過於生或死,可是白素卻強調四號還有比生死更嚴重的事!<br /><br />  四號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br /><br />  他才說了半句,白素就搶白道:「我是有意讓你知道的!」<br /><br />  四號又有一會沒反應,這才道:「可是我不是很瞭解,我的想法不對嗎?」<br /><br />  白素道:「不是對或不對,而是你既然有求於人,就該坦白告訴人!」<br /><br />  我越聽越是訝異──我、白素和四號三個人在說話,可是說著說著,四號和白素的對話,我竟然聽不懂了!我變得不知道他們在說些甚麼,這種現象,是不是怪異之至?<br /><br />  但聽四號和白素,一句緊接一句的對話,我又一點也插不進口。<br /><br />  我看到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暫勿出聲」的手勢,我就只好靜待其變。<br /><br />  又過了一會,四號才道:「事情其實和你們關係不大,但如果你堅持要知道,那也無妨──確然和我的生死存亡有關,有了一○九A,我不但可以永遠依照如今方法生存,而且,我的許多願望,都可以得到滿足。」<br /><br />  白素一步也不放鬆:「例如?」<br /><br />  四號嘆了一聲:「一切──我無法──列舉,一切,就像我們可以通過儀器,使地球人的一切欲望,都得到滿足一樣,那是生命的最理想的形態,所有生命,不管是甚麼形式的生命的理想目標。」<br /><br />  我看到白素的神態,鬆弛了下來,就知道四號的回答,令她滿意了。<br /><br />  同時,我已暗中「啊」地一聲,感到十分震動。地球人有七情六欲,他們也一樣有。他們的欲望,可能和地球人根本不同,但是有欲望則一致。<br /><br />  瀕臨餓死的饑民想要有最低限度可以維生的食物,是一種欲望。<br /><br />  已經擁有了一大片國土的帝王,想併吞鄰國,擴大疆土,也是一種欲望。<br /><br />  欲望的細則大不相同,但同為欲望則一致。<br /><br />  他們的生命形式再高級,一樣有欲望,一樣想將欲望得到實現。<br /><br />  那種心態,和地球人追求欲望的實現,並無二致。<br /><br />  有了「一○九A」,四號的許多欲望都能實現,所以「一○九A」對他重要之至。<br /><br />  為了追求小小欲望的滿足,地球人可以做出匪夷所思的行為。四號所要追求的欲望滿足是「一切」,他自然會盡他所能,做任何事以求達到目的。<br /><br />  很多時候,追求欲念滿足的確凌駕於生命的生死之上!在地球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輕生命,重欲念的例子太多了!<br /><br />  在地球上,生命層面越高的生物,欲念越盛──同樣是人,也必然是地位高的人,欲念之盛,超過了地位低的人。<br /><br />  那麼,在整個宇宙而言,情形是不是也是如此?生命形式越高級的生命,欲念也越盛?<br /><br />  而生命為了滿足一己的欲念,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損及他周遭的一切,越是高級的生命,要滿足他的欲望,被損害的就越甚。飢餓的人為求一飽,對周遭所作出的損害小,而一將功成,就萬骨枯了!<br /><br />  這還是地球上的情形,若將它放大到了整個宇宙,那就是擴大幾萬億倍。<br /><br />  那麼,四號在他的一切欲望滿足過程之中,會給宇宙帶來甚麼損害呢?<br /><br />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大有不寒而慄之感。<br /><br />  在這一剎間,我相信白素所想到的,和我所想的一樣,她也神情凝重,並不出聲。<br /><br />  我們都知道,四號一定可以知道我們在想些甚麼,我們也正在等他的回應。<br /><br />  過了一會,才傳來了四號的幾下十分難聽的乾笑聲,接著他道:「地球人有一句老話。說『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真的一點不錯。我向你們求助,已經好話說盡了;你們卻越想越遠,嘿嘿,宇宙間對地球人的定位相當低,一致公認,地球人極缺乏想像力,所以難以列入高級生命形式──」<br /><br />  聽到這裡,我心中也大是不快,悶哼了一聲。但四號還在繼續他的諷刺:「看來,兩位倒是例外,想像力豐富之至!」<br /><br />  白素沉聲道:「是不是我們所想的,都想對了?」<br /><br />  四號一陣狂笑:「怎麼說呢?怎麼說,你們也根本不能明白!」<br /><br />  我怒意上升,已到了一定程度,我提高了聲音:「是,我們甚麼也不懂,你根本不必來求我們!」<br /><br />  四號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直在求我們,可是這時,一下子就放棄了,他哈哈的一笑:「對,我錯了,我不必求你們,我何必求你們!」<br /><br />  說了之後,他又是「哈哈」一笑,竟然從此音響寂然,再也沒有訊息了。<br /><br />  起初,我們以為過一會,四號就會再和我們聯絡,可是一直到了第二天同樣的時間,仍然音訊全無,而我們又無法和他聯絡,看來,他真的放棄了。<br /><br />  這很使我感到意外──雖然我一直不想幫他去找那個甚麼一○九A。但是我卻很樂意和這個處境奇特的外星人保持聯絡,在以前的幾次聯絡之中,我從他那裡得到了許多新的知識。<br /><br />  不但是四號沒有了音訊,突然之間,連匆匆離去的齊白,也再也沒有出現。<br /><br />  又過了兩天,我對白素道:「真好笑,這件事,竟然有頭無尾,無疾而終了。」<br /><br />  白素望著我:「你根本不打算去找成吉思汗墓,無疾而終,有甚麼不好?」<br /><br />  我嘆了一聲:「話雖如此,但這種……情形,總令人不舒服──你一直認為四號他們另有目的,所以一直在追問──」<br /><br />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態度把他逼走了?」<br /><br />  我忙道:「絕無此意,若說有甚麼令他放棄,那是我的態度。」<br /><br />  白素掠了掠亂髮:「四號也已承認,有了一○九A,可以使他的欲望實現,而他的欲望是甚麼,他又說我們不會明白,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自然不能幫助他。」<br /><br />  我伸了一個懶腰:「說得是!」<br /><br />  白素忽然嘆了一聲:「只可惜,我們行事考慮周詳,別人未必和我們一樣。」<br /><br />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四號不再求我們,轉去求別人幫助?」<br /><br />  白素點了點頭:「正是。」<br /><br />  我不無自豪:「除了我們,他能找誰,齊白和他站在對立面,他找誰也沒有用。」<br /><br />  白素並不說話,只是取過了一疊報紙來,很快地翻著,然後遞給我看。</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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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欲念】



