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h3><br /><br />  原振俠本來已經在邊緣,傍晚發生在山上的故事,等於是向他又推了一下,而且推得不輕,他已經很有可能跌下去。<br /><br />  而他之所以在那樣惡劣的情形之下,還未曾跨出最後的一步,是由於他曾有一個極其特殊的經歷,世上只有兩個人有過這種經歷!<br /><br />  除了原振俠之外,另外一個有這種特殊經歷的人是年輕人。原振俠和年輕人,為了到幽靈星座去拯救公主,他們兩個人的靈魂和身體曾經脫離。<br /><br />  他們靈魂曾遠赴幽靈星座,又再在勒曼醫院之中,和他們的新生身體結合。<br /><br />  (這一段曲折之極的經歷,記在原振俠故事《黑暗天使》和《幽靈星座》之中。)<br /><br />  所以,原振俠十分肯定,當肉體的生命消失之後,靈魂會脫離肉體而存在!<br /><br />  靈魂就是人的記憶組,包含了一切的記憶──痛苦和快樂,生機勃勃還是死氣沉沉,並不由身體決定,而由靈魂來決定。<br /><br />  消滅了肉體生命,絕不能使疲倦消失,得到休息──他十分清楚肯定這一點。單單消滅身體的生命,不足以改善他的困境,而他又找不出,可以令靈魂也得到休息的方法來。<br /><br />  這一點是原振俠生命最特別之處,也是小刀所無論如何想不到的!<br /><br />  正由於這一點,使原振俠明白,他甚至不能用普通人所用的方法,來使自己得到「休息」,那令得他更加痛苦和消沉──這是一個無法破解的矛盾,也是一個十分殘酷的惡性循環!<br /><br />  原振俠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也沒有人來打擾他。正當他想緩緩站起來離去的時候,他看到桌上的一具電話上,一盞小紅燈在不斷地閃動,那表示有人打電話進來──本來,電話是有鈴聲的,但原振俠自精神消沉以來,對於突如其來的聲音,十分敏感,所以他關掉了電話鈴聲,只讓電話上的小燈,發出閃光。<br /><br />  事實上,原振俠根本不想接聽任何電話。這時,他望著那盞不住閃動的小紅燈,也一點沒有接聽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誰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來找他呢?<br /><br />  他無緣無故,嘆了一聲,轉過身去。當他在轉身的時候,他無意識地揮了一下手,無意中碰到了電話的聽筒。他立時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自聽筒中傳出來,正在叫他的名字。<br /><br />  原振俠又望了電話片刻,心中才想:「莫非這是天意,要我聽到這個女人的電話?」<br /><br />  他仍然用十分緩慢的動作,把電話拿了起來,那女人在不斷叫他。他一聽就聽出那是甚麼人的聲音:那個女殺手!<br /><br />  原振俠知道那個女殺手的名字是美姬,知道她的身分是「老刀的女人」。自然也是一個十分冷靜兇狠的殺手,而老刀派了那個男人去殺她。<br /><br />  殺手集團之中這種醜惡的自相殘殺,原振俠對之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他一聽到了那女人的聲音,就感到十分厭惡,順手就把電話放下。<br /><br />  可是那女人的另一句話,卻令得他不能沒有反應。那女人的聲音,聽來十分陰森:「原醫生,你會死,死在我的劇毒匕首之下!」<br /><br />  那女殺手公然向他發出了死亡的威脅!<br /><br />  即使面臨這樣的威脅,而且原振俠知道,那女殺手說得出做得到,他也必須有反應,他的語調,仍然一點也不起勁。他只是有氣無力地反問:「好,你甚麼時候下手?」<br /><br />  對方顯然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怔了一怔,才厲聲道:「你以為會有預告嗎?我喜歡甚麼時候下手,就甚麼時候下手,你日日夜夜提防著吧!」<br /><br />  原振俠咕噥了一句:「何必提防?」<br /><br />  那女殺手又怔了一怔:「最好警告你那兩個朋友,離你遠一點,別在我下手的時候,連累他們也遭了殃!」<br /><br />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不明白那女殺手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所以自然也反問了一句:「我兩個甚麼朋友?」<br /><br />  女殺手惡狠狠的聲音,雖然是從電話中傳出來的,可是也帶著一股陰森的殺氣。她道:「在你住所中的那兩個人!你準備幹甚麼?開化裝舞會?他們為甚麼戴著那麼高的帽子?要是的話,別忘了請我這個死神的使者──」<br /><br />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大聲叱責:「你亂七八糟,在放甚麼屁!」<br /><br />  女殺手冷笑一聲:「都說原振俠醫生是一個君子,哼,怎麼對女性說這種粗話?」<br /><br />  原振俠半句話也沒有多說,就放下了電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br /><br />  他知道,這個叫美姬的女殺手,會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他自然不會害怕,可是以他目前的心情,他也不想和這種女殺手周旋,但是又不能揮之則去──這種情形,更令他心情惡劣,所以他伸手,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以發洩心中的鬱悶。<br /><br />  然後,他衝出了辦公室,將門重重地關上,令得兩個剛好經過的女護士,嚇了一跳,一起站定,望著向外衝出去的原振俠背影發怔。原振俠是醫院中所有女護士的偶像,大家也都知道,他近來的心情惡劣無比。<br /><br />  出了醫院之後,原振俠又漫無目的地遊蕩了許久,一直到午夜時分,他才回住所。<br /><br />  他才一打開門,就呆了一呆,覺得有異。屋子中十分暗,在黑暗之中,他看到有兩個人並肩站著,頭上戴著看來像是圓筒形的高帽子!<br /><br />  原振俠不禁「啊」地一聲,也立刻跨了進去,反手把門關上。<br /><br />  如果他是第一次見這兩個人,他一定會訝異莫名,但是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們。<br /><br />  這兩個人,在黑暗中看來,造型有點像傳說中的無常鬼,是不知來自甚麼星體的異星人。若干年之前,當他們來到地球,和兩個地球人相見的時候,確然被那兩個地球人,當成了是來自陰司地獄的黑白無常了!<br /><br />  兩個異星人留了一隻盒子在地球上,那隻盒子被投進了海中。幾百年下來,由於海水的侵蝕而損壞,產生了一種力量(情形很怪,有點像是輻射外洩),使得接觸到的生物,細胞染色體中的遺傳密碼產生錯誤的訊號,所以會使生物「倒退」,從現代生物,變成古代生物──有一家漁民,甚至變成了原始人!<br /><br />  原振俠被扯進了這件十分曲折的怪事之中。最後,這兩個異星人在取回那個「盒子」的時候,曾和原振俠見過面,有過一番交談。<br /><br />  這兩個異星人和原振俠,可以說是舊相識了。所以,原振俠並不吃驚,而且,立即十分衷心地很高興看到他們──和外星人交換意見的機會,畢竟不會有太多。<br /><br />  他揮了揮手:「歡迎兩位,是不是不必著燈?」<br /><br />  那兩個人立即回答:「是,不必著燈。嗯──你好像不是很高興?」<br /><br />  原振俠知道對方有很強的感應力,可以知道他人的情緒,所以他忙道:「不,很高興見到你們。不高興是我另外有原因,和你們無關。」<br /><br />  那兩個人「哦」地一聲──原振俠在這時候,想起了那個女殺手所說的話,他心中不禁好笑:要是女殺手竟然向這兩個異星人下毒手,不知道會有甚麼樣的結果?<br /><br />  原振俠問:「兩位來,當然是有事?」<br /><br />  那兩人立時道:「對,我們對你上次所說的話中的一部分,感到相當程度的興趣。」<br /><br />  原振俠知道,他們說話的用詞有點怪,是「翻譯」上的問題。那兩個異星人,毫無疑問,是通過了語言翻譯的裝置,才能和地球人交談的。<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迅速地想了一想上一次和他們的交談,然後問:「哪一部分?」<br /><br />  原振俠一面問,一面走過去,取起一瓶酒來,斟了一大杯,喝了一大口。<br /><br />  那兩個人看來並不打算坐,原振俠就自己坐了下來。那兩人道:「我們曾說到那個小裝置,可以聚集許多你們所不知的力量,來完成一些事。」<br /><br />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對,地球人對於許多能量的利用,程度還十分淺。電能被發現利用,也還不過短短的兩百年左右,強大磁能的利用才開始!」<br /><br />  那兩人道:「可是,當時,你提到一個十分古怪的名詞:巫術!」<br /><br />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名詞,何古怪之有?」<br /><br />  那兩人道:「在我們對地球的研究之中,竟然找不出這個名詞來!你又提到巫術就是聚集一些力量,來做一些事的行為。很多地球人都會?」<br /><br />  當時,在海上,原振俠確然曾如此說過。原振俠這時,自然也知道,這兩個異星人感到興趣的是巫術,那是他們研究地球的一片空白。<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不能說很多人都會,是若干人會聚集宇宙中的力量,來達成一些目的。」<br /><br />  兩個異星人齊聲問:「你會嗎?」<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會!」<br /><br />  異星人發出了一下相當古怪的聲音,那多半是為了感到失望而發出來的。在這時候,原振俠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心跳得十分劇烈。也就在這時候,異星人又問:「你知道甚麼人會?」<br /><br />  原振俠立時道:「知道,有一個女巫之王,和我有極密切的關係,由於巫術的神祕原因,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個異性,那就是我。她是實驗室中的──產品,但又是不折不扣的人。可能在創造的過程之中,有些過程和地球人不同,使得她有極強的巫術能力──」<br /><br />  原振俠努力在介紹著瑪仙,但是由於她的一切,那麼奇特,而且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的,所以原振俠的話,聽來不禁有點亂七八糟的感覺。可是兩個異星人,卻顯然聽得十分入神,而且,在逐漸向原振俠接近。<br /><br />  原振俠繼續說著:「她的巫術能力,舉世公認,這連創造她的人也沒有料到。創造她的人,和你們一樣,也不知來自宇宙何處──」<br /><br />  他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那兩個異星人,已來到離他伸手可及的距離。<br /><br />  這兩個異星人,曾在幾百年之前,被人當作是黑白無常,原因是由於他們頭上的帽子相似之故。而他們的臉容是甚麼樣的,當時遇上他們的人,並沒有看清楚。<br /><br />  而等到原振俠和他的朋友胡懷玉、陳克生見到他們的時候,不但是黑夜,而且海上有霧,他們也沒有來到如此接近的距離。<br /><br />  這時,原振俠正說著,突然住了口的原因,是由於在近距離的情形下,他看清了這兩個人的樣子!<br /><br />  原振俠早就知道,異星人可以是任何樣子的──樣子可以完全超乎地球人的想像力之外。可是即使這種觀念,早已在他的思想中成立,他清楚見了那兩個異星人的模樣之後,還是呆了一呆。<br /><br />  那兩個圓筒形的「帽子」,約有七十公分高。「帽子」是一直連下來,看來是一種灰白色的金屬,一直連下來,把異星人的頭部,整個罩住。<br /><br />  所以,嚴格來說,原振俠看到的,不是那兩個異星人的真正模樣,而只是那種灰白色的金屬面罩,所以更有詭異之感。<br /><br />  他們的臉容究竟是甚麼樣的?自然也無法想像,只是在金屬頭罩上,有十五公分見方的一處,全是細密的網。透過網上的細孔,可以看到他們炯炯生光的眼睛──這種情形,有點和現代的西洋劍擊運動,所戴的保護頭罩相類似。<br /><br />  原振俠的注意,使那兩個異星人明白,這一剎那他在想甚麼。兩個人一起伸手,指著「帽子」:「這是和我們腦部連結的許多裝置,能幫助我們完成很多事。例如,沒有它,我們就根本無法和你交談!」<br /><br />  原振俠曾推測過這一點,所以他道:「我明白!」<br /><br />  異星人問:「這使我們的樣子,看來很怪?」<br /><br />  原振俠道:「是,看來像是傳說中的一種神靈。嗯,被叫作無常鬼,有操縱生死的本領,十分相似。」<br /><br />  原振俠的這番話,引起異星人的反應,十分奇特──是一連串十分古怪聲音。<br /><br />  原振俠呆了一呆,心想:這難道是他們本身的語言?為甚麼他們忽然用自己的語言交談?<br /><br />  想到這裡,原振俠陡然明白了!他不禁由於驚詫,而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br /><br />  他想到的是:傳說不會無緣無故產生,就算是創作,也多少要有點憑藉。會不會有一個時期,這一類異星人頻密地在地球上出現,多次被地球人發現,漸漸傳了開來,就成了無常鬼。而且也把他們的怪模怪樣,留傳了下來,逐漸定了型?<br /><br />  原振俠令自己鎮定些,問:「你們來到地球,不止一次了,是不是?」<br /><br />  兩個異星人並沒有甚麼猶豫,就回答:「是──事實上,是許多次,我們每隔七十六年,就到達地球上一次。你應該可以知道,我們是依附一個甚麼天體在作宇宙航行!」<br /><br />  原振俠連十分之一秒都沒有考慮,就叫了起來:「哈雷!哈雷彗星!」<br /><br />  兩個異星人呵呵笑著(他們原來表示高興,所發出的聲音不知是甚麼樣的?):「對了,這是我們的一大發現,也把這個經驗,傳授給了許多星際航行者。你提到那女巫之王的創造過程,我們也有所聞,那是許多星體上的高級生物,研究地球人的活動之一!」<br /><br />  原振俠的聲音苦澀:「是不是有一所宇宙大學,把對地球人的研究,當作是一個學科?」<br /><br />  異星人搖頭(高「帽子」隨著搖):「不能這樣說。但是在長期的星際航行中,發現一個星體上有生物,這種生物又不是十分成熟──」<br /><br />  他們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作了一下補充:「意思是──還沒有成熟到,有長途星際旅行的能力。」<br /><br />  原振俠苦笑:「我不會見怪,因為事實的確如此。直到如今為止,地球人還沒有飛出太陽系──即使是無人駕駛的太空船,都不曾飛出。」<br /><br />  異星人沉默了片刻:「其實,我們在做的,也還不能說是研究,只是各方面資料的蒐集,而沒有一個結論。地球人是一種十分複雜的生物,明明是同類,可是每一個都又有著自己不同的遺傳密碼,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嚴格來說,每一個地球人,都自成一類,可是實際上,又明明是同一類!」<br /><br />  原振俠曾聽到過不少外星人對地球人的評論,可是能指出人類這一個大特點來的,倒還是首次。<br /><br />  那兩個異星人又道:「所以,要了解地球人,就十分困難,非得了解每一個地球人不可,而那實際上又是無法做得到的。曾經有一個星體上的人,研究出了一套規律,把人分成許多模式,一個個套進去。但那也不過能計算出,這個人的生命的表面部分,至於人的內心世界,別說對外星人來說,是一個謎,即使是地球人與地球人之間,也無法知道對方的內心世界!」<br /><br />  原振俠聽得同意之至:「是的,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都是一個謎!甚至對這個人自己來說,也是一個謎!」<br /><br />  兩個異星人顯然吃了一驚,失聲道:「是嗎?有這樣的情形?怎麼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所有對地球人的研究,都不能成立了!」<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正如你們所說,地球人的生命,複雜之至!真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內心世界,完全迷失在自我之中的。」<br /><br />  他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我就可以算是這樣的人,至少,是在這種情形的邊緣。」<br /><br />  兩個外星人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來,更是閃閃生光。他們說了一些話,令得原振俠暗自吃驚。<br /><br />  他們說的是:「地球人同類相殘的情形,普遍之至,甚至構成了整個人類歷史,這種情形,可以解釋。剛才我們已經說過,每一個地球人都有不同的遺傳密碼,每一個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所以,一個人殺另一個人,或一群人殺另一群人,嚴格來說,並非同類相殘,而是異類相拚!」<br /><br />  單是這一番話,已令原振俠聽得遍體生寒!他第一次聽得這樣的說法:人和人之間,不是同類──沒有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是同類!所有的人,通通都是異類。<br /><br />  或許這是說明,何以人類那麼喜歡殘殺的原因!<br /><br />  人把另外一些人認作同類,從來就是一個美麗又殘酷的黑色誤會!<br /><br />  而接下來,那兩個異星人所說的話,更令得原振俠心驚──原振俠本沒有料到,從巫術的話題,忽然會轉移到了生命的奧祕之上。<br /><br />  但這個話題既然如此吸引人,原振俠自然樂意聽下去,因為那兩個異星人的意見,並不是空口說白話,而是他們長期以來,對地球人的資料蒐集和觀察的結果。<br /><br />  試想,他們不知從多久以前開始,和哈雷彗星一樣,每隔七十六年,出現一次。以致他們的形象,成了傳說中的無常鬼。<br /><br />  要說對地球人的研究之深刻,他們自然是很有資格的了!<br /><br />  那兩個異星人又說道:「地球人還有一個怪異到了極點的行為,和任何生命的原則相違背!」<br /><br />  原振俠已經隱隱感到他們想說的是甚麼了,所以手心有汗滲出來。<br /><br />  他們繼續道:「任何生命的原則,是努力維持生命,直到自然消失!」<br /><br />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兩個異星人說下去的,正如他所料:「只有人,會有意識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才是真正的同類相殘!試想,一種連自己的生命都會結束的生物,他人的生命還會有甚麼價值?」<br /><br />  原振俠一聲也沒有出,他甚至屏住了氣息。而在那一剎那,他確然有窒息的感覺。<br /><br />  異星人又道:「一個人會自殺,是不是連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結果?還是人除了有極度的排他性之外,連自己也排斥?」<br /><br />  原振俠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無法回答。」<br /><br />  異星人對這個問題,顯然有相當時間研究,他們又指出:「是不是由於人的腦,分為左右兩個部分,所以每一個人,嚴格來說,絕不統一,可以分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連自殺也不是同類相殘!甚至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分裂!」<br /><br />  原振俠只覺得耳際「嗡嗡」作響,他的聲音,軟弱無力:「請別──再討論下去了。我不能提供任何幫助!一點也不能!」<br /><br />  兩個異星人又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聽來又在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討論著。但是維時極短,就回到了原來的話題上:「那位女巫之王,我們想見一見她!」<br /><br />  這也正是原振俠,想要眼前這兩個人做的事。<br /><br />  雖然導致他目前情緒如此低落的原因,十分複雜,正如他剛才所說那樣,連他自己都無法明白自己。但是瑪仙的失常,卻是主要誘發的原因。<br /><br />  而瑪仙被愛神帶走之後,音訊全無。原振俠的想法是,這兩個無常是異星人,愛神也是異星人,託這兩個無常去找愛神,是不是容易一些?<br /><br />  而在找到了愛神之後,就可以探聽到瑪仙的吉凶了──越和那兩個異星人相處久了,原振俠就越覺得他們的外形像無常。而且,也正由於他們經常地在地球出現,才有了無常鬼這樣造型的神靈出現,所以原振俠在心中想及他們的時候,索性就稱他們為無常了!<br /><br />  自然,眼前的「無常」,並沒有黑白之分,看來都是灰撲撲的──無常而有黑白之分,只怕是眾口交云的傳說過程中的「藝術加工」!<br /><br />  兩個無常提出了要見瑪仙,這正合原振俠的意思,他立時道:「本來絕無問題,可是她遭到了意外,現在的處境,十分不幸!」<br /><br />  兩個無常有點愕然:「你說她掌握了巫術,而且巫術又是能聚集力量,來作成一些事的。那麼,不論她在甚麼因境,都可以憑巫術解脫的!」<br /><br />  原振俠苦笑:「正因為是巫術的失靈,才使她這個巫術的女王,陷入困境的。經過的情形,相當複雜,你們能詳細聽嗎?」<br /><br />  無常像是正對之感到極大的興趣,所以連聲道:「當然能,請詳細告訴我們!」<br /><br />  於是,原振俠便把故事講了一遍。他確然講得十分詳細,從白化星人李固來到地球講起。(一雙無常的反應是:多麼落後的星際航行方法!)<br /><br />  當原振俠說到白化星人,後來已經進化到了沒有形體的時候,一雙無常便讚嘆:「啊!竟有這樣進步的生命形式!看來,宇宙間的生命,最終的形式,一定如此!」<br /><br />  原振俠搖頭:「這樣的生命,全然沒有快樂,那個李固就充分體驗了這一點!」