  白素先我開口,她道:「你的話,不足以構成我們幫你找一○九A的理由。」

  四號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素道:「可能有些星體的高級生物,並不滿意他們原有的生命形態,渴望得到改變。像地球人,對自身的生命形式,就很不滿,一直想改變,追求想像中的新生態,用地球人的語言來說,是『神仙境界』。照你剛才所說,若能使人的七情六欲都得到滿足,那正是人類普遍的願望,我們為甚麼要為了幫助你而去阻止?」

  白素這一番話,我不是很同意,可是卻也想不出用甚麼話去反駁。

  四號也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那也許是我的誤解,我以為人喜歡保存自我,重視個體的存在,就算七情六欲得不到滿足,人的一生總還是自己的,比被外來的力量牽制腦部活動的好!」

  我忙道:「是,是,你瞭解正確!人確然十分重視自我的單獨存在,儘管有許多人甘願不要自己,但那只是……只是……」

  白素絕少和我意思相左,可是這時,她冷然反問:「你能說那是少數人嗎?」

  我怔了一怔:「就算那是多數,少數人仍然有保持自我的權利,包括你和我。」

  白素吸了一口氣:「外星先生,請不必為地球人著想,老實告訴我們,得到了一○九A,對你來說,會有甚麼好處?」

  四號的回答來得很快:「我說過了,可以使我如今的處境不變,他們再也無法強逼我歸隊,宇宙間的一切,也照各自原來的方式運行,不管是好是壞,總之是合乎自然的規律──誰也不知道,改變這種自然的法則,會有甚麼樣的結果。」