<br /><br />  無常道:「快樂和痛苦是相對的,沒有了快樂,自然也沒有了痛苦。」<br /><br />  原振俠道:「是啊,生命之中既沒有快樂,又沒有痛苦,這還算是甚麼生命?這樣的生命,還有甚麼意義?」<br /><br />  兩個無常沉默了片刻,才道:「地球人的想法真怪!」<br /><br />  原振俠道:「根據你們剛才所說,每一個地球人,都有不同的想法,那只可以說:我這個地球人的想法真怪!」<br /><br />  無常顯然急於聽經過,所以不和原振俠再爭下去,只是作了一個手勢,請原振俠繼續說。<br /><br />  原振俠就繼續說。當說到他不相信李固和黃絹有真愛情,又怕李固在地球上興風作浪,所以和瑪仙商量,要瑪仙去害李固時,兩個無常發出了很多下感嘆聲來:「地球人之間,也有共同點,例如強烈的排他性,就是地球人的共通點!」<br /><br />  原振俠冷冷地道:「如果你們再聽下去,就可以知道有例外的!」<br /><br />  原振俠說了瑪仙用「血魘法」,令李固的腦部活動,全部停頓。又說了瑪仙和他,同時發現了黃絹和李固之間的真正愛情,開始後悔。<br /><br />  而極度的後悔,是在他們發現,想霸佔整個地球的野心家,其實只會是地球人,不會是異星人之後發生的。<br /><br />  無常插言道:「對啊,地球人沒有離開過地球,就老覺得擁有整個地球,已是慾望之最了。在星際航行過的人,才知道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誰會希罕得到一粒微塵呢?」<br /><br />  他們說了之後,又作了補充。他們的補充是:「不是說所有的異星人都沒有野心,可是為了地球,不是很值得。就像地球人,不會為一顆到處俯拾即是的普通小石子,而爬上一個山崖去拾取一樣,因為不值得。」<br /><br />  剛好原振俠在說到那一段的時候,停下來喝了幾口酒,所以也由得他們去發議論。原振俠沒有表示贊成和反對,他這就說到了瑪仙決定犧牲自己,成全黃絹和李固。<br /><br />  無常「啊」地一聲:「這是人類行為之中,極其罕見的一種,在歷史上有詳盡記載的事例,更是寥寥可數!」<br /><br />  原振俠沉聲道:「只要有一宗,那就證明『排他性』,並非是人類的共通點!」<br /><br />  無常笑了起來:「你硬要把某種突變當成反例,這樣的說法,自然也可以!」<br /><br />  原振俠有點惱怒:「我不是強辯,那也不是突變,是人性中存在的一種美德!突變?你甚麼時候見過,一隻老虎變得只吃草不吃肉?」<br /><br />  兩個無常之中的一個,發出了一下聲響,可是卻被另一個推了一下,他也就沒有再發聲。這種情形顯而易見,是一個想說甚麼,另一個阻止了他。<br /><br />  原振俠於是十分惱怒,立時道:「我以為我們之間,是想說甚麼就說甚麼的!」<br /><br />  那一個嘆道:「是,只是我不想浪費時間。他剛才想說,要老虎只吃草不吃肉,是十分容易的事,只要改變遺傳密碼中的訊息傳達就可以了!」<br /><br />  原振俠呆了一下,才道:「可是人類的人性之中,確然有美好善良之處,不是由甚麼外來力量改變而形成的!」<br /><br />  這一次,兩個無常噤若寒蟬,都不出聲。原振俠就接著把整個故事都說完了。<br /><br />  雙方靜默了片刻,原振俠才問:「你們去尋找愛神,是不是容易些?」<br /><br />  無常想了一想才道:「當然會比你容易。我們感興趣的是,你可知道那女巫的腦部,受了甚麼樣程度的破壞?」<br /><br />  原振俠道:「我不知道,我正想問你們。以你們對生命奧祕的掌握,可以使人體細胞最神祕的組成部分,照你們的訊號而活動,你們有甚麼辦法,可以使她復原?」<br /><br />  無常又靜了好一會,才道:「我們甚至有能力,使她長出一副新的腦子來──可是那也沒有用處,因為新的腦子,空白一如才出生的嬰兒,沒有記憶。自然她可以從頭學起,不過這過程太長了!」<br /><br />  原振俠聽得有點發怔,這兩個無常竟然說,他們有辦法令瑪仙長出一副新的腦子來,只是那副腦子沒有記憶而已。<br /><br />  在精神恍惚之中,原振俠脫口叫了出來:「那麼她原來的記憶呢?她原來的記憶到哪裡去了?」<br /><br />  無常道:「應該還在她現在的腦中,只不過被封固了,無法發揮作用!」<br /><br />  原振俠大聲道:「那就揭開她腦部的封固!」<br /><br />  無常嘆道:「我們不知道取消封固的訊號是怎樣的。因為沒有一種地球生物的腦部,在遭到損壞封固之後,有恢復能力的,所以我們不能。」<br /><br />  原振俠不明白:「你們甚至可以新造一副腦子!」<br /><br />  無常道:「那簡單得很,任何一個胎兒在成長的過程之中,都有製造腦子的過程。截取過程中細胞遺傳密碼的訊號,加以利用,就可以長出一副新腦子來!」<br /><br />  原振俠張大了口,他明白矛盾的所在了!<br /><br />  只要在地球生物中發生過的事,無常都有能力達成,沒有發生過的事,他們不能憑空創造!<br /><br />  無常又道:「我們須先見了她再說,或許她的情形,不是那麼壞!」<br /><br />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一會。瑪仙的情形,究竟壞到了甚麼程度,他也不知道。可是那似乎沒有復原的希望,原振俠是知道的,因為,如果有辦法的話,瑪仙也不會犧牲自己,來令李固復原了!<br /><br />  原振俠想到這裡,心中陡地一動:瑪仙犧牲了她自己,令得李固復原,那麼,是不是有甚麼人肯犧牲,就可以令瑪仙復原呢?<br /><br />  想到這一點之後,原振俠心跳加劇,他想到了他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十分願意犧牲他自己,來令得瑪仙復原!<br /><br />  也就在這時候,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他完全明白瑪仙,為甚麼不顧自己,一定要令李固復原的原因了。她十分願意犧牲自己──那樣做,可以令得她心中安寧舒適!至少,在她決定這樣做的時候,是十分樂意,完全自願,非此不可的!<br /><br />  原振俠突然之間,思緒凌亂,他仰著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兩個無常一直在注視著他,同時問:「你的腦部活動──好像不是──很正常?」<br /><br />  原振俠苦笑:「簡直不正常之極──就是我剛才說的情形,我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樣,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使我趨向正常!」<br /><br />  兩個無常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地球人真的複雜之極。看來不單是我們,許多異星人的資料蒐集和研究,都只是有了表面的,或自以為是的成績。真正的──連地球人自己都弄不清楚,外人何由得知?」<br /><br />  原振俠對他們的這種態度,十分欣賞,因為那是十分客觀的態度。他又嘆了一聲:「你們說得對,每一個地球人,都是一個獨立的例子,和其他所有的人不同。而且,每一個人,都不是穩定的,人的遺傳密碼,和其他生物的遺傳密碼不同,會在生命的中途,發生轉變,不像其他生物那樣,終生不變的。」<br /><br />  無常十分感興趣:「能舉個例子?」<br /><br />  原振俠一揮手:「太多了!每一個人的一生之中,都會有許多次轉變。所有的轉變,都沒有規律,事先毫無跡象可循,更多的情形之下,是這個人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一個曾被我認為是全世界最具野心的女人,竟然可以突然為了愛情,而放棄一切權力,這就連她自己也不能相信!」<br /><br />  無常聽過李固和黃絹的故事,所以「啊」地一聲:「那位女將軍!這種情形,可以理解為人的遺傳密碼是複式的,不是單式的。複式的排列組合,可以產生出許多變化來,自然和單一的不同。」<br /><br />  無常這樣的假設,已經超越了原振俠的知識範疇之外了。所以原振俠感到了一片迷惘,他有一點概念,可是卻沒有具體的意念。<br /><br />  無常各自揚起手來,在原振俠的兩邊肩頭上,輕拍了一下。這是地球人表示友善的動作,當然他們想要表達的,也是同樣的意思。他們齊聲道:「導致你腦部活動不正常,使你有了前所未有的想法的原因,是女巫之王的突變。我們會幫你,我們先設法找到女巫之王再說,隨時和你聯絡!」<br /><br />  原振俠在情緒極度低落之中,忽然有兩個無常來訪,不但在談話之中,對他有許多新的啟發,而且,無常還答應替他去尋找瑪仙,和答應盡量幫助她,這自然又使原振俠生出新的希望來──曾有哲學家說過,希望雖然是最大的騙子,可是也是生命的泉源。至少,這時的原振俠,就出現了近期少見的興高采烈!<br /><br />  他連聲道:「謝謝你們,十分謝謝!」<br /><br />  無常發出笑聲:「不算甚麼──你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我們一直認為,已認識了地球人,可是今天才知道,根本不認識!」<br /><br />  原振俠沒有表示甚麼,這個問題,他們已經一再討論過了。無常的身子晃晃悠悠,向門口走去──他們在行動之間,給人以這種感覺,自然是由於他們的頭上,都頂著「高帽子」的緣故。<br /><br />  在黑暗之中看來,他們的這種外形,確然就是傳說中的無常鬼!<br /><br />  當他們來到門前的時候,原振俠心中在想:他們會不會有突破空間的能力,根本不必打開門,就從門中穿過去?在他那樣想的時候,無常之一,已經伸出手去開門──他們有十分長而且柔軟的手指,這一點,剛才在他們輕拍原振俠的肩頭時,原振俠已經注意到了。<br /><br />  門一打開,原振俠倒想移動身子,送他們出去。可是在門外,陡地閃起了一股十分異特的光采,只是一閃,根本叫人無法判斷發生了甚麼事。隨著光采一閃的,是一下聽來很輕的金屬撞擊聲。<br /><br />  兩個無常是並肩走出去的,他們兩個人的身子,堵在門口,又各有著「高帽子」的阻擋,所以在門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原振俠完全看不見。他看到了那股光采,是由於室內十分黑暗,那股光采又十分奇詭之故。<br /><br />  無常的身體仍然在門口不動,而自他們的口中,各自發出了表示奇特的「咦」的一聲響。緊接著,聽得「砰」的一聲響,像是有甚麼物體,重重地撞到了對面的牆上!<br /><br />  原振俠知道出了意外,他一聳身,竄向門口。這時,在門口的兩個無常,也都半轉過身子來,目光閃耀,一起向他望來。<br /><br />  兩個無常的身子半轉,使原振俠可以看到門外的情形了。他看到一個女人,背靠著對面的牆,以一個十分怪異的躬身姿勢,僵立著不動。雙眼睜得極大,口也張得很大,全然是一副不相信的驚恐神色。<br /><br />  在那女人的手中,握著一柄匕首,鋒利無比──這個女人和這柄匕首,原振俠都不陌生。陌生的是,那女人握住匕首的手勢,相當特別,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匕首的柄。<br /><br />  那柄匕首,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采──剛才原振俠看到的一股光采,顯然就是因這柄匕首急速揮動,所發出來的。<br /><br />  只一眼,原振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他就知道發生甚麼事了!<br /><br />  他無可遏制地轟笑了起來!<br /><br />  原振俠不是大笑,而是真正地轟笑。他的笑聲,是從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噴發出來的,因為他確然感到事情好笑之極!<br /><br />  他自然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一看就明白了──那女人是殺手,曾威脅要殺原振俠,也曾警告原振俠,不要連累了他的兩個朋友。她自然在門外伺伏了相當久,門一開,兩個無常正要跨出門去,這個心狠手辣的殺手,就立即出手!<br /><br />  她甚至可以判斷,兩個人是一起出來的,所以一出手,就準備把兩個人一起殺死──橫揮著手中又鋒利又淬有劇毒的匕首。<br /><br />  原振俠在猜想,她一定是攻向兩個無常的頸部,以為電光石火的一擊,就可以割斷兩人的氣管!<br /><br />  這攻擊,是多麼有效的殺人方法!<br /><br />  原振俠不知道,這個女殺手如果得手之後,下一步會怎樣行動!<br /><br />  女殺手沒有得手──她做夢也想不到,那兩個戴著「高帽子」的是異星人。不單是異星人,而且,「高帽子」一直沿下來,形成了一個頭罩,而且連頸部,也在金屬的罩護之下。<br /><br />  匕首劃在金屬上,發出了那輕微的一下聲響。<br /><br />  女殺手自然知道自己失手了!所以她立即躬著身,迅速後退,以致身子重重撞在對面的牆上。<br /><br />  自然,也在那一剎那,她也看清了兩個無常的情形,知道事情有自己意想不到之處,所以整個人都呆住了!<br /><br />  原振俠確然真正感到好笑:一個出手如此狠辣的女殺手,卻遇上了兩個異星人,還有甚麼比這個更倒霉的?從女殺手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感到世界末日已經到了!<br /><br />  就在原振俠的轟笑聲中,女殺手發出了一下難聽之極的嗥叫聲,雙臂無目的地揮動著。顯然這時,她完全錯亂了,不知如何才好,是完完全全地手足無措!<br /><br />  原振俠當然不會給她再定下來的機會,他一步跨過去,一伸手,十分輕易,又把那柄匕首奪了過來。同時,原振俠的出手,粗魯之極(他從來出手也未曾這樣粗鄙過),他左手一探,已抓住了那女人的頭髮,用力一帶一送,把那女人,自兩個無常的中間,直送了進去,跌進了他的住所。<br /><br />  而且不等她有機會站起來,原振俠已經奔進屋子,一腳重重踏在她後頸上!<br /><br />  那女殺手伏在地上,被原振俠制住了後頸的要害,除了發出一陣可怕的聲音之外,一動也不能動。<br /><br />  兩個無常直到這時,才一起叫了起來:「原醫生,你的行為──」<br /><br />  原振俠道:「你們不懂,如果你們是普通人,剛才門一開,就死在這柄刀下了!」<br /><br />  他說著,揚了揚手中那匕首,匕首仍然閃耀著奇特的光采,看來十分怪詭。<br /><br />  無常叫起來:「她要殺我們?為了甚麼?」<br /><br />  原振俠悶哼一聲:「這一點,我會問她!你們請便吧!這是我們地球人之間的事,你們不懂的。記得,一有消息,就和我聯絡!」<br /><br />  兩個無常想來知道,原振俠所說是事實,地球人互相之間的糾纏,不是他們所能明白的。所以,一起答應著,搖搖晃晃,走了出去。<br /><br />  原振俠在他們走了之後,冷笑一聲,一躍而起,關上了門,喝:「起來!」<br /><br />  那女人仍然伏在地上一會,才開始蠕動──說她是「蠕動」,並不誇張,因為她的身子,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開始扭動。<br /><br />  原振俠這才注意到,這女人穿了一套緊身的肉色衣衫,緊貼著她的身子。這女人的容貌相當平常,原振俠已見過她幾次了,可是如果要原振俠詳細形容她的面目,原振俠還是說不上來。<br /><br />  或許,相貌普通,正是一個成功殺手的條件。<br /><br />  但是,這女人豐乳鳧臀,身材十分健美。所以這時,當她的身子緩緩扭動著,令得豐滿的臀部高聳之後,看來也十分誘人。<br /><br />  原振俠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不明白她擺出這樣的姿態來,是為了甚麼?可是當他看到那女人,在豐臀高聳之後,仍然伏在地上,卻又不斷扭動她的腰肢之際,他自然知道那女人想幹甚麼了!<br /><br />  那女殺手在處於極端不利的情況下,竟想利用她自己的身體引誘他!<br /><br />  一明白了這一點,原振俠實實在在,又無法忍得住,他又突然爆發出轟笑聲。而且,他覺得比女殺手一擊不中,大驚失色,更加好笑。<br /><br />  由於原振俠的笑聲之中,有著那麼多的輕視,任何人都可以覺察得到。那女人陡然停止了她誘惑的動作,轉過身來,手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面色凝重,神情可怕之極。雙眼之中,射出十分惡毒的光芒來。<br /><br />  原振俠仍然在笑著,非但笑,而且伸手指向她,笑得毫不留情。<br /><br />  原振俠對這個女人的厭惡,到了極點,要不然,他剛才出手也不會那樣粗魯了。他兩次領教過那女人出手的狠辣,相信這個殺手的一生之中,出手而沒有人應聲死亡的,也就只有這兩次而已。<br /><br />  原振俠以前也曾見過不少兇殘無比的人,可是像這樣冷血的,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本身,簡直已經是殺人的工具,她手中的匕首,只不過是工具的工具而已。<br /><br />  原振俠這時,就用那柄匕首指著她,一面笑,一面道:「一個兩次被人奪去兇器的殺手,還不那麼可笑;一個想色誘男人,而又不照照鏡子的女人,才最可哀。」<br /><br />  原振俠的話,對一個女人來說,侮辱程度,可以說已到了頂點!<br /><br />  他的話才一出口,那女人的身子,就劇烈地發起抖來,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綻起,雙眼之中,似射出無數毒箭來,那樣子,簡直就是一頭瘋了的山貓。自她的喉際,發出一陣又一陣「咯咯」的聲響。<br /><br />  原振俠把她的匕首在手中拋上拋下,冷冷地望著她。<br /><br />  過了好一會,那女人才緩緩起身。當她站起身來的時候,她全身的骨節,都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可知她是如何地憤怒!當她站直了身子,才從她緊咬著的牙齒之中,迸出了一句話來:「原振俠,我一定要殺你!」<br /><br />  原振俠冷笑:「我已經第二次聽你這麼說了,你為甚麼不下手?」<br /><br />  那女人盯著原振俠看,身子仍然在劇烈發著抖。原振俠在這時候,心腸軟了一軟──無論如何,對方始終只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失敗得如此之慘的女人,似乎可以適可而止了!<br /><br />  所以,原振俠再一開口,聲音甚至是十分誠懇的。他道:「你殺不了我的,這個遊戲並不好玩,可以停止了!」<br /><br />  那女人一字一頓:「我殺不了你,就在你面前自殺!眼看著一個人,因為你而死在眼前,這絕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br /><br />  原振俠一聽,心頭不禁震動了一下,但是在表面上,他聲色不露。<br /><br />  在那一剎那,他想到的,是那個撞車自殺的殺手。那殺手在臨死之前,高叫他「見死不救」,好使他感到內疚,而他也的確感到了迷亂,思緒上的極度迷亂,近乎入魔的狀態。如果這個女人,再死在他的面前,他豈止不愉快而已,對原振俠來說,必然是十分嚴重的精神打擊!<br /><br />  原振俠知道,絕不能讓對方知道這一點,所以儘管他內心暗暗心驚,但是表面上看來,他是百分之百地若無其事。他聳了聳肩:「一個醫生若是怕人死在眼前,這豈不是笑話?」<br /><br />  那女人的聲音淒厲之極:「這個人是為你而死的!」<br /><br />  原振俠指著那女人:「你!你為我而死?我甚至連你是甚麼人都不知道!你甚麼都不是,是死是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br /><br />  那女人的身子抖得更甚,揚起手來,手也在抖著。黑暗之中,她的目光陰森,她揚起的手上,戴著一隻紅寶石戒指,這時,在戒指上,發出了十分輕微的「啪」的一下響──原振俠知道,她的戒指是一件兇器,有一枚短小的尖刺,隱藏在內,一定已應聲彈出。<br /><br />  原振俠甚至可以肯定,這枚尖刺之上,淬有劇毒。也就是說,她如果要在原振俠面前自殺的話,是十分容易的事!原振俠在那時,心中也不禁有一陣慌亂,他實在不想,再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br /><br />  同時,他對目前的情形,又感到十分厭惡。所以他轉過身去,冷冷地道:「你還有可以離開的機會,想想怎樣逃避老刀要殺你的陰謀吧!別在我的面前,玩這種幼稚把戲了!」<br /><br />  原振俠在講這幾句說話的時候,目的只不過是想轉移一下那女人的注意力。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這幾句話,卻引起極強烈的反應!<br /><br />  那女人陡然向前,直撲了過來。原振俠把手中的匕首,向前略伸了一伸,身子並沒有動,守得嚴密之極。所以那女人一落地,立時身子又彈向後,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這一來一去,快捷無倫,身手極好。<br /><br />  原振俠看在眼裡,心中也不禁叫了一聲「好」。<br /><br />  那女人在一進一退之間,口中發出難聽之極的叫聲:「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老刀的事?」<br /><br />  原振俠冷冷地道:「知道就是知道,為甚麼要講給你聽,你快走吧!」<br /><br />  那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看樣子,她反倒能鎮定了下來,忽然道:「我們其實可以合作!」<br /><br />  原振俠連看都不看她:「我從來不和失敗者合作──你不去看看,現在你自己是甚麼樣子!」<br /><br />  那女人把牙齒咬得「格格」響,忽然冒出一句話來:「我不殺你,我要看小刀怎麼殺你!」<br /><br />  原振俠感到十分厭倦,走過去打開門,沉聲喝:「快滾,下次再撞在我手裡,我可不客氣了!」<br /><br />  那女人的應變能力,倒也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前後不到幾秒鐘,可是她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像是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扭著身,搔首弄姿地在原振俠的身邊,走了過去。<br /><br />  原振俠自然不會放鬆戒備,因為那女人手中的戒指,就隨時可以致人死命。她在原振俠身邊經過的時候,用一個十分誘人的姿勢,向原振俠攤開了手,原振俠冷冷地道:「等你到了樓下再說,快走!」