  白素的聲音冰冷:「就是這些?」

  四號道:「是的──我要是被強逼歸隊,就會……就會……就會……」

  他一連說了三次「就會」,這才道:「就會被消滅!」

  我大感意外,白素卻像是在意料之中,我立即問:「你們不是已超脫生死了嗎?何來有被消滅這種事?」

  四號嘆了一聲:「還是可以被消滅,或更悲慘地,被永遠禁錮。」

  我道:「狄可告訴我,你和另外三個組員,歸隊之後,不會受任何懲罰。」

  四號的回答再簡單沒有:「他騙你的。」

  我再問:「消滅了你,對他們有甚麼好處?」

  四號反問:「地球人有上百種方法處理叛徒,又有甚麼好處?我們扭成一團慣了,忽然有一個要脫離,自然就形成了背叛。」

  他竟把集體生活的方式稱之為「扭成一團」。雖然別開生面,但倒也很生動。

  我望向白素──白素一直懷疑,狄可、一二三號和四號,都有秘密隱瞞著,現在四號所說的那些,已證明了白素的懷疑有理。但不知道四號所說的,是不是能令白素滿足。

  我看到白素的神情,很是矛盾,她猶豫了一下,才道:「你這個解釋,勉強可以接受,但是那一○九A,我們也不知道在何處。」

  四號說得很肯定:「根據一二三號獲得的資料,一九○A在成吉思汗墓中。」

  我問:「成吉思汗墓在哪裡?」

  四號道:「我不知道,一二三號也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兩位如果和齊白一起尋找,找到的機會比齊白獨自找高。」

  我搖頭,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四號道:「這墓,一定有極厚的隔絕層。」

  我沒好氣:「豈止極厚的隔絕層,還一定有各種機關,有上萬支精鋼鑄成的尖矛,有無數陷阱,有許多長弓大弩、毒蟲毒蛇,還有水牢火攻,只怕飛進去一隻蚊子,頃刻之間,也碎屍萬段!」

  在我那樣說的時候,我沒有半分打算真會去探甚麼成吉思汗的墓。

  可是四號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不但令我怦然心動,而且接著改變了我的心意。

  (正由於心意有了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所以才把這個故事,叫作「改變」。)

  四號說來很輕描淡寫:「你所說的,可能全是事實,但你當然不必去冒這種險,那是我的事。」

  我呆了一呆:「甚麼意思?」

  四號道:「你只要循唯一的線索,找到了墓的所在。進去搜尋一○九A,把它帶出來,那是我的事。」

  我仍然在發呆,不明白何以四號敢去冒那樣的險。自然,我立即知道,他是外星人,一切足以傷害地球人的把戲,對他都不起作用!

  我悶哼了一聲,仍然沒有要去的打算。

  四號繼續道:「當然,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和你一起進行,把你帶進去。」

  我陡然震動了一下──一來,由於我絕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提議,二來,我也想不到他用甚麼方法,可以把我「帶進去」。

  剎那之間,我思緒亂成一片,想到的只是:他怎麼進去?我不知道:我怎麼進去?更不知道,在紊亂之中,我想起了齊白這次前來對我的要求,所以我在一種神思恍惚的情形之下,問了一句:「那我得請勒曼醫院準備多少後備身體?」

  我的意思是墓中驚險重重,機關密佈,我可能死上十七八次,自然要準備多一些身體──齊白正是為了這一點才來找我的。

  當齊白向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當然想不到,轉眼之間,我自己也會有此需要。

  四號的回答,更令我意外:「一個也不用!」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難道你有破解墓中埋伏的方法?可行嗎?」

  關乎我的生死,我自然問得緊張。

  四號卻沒有回答,只是發出了一下對我的話像是不很滿意的聲響。

  就在那一剎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說我根本不必準備後備的身體,並不是說,我進入墓中,身體可以避過埋伏,不會損壞,而是說,我的身體不會進入墓中。

  他「帶我進去」,並不是帶我的身體進去。

  他是要帶我的靈魂進去。

  雖然古今中外,人類對於「靈魂出竅」這種現象,有種種不同的傳說,可以說並不陌生,但是事到臨頭,總不免有很是怪異的感覺。

  所以我說得很是委婉:「你的意思是,我的身體,根本不必參加行動?」

  四號回答乾脆:「正是。」

  我吸了一口氣──直到如今為止,我不知道一二三四號他們是以甚麼樣的形態存在的,我雖然見過他們的同類狄可,看來和尋常的地球人無異,然而必然是他頂了一個地球人的身體所致。

  如今,從四號的話中聽來,他們的生命形式,竟然像是早已沒有了身體。

  沒有了身體的生命形式,是我所能理解的最高級的生命形式──思想組單獨的存在,不受肉體的拘束和羈絆,也根本沒有了病痛和死亡。而且,可以以任何方式行動。這種極高級的生命形式,我以前也曾接觸過。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脫口道:「失敬了,原來你們的生命形式──」

  還不等我想出形容詞來,四號又道:「把身體和思想分離,本來就是我們的看家本領!」

  他的這種說法,我不是完全明白,但是也可以理解──正因為他們對思想組(靈魂)有了深刻的瞭解,所以他們才會創造出「思想儀」來。

  而他們要把地球人的身體和靈魂分離,更是輕而易舉之事,甚至不必他們親自動手,只要使用思想儀中的一個小小的環形部件,就可以在剎那之間,使好幾百人同時靈魂出竅。

  一時之間,四號由於在等我的決定,沒有作聲,我則是思緒紊亂,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過了一會,我才道:「以你的神通廣大,沒有理由找不到墓地!」

  四號的聲音,聽來很無可奈何:「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在地球上,有許多事,沒有道理可說,或許是由於我們對地球上的情形,還未能作徹底的瞭解──例如,我們就無法理解何以地球人那麼重視保存已經死去了的身體,那只是一無用處的廢物!」

  這個問題,聽來雖然可笑,但是想想地球人在保存這種「廢物」上所作的努力,也就笑不出來了。我搖著頭:「你這種說法,沒有說服力,那東西──」

  四號糾正我的說法:「一○九A。」

  我道:「那一○九A,它必然有可以使你們探測得到所在的方法,你何不試用?」

  四號道:「我甚麼方法都用過了,一二三號他們也用過了,一○九B沉在海底,已經深入海沙之中十公尺,我仍然可以把它找出來。一○九A所在之處,一定有極不可思議的保護層,使我們的一切尋找方法都無效。不然,我不會來找你。」

  我感到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滑稽,他們是如此神通廣大的外星人,竟然還要地球人的幫助。一二三號找到了齊白,四號找了我,在我和齊白之間,還會有一場競爭,看誰先發現成吉思汗的墓,而本來齊白是來向我求助,我應該是和他合作的。

  想到了這一點,我的反應是:「如果我答應了你們的要求,我將和齊白站在敵對的地位,但我們是朋友,我不想改變這關係。」

  四號沒有立刻的反應,我又道:「而且,如果我要找墓地,必先從那個鑄造兵器的山谷開始,那是齊白的資料,我不能利用他的資料來和他作對。」

  四號的聲音很低沉:「我剛才說,地球上有許多事,我不理解,你剛才說的情形,我就不明白何以你『不能』。」

  我吸了一口氣:「地球人有許多行為,頗為不堪,屬於低級生物的習性,但也有一些,是高級生物的行為,我剛才所說的情形,叫作『道義』,若不遵守,就淪為低級生物了!」

  四號咕噥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照猜測多半不是好話,極可能他是在腹誹「地球人本來就是低級生物」!