<br /><br />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走到了門口,才又轉過身來,嬌聲道:「你是一個笨人,你不知道你自己錯過了甚麼!」<br /><br />  原振俠毫不容情:「別令人作嘔了,你如果真有那麼好,既然已是老刀的女人,老刀為甚麼,還要安排陰謀來殺你?」<br /><br />  那女人又狠狠一咬牙,盯著原振俠看。自她雙眼之中,所露出來的那種惡毒之極的眼光,令得原振俠也有點不是很有勇氣正視她!<br /><br />  那女人又發出了一下冷笑聲:「老刀要殺我,是因為不想我落在別的男人懷中。而我又實在太好,好到了他自己不捨得殺我!」<br /><br />  原振俠聲音冷酷:「一個好的女人,不會那樣子硬推銷自己!」<br /><br />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忽然垂下眼瞼,現出了一個相當可人的姿態,聲音聽來也相當溫柔:「那是由於你是一個太出色的男人!」<br /><br />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是自然還是做作,呼吸加速,飽滿的胸脯在急速起伏。<br /><br />  原振俠自然不會幼稚到,由於她這種恭維而改變態度,他的聲音中仍然充滿了厭惡:「快走!」<br /><br />  那女人有一個短暫的時間,一動不動,抬起眼,看了原振俠一眼,沒有再說甚麼,就轉身走了出去。原振俠在她走出了幾步之後,一抬腳,把門關上。在門關上之前的一剎那,他又看到那女人轉頭,向他望來,眼光閃爍,如同妖貓!<br /><br />  門關上之後,原振俠又呆立了片刻,心中的厭惡感,越來越甚。握在他手中的那柄匕首,像是有一股灼熱一樣,使他拿捏不穩。<br /><br />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一下尖叫聲。<br /><br />  一聽那尖叫聲,就知道是那個女人發出來的。她不但叫聲尖厲,而且還在喊著:「原振俠,我要殺你!我一定要殺你!」<br /><br />  原振俠的住所,是醫院單身醫生宿舍,她這樣尖叫,聽到的自然不止原振俠一個人。這令得原振俠勃然大怒,衝到了窗前,推開了窗子。<br /><br />  那女人就在樓下,建築物前的空地上,還在不斷地喊叫著。已引得不少人,自窗口中探頭出來看,也使得進出的人,都停了下來,佇足而觀。一個相貌平凡,可是身材卻又玲瓏浮凸的女人,披頭散髮,樣子神情充滿了怨毒,又用尖厲的聲音在叫罵著,此情此景,實在惡劣之極。<br /><br />  原振俠只向下看了一眼,就不禁遍體生涼。雖然他的生活之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傳奇,可是,他卻也沒有能力,來應付這樣的場面!<br /><br />  那女人顯然發現了這一點──這樣的局面,可以令得原振俠遭到極度的困擾。而剛才原振俠對她的侮辱太甚,也令得她怨毒之極,所以她變本加厲,更加放潑,聲音聽來也格外可怕:「原振俠,你這樣對待我,決不會有好死,我一定要殺你!」<br /><br />  從一個盛怒的女人口中,罵出了這樣的話來,令得聽到的人,多少不免有曖昧的聯想。在一旁圍觀的人,不但神情古怪,而且還有的抬起頭來,向原振俠住所的窗子指指點點!<br /><br />  原振俠站在窗前,簡直頭皮發炸。他好幾次,想一揮手,把手中的匕首拋出去,射向那女人,好停止那女人演出的鬧劇。可是這樣一來,他就變成公然殺人了!<br /><br />  他只覺得手心冒著汗,身子在發著抖,耳際轟轟作響,夾雜著那女人難聽之極的惡毒咒罵。這一切,都組成了一張漆黑的、巨大的網,向他罩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非擺脫不可,可是這張「網」,又自四面八方罩了下來,使他感到無法逃脫,他一定會成為這張惡夢一樣的網中的遊魂,永遠陷入痛苦煩惱之中!<br /><br />  那令得他不但沮喪,而且十分恐懼。他心中在啞著聲音大叫:「要擺脫!要擺脫!不能陷進網中去,絕不能!」<br /><br />  可是,一方面他又絕望地叫:「有甚麼辦法呢?有甚麼辦法呢?」<br /><br />  那女人的叫聲,一下一下傳來,原振俠實際上,已分辨不出那女人在叫些甚麼了!<br /><br />  在原振俠聽來,那女人的叫聲,是一下又一下在收緊網口的繩索。目的是要把他放進網中,拋進痛苦的深淵之中去!<br /><br />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手中的那柄匕首,所發出來的那種閃爍的光芒。這時,他滿面全是汗珠,視線也有點模糊,可是他一看到那種光芒,他就想到:死亡!死亡是使自己不陷進網中,唯一可行的辦法!<br /><br />  只要揚起這柄匕首來,插進自己的心口,死亡立即發生。一切困擾煩惱,也就隨之消失,那女人的尖叫聲,再也不會對他發生任何作用!<br /><br />  這柄匕首那麼鋒利,插進人體時,不會有多大的痛楚。而且,刀身上還有劇毒!他盯著那柄匕首看,這種念頭,越來越甚,這一次,他不但有了自殺的念頭,而且,有了自殺的行動──他緊握著匕首的手,正在漸漸向他的心口移動,匕首的刀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br /><br />  雖然他的動作十分緩慢,可是究竟不是有很大的距離,終會有移到的時候。刀上有劇毒,刀尖只要刺破一點肌膚,死亡就發生了!<br /><br />  而原振俠的視線,一直盯在匕首上,他的動作雖然慢,可是絕沒有罷手的意思。<br /><br />  這時候,原振俠的情形,可怕之極,他甚至連那一陣急速的拍門聲,也沒有聽到。兩個人撞開了門,看到原振俠呆立著,匕首的尖,離他的心口,已不到兩公分。原振俠滿面是汗,神情可怕之極!<br /><br />  撞門進來的,是另外兩個醫生,和原振俠比較說得來的。他們一看到這種情形,陡然一呆,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br /><br />  這一下呼叫聲,把原振俠自極度的情緒迷亂之中,喚了回來!<br /><br />  原振俠一看那柄劇毒的匕首,竟離自己的心口如此之近,他也大吃一驚。<br /><br />  他那時的情形,十分奇特。剛才他自己想做甚麼,做了些甚麼,他不是不記得,而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突然有了一個轉折,他停止了剛才的念頭和動作。<br /><br />  所以,他立即移開了匕首,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剛才自己的情形,危險之至,那是一種「入魔」的情形。然而是有甚麼力量,使自己「入魔」了呢!他十分迷惘,難以明白。<br /><br />  進來的那兩個醫生又一起喝:「放下你手中的刀,你想幹甚麼?」<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我──沒有甚麼,謝謝你們!謝謝你們!」<br /><br />  他是由衷地在感謝,因為那兩個醫生若是遲一步出現,會發生甚麼事,他絕不敢想下去。<br /><br />  那兩個醫生揮著手:「別謝我們,原,你要去阻止那女人,不能再讓她胡鬧下去!」<br /><br />  原振俠「啊」地一聲,這時,他才留意到,那女人的尖叫聲已停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嘈雜的人聲。原振俠探頭向下面看去,看到有一輛警車停著,兩個警員在那女人的身邊,正和她在交涉著甚麼。<br /><br />  另外有一個警察,正抬頭向上望來。雖然環境相當黑暗,可是原振俠還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警官就是在醫院外,曾企圖向他了解情況的那個。<br /><br />  原振俠也立即想到,不是有人報警,警車才來的。多半是那警官,又想來向自己了解情況,所以才來的。<br /><br />  原振俠在那一剎那,也有了對付那女人的辦法,他立時向下叫:「別放走那女人,她和那撞車自殺的人,有十分密切的關係!」<br /><br />  原振俠叫的話,在別人聽來,可能莫名其妙,但是那警官,自然是明白的。而且,他正如原振俠所料,是想來找原振俠取得進一步的資料,才遇上了那個,在大叫大鬧的女人的!<br /><br />  原振俠的做法十分對,那女人也想不到,原振俠在這種尷尬的情形下,還會挺身而出,大聲叫嚷。她以為原振俠一定無地自容,再也不敢見人!<br /><br />  卻不料原振俠剛才,一時想不通,鑽進了想自殺的牛角尖,但是他決不是沒有勇氣面對事實的人。他自然知道,剛才的這種情形,會引起一個時期對他的風言風語。他更知道,對付這種情形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行我素,決不怕人怎樣說自己!<br /><br />  所以,他才毫不考慮,就叫警員對付那女人!那女人在怔了一怔之後,立時想向外逃,可是在有了原振俠的警告之後,她要逃走,就不是容易的事。在她身邊的兩個警員齊齊呼喝,立即追上去,其中一個,一伸手,已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br /><br />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原振俠叫嚷著,要警方扣留那女人時所絕想不到的。在事情發生之後,原振俠十分後悔,以致令得他的情緒,再一次跌入惡劣的深淵!<br /><br />  原振俠從樓上看下去,下面發生的事,他看得十分清楚。他看到,那女人身形一閃,已向一旁溜了出去,行動十分快捷,一下子就溜出去了五、六步。兩個警員也立即展開行動,其中一個,動作較快,在一個急轉身之後,就追了上去。<br /><br />  那警員由於動作太快,所以連警帽也落到了地上。看得出他的年紀非常輕,一追近,伸手就去抓那女人的手臂,一抓就中。<br /><br />  在那一剎那,原振俠已經感到不對,感到有極凶險的事會發生。可是,他根本沒有機會出言警告──警員的手,才一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一反手,就在警員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br /><br />  原振俠看得清楚,那女人手上的戒指,碰到了警員的手背,警員立即鬆手,發出了一下尖叫聲。那女人趁勢,推開警員,那一推的力度,看來不是很大,可是那警員卻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那女人在推跌警員的同時,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奔向前去。<br /><br />  這時,在下面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所以並沒有人採取行動。只有那個倒地的警員,知道自己受到了襲擊,非同小可的襲擊!<br /><br />  那警員被那女人擊中的一隻手,可能已不能動彈了。所以他用另一隻手拔出佩鎗來,人倒在地上,十分艱難地撐起身來,連連扳動了鎗機。<br /><br />  從一個女人撒潑胡鬧,忽然之間,事態發展到這一地步,那是任何人所料不到的。剎那之間,圍觀看熱鬧的人,一陣混亂,人人都發出驚呼聲來。<br /><br />  那警員一連向那女人奔出的方向,開了六鎗,原振俠看到,在向前飛奔而出的女人,像是身子向前仆跌了一下,可是立即又繼續向前奔,迅即沒入了黑暗之中,不能肯定她是不是曾中鎗。<br /><br />  而下面,也沒有人再去追那女人,因為事態的發展,令人陷入了極度的慌亂之中!<br /><br />  來找原振俠的是一個警官、兩個警員。其中一個警員,忽然倒地、開鎗,而且連開了六鎗之多,另一個警員和警官,連忙趕到他的身邊,心中還都有些責怪,開鎗太小題大做了。<br /><br />  可是當兩人來到倒地的警員身前時,都嚇得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來。<br /><br />  這時,圍在那倒地警員身邊的人不少。事情發生在醫生宿舍之前,自然有許多醫生也圍上去看,以致原振俠看不到下面的情形。<br /><br />  從人人都發出驚呼聲和混亂的場面來看,原振俠知道一定發生了非常的變故。他想到了那女人的戒指上有一枚尖刺,刺上閃耀著妖異的光芒,是有劇毒的!<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衝向門口。在衝出門的時候,順手一拋,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順手拋向沙發,又對那兩個破門而入的醫生一揮手:「快下去,下面出事了!」<br /><br />  他們三個人,也來不及等電梯,就從三樓疾衝了下去。當原振俠衝到樓下出事的所在時,他只覺得出奇地靜。他走近去,看到那警官脫下了自己的上衣,摺成一團,給那警員枕在腦後。<br /><br />  可是這種行動,顯然多餘了!<br /><br />  那警員的雙眼睜得極大,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的光采,一看就知道,他已經死了!<br /><br />  他的臉色,是一種極其可怕的青紫,連雙手也是如此。看來,有可能他的全身皮膚,都是這種可怕的顏色!<br /><br />  那一小枚尖刺上的毒,不知是甚麼毒,毒性竟然如此之甚!看來,死者已經過幾個醫生的檢查,證明已經死亡了,那幾個醫生,神情駭然地搖著頭。<br /><br />  那警官不斷在撫著死者眼皮,想叫死者合上眼,可是並不成功。死者頑固地張大著無神的眼睛,像是絕不甘心就此喪失了生命──他的確應該如此,雖然他的容顏變得如此可怕,可是還是可以看出他十分年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br /><br />  另一個警員,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原振俠看清楚了情形之後,向那警員喝道:「站在這裡幹甚麼,快去追那個女人!」<br /><br />  那警員震動了一下,沒有立即行動。原振俠又補充道:「要小心,那女人是一個極度危險的殺手!」<br /><br />  那警員仍然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才好,警官已站了起來,下了命令:「立即通知總部!」<br /><br />  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轉過身來,雙眼之中,滿是紅絲,盯著原振俠。原振俠立即知道,他心中在想甚麼和將會說些甚麼,所以轉過頭去,不敢和他的眼光相接觸。<br /><br />  果然,那警官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在他的身邊,響了起來:「那女殺手和你有甚麼轇轕?你害死了一個警員,你知道他才多大?他只有二十三歲!」<br /><br />  原振俠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虛弱無比,他想為自己辯護幾句,可是竟然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br /><br />  他當然不會承認那個警官的指責!<br /><br />  那警官指責原振俠,害死了那個青年警員!<br /><br />  原振俠不會接受這樣的指責。可是,他卻也無法說,他自己一點責任也沒有!<br /><br />  若不是他和那女人之間,有那麼多糾纏,那警員自然不會喪生──甚至於,若不是他在樓上的高叫,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br /><br />  下毒手的是那個女人──再一次證明,她是一個心狠手辣,下手決不容情的女殺手。可是原振俠在整件悲慘的事件之中,卻脫不了身!他的身子在發顫,那警官還在指責:「是你!原醫生,你先是不肯和警方合作,現在,又導致一個優秀青年喪失了生命!」<br /><br />  原振俠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和他一起下來的那兩個醫生,大是不服,反駁警官:「你別胡說八道,這──死者中了毒倒地的時候,我們全在樓上!」<br /><br />  警官一字一頓:「我沒說他直接下手,只是說他脫不了關係!是不是,原醫生?」<br /><br />  警官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伸出手指來,直指向原振俠的鼻尖。<br /><br />  原振俠不但沒有力量去撥開他的手指,就是連望向他手指的目光,都是那麼軟弱無力!<br /><br />  那兩個醫生知道,原振俠近來的情緒十分惡劣。一看到他在受了指責之後,身子發顫,臉色灰敗,自然知道那種指責,對他的精神狀態,打擊極大,有極壞的影響。<br /><br />  所以,兩人不約而同,站到了原振俠的身前,把咄咄逼人的警官,隔開了一些。<br /><br />  原振俠在這時候,才像是夢遊病患者一樣,抬起手來,向前指了一指:「那殺手──朝這個──方向逃走的,有可能中了鎗!」<br /><br />  兩個醫生一邊一個,扶住了他,齊聲道:「那是警方的事,別管了!」<br /><br />  那警官一聲冷笑:「是啊,是警方的事,和冷血動物沒有關係!」<br /><br />  兩個醫生十分惱怒,剛想開口,警車的警號聲大作,兩輛警車,又疾駛了過來。<br /><br />  兩個醫生想扶著原振俠離去,可是那警官一個箭步,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臉色鐵青:「對不起,原振俠醫生,你必須留下來,協助調查。他死得不明不白,你有責任要留下來!」<br /><br />  警官向死者指了一指,死者可怖的臉容,使警官的話變得更強而有力!<br /><br />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迸出一個字來:「好!」<br /><br />  那兩個醫生著急道:「你的精神狀態──」<br /><br />  原振俠點點頭:「我可以支持!」<br /><br />  兩個人中的一個比較性急:「你可以支持?剛才,你還企圖自殺!」<br /><br />  他叫得十分大聲,人人可聞。原振俠的身上,陡然震動了一下,臉色灰敗。<br /><br />  在宿舍前空地上的,全是醫院的熟人,自然也知道原振俠近日來,心情十分壞,而且停止了在醫院中的正常工作。但是大家也知道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有許多冒險生活的經歷,是一個堅強無比的人物。所以,一聽到他竟然企圖自殺,都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剎那之間,人人的目光都射向他,四周圍一片靜寂。<br /><br />  原振俠感到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像是一柄利刃。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使他感到了劇痛,他自然而然,雙手掩住了臉,身子劇烈地顫抖著。<br /><br />  那兩個醫生扶住了他,一個大聲對警官說:「別騷擾他!現在我以醫生的身分,證明他的精神狀態,不適宜接受任何盤問!」<br /><br />  警官的臉色鐵青:「只怕你的證明不起作用,他非接受盤問不可!」<br /><br />  原振俠在這時,放下雙手來。他也臉色鐵青,可是神情竟意外地鎮定,他道:「我很好,有甚麼,只管問!」<br /><br />  那兩個醫生叫了起來:「警方講不講人道?至少得讓他先休息一下!」<br /><br />  這時候,趕來的警車上,警員紛紛跳了下車。一個高級警官急速來到原振俠身前,伸手向原振俠行了一個禮。可是當他看到,原振俠的臉色難看到了這個地步,他抬起來的手,僵在半空,竟忘了放下來!<br /><br />  那高級警官認識原振俠許多年了,一直十分佩服原振俠的為人和機智。他第一次和原振俠認識,是從調查一宗謀殺案開始的。<br /><br />  那宗謀殺案奇特之極:一個叫陳維如的醫生,殺死了他的妻子。這個陳醫生,又是大豪富王一恆的外甥,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在大豪富王一恆的辦公室之中。<br /><br />  整宗案件,牽涉到靈異之極的靈魂離體之後的迷失現象,詭異莫名。在以原振俠為主的傳奇故事之中,那個離奇曲折的故事,被定名為《迷路》──並不是身體的迷路,而是靈魂的迷路。<br /><br />  這位警官升遷得十分快,如今已相當高級,但仍然維持著對原振俠的極度尊敬。每次見到原振俠,都會自然而然,向他敬禮!<br /><br />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原振俠一直是英俊瀟灑,神采飛揚的。怎麼會變得這樣失神落魄,倒像是死了一大半一樣?<br /><br />  那實在是令人吃驚之極的情景。那高級警官,一時之間,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陡地叫了起來:「有醫生沒有?原醫生需要醫生!」<br /><br />  在原振俠身邊的幾個醫生立時齊聲道:「我們就是醫生,可是你的手下,堅持要立刻盤問他!」<br /><br />  高級警官這才放下手來,向那警官嚴厲地瞪視了一眼。那警官仍是一臉倔強的神色,但自然他也不再堅持他的意見。<br /><br />  高級警官連忙道:「快送原醫生到醫院去!」<br /><br />  原振俠搖了搖頭:「不必了,我上去休息一下就好。那女殺手──唉,該立刻去追捕她的!」<br /><br />  那兩個醫生扶著原振俠,轉過身去。高級警官望著原振俠的背影──即使是背影,也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精神充滿了沮喪和失落。所以高級警官又不由自主,搖了搖頭。<br /><br />  這時,法醫已對死者作出了初步的檢查,向高級警官作報告:「死者死於一種劇毒,毒藥的成分,還有待化驗。」<br /><br />  高級警官望向警官:「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向我作簡單的報告!」<br /><br />  這時,原振俠在兩個同事的扶持下,已將跨進建築物。高級警官揚聲道:「原醫生,你先休息一下,我立即來見你!」<br /><br />  看熱鬧的人更多,兩隊警員跑步,奔向女殺手行兇之後逃走的方向,展開搜索。原振俠聽到高級警官的叫喚,他並沒有轉身,只是軟弱無力地,向身後揮了一下手,算是回答。<br /><br />  回到了住所,一個醫生拉上了窗簾,不讓原振俠看下面的情形。