  我對自己的推測,頗具自信,所以我的語氣,也就不太好:「這是地球人的特性之一,或許,在你們來說,根本沒有『道義』這回事。」

  四號又咕噥了一句,才道:「是,我對你的這種行為,不是很瞭解。」

  我本來想對他解釋一下,便隨即想到,對一個根本沒有這種概念的外星人,解釋甚麼叫「道義」,那實在是太困難了!

  我怎麼說,他也不會明白──就像隨他怎麼說,我也不會明白甚麼叫多向式時間一樣。

  誰知道我不說,四號反倒發表他的意見來了:「我知道,我向你求助,但是你不能在幫助我的這件事上,得到甚麼好處,所以你不答應,這種行為,就屬於你說的所謂『道義』的範疇!」

  一時之間,我的心口,像是被他的話,堵了一塊大石一樣,堵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傢伙,竟然用這種話來諷刺我!

  白素看到了我又氣又窘的模樣,自然知道我心中的感覺,她冷冷地道:「你的智慧、能力,都遠遠在我們之上,你來找我們幫助,我們很榮幸,但你始終不把最主要的真相說出來,在我們地球人看來,那是沒有道義之至的事,所以,你也因此而得不到我們的幫助!」

  白素一直肯定四號他們有重大的隱秘未曾說出口,雖然剛才四號已經說了很多,她仍然堅持這一點,連我也不明白。

  在白素的指責下,四號沉默了一會,才道:「我已經說了,這關乎我的生死!」

  白素疾聲道:「何止你的生死。」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神情訝異,因為白素這樣說法,相當嚴重。對於一個生命來說(任何形式的生命),最重要的事,莫過於生或死,可是白素卻強調四號還有比生死更嚴重的事!

  四號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

  他才說了半句,白素就搶白道:「我是有意讓你知道的!」

  四號又有一會沒反應,這才道:「可是我不是很瞭解,我的想法不對嗎?」

  白素道:「不是對或不對,而是你既然有求於人,就該坦白告訴人!」

  我越聽越是訝異──我、白素和四號三個人在說話,可是說著說著,四號和白素的對話,我竟然聽不懂了!我變得不知道他們在說些甚麼,這種現象,是不是怪異之至?

  但聽四號和白素,一句緊接一句的對話,我又一點也插不進口。

  我看到白素向我作了一個「暫勿出聲」的手勢,我就只好靜待其變。

  又過了一會,四號才道:「事情其實和你們關係不大,但如果你堅持要知道,那也無妨──確然和我的生死存亡有關,有了一○九A,我不但可以永遠依照如今方法生存,而且,我的許多願望,都可以得到滿足。」

  白素一步也不放鬆:「例如?」

  四號嘆了一聲:「一切──我無法──列舉,一切,就像我們可以通過儀器,使地球人的一切欲望,都得到滿足一樣,那是生命的最理想的形態,所有生命,不管是甚麼形式的生命的理想目標。」

  我看到白素的神態,鬆弛了下來,就知道四號的回答,令她滿意了。

  同時,我已暗中「啊」地一聲,感到十分震動。地球人有七情六欲,他們也一樣有。他們的欲望,可能和地球人根本不同,但是有欲望則一致。

  瀕臨餓死的饑民想要有最低限度可以維生的食物,是一種欲望。

  已經擁有了一大片國土的帝王,想併吞鄰國,擴大疆土,也是一種欲望。

  欲望的細則大不相同,但同為欲望則一致。

  他們的生命形式再高級,一樣有欲望,一樣想將欲望得到實現。

  那種心態,和地球人追求欲望的實現,並無二致。

  有了「一○九A」,四號的許多欲望都能實現,所以「一○九A」對他重要之至。

  為了追求小小欲望的滿足,地球人可以做出匪夷所思的行為。四號所要追求的欲望滿足是「一切」,他自然會盡他所能,做任何事以求達到目的。

  很多時候,追求欲念滿足的確凌駕於生命的生死之上!在地球上有太多這樣的例子,輕生命,重欲念的例子太多了!