原振俠一進來,就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著頭,一動也不動。兩個醫生看著他,想安慰他幾句,可是竟不知從何說起才好!<br /><br />  兩個人不敢離開,因為剛才他們撞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情形,令他們膽顫心驚。其中一個,拾起了在沙發上的那柄匕首,四面看了一下,順手放到了一個櫃頂上。在這個地方,如果不是用梯子踏上去,是看不到的。<br /><br />  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原振俠仍然垂著頭,顯然一點也沒有注意。又過了一會,原振俠才像是遇溺獲救的人甦醒過來一樣,用極其微弱的聲音低呼:「酒!給我一點酒!」<br /><br />  兩個醫生明知酗酒是一件極壞的事,但是也更知道,這時給原振俠一點酒,自然是可以起鎮定作用的。所以其中一個,就拿了一瓶酒,一隻酒杯,來到了原振俠的面前。<br /><br />  原振俠抬頭,視線一接觸到酒瓶,整個人就像是電擊一樣,直跳了起來,一伸手,奪過酒瓶,打開瓶蓋,仰起頭來,向口中直灌!<br /><br />  酒通過他的口,流入他的喉嚨,發出「咕咕」的聲響來,聽來十分駭人。<br /><br />  那兩個醫生不知所措,明知以自己的能力,絕對無法在原振俠的手中,奪回酒瓶來的!<br /><br />  就在這時候,門被推開,高級警官出現在門口,一看到原振俠這樣喝酒的情景,他再度受到了震撼。而且這一次的震撼,顯然比上一次更劇烈,他發出了一下驚呼,雙手揮動著,一下子就衝到了原振俠的面前。<br /><br />  原振俠在這時,也已一口氣把瓶中的烈酒,喝了一半,垂下手來。酒順著他的口角向外流,他也不去抹拭,雙眼發直,看起來像一個白癡。<br /><br />  高級警官感到了極度的心痛,他失聲叫:「原醫生!原振俠醫生!」<br /><br />  原振俠的眼珠,以慢速度轉動著,總算看到了滿臉痛心的高級警官。他咧了一下嘴,本意可能是想笑,但結果卻比哭還要難看。他問:「你叫我?你覺得我──我──還是原振俠?」<br /><br />  高級警官一頓足,看他的神情,本來一定是想說「當然是」的。可是他剛想開口,竟然有了懷疑:這人是不是原振俠呢?<br /><br />  既然有了懷疑的想法,自然也有了懷疑的神情──而要說的那句話,也就沒說出口。<br /><br />  這種情形,原振俠的視線,雖然由於酒精的刺激而變得模糊,但是還是可以看得到。他陡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刺耳之極,兩且雙手抓住了高級警官的手臂,用力搖著,叫:「我不是原振俠!我是甚麼人?告訴我,我是甚麼人?我是甚麼人?」<br /><br />  他叫到後來,簡直聲嘶力竭,樣子可怕之極。那高級警官被他搖得身子亂晃,看來比他更激動,也跟著叫了起來:「你是原振俠,可是你變了,變得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受了甚麼刺激,變成這樣子?」<br /><br />  高級警官顯然也抵受不住,眼前的情景所帶來的刺激,竟然一伸手,搶過了原振俠手中的酒瓶,也對住了瓶口,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這才抹著嘴角,大口喘著氣,望定了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也喘著氣,雙手在臉上用力抹著,像是想把甚麼東西抹走。可是事實上,他臉上除了他的五官之外,甚麼也沒有。<br /><br />  而一個人的五官,就算這個人對之討厭之極,也是無論怎樣抹都抹不去的!<br /><br />  在這時候,那兩個醫生中的一個,對高級警官低聲道:「他情緒極度低落,處於自殺傾向極濃的邊緣,十分危險,要二十四小時有人保護──」<br /><br />  那醫生說得雖然十分低聲,可是原振俠還是聽見了。他發出了一下令人牙齦發酸的冷笑聲,用冰冷的聲音道:「我不必要人保護,如果我想自殺,也沒有甚麼人可以阻止得了我!」<br /><br />  原振俠的話雖然駭人,可是聽到的三個人,卻都自然而然地點著頭。他們都知道,確然如此,原振俠如果下定了決心要做甚麼事,也就沒有甚麼人可以阻止他!<br /><br />  原振俠忽然又笑了起來,笑聲聽來十分古怪,而他發出的問題,更加古怪:「如果我自殺了,死的是甚麼人?是原振俠嗎?我已經不是原振俠了,那自然不是原振俠自殺,對不對?」<br /><br />  高級警官這時,勉強定過神來,雙手亂搖:「你在打甚麼啞謎,別走火入魔了,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br /><br />  原振俠慘笑起來,指著高級警官道:「你錯了,世上真有無法解決的問題,真有!」<br /><br />  高級警官應對機靈:「如果真是無法解決的問題,你死了,一樣無法解決!」<br /><br />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轉過身,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屋角,才怔怔地站著不動。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要幹甚麼。<br /><br />  原振俠站著一動不動,足足有好幾分鐘,高級警官才敢來到他的身後,沉聲道:「經過搜索,還沒有發現那個女殺手!」<br /><br />  原振俠如夢初醒,「啊」地一聲,略轉過身來:「這個女人,真正殺人不眨眼,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隸屬於一個十分可怕的暗殺組織──」<br /><br />  他說到這裡,才全轉身過來,神態相當安定,令得三個人都在暗中鬆了一口氣。原振俠望著高級警官:「你應該知道這個組織的!」<br /><br />  高級警官吃了一驚,失聲道:「極樂協會?」<br /><br />  原振俠點了點頭:「那女人是組織中十分重要的人物,是首腦老刀的情婦。可是事情複雜得很,老刀又對她不信任,派人預謀殺她──」<br /><br />  原振俠這時,看來除了臉色難看一些之外,一切都回復了正常。他把事情簡單扼要,十分有條理地,說了一遍。當然,他並沒有提到那一雙「無常鬼」的事,也沒有提及瑪仙被血魘法反噬,令得他情緒低落的事──那一切,他認為和暗殺組織的事無關。<br /><br />  那兩個醫生聽了原振俠的敘述,雖然已十分吃驚,目瞪口呆,但是他們對這個恐怖暗殺集團的了解,自然不如高級警官!<br /><br />  高級警官越聽越是吃驚,等原振俠講完,他已在頻頻抹汗,失聲道:「不單是那女人要殺你──還有,小刀也下令要殺你?原醫生,你的處境危險之極!」<br /><br />  原振俠淡然道:「我有過更危險的經歷。」<br /><br />  高級警官搓著手,望著原振俠,欲言又止。原振俠立時知道了他在想甚麼,所以立刻道:「我不需要警方的特別保護,絕對不要!」<br /><br />  高級警官搖頭:「既然知道有人處境那麼危險,對這個人提供特別保護,是警方的責任!」<br /><br />  原振俠聲色俱厲:「我說不要就不要,你少自作聰明!我要是不能自己保護自己,也就沒有甚麼人可以保護我。我另外還有一些事在進行,你只會越幫越忙!你現在要做的事,是傾全力去通緝那個女殺手!她更可能另外還有同黨!」<br /><br />  高級警官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們一定全是偷進本市的,那個撞車而死的人,根本沒有他的任何資料。還有,可以請一個繪像專家來,把那女殺手的樣貌畫出來──這件事已經在進行了,只是想經過你作進一步補充!」<br /><br />  原振俠點頭答應,又喝了幾口酒。高級警官通過對講機,召來了一個繪像專家,專家已經有了女殺手的繪像,因為見過那女殺手的人,至少超過五十個。<br /><br />  繪像看來有七八成像,原振俠一面指出需要改正的地方,一面道:「我看不會有用,這可能根本不是那個女人的真面目,是高明而精巧的化裝術的結果!」<br /><br />  高級警官問:「你何以會有這樣的推測?」<br /><br />  原振俠道:「這個女人能成為老刀的情婦,而且,她對自己十分自負。所以我推測她的相貌,不應該如此平庸,她化裝成這樣,是為了不使人注意。」<br /><br />  原振俠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一個相貌平庸的女人,不惹人注目,如果是一個美女,那就不同──作為一個殺手,就算本來十分美麗,也要設法把原來的美麗遮起來,才方便行事!」<br /><br />  高級警官苦笑了一下,等繪像專家住了手,他才無可奈何地道:「先把這個繪像發出去再說。太猖狂了,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那樣的手法,殺了一個警員!」<br /><br />  原振俠想起了那個警官的指責,心中又是一陣刺痛,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一會,發出了一下長嘆聲。高級警官在原振俠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原振俠睜開眼來,揮了揮手:「各位請吧!」<br /><br />  高級警官和那兩個醫生,聽原振俠下了逐客令,都不免神情猶豫。原振俠堅決地道:「請你們走,我十分疲倦,需要休息!」<br /><br />  繪像專家首先告辭,高級警官叮囑了幾句亦離去。那兩個醫生到了門口,又站了好一會,才離去。<br /><br />  原振俠確然感到十分疲倦,他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提著還剩下小半瓶的酒,推開了臥室的門。門一推開,一著亮燈,他就呆住了。<br /><br />  那是真正出乎意料之外的怔呆!<br /><br />  在他的床上,一個全身一絲不掛的女人,正以一種十分誘惑的姿態伏著──他對這種伏著的姿態,並不陌生,不久之前,那個女殺手想引誘他,就是利用這種姿勢,伏在地毯上的──渾圓的豐臀高聳,修長的玉腿一條蜷曲著,一條伸得很直,低著頭,任由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臉面,雙手支撐著身體,豐乳隱約在顫動。<br /><br />  只不過剛才,那女殺手身上有緊身的衣服,而這時卻是全裸的。<br /><br />  原振俠自然可以肯定,在床上的那女人,就是那個女殺手──他佩服那女人的聰明,當她成為追緝對象的時候,她又回到了原振俠的住所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警方絕不會想到她在這裡!<br /><br />  而原振俠在進來之後,已著亮了燈。當他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了一陣目眩,目眩的原因,是由於那女人一身欺霜賽雪的白皙。不但白,而且皮膚細膩無比,如玉般潤滑,不必用手去觸摸,就可以感到那種動人心魄的滑膩。<br /><br />  原振俠就在門口站著不動,恣意地欣賞著,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打開瓶塞,喝了一口酒。這時候,床上的那女人,變換了一下姿勢。<br /><br />  那女人變換的姿勢,只是把原來蜷著的那條粉光緻嫩的玉腿伸直,而又曲起本來伸直的那條玉腿。<br /><br />  雖然姿勢的變換,絕不算是大動作,可是這女人,一定受過如何誘惑異性的專門訓練。因為就在姿勢的變換之中,她的細腰款擺,而且渾圓高聳的臀部,也有起伏。使看到這種情景的原振俠,不能確定自己剛才吞下的是一口酒,還是自己的口水。<br /><br />  那女人變換了一下姿勢之後,又伏著不動。原振俠緩慢而深長地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幾個和自己有親密關係的女性,他索性一面想,一面慢慢地欣賞。<br /><br />  黃絹不是屬於肌膚賽雪的嬌娃,她的一身古銅色,使人聯想起非洲的森林和沙漠,是原始的豪放。<br /><br />  海棠自然是雪白的,可是卻纖細,像是極好的白瓷。而眼前這個女人,是一整塊的白玉!<br /><br />  瑪仙的瑩白美麗,幾乎是無可比擬的。但如果和床上的這女人比,卻多了三分女人的羞澀,而少了那種原始的肆無忌憚──這種毫不保留地展覽自己的身體,是一種恬不知恥的行為。可是這時,原振俠並不想責備,也不排斥,因為美麗得十分直接,絕不轉彎抹角,對一個情緒低落的人來說,這一點十分重要!<br /><br />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在嚥下酒的時候,床上的那個女人,緩緩地轉過頭來──她仍然伏著,只是轉動頸部,而且她不用手去撥,而是轉高一些,就用力一甩頭,把遮住她臉面的頭髮甩開去。<br /><br />  在她有這個動作的時候,她的雙乳,隨著抖動,那一陣乳波,十分悅目。<br /><br />  而當她又停了下來之後,原振俠已經可以看到她轉過來的臉面了。原振俠在那一剎那,屏住了氣息──他料中了!<br /><br />  他曾對高級警官說,那女殺手平庸的相貌,可能是高明精巧化裝的結果,他料中了!<br /><br />  這時,他看到的那個女人,相貌絕不平庸,不論和甚麼人在一起,她都毫無疑問,是一個出色的美女。但是,也正如她的裸體一樣,她美得如此原始和毫無保留,以致原振俠一看到了她的臉,就第一時間想到,古今中外,歷史上著名的淫婦,一定都是同一類型的!<br /><br />  甚至一開口,她說的話,也是那麼直接。她朱唇輕啟,問:「我好不好?」<br /><br />  這個問題,絕不可能有第二個答案的!<br /><br />  原振俠立即點頭,給了那唯一的答案:「好!」<br /><br />  那女人仍然維持著原來姿勢,聲音更甜膩得化不開:「錯過我一次的人是白癡,錯過我兩次的,那簡直是死人了!」<br /><br />  原振俠緩緩走過去,來到了床邊。那女人把她的豐臀,聳得更高。<br /><br />  原振俠在走近去的時候,本來是自然而然,要伸手在她高聳的、誘人之極的圓臀上輕拍兩下,然後再講出要講的一番話來的。可是,他的手才伸出去,手還未曾和那女人的身體接觸,他看到了那女人的雙眼之中,陡然閃耀起一片興奮之極的光芒──這種眼神是灼熱的,其熱度之高,簡直可以叫人融化!<br /><br />  在那一剎那,原振俠陡然醒悟,自己的手,如果一碰到她的身體,那種灼熱,就會化為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襲向自己,令自己無法再對她抗拒。原振俠並不感到那是自己的懦弱,而是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一定的反應。<br /><br />  不過,就算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他要收回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渾圓白膩的臀部,像是有著無可抗拒的吸力,要把原振俠的手吸過去,不但是撫摸,而且是肆意搓捏!<br /><br />  所以一開始,原振俠並不是立刻縮回手來,而是手的動作停止,停在離瑩白的肌膚只有十公分處──他的手心,可以感到來自她的胴體的灼熱。<br /><br />  然後,十分困難地,一公分一公分地後縮。可是在移開了三公分之後,他又僵凝了好一會,這才又慢慢地把手縮了回來。<br /><br />  在原振俠終於成功地把手縮了回來之後,那女人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來。她的眼睛睜得極大,豐滿誘人的口唇顫動著,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原振俠在這時候,已經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他沒有用手,改用手中的酒瓶,他揚起酒瓶來,在那女人的臀部,輕拍了一下。<br /><br />  當他還準備去拍第二下的時候,卻已經沒有機會了。那女人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叫聲,身子一個翻滾,滾到了床的一邊。<br /><br />  雖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是在盛怒之中,但是她仍然不忘,她自己的身體是如何吸引異性,所以她看來仍然十分動人。<br /><br />  原振俠的目光並不離開她──確然,那是十分值得欣賞的一具女體,幾乎無可非議之處,連每一個腳趾都是那麼均勻,那麼美觀。<br /><br />  那女人在忽然之間,像是有了大發現一樣,叫了起來:「原振俠,你,無能?」<br /><br />  原振俠並不和她爭辯,他拽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先喝一口酒,才道:「你可以用這個藉口來安慰自己,你的衣服呢?快穿上。」<br /><br />  那女人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頓地道:「你還是抗拒我?你已經是個死人!」<br /><br />  原振俠笑──他是真正地在笑:「廣義來說,每一個人都已經是死人。如果你堅持不穿衣服,我也不反對,因為你確然十分美麗。」<br /><br />  那女人悶哼一聲:「通常,美麗總和動人聯在一起。不過我顯然不動人,至少,動不了你!」<br /><br />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那不是你的錯,只是你的運氣不好。」<br /><br />  那女人緩緩直起身──先伸出了腳,把她雪白的大腿伸直,足尖點地,然後站了起來。動作和姿態,美妙得難以形容!原振俠自然不會有任何的鬆懈,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美女,不折不扣,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br /><br />  那女人在原振俠的面前,站直了身子,全裸的她,毫不羞澀地搔首弄姿。<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美麗的外表,可以遮蔽醜惡的內在。人有美麗的外表,總會佔很大的便宜──」<br /><br />  他說到這裡,那女人居然發出了一下嬌笑聲:「你是在說你自己?」<br /><br />  原振俠不理會她,繼續道:「你的美麗,也使你佔便宜──你這就離去吧,我不再追究你過去的行為。可是當你再殺人的時候,最好不要讓我見到!」<br /><br />  原振俠在說出了這番話之後,幾乎有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那麼說,所以他用力搖了搖頭──這一番話,和他行為的原則相違背!<br /><br />  他一直不容許罪惡的行為,有惡必懲。這個女殺手,絕對可以列入窮兇極惡這一類,可是他竟然可以對她的過去作為,不加追究!<br /><br />  是不是由於那女殺手出眾的美艷呢?他自己問自己,答案是苦笑。他不能否認,女殺手的美色,還是在某種程度上誘惑了他,甚至能夠使他放棄了多年來,一直在奉行著的行為原則!<br /><br />  雖然在原振俠來說,已經作了最大的讓步,可是對女殺手來說,顯然絕不領情。她先是用心聽著,等原振俠說完,她就咯咯亂笑,一面笑,一面身子抖動。原振俠一面看,一面心中想,古人形容美女在笑的時候,常有「花枝亂顫」的形容詞,要來形容眼前的情景,可以說是再恰當也沒有了!<br /><br />  那女人在笑的時候,嬌軀扭動,簡直是賞心悅目之極,原振俠也毫不避諱地恣意欣賞著──這也是最令女殺手怒火中燒之處──原振俠並不是不承認她的美麗,可就是不被勾引上鉤!<br /><br />  對一個一向在過去,在男性的面前,無往而不利的女性(有引致十個男人互相殘殺的紀錄),突然之間,遇上了原振俠這樣的男人,不但遭到了挫敗,而且敗得如此之慘,如此之手足無措,其狼狽可想而知!她甚至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她的眉向上揚,雙目中又有兇光射出來。<br /><br />  原振俠卻微笑著,緩緩地搖著頭,向她作了一個「不可以這樣,這樣不好看」的神情,令得女殺手陡然轉過頭去!<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聲音十分誠懇:「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不過還是要說──像你這樣的美女,十分罕見,鍾天地之靈氣而生,心地沒有理由天生邪惡,或許是環境所逼?你能脫離暗殺集團嗎?」<br /><br />  那女人先是一怔,接著卻哈哈大笑起來,原振俠感到了一陣目眩。她一面笑一面道:「多謝你的好意,原振俠牧師!」<br /><br />  她自然知道,原振俠是醫生而不是牧師,她這樣說的意思,是在諷刺原振俠居然也會說教。<br /><br />  然後,她又惡狠狠地道:「我非但不會脫離暗殺集團,而且,還要成為集團的首腦!」<br /><br />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揮動著雙手。原振俠注意到了她的手指上,並沒有那枚戒指──她是真正的全裸,除了她與生俱來的一切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外來的東西!<br /><br />  那女人有了不起的敏銳直覺,原振俠的目光在她身上轉動,她已經知道原振俠心中在想些甚麼。她先是甜甜一笑,然後雙手抬向上,在她的頭髮中,一陣亂撥──她有著相當濃密而長的頭髮。<br /><br />  她這樣的動作,不但更進一步地表現了她撩人的體態,而且也等於在向原振俠說:看,我身上一點武器也沒有,頭髮中也沒有藏著甚麼。<br /><br />  她撥了一會頭髮,放下手來,又用力抖著頭,令得她的頭髮變得蓬鬆。<br /><br />  然後,她直起身子來,望著原振俠,聲音甜膩:「看,我現在如果要殺你的話,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將你掐死掉!」</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自殺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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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振俠本來已經在邊緣,傍晚發生在山上的故事,等於是向他又推了一下,而且推得不輕,他已經很有可能跌下去。

  而他之所以在那樣惡劣的情形之下,還未曾跨出最後的一步,是由於他曾有一個極其特殊的經歷,世上只有兩個人有過這種經歷!

  除了原振俠之外,另外一個有這種特殊經歷的人是年輕人。原振俠和年輕人,為了到幽靈星座去拯救公主,他們兩個人的靈魂和身體曾經脫離。

  他們靈魂曾遠赴幽靈星座,又再在勒曼醫院之中,和他們的新生身體結合。

  (這一段曲折之極的經歷,記在原振俠故事《黑暗天使》和《幽靈星座》之中。)

  所以,原振俠十分肯定,當肉體的生命消失之後,靈魂會脫離肉體而存在!

  靈魂就是人的記憶組,包含了一切的記憶──痛苦和快樂,生機勃勃還是死氣沉沉,並不由身體決定,而由靈魂來決定。

  消滅了肉體生命,絕不能使疲倦消失,得到休息──他十分清楚肯定這一點。單單消滅身體的生命,不足以改善他的困境,而他又找不出,可以令靈魂也得到休息的方法來。

  這一點是原振俠生命最特別之處,也是小刀所無論如何想不到的!

  正由於這一點,使原振俠明白,他甚至不能用普通人所用的方法,來使自己得到「休息」,那令得他更加痛苦和消沉──這是一個無法破解的矛盾,也是一個十分殘酷的惡性循環!

  原振俠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也沒有人來打擾他。正當他想緩緩站起來離去的時候,他看到桌上的一具電話上,一盞小紅燈在不斷地閃動,那表示有人打電話進來──本來,電話是有鈴聲的,但原振俠自精神消沉以來,對於突如其來的聲音,十分敏感,所以他關掉了電話鈴聲,只讓電話上的小燈,發出閃光。

  事實上,原振俠根本不想接聽任何電話。這時,他望著那盞不住閃動的小紅燈,也一點沒有接聽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誰會在這時候,打電話來找他呢?

  他無緣無故,嘆了一聲,轉過身去。當他在轉身的時候,他無意識地揮了一下手,無意中碰到了電話的聽筒。他立時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自聽筒中傳出來,正在叫他的名字。

  原振俠又望了電話片刻,心中才想:「莫非這是天意,要我聽到這個女人的電話?」

  他仍然用十分緩慢的動作,把電話拿了起來,那女人在不斷叫他。他一聽就聽出那是甚麼人的聲音:那個女殺手!

  原振俠知道那個女殺手的名字是美姬,知道她的身分是「老刀的女人」。自然也是一個十分冷靜兇狠的殺手,而老刀派了那個男人去殺她。

  殺手集團之中這種醜惡的自相殘殺,原振俠對之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他一聽到了那女人的聲音,就感到十分厭惡,順手就把電話放下。

  可是那女人的另一句話,卻令得他不能沒有反應。那女人的聲音,聽來十分陰森:「原醫生,你會死,死在我的劇毒匕首之下!」

  那女殺手公然向他發出了死亡的威脅!

  即使面臨這樣的威脅,而且原振俠知道,那女殺手說得出做得到,他也必須有反應,他的語調,仍然一點也不起勁。他只是有氣無力地反問:「好,你甚麼時候下手?」

  對方顯然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怔了一怔,才厲聲道:「你以為會有預告嗎?我喜歡甚麼時候下手,就甚麼時候下手,你日日夜夜提防著吧!」

  原振俠咕噥了一句:「何必提防?」

  那女殺手又怔了一怔:「最好警告你那兩個朋友,離你遠一點,別在我下手的時候,連累他們也遭了殃!」

  原振俠呆了一呆,他不明白那女殺手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所以自然也反問了一句:「我兩個甚麼朋友?」

  女殺手惡狠狠的聲音,雖然是從電話中傳出來的,可是也帶著一股陰森的殺氣。她道:「在你住所中的那兩個人!你準備幹甚麼?開化裝舞會?他們為甚麼戴著那麼高的帽子?要是的話,別忘了請我這個死神的使者──」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大聲叱責:「你亂七八糟,在放甚麼屁!」

  女殺手冷笑一聲:「都說原振俠醫生是一個君子,哼,怎麼對女性說這種粗話?」

  原振俠半句話也沒有多說,就放下了電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個叫美姬的女殺手,會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他自然不會害怕,可是以他目前的心情,他也不想和這種女殺手周旋,但是又不能揮之則去──這種情形,更令他心情惡劣,所以他伸手,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以發洩心中的鬱悶。

  然後,他衝出了辦公室,將門重重地關上,令得兩個剛好經過的女護士,嚇了一跳,一起站定,望著向外衝出去的原振俠背影發怔。原振俠是醫院中所有女護士的偶像,大家也都知道,他近來的心情惡劣無比。

  出了醫院之後,原振俠又漫無目的地遊蕩了許久,一直到午夜時分,他才回住所。

  他才一打開門,就呆了一呆,覺得有異。屋子中十分暗,在黑暗之中,他看到有兩個人並肩站著,頭上戴著看來像是圓筒形的高帽子!