  在地球上,生命層面越高的生物,欲念越盛──同樣是人,也必然是地位高的人,欲念之盛,超過了地位低的人。

  那麼,在整個宇宙而言,情形是不是也是如此?生命形式越高級的生命,欲念也越盛?

  而生命為了滿足一己的欲念,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損及他周遭的一切,越是高級的生命,要滿足他的欲望,被損害的就越甚。飢餓的人為求一飽,對周遭所作出的損害小,而一將功成,就萬骨枯了!

  這還是地球上的情形,若將它放大到了整個宇宙,那就是擴大幾萬億倍。

  那麼,四號在他的一切欲望滿足過程之中,會給宇宙帶來甚麼損害呢?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大有不寒而慄之感。

  在這一剎間,我相信白素所想到的,和我所想的一樣,她也神情凝重,並不出聲。

  我們都知道,四號一定可以知道我們在想些甚麼,我們也正在等他的回應。

  過了一會,才傳來了四號的幾下十分難聽的乾笑聲,接著他道:「地球人有一句老話。說『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真的一點不錯。我向你們求助,已經好話說盡了;你們卻越想越遠,嘿嘿,宇宙間對地球人的定位相當低,一致公認,地球人極缺乏想像力,所以難以列入高級生命形式──」

  聽到這裡,我心中也大是不快,悶哼了一聲。但四號還在繼續他的諷刺:「看來,兩位倒是例外,想像力豐富之至!」

  白素沉聲道:「是不是我們所想的,都想對了?」

  四號一陣狂笑:「怎麼說呢?怎麼說,你們也根本不能明白!」

  我怒意上升,已到了一定程度,我提高了聲音:「是,我們甚麼也不懂,你根本不必來求我們!」

  四號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直在求我們,可是這時,一下子就放棄了,他哈哈的一笑:「對,我錯了,我不必求你們,我何必求你們!」

  說了之後,他又是「哈哈」一笑,竟然從此音響寂然,再也沒有訊息了。

  起初,我們以為過一會,四號就會再和我們聯絡,可是一直到了第二天同樣的時間,仍然音訊全無,而我們又無法和他聯絡,看來,他真的放棄了。

  這很使我感到意外──雖然我一直不想幫他去找那個甚麼一○九A。但是我卻很樂意和這個處境奇特的外星人保持聯絡,在以前的幾次聯絡之中,我從他那裡得到了許多新的知識。

  不但是四號沒有了音訊,突然之間,連匆匆離去的齊白,也再也沒有出現。

  又過了兩天,我對白素道:「真好笑,這件事,竟然有頭無尾,無疾而終了。」

  白素望著我:「你根本不打算去找成吉思汗墓,無疾而終,有甚麼不好?」

  我嘆了一聲:「話雖如此,但這種……情形,總令人不舒服──你一直認為四號他們另有目的,所以一直在追問──」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態度把他逼走了?」

  我忙道:「絕無此意,若說有甚麼令他放棄,那是我的態度。」

  白素掠了掠亂髮:「四號也已承認,有了一○九A,可以使他的欲望實現,而他的欲望是甚麼,他又說我們不會明白,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自然不能幫助他。」

  我伸了一個懶腰:「說得是!」

  白素忽然嘆了一聲:「只可惜,我們行事考慮周詳,別人未必和我們一樣。」

  我呆了一呆:「你是說,四號不再求我們,轉去求別人幫助?」

  白素點了點頭:「正是。」

  我不無自豪:「除了我們,他能找誰,齊白和他站在對立面,他找誰也沒有用。」

  白素並不說話,只是取過了一疊報紙來,很快地翻著,然後遞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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