  原振俠不禁「啊」地一聲,也立刻跨了進去,反手把門關上。

  如果他是第一次見這兩個人,他一定會訝異莫名,但是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們。

  這兩個人,在黑暗中看來,造型有點像傳說中的無常鬼,是不知來自甚麼星體的異星人。若干年之前,當他們來到地球,和兩個地球人相見的時候,確然被那兩個地球人,當成了是來自陰司地獄的黑白無常了!

  兩個異星人留了一隻盒子在地球上,那隻盒子被投進了海中。幾百年下來,由於海水的侵蝕而損壞,產生了一種力量(情形很怪,有點像是輻射外洩),使得接觸到的生物,細胞染色體中的遺傳密碼產生錯誤的訊號,所以會使生物「倒退」,從現代生物,變成古代生物──有一家漁民,甚至變成了原始人!

  原振俠被扯進了這件十分曲折的怪事之中。最後,這兩個異星人在取回那個「盒子」的時候,曾和原振俠見過面,有過一番交談。

  這兩個異星人和原振俠,可以說是舊相識了。所以,原振俠並不吃驚,而且,立即十分衷心地很高興看到他們──和外星人交換意見的機會,畢竟不會有太多。

  他揮了揮手:「歡迎兩位,是不是不必著燈?」

  那兩個人立即回答:「是,不必著燈。嗯──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原振俠知道對方有很強的感應力,可以知道他人的情緒,所以他忙道:「不,很高興見到你們。不高興是我另外有原因,和你們無關。」

  那兩個人「哦」地一聲──原振俠在這時候,想起了那個女殺手所說的話,他心中不禁好笑:要是女殺手竟然向這兩個異星人下毒手,不知道會有甚麼樣的結果?

  原振俠問:「兩位來,當然是有事?」

  那兩人立時道:「對,我們對你上次所說的話中的一部分,感到相當程度的興趣。」

  原振俠知道,他們說話的用詞有點怪,是「翻譯」上的問題。那兩個異星人,毫無疑問,是通過了語言翻譯的裝置,才能和地球人交談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迅速地想了一想上一次和他們的交談,然後問:「哪一部分?」

  原振俠一面問,一面走過去,取起一瓶酒來,斟了一大杯,喝了一大口。

  那兩個人看來並不打算坐,原振俠就自己坐了下來。那兩人道:「我們曾說到那個小裝置,可以聚集許多你們所不知的力量,來完成一些事。」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對,地球人對於許多能量的利用,程度還十分淺。電能被發現利用,也還不過短短的兩百年左右,強大磁能的利用才開始!」

  那兩人道:「可是,當時,你提到一個十分古怪的名詞:巫術!」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名詞,何古怪之有?」

  那兩人道:「在我們對地球的研究之中,竟然找不出這個名詞來!你又提到巫術就是聚集一些力量,來做一些事的行為。很多地球人都會?」

  當時,在海上,原振俠確然曾如此說過。原振俠這時,自然也知道,這兩個異星人感到興趣的是巫術,那是他們研究地球的一片空白。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不能說很多人都會,是若干人會聚集宇宙中的力量,來達成一些目的。」

  兩個異星人齊聲問:「你會嗎?」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會!」

  異星人發出了一下相當古怪的聲音,那多半是為了感到失望而發出來的。在這時候,原振俠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心跳得十分劇烈。也就在這時候,異星人又問:「你知道甚麼人會?」

  原振俠立時道:「知道,有一個女巫之王,和我有極密切的關係,由於巫術的神祕原因,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個異性,那就是我。她是實驗室中的──產品,但又是不折不扣的人。可能在創造的過程之中,有些過程和地球人不同,使得她有極強的巫術能力──」

  原振俠努力在介紹著瑪仙,但是由於她的一切,那麼奇特,而且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的,所以原振俠的話,聽來不禁有點亂七八糟的感覺。可是兩個異星人,卻顯然聽得十分入神,而且,在逐漸向原振俠接近。

  原振俠繼續說著:「她的巫術能力,舉世公認,這連創造她的人也沒有料到。創造她的人,和你們一樣,也不知來自宇宙何處──」

  他講到這裡,陡然停了下來──那兩個異星人,已來到離他伸手可及的距離。

  這兩個異星人,曾在幾百年之前,被人當作是黑白無常,原因是由於他們頭上的帽子相似之故。而他們的臉容是甚麼樣的,當時遇上他們的人,並沒有看清楚。

  而等到原振俠和他的朋友胡懷玉、陳克生見到他們的時候,不但是黑夜,而且海上有霧,他們也沒有來到如此接近的距離。

  這時,原振俠正說著,突然住了口的原因,是由於在近距離的情形下,他看清了這兩個人的樣子!

  原振俠早就知道,異星人可以是任何樣子的──樣子可以完全超乎地球人的想像力之外。可是即使這種觀念,早已在他的思想中成立,他清楚見了那兩個異星人的模樣之後,還是呆了一呆。

  那兩個圓筒形的「帽子」,約有七十公分高。「帽子」是一直連下來,看來是一種灰白色的金屬,一直連下來,把異星人的頭部,整個罩住。

  所以,嚴格來說,原振俠看到的,不是那兩個異星人的真正模樣,而只是那種灰白色的金屬面罩,所以更有詭異之感。

  他們的臉容究竟是甚麼樣的?自然也無法想像,只是在金屬頭罩上,有十五公分見方的一處,全是細密的網。透過網上的細孔,可以看到他們炯炯生光的眼睛──這種情形,有點和現代的西洋劍擊運動,所戴的保護頭罩相類似。

  原振俠的注意,使那兩個異星人明白,這一剎那他在想甚麼。兩個人一起伸手,指著「帽子」:「這是和我們腦部連結的許多裝置,能幫助我們完成很多事。例如,沒有它,我們就根本無法和你交談!」

  原振俠曾推測過這一點,所以他道:「我明白!」

  異星人問:「這使我們的樣子,看來很怪?」

  原振俠道:「是,看來像是傳說中的一種神靈。嗯,被叫作無常鬼,有操縱生死的本領,十分相似。」

  原振俠的這番話,引起異星人的反應,十分奇特──是一連串十分古怪聲音。

  原振俠呆了一呆,心想:這難道是他們本身的語言?為甚麼他們忽然用自己的語言交談?

  想到這裡,原振俠陡然明白了!他不禁由於驚詫,而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

  他想到的是:傳說不會無緣無故產生,就算是創作,也多少要有點憑藉。會不會有一個時期,這一類異星人頻密地在地球上出現,多次被地球人發現,漸漸傳了開來,就成了無常鬼。而且也把他們的怪模怪樣,留傳了下來,逐漸定了型?

  原振俠令自己鎮定些,問:「你們來到地球,不止一次了,是不是?」

  兩個異星人並沒有甚麼猶豫,就回答:「是──事實上,是許多次,我們每隔七十六年,就到達地球上一次。你應該可以知道,我們是依附一個甚麼天體在作宇宙航行!」

  原振俠連十分之一秒都沒有考慮,就叫了起來:「哈雷!哈雷彗星!」

  兩個異星人呵呵笑著(他們原來表示高興,所發出的聲音不知是甚麼樣的?):「對了,這是我們的一大發現,也把這個經驗,傳授給了許多星際航行者。你提到那女巫之王的創造過程,我們也有所聞,那是許多星體上的高級生物,研究地球人的活動之一!」

  原振俠的聲音苦澀:「是不是有一所宇宙大學,把對地球人的研究,當作是一個學科?」

  異星人搖頭(高「帽子」隨著搖):「不能這樣說。但是在長期的星際航行中,發現一個星體上有生物,這種生物又不是十分成熟──」

  他們說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作了一下補充:「意思是──還沒有成熟到,有長途星際旅行的能力。」

  原振俠苦笑:「我不會見怪,因為事實的確如此。直到如今為止,地球人還沒有飛出太陽系──即使是無人駕駛的太空船,都不曾飛出。」

  異星人沉默了片刻:「其實,我們在做的,也還不能說是研究,只是各方面資料的蒐集,而沒有一個結論。地球人是一種十分複雜的生物,明明是同類,可是每一個都又有著自己不同的遺傳密碼,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嚴格來說,每一個地球人,都自成一類,可是實際上,又明明是同一類!」

  原振俠曾聽到過不少外星人對地球人的評論,可是能指出人類這一個大特點來的,倒還是首次。

  那兩個異星人又道:「所以,要了解地球人,就十分困難,非得了解每一個地球人不可,而那實際上又是無法做得到的。曾經有一個星體上的人,研究出了一套規律,把人分成許多模式,一個個套進去。但那也不過能計算出,這個人的生命的表面部分,至於人的內心世界,別說對外星人來說,是一個謎,即使是地球人與地球人之間,也無法知道對方的內心世界!」

  原振俠聽得同意之至:「是的,每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都是一個謎!甚至對這個人自己來說,也是一個謎!」

  兩個異星人顯然吃了一驚,失聲道:「是嗎?有這樣的情形?怎麼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所有對地球人的研究,都不能成立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正如你們所說,地球人的生命,複雜之至!真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內心世界,完全迷失在自我之中的。」

  他說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我就可以算是這樣的人,至少,是在這種情形的邊緣。」

  兩個外星人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來,更是閃閃生光。他們說了一些話,令得原振俠暗自吃驚。

  他們說的是:「地球人同類相殘的情形,普遍之至,甚至構成了整個人類歷史,這種情形,可以解釋。剛才我們已經說過,每一個地球人都有不同的遺傳密碼,每一個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所以,一個人殺另一個人,或一群人殺另一群人,嚴格來說,並非同類相殘,而是異類相拚!」

  單是這一番話,已令原振俠聽得遍體生寒!他第一次聽得這樣的說法:人和人之間,不是同類──沒有一個人和另一個人是同類!所有的人,通通都是異類。

  或許這是說明,何以人類那麼喜歡殘殺的原因!

  人把另外一些人認作同類,從來就是一個美麗又殘酷的黑色誤會!

  而接下來,那兩個異星人所說的話,更令得原振俠心驚──原振俠本沒有料到,從巫術的話題,忽然會轉移到了生命的奧祕之上。

  但這個話題既然如此吸引人,原振俠自然樂意聽下去,因為那兩個異星人的意見,並不是空口說白話,而是他們長期以來,對地球人的資料蒐集和觀察的結果。

  試想,他們不知從多久以前開始,和哈雷彗星一樣,每隔七十六年,出現一次。以致他們的形象,成了傳說中的無常鬼。

  要說對地球人的研究之深刻,他們自然是很有資格的了!

  那兩個異星人又說道:「地球人還有一個怪異到了極點的行為,和任何生命的原則相違背!」

  原振俠已經隱隱感到他們想說的是甚麼了,所以手心有汗滲出來。

  他們繼續道:「任何生命的原則,是努力維持生命,直到自然消失!」

  原振俠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兩個異星人說下去的,正如他所料:「只有人,會有意識地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才是真正的同類相殘!試想,一種連自己的生命都會結束的生物,他人的生命還會有甚麼價值?」

  原振俠一聲也沒有出,他甚至屏住了氣息。而在那一剎那,他確然有窒息的感覺。

  異星人又道:「一個人會自殺,是不是連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結果?還是人除了有極度的排他性之外,連自己也排斥?」

  原振俠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無法回答。」

  異星人對這個問題,顯然有相當時間研究,他們又指出:「是不是由於人的腦,分為左右兩個部分,所以每一個人,嚴格來說,絕不統一,可以分裂──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連自殺也不是同類相殘!甚至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分裂!」

  原振俠只覺得耳際「嗡嗡」作響,他的聲音,軟弱無力:「請別──再討論下去了。我不能提供任何幫助!一點也不能!」

  兩個異星人又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聽來又在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討論著。但是維時極短,就回到了原來的話題上:「那位女巫之王,我們想見一見她!」

  這也正是原振俠,想要眼前這兩個人做的事。

  雖然導致他目前情緒如此低落的原因,十分複雜,正如他剛才所說那樣,連他自己都無法明白自己。但是瑪仙的失常,卻是主要誘發的原因。

  而瑪仙被愛神帶走之後,音訊全無。原振俠的想法是,這兩個無常是異星人,愛神也是異星人,託這兩個無常去找愛神,是不是容易一些?

  而在找到了愛神之後,就可以探聽到瑪仙的吉凶了──越和那兩個異星人相處久了,原振俠就越覺得他們的外形像無常。而且,也正由於他們經常地在地球出現,才有了無常鬼這樣造型的神靈出現,所以原振俠在心中想及他們的時候,索性就稱他們為無常了!

  自然,眼前的「無常」,並沒有黑白之分,看來都是灰撲撲的──無常而有黑白之分,只怕是眾口交云的傳說過程中的「藝術加工」!

  兩個無常提出了要見瑪仙,這正合原振俠的意思,他立時道:「本來絕無問題,可是她遭到了意外,現在的處境,十分不幸!」

  兩個無常有點愕然:「你說她掌握了巫術,而且巫術又是能聚集力量,來作成一些事的。那麼,不論她在甚麼因境,都可以憑巫術解脫的!」

  原振俠苦笑:「正因為是巫術的失靈,才使她這個巫術的女王,陷入困境的。經過的情形,相當複雜,你們能詳細聽嗎?」

  無常像是正對之感到極大的興趣,所以連聲道:「當然能,請詳細告訴我們!」

  於是,原振俠便把故事講了一遍。他確然講得十分詳細,從白化星人李固來到地球講起。(一雙無常的反應是:多麼落後的星際航行方法!)

  當原振俠說到白化星人,後來已經進化到了沒有形體的時候,一雙無常便讚嘆:「啊!竟有這樣進步的生命形式!看來,宇宙間的生命,最終的形式,一定如此!」

  原振俠搖頭:「這樣的生命,全然沒有快樂,那個李固就充分體驗了這一點!」

  無常道:「快樂和痛苦是相對的,沒有了快樂,自然也沒有了痛苦。」

  原振俠道:「是啊,生命之中既沒有快樂,又沒有痛苦,這還算是甚麼生命?這樣的生命,還有甚麼意義?」

  兩個無常沉默了片刻,才道:「地球人的想法真怪!」

  原振俠道:「根據你們剛才所說,每一個地球人,都有不同的想法,那只可以說:我這個地球人的想法真怪!」

  無常顯然急於聽經過,所以不和原振俠再爭下去,只是作了一個手勢,請原振俠繼續說。

  原振俠就繼續說。當說到他不相信李固和黃絹有真愛情,又怕李固在地球上興風作浪,所以和瑪仙商量,要瑪仙去害李固時,兩個無常發出了很多下感嘆聲來:「地球人之間,也有共同點,例如強烈的排他性,就是地球人的共通點!」

  原振俠冷冷地道:「如果你們再聽下去,就可以知道有例外的!」

  原振俠說了瑪仙用「血魘法」,令李固的腦部活動,全部停頓。又說了瑪仙和他,同時發現了黃絹和李固之間的真正愛情,開始後悔。

  而極度的後悔,是在他們發現,想霸佔整個地球的野心家,其實只會是地球人,不會是異星人之後發生的。

  無常插言道:「對啊,地球人沒有離開過地球,就老覺得擁有整個地球,已是慾望之最了。在星際航行過的人,才知道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誰會希罕得到一粒微塵呢?」

  他們說了之後,又作了補充。他們的補充是:「不是說所有的異星人都沒有野心,可是為了地球,不是很值得。就像地球人,不會為一顆到處俯拾即是的普通小石子,而爬上一個山崖去拾取一樣,因為不值得。」

  剛好原振俠在說到那一段的時候,停下來喝了幾口酒,所以也由得他們去發議論。原振俠沒有表示贊成和反對,他這就說到了瑪仙決定犧牲自己,成全黃絹和李固。

  無常「啊」地一聲:「這是人類行為之中,極其罕見的一種,在歷史上有詳盡記載的事例,更是寥寥可數!」

  原振俠沉聲道:「只要有一宗,那就證明『排他性』,並非是人類的共通點!」

  無常笑了起來:「你硬要把某種突變當成反例,這樣的說法,自然也可以!」

  原振俠有點惱怒:「我不是強辯,那也不是突變,是人性中存在的一種美德!突變?你甚麼時候見過,一隻老虎變得只吃草不吃肉?」

  兩個無常之中的一個,發出了一下聲響,可是卻被另一個推了一下,他也就沒有再發聲。這種情形顯而易見,是一個想說甚麼,另一個阻止了他。

  原振俠於是十分惱怒,立時道:「我以為我們之間,是想說甚麼就說甚麼的!」

  那一個嘆道:「是,只是我不想浪費時間。他剛才想說,要老虎只吃草不吃肉,是十分容易的事,只要改變遺傳密碼中的訊息傳達就可以了!」

  原振俠呆了一下,才道:「可是人類的人性之中,確然有美好善良之處,不是由甚麼外來力量改變而形成的!」

  這一次,兩個無常噤若寒蟬,都不出聲。原振俠就接著把整個故事都說完了。

  雙方靜默了片刻,原振俠才問:「你們去尋找愛神,是不是容易些?」

  無常想了一想才道:「當然會比你容易。我們感興趣的是,你可知道那女巫的腦部,受了甚麼樣程度的破壞?」

  原振俠道:「我不知道,我正想問你們。以你們對生命奧祕的掌握,可以使人體細胞最神祕的組成部分,照你們的訊號而活動,你們有甚麼辦法,可以使她復原?」

  無常又靜了好一會,才道:「我們甚至有能力,使她長出一副新的腦子來──可是那也沒有用處,因為新的腦子,空白一如才出生的嬰兒,沒有記憶。自然她可以從頭學起,不過這過程太長了!」

  原振俠聽得有點發怔,這兩個無常竟然說,他們有辦法令瑪仙長出一副新的腦子來,只是那副腦子沒有記憶而已。

  在精神恍惚之中,原振俠脫口叫了出來:「那麼她原來的記憶呢?她原來的記憶到哪裡去了?」

  無常道:「應該還在她現在的腦中,只不過被封固了,無法發揮作用!」

  原振俠大聲道:「那就揭開她腦部的封固!」

  無常嘆道:「我們不知道取消封固的訊號是怎樣的。因為沒有一種地球生物的腦部,在遭到損壞封固之後,有恢復能力的,所以我們不能。」

  原振俠不明白:「你們甚至可以新造一副腦子!」

  無常道:「那簡單得很,任何一個胎兒在成長的過程之中,都有製造腦子的過程。截取過程中細胞遺傳密碼的訊號,加以利用,就可以長出一副新腦子來!」

  原振俠張大了口,他明白矛盾的所在了!

  只要在地球生物中發生過的事,無常都有能力達成,沒有發生過的事,他們不能憑空創造!

  無常又道:「我們須先見了她再說,或許她的情形,不是那麼壞!」

  原振俠閉上了眼睛一會。瑪仙的情形,究竟壞到了甚麼程度,他也不知道。可是那似乎沒有復原的希望,原振俠是知道的,因為,如果有辦法的話,瑪仙也不會犧牲自己,來令李固復原了!

  原振俠想到這裡,心中陡地一動:瑪仙犧牲了她自己,令得李固復原,那麼,是不是有甚麼人肯犧牲,就可以令瑪仙復原呢?

  想到這一點之後,原振俠心跳加劇,他想到了他自己!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十分願意犧牲他自己,來令得瑪仙復原!

  也就在這時候,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啊」的一聲。他完全明白瑪仙,為甚麼不顧自己,一定要令李固復原的原因了。她十分願意犧牲自己──那樣做,可以令得她心中安寧舒適!至少,在她決定這樣做的時候,是十分樂意,完全自願,非此不可的!

  原振俠突然之間,思緒凌亂,他仰著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兩個無常一直在注視著他,同時問:「你的腦部活動──好像不是──很正常?」

  原振俠苦笑:「簡直不正常之極──就是我剛才說的情形,我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樣,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使我趨向正常!」

  兩個無常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地球人真的複雜之極。看來不單是我們,許多異星人的資料蒐集和研究,都只是有了表面的,或自以為是的成績。真正的──連地球人自己都弄不清楚,外人何由得知?」

  原振俠對他們的這種態度,十分欣賞,因為那是十分客觀的態度。他又嘆了一聲:「你們說得對,每一個地球人,都是一個獨立的例子,和其他所有的人不同。而且,每一個人,都不是穩定的,人的遺傳密碼,和其他生物的遺傳密碼不同,會在生命的中途,發生轉變,不像其他生物那樣,終生不變的。」

  無常十分感興趣:「能舉個例子?」

  原振俠一揮手:「太多了!每一個人的一生之中,都會有許多次轉變。所有的轉變,都沒有規律,事先毫無跡象可循,更多的情形之下,是這個人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一個曾被我認為是全世界最具野心的女人,竟然可以突然為了愛情,而放棄一切權力,這就連她自己也不能相信!」

  無常聽過李固和黃絹的故事,所以「啊」地一聲:「那位女將軍!這種情形,可以理解為人的遺傳密碼是複式的,不是單式的。複式的排列組合,可以產生出許多變化來,自然和單一的不同。」

  無常這樣的假設,已經超越了原振俠的知識範疇之外了。所以原振俠感到了一片迷惘,他有一點概念,可是卻沒有具體的意念。

  無常各自揚起手來,在原振俠的兩邊肩頭上,輕拍了一下。這是地球人表示友善的動作,當然他們想要表達的,也是同樣的意思。他們齊聲道:「導致你腦部活動不正常,使你有了前所未有的想法的原因,是女巫之王的突變。我們會幫你,我們先設法找到女巫之王再說,隨時和你聯絡!」

  原振俠在情緒極度低落之中,忽然有兩個無常來訪,不但在談話之中,對他有許多新的啟發,而且,無常還答應替他去尋找瑪仙,和答應盡量幫助她,這自然又使原振俠生出新的希望來──曾有哲學家說過,希望雖然是最大的騙子,可是也是生命的泉源。至少,這時的原振俠,就出現了近期少見的興高采烈!

  他連聲道:「謝謝你們,十分謝謝!」

  無常發出笑聲:「不算甚麼──你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我們一直認為,已認識了地球人,可是今天才知道,根本不認識!」

  原振俠沒有表示甚麼,這個問題,他們已經一再討論過了。無常的身子晃晃悠悠,向門口走去──他們在行動之間,給人以這種感覺,自然是由於他們的頭上,都頂著「高帽子」的緣故。

  在黑暗之中看來,他們的這種外形,確然就是傳說中的無常鬼!

  當他們來到門前的時候,原振俠心中在想:他們會不會有突破空間的能力,根本不必打開門,就從門中穿過去?在他那樣想的時候,無常之一,已經伸出手去開門──他們有十分長而且柔軟的手指,這一點,剛才在他們輕拍原振俠的肩頭時,原振俠已經注意到了。

  門一打開,原振俠倒想移動身子,送他們出去。可是在門外,陡地閃起了一股十分異特的光采,只是一閃,根本叫人無法判斷發生了甚麼事。隨著光采一閃的,是一下聽來很輕的金屬撞擊聲。

  兩個無常是並肩走出去的,他們兩個人的身子,堵在門口,又各有著「高帽子」的阻擋,所以在門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原振俠完全看不見。他看到了那股光采,是由於室內十分黑暗,那股光采又十分奇詭之故。

  無常的身體仍然在門口不動,而自他們的口中,各自發出了表示奇特的「咦」的一聲響。緊接著,聽得「砰」的一聲響,像是有甚麼物體,重重地撞到了對面的牆上!

  原振俠知道出了意外,他一聳身,竄向門口。這時,在門口的兩個無常,也都半轉過身子來,目光閃耀,一起向他望來。

  兩個無常的身子半轉,使原振俠可以看到門外的情形了。他看到一個女人,背靠著對面的牆,以一個十分怪異的躬身姿勢,僵立著不動。雙眼睜得極大,口也張得很大,全然是一副不相信的驚恐神色。

  在那女人的手中,握著一柄匕首,鋒利無比──這個女人和這柄匕首,原振俠都不陌生。陌生的是,那女人握住匕首的手勢,相當特別,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匕首的柄。

  那柄匕首,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采──剛才原振俠看到的一股光采,顯然就是因這柄匕首急速揮動,所發出來的。

  只一眼,原振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他就知道發生甚麼事了!

  他無可遏制地轟笑了起來!

  原振俠不是大笑,而是真正地轟笑。他的笑聲,是從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之中,噴發出來的,因為他確然感到事情好笑之極!

  他自然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一看就明白了──那女人是殺手,曾威脅要殺原振俠,也曾警告原振俠,不要連累了他的兩個朋友。她自然在門外伺伏了相當久,門一開,兩個無常正要跨出門去,這個心狠手辣的殺手,就立即出手!

  她甚至可以判斷,兩個人是一起出來的,所以一出手,就準備把兩個人一起殺死──橫揮著手中又鋒利又淬有劇毒的匕首。

  原振俠在猜想,她一定是攻向兩個無常的頸部,以為電光石火的一擊,就可以割斷兩人的氣管!

  這攻擊,是多麼有效的殺人方法!

  原振俠不知道,這個女殺手如果得手之後,下一步會怎樣行動!

  女殺手沒有得手──她做夢也想不到,那兩個戴著「高帽子」的是異星人。不單是異星人,而且,「高帽子」一直沿下來,形成了一個頭罩,而且連頸部,也在金屬的罩護之下。

  匕首劃在金屬上,發出了那輕微的一下聲響。

  女殺手自然知道自己失手了!所以她立即躬著身,迅速後退,以致身子重重撞在對面的牆上。

  自然,也在那一剎那,她也看清了兩個無常的情形,知道事情有自己意想不到之處,所以整個人都呆住了!

  原振俠確然真正感到好笑:一個出手如此狠辣的女殺手,卻遇上了兩個異星人,還有甚麼比這個更倒霉的?從女殺手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感到世界末日已經到了!

  就在原振俠的轟笑聲中,女殺手發出了一下難聽之極的嗥叫聲,雙臂無目的地揮動著。顯然這時,她完全錯亂了,不知如何才好,是完完全全地手足無措!

  原振俠當然不會給她再定下來的機會,他一步跨過去,一伸手,十分輕易,又把那柄匕首奪了過來。同時,原振俠的出手,粗魯之極(他從來出手也未曾這樣粗鄙過),他左手一探,已抓住了那女人的頭髮,用力一帶一送,把那女人,自兩個無常的中間,直送了進去,跌進了他的住所。

  而且不等她有機會站起來,原振俠已經奔進屋子,一腳重重踏在她後頸上!

  那女殺手伏在地上,被原振俠制住了後頸的要害,除了發出一陣可怕的聲音之外,一動也不能動。

  兩個無常直到這時,才一起叫了起來:「原醫生,你的行為──」

  原振俠道:「你們不懂,如果你們是普通人,剛才門一開,就死在這柄刀下了!」

  他說著,揚了揚手中那匕首,匕首仍然閃耀著奇特的光采,看來十分怪詭。

  無常叫起來:「她要殺我們?為了甚麼?」

  原振俠悶哼一聲:「這一點,我會問她!你們請便吧!這是我們地球人之間的事,你們不懂的。記得,一有消息,就和我聯絡!」

  兩個無常想來知道,原振俠所說是事實,地球人互相之間的糾纏,不是他們所能明白的。所以,一起答應著,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原振俠在他們走了之後,冷笑一聲,一躍而起,關上了門,喝:「起來!」

  那女人仍然伏在地上一會,才開始蠕動──說她是「蠕動」,並不誇張,因為她的身子,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開始扭動。

  原振俠這才注意到,這女人穿了一套緊身的肉色衣衫,緊貼著她的身子。這女人的容貌相當平常,原振俠已見過她幾次了,可是如果要原振俠詳細形容她的面目,原振俠還是說不上來。

  或許,相貌普通,正是一個成功殺手的條件。

  但是,這女人豐乳鳧臀,身材十分健美。所以這時,當她的身子緩緩扭動著,令得豐滿的臀部高聳之後,看來也十分誘人。

  原振俠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不明白她擺出這樣的姿態來,是為了甚麼?可是當他看到那女人,在豐臀高聳之後,仍然伏在地上,卻又不斷扭動她的腰肢之際,他自然知道那女人想幹甚麼了!

  那女殺手在處於極端不利的情況下,竟想利用她自己的身體引誘他!

  一明白了這一點,原振俠實實在在,又無法忍得住,他又突然爆發出轟笑聲。而且,他覺得比女殺手一擊不中,大驚失色,更加好笑。

  由於原振俠的笑聲之中,有著那麼多的輕視,任何人都可以覺察得到。那女人陡然停止了她誘惑的動作,轉過身來,手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面色凝重,神情可怕之極。雙眼之中,射出十分惡毒的光芒來。

  原振俠仍然在笑著,非但笑,而且伸手指向她,笑得毫不留情。

  原振俠對這個女人的厭惡,到了極點,要不然,他剛才出手也不會那樣粗魯了。他兩次領教過那女人出手的狠辣,相信這個殺手的一生之中,出手而沒有人應聲死亡的,也就只有這兩次而已。

  原振俠以前也曾見過不少兇殘無比的人,可是像這樣冷血的,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本身,簡直已經是殺人的工具,她手中的匕首,只不過是工具的工具而已。

  原振俠這時,就用那柄匕首指著她,一面笑,一面道:「一個兩次被人奪去兇器的殺手,還不那麼可笑;一個想色誘男人,而又不照照鏡子的女人,才最可哀。」

  原振俠的話,對一個女人來說,侮辱程度,可以說已到了頂點!

  他的話才一出口,那女人的身子,就劇烈地發起抖來,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綻起,雙眼之中,似射出無數毒箭來,那樣子,簡直就是一頭瘋了的山貓。自她的喉際,發出一陣又一陣「咯咯」的聲響。

  原振俠把她的匕首在手中拋上拋下,冷冷地望著她。

  過了好一會,那女人才緩緩起身。當她站起身來的時候,她全身的骨節,都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可知她是如何地憤怒!當她站直了身子,才從她緊咬著的牙齒之中,迸出了一句話來:「原振俠,我一定要殺你!」

  原振俠冷笑:「我已經第二次聽你這麼說了,你為甚麼不下手?」

  那女人盯著原振俠看,身子仍然在劇烈發著抖。原振俠在這時候,心腸軟了一軟──無論如何,對方始終只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失敗得如此之慘的女人,似乎可以適可而止了!

  所以,原振俠再一開口,聲音甚至是十分誠懇的。他道:「你殺不了我的,這個遊戲並不好玩,可以停止了!」

  那女人一字一頓:「我殺不了你,就在你面前自殺!眼看著一個人,因為你而死在眼前,這絕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

  原振俠一聽,心頭不禁震動了一下,但是在表面上,他聲色不露。

  在那一剎那,他想到的,是那個撞車自殺的殺手。那殺手在臨死之前,高叫他「見死不救」,好使他感到內疚,而他也的確感到了迷亂,思緒上的極度迷亂,近乎入魔的狀態。如果這個女人,再死在他的面前,他豈止不愉快而已,對原振俠來說,必然是十分嚴重的精神打擊!

  原振俠知道,絕不能讓對方知道這一點,所以儘管他內心暗暗心驚,但是表面上看來,他是百分之百地若無其事。他聳了聳肩:「一個醫生若是怕人死在眼前,這豈不是笑話?」

  那女人的聲音淒厲之極:「這個人是為你而死的!」

  原振俠指著那女人:「你!你為我而死?我甚至連你是甚麼人都不知道!你甚麼都不是,是死是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女人的身子抖得更甚,揚起手來,手也在抖著。黑暗之中,她的目光陰森,她揚起的手上,戴著一隻紅寶石戒指,這時,在戒指上,發出了十分輕微的「啪」的一下響──原振俠知道,她的戒指是一件兇器,有一枚短小的尖刺,隱藏在內,一定已應聲彈出。

  原振俠甚至可以肯定,這枚尖刺之上,淬有劇毒。也就是說,她如果要在原振俠面前自殺的話,是十分容易的事!原振俠在那時,心中也不禁有一陣慌亂,他實在不想,再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同時,他對目前的情形,又感到十分厭惡。所以他轉過身去,冷冷地道:「你還有可以離開的機會,想想怎樣逃避老刀要殺你的陰謀吧!別在我的面前,玩這種幼稚把戲了!」

  原振俠在講這幾句說話的時候,目的只不過是想轉移一下那女人的注意力。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這幾句話,卻引起極強烈的反應!

  那女人陡然向前,直撲了過來。原振俠把手中的匕首,向前略伸了一伸,身子並沒有動,守得嚴密之極。所以那女人一落地,立時身子又彈向後,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這一來一去,快捷無倫,身手極好。

  原振俠看在眼裡,心中也不禁叫了一聲「好」。

  那女人在一進一退之間,口中發出難聽之極的叫聲:「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老刀的事?」

  原振俠冷冷地道:「知道就是知道,為甚麼要講給你聽,你快走吧!」

  那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看樣子,她反倒能鎮定了下來,忽然道:「我們其實可以合作!」

  原振俠連看都不看她:「我從來不和失敗者合作──你不去看看,現在你自己是甚麼樣子!」

  那女人把牙齒咬得「格格」響,忽然冒出一句話來:「我不殺你,我要看小刀怎麼殺你!」

  原振俠感到十分厭倦,走過去打開門,沉聲喝:「快滾,下次再撞在我手裡,我可不客氣了!」

  那女人的應變能力,倒也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前後不到幾秒鐘,可是她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像是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扭著身,搔首弄姿地在原振俠的身邊,走了過去。

  原振俠自然不會放鬆戒備,因為那女人手中的戒指,就隨時可以致人死命。她在原振俠身邊經過的時候,用一個十分誘人的姿勢,向原振俠攤開了手,原振俠冷冷地道:「等你到了樓下再說,快走!」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走到了門口,才又轉過身來,嬌聲道:「你是一個笨人,你不知道你自己錯過了甚麼!」

  原振俠毫不容情:「別令人作嘔了,你如果真有那麼好,既然已是老刀的女人,老刀為甚麼,還要安排陰謀來殺你?」

  那女人又狠狠一咬牙,盯著原振俠看。自她雙眼之中,所露出來的那種惡毒之極的眼光,令得原振俠也有點不是很有勇氣正視她!

  那女人又發出了一下冷笑聲:「老刀要殺我,是因為不想我落在別的男人懷中。而我又實在太好,好到了他自己不捨得殺我!」

  原振俠聲音冷酷:「一個好的女人,不會那樣子硬推銷自己!」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忽然垂下眼瞼,現出了一個相當可人的姿態,聲音聽來也相當溫柔:「那是由於你是一個太出色的男人!」

  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是自然還是做作,呼吸加速,飽滿的胸脯在急速起伏。

  原振俠自然不會幼稚到,由於她這種恭維而改變態度,他的聲音中仍然充滿了厭惡:「快走!」

  那女人有一個短暫的時間,一動不動,抬起眼,看了原振俠一眼,沒有再說甚麼,就轉身走了出去。原振俠在她走出了幾步之後,一抬腳,把門關上。在門關上之前的一剎那,他又看到那女人轉頭,向他望來,眼光閃爍,如同妖貓!

  門關上之後,原振俠又呆立了片刻,心中的厭惡感,越來越甚。握在他手中的那柄匕首,像是有一股灼熱一樣,使他拿捏不穩。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一下尖叫聲。

  一聽那尖叫聲,就知道是那個女人發出來的。她不但叫聲尖厲,而且還在喊著:「原振俠,我要殺你!我一定要殺你!」

  原振俠的住所,是醫院單身醫生宿舍,她這樣尖叫,聽到的自然不止原振俠一個人。這令得原振俠勃然大怒,衝到了窗前,推開了窗子。

  那女人就在樓下,建築物前的空地上,還在不斷地喊叫著。已引得不少人,自窗口中探頭出來看,也使得進出的人,都停了下來,佇足而觀。一個相貌平凡,可是身材卻又玲瓏浮凸的女人,披頭散髮,樣子神情充滿了怨毒,又用尖厲的聲音在叫罵著,此情此景,實在惡劣之極。

  原振俠只向下看了一眼,就不禁遍體生涼。雖然他的生活之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傳奇,可是,他卻也沒有能力,來應付這樣的場面!

  那女人顯然發現了這一點──這樣的局面,可以令得原振俠遭到極度的困擾。而剛才原振俠對她的侮辱太甚,也令得她怨毒之極,所以她變本加厲,更加放潑,聲音聽來也格外可怕:「原振俠,你這樣對待我,決不會有好死,我一定要殺你!」

  從一個盛怒的女人口中,罵出了這樣的話來,令得聽到的人,多少不免有曖昧的聯想。在一旁圍觀的人,不但神情古怪,而且還有的抬起頭來,向原振俠住所的窗子指指點點!

  原振俠站在窗前,簡直頭皮發炸。他好幾次,想一揮手,把手中的匕首拋出去,射向那女人,好停止那女人演出的鬧劇。可是這樣一來,他就變成公然殺人了!

  他只覺得手心冒著汗,身子在發著抖,耳際轟轟作響,夾雜著那女人難聽之極的惡毒咒罵。這一切,都組成了一張漆黑的、巨大的網,向他罩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非擺脫不可,可是這張「網」,又自四面八方罩了下來,使他感到無法逃脫,他一定會成為這張惡夢一樣的網中的遊魂,永遠陷入痛苦煩惱之中!

  那令得他不但沮喪,而且十分恐懼。他心中在啞著聲音大叫:「要擺脫!要擺脫!不能陷進網中去,絕不能!」

  可是,一方面他又絕望地叫:「有甚麼辦法呢?有甚麼辦法呢?」

  那女人的叫聲,一下一下傳來,原振俠實際上,已分辨不出那女人在叫些甚麼了!

  在原振俠聽來,那女人的叫聲,是一下又一下在收緊網口的繩索。目的是要把他放進網中,拋進痛苦的深淵之中去!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手中的那柄匕首,所發出來的那種閃爍的光芒。這時,他滿面全是汗珠,視線也有點模糊,可是他一看到那種光芒,他就想到:死亡!死亡是使自己不陷進網中,唯一可行的辦法!

  只要揚起這柄匕首來,插進自己的心口,死亡立即發生。一切困擾煩惱,也就隨之消失,那女人的尖叫聲,再也不會對他發生任何作用!

  這柄匕首那麼鋒利,插進人體時,不會有多大的痛楚。而且,刀身上還有劇毒!他盯著那柄匕首看,這種念頭,越來越甚,這一次,他不但有了自殺的念頭,而且,有了自殺的行動──他緊握著匕首的手,正在漸漸向他的心口移動,匕首的刀尖,對準了他自己的心口!

  雖然他的動作十分緩慢,可是究竟不是有很大的距離,終會有移到的時候。刀上有劇毒,刀尖只要刺破一點肌膚,死亡就發生了!

  而原振俠的視線,一直盯在匕首上,他的動作雖然慢,可是絕沒有罷手的意思。

  這時候,原振俠的情形,可怕之極,他甚至連那一陣急速的拍門聲,也沒有聽到。兩個人撞開了門,看到原振俠呆立著,匕首的尖,離他的心口,已不到兩公分。原振俠滿面是汗,神情可怕之極!

  撞門進來的,是另外兩個醫生,和原振俠比較說得來的。他們一看到這種情形,陡然一呆,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

  這一下呼叫聲,把原振俠自極度的情緒迷亂之中,喚了回來!

  原振俠一看那柄劇毒的匕首,竟離自己的心口如此之近,他也大吃一驚。

  他那時的情形,十分奇特。剛才他自己想做甚麼,做了些甚麼,他不是不記得,而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突然有了一個轉折,他停止了剛才的念頭和動作。

  所以,他立即移開了匕首,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剛才自己的情形,危險之至,那是一種「入魔」的情形。然而是有甚麼力量,使自己「入魔」了呢!他十分迷惘,難以明白。

  進來的那兩個醫生又一起喝:「放下你手中的刀,你想幹甚麼?」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我──沒有甚麼,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他是由衷地在感謝,因為那兩個醫生若是遲一步出現,會發生甚麼事,他絕不敢想下去。

  那兩個醫生揮著手:「別謝我們,原,你要去阻止那女人,不能再讓她胡鬧下去!」

  原振俠「啊」地一聲,這時,他才留意到,那女人的尖叫聲已停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嘈雜的人聲。原振俠探頭向下面看去,看到有一輛警車停著,兩個警員在那女人的身邊,正和她在交涉著甚麼。

  另外有一個警察,正抬頭向上望來。雖然環境相當黑暗,可是原振俠還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警官就是在醫院外,曾企圖向他了解情況的那個。

  原振俠也立即想到,不是有人報警,警車才來的。多半是那警官,又想來向自己了解情況,所以才來的。

  原振俠在那一剎那,也有了對付那女人的辦法,他立時向下叫:「別放走那女人,她和那撞車自殺的人,有十分密切的關係!」

  原振俠叫的話,在別人聽來,可能莫名其妙,但是那警官,自然是明白的。而且,他正如原振俠所料,是想來找原振俠取得進一步的資料,才遇上了那個,在大叫大鬧的女人的!

  原振俠的做法十分對,那女人也想不到,原振俠在這種尷尬的情形下,還會挺身而出,大聲叫嚷。她以為原振俠一定無地自容,再也不敢見人!

  卻不料原振俠剛才,一時想不通,鑽進了想自殺的牛角尖,但是他決不是沒有勇氣面對事實的人。他自然知道,剛才的這種情形,會引起一個時期對他的風言風語。他更知道,對付這種情形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行我素,決不怕人怎樣說自己!

  所以,他才毫不考慮,就叫警員對付那女人!那女人在怔了一怔之後,立時想向外逃,可是在有了原振俠的警告之後,她要逃走,就不是容易的事。在她身邊的兩個警員齊齊呼喝,立即追上去,其中一個,一伸手,已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

  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原振俠叫嚷著,要警方扣留那女人時所絕想不到的。在事情發生之後,原振俠十分後悔,以致令得他的情緒,再一次跌入惡劣的深淵!

  原振俠從樓上看下去,下面發生的事,他看得十分清楚。他看到,那女人身形一閃,已向一旁溜了出去,行動十分快捷,一下子就溜出去了五、六步。兩個警員也立即展開行動,其中一個,動作較快,在一個急轉身之後,就追了上去。

  那警員由於動作太快,所以連警帽也落到了地上。看得出他的年紀非常輕,一追近,伸手就去抓那女人的手臂,一抓就中。

  在那一剎那,原振俠已經感到不對,感到有極凶險的事會發生。可是,他根本沒有機會出言警告──警員的手,才一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一反手,就在警員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

  原振俠看得清楚,那女人手上的戒指,碰到了警員的手背,警員立即鬆手,發出了一下尖叫聲。那女人趁勢,推開警員,那一推的力度,看來不是很大,可是那警員卻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那女人在推跌警員的同時,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奔向前去。

  這時,在下面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所以並沒有人採取行動。只有那個倒地的警員,知道自己受到了襲擊,非同小可的襲擊!

  那警員被那女人擊中的一隻手,可能已不能動彈了。所以他用另一隻手拔出佩鎗來,人倒在地上,十分艱難地撐起身來,連連扳動了鎗機。

  從一個女人撒潑胡鬧,忽然之間,事態發展到這一地步,那是任何人所料不到的。剎那之間,圍觀看熱鬧的人,一陣混亂,人人都發出驚呼聲來。

  那警員一連向那女人奔出的方向,開了六鎗,原振俠看到,在向前飛奔而出的女人,像是身子向前仆跌了一下,可是立即又繼續向前奔,迅即沒入了黑暗之中,不能肯定她是不是曾中鎗。

  而下面,也沒有人再去追那女人,因為事態的發展,令人陷入了極度的慌亂之中!

  來找原振俠的是一個警官、兩個警員。其中一個警員,忽然倒地、開鎗,而且連開了六鎗之多,另一個警員和警官,連忙趕到他的身邊,心中還都有些責怪,開鎗太小題大做了。

  可是當兩人來到倒地的警員身前時,都嚇得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來。

  這時,圍在那倒地警員身邊的人不少。事情發生在醫生宿舍之前,自然有許多醫生也圍上去看,以致原振俠看不到下面的情形。

  從人人都發出驚呼聲和混亂的場面來看,原振俠知道一定發生了非常的變故。他想到了那女人的戒指上有一枚尖刺,刺上閃耀著妖異的光芒,是有劇毒的!

  一想到這一點,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衝向門口。在衝出門的時候,順手一拋,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順手拋向沙發,又對那兩個破門而入的醫生一揮手:「快下去,下面出事了!」

  他們三個人,也來不及等電梯,就從三樓疾衝了下去。當原振俠衝到樓下出事的所在時,他只覺得出奇地靜。他走近去,看到那警官脫下了自己的上衣,摺成一團,給那警員枕在腦後。

  可是這種行動,顯然多餘了!

  那警員的雙眼睜得極大,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的光采,一看就知道,他已經死了!

  他的臉色,是一種極其可怕的青紫,連雙手也是如此。看來,有可能他的全身皮膚,都是這種可怕的顏色!

  那一小枚尖刺上的毒,不知是甚麼毒,毒性竟然如此之甚!看來,死者已經過幾個醫生的檢查,證明已經死亡了,那幾個醫生,神情駭然地搖著頭。

  那警官不斷在撫著死者眼皮,想叫死者合上眼,可是並不成功。死者頑固地張大著無神的眼睛,像是絕不甘心就此喪失了生命──他的確應該如此,雖然他的容顏變得如此可怕,可是還是可以看出他十分年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另一個警員,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原振俠看清楚了情形之後,向那警員喝道:「站在這裡幹甚麼,快去追那個女人!」

  那警員震動了一下,沒有立即行動。原振俠又補充道:「要小心,那女人是一個極度危險的殺手!」

  那警員仍然不知道該如何行動才好,警官已站了起來,下了命令:「立即通知總部!」

  他只說了一句話,就轉過身來,雙眼之中,滿是紅絲,盯著原振俠。原振俠立即知道,他心中在想甚麼和將會說些甚麼,所以轉過頭去,不敢和他的眼光相接觸。

  果然,那警官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在他的身邊,響了起來:「那女殺手和你有甚麼轇轕?你害死了一個警員,你知道他才多大?他只有二十三歲!」

  原振俠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虛弱無比,他想為自己辯護幾句,可是竟然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

  他當然不會承認那個警官的指責!

  那警官指責原振俠,害死了那個青年警員!

  原振俠不會接受這樣的指責。可是,他卻也無法說,他自己一點責任也沒有!

  若不是他和那女人之間,有那麼多糾纏,那警員自然不會喪生──甚至於,若不是他在樓上的高叫,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下毒手的是那個女人──再一次證明,她是一個心狠手辣,下手決不容情的女殺手。可是原振俠在整件悲慘的事件之中,卻脫不了身!他的身子在發顫,那警官還在指責:「是你!原醫生,你先是不肯和警方合作,現在,又導致一個優秀青年喪失了生命!」

  原振俠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和他一起下來的那兩個醫生,大是不服,反駁警官:「你別胡說八道,這──死者中了毒倒地的時候,我們全在樓上!」

  警官一字一頓:「我沒說他直接下手,只是說他脫不了關係!是不是,原醫生?」

  警官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伸出手指來,直指向原振俠的鼻尖。

  原振俠不但沒有力量去撥開他的手指,就是連望向他手指的目光,都是那麼軟弱無力!

  那兩個醫生知道,原振俠近來的情緒十分惡劣。一看到他在受了指責之後,身子發顫,臉色灰敗,自然知道那種指責,對他的精神狀態,打擊極大,有極壞的影響。

  所以,兩人不約而同,站到了原振俠的身前,把咄咄逼人的警官,隔開了一些。

  原振俠在這時候,才像是夢遊病患者一樣,抬起手來,向前指了一指:「那殺手──朝這個──方向逃走的,有可能中了鎗!」

  兩個醫生一邊一個,扶住了他,齊聲道:「那是警方的事,別管了!」

  那警官一聲冷笑:「是啊,是警方的事,和冷血動物沒有關係!」

  兩個醫生十分惱怒,剛想開口,警車的警號聲大作,兩輛警車,又疾駛了過來。

  兩個醫生想扶著原振俠離去,可是那警官一個箭步,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臉色鐵青:「對不起,原振俠醫生,你必須留下來,協助調查。他死得不明不白,你有責任要留下來!」

  警官向死者指了一指,死者可怖的臉容,使警官的話變得更強而有力!

  原振俠緩緩吸了一口氣,迸出一個字來:「好!」

  那兩個醫生著急道:「你的精神狀態──」

  原振俠點點頭:「我可以支持!」

  兩個人中的一個比較性急:「你可以支持?剛才,你還企圖自殺!」

  他叫得十分大聲,人人可聞。原振俠的身上,陡然震動了一下,臉色灰敗。

  在宿舍前空地上的,全是醫院的熟人,自然也知道原振俠近日來,心情十分壞,而且停止了在醫院中的正常工作。但是大家也知道他是一個傳奇人物,有許多冒險生活的經歷,是一個堅強無比的人物。所以,一聽到他竟然企圖自殺,都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剎那之間,人人的目光都射向他,四周圍一片靜寂。

  原振俠感到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像是一柄利刃。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使他感到了劇痛,他自然而然,雙手掩住了臉,身子劇烈地顫抖著。

  那兩個醫生扶住了他,一個大聲對警官說:「別騷擾他!現在我以醫生的身分,證明他的精神狀態,不適宜接受任何盤問!」

  警官的臉色鐵青:「只怕你的證明不起作用,他非接受盤問不可!」

  原振俠在這時,放下雙手來。他也臉色鐵青,可是神情竟意外地鎮定,他道:「我很好,有甚麼,只管問!」

  那兩個醫生叫了起來:「警方講不講人道?至少得讓他先休息一下!」

  這時候,趕來的警車上,警員紛紛跳了下車。一個高級警官急速來到原振俠身前,伸手向原振俠行了一個禮。可是當他看到,原振俠的臉色難看到了這個地步,他抬起來的手,僵在半空,竟忘了放下來!

  那高級警官認識原振俠許多年了,一直十分佩服原振俠的為人和機智。他第一次和原振俠認識,是從調查一宗謀殺案開始的。

  那宗謀殺案奇特之極:一個叫陳維如的醫生,殺死了他的妻子。這個陳醫生,又是大豪富王一恆的外甥,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在大豪富王一恆的辦公室之中。

  整宗案件,牽涉到靈異之極的靈魂離體之後的迷失現象,詭異莫名。在以原振俠為主的傳奇故事之中,那個離奇曲折的故事,被定名為《迷路》──並不是身體的迷路,而是靈魂的迷路。

  這位警官升遷得十分快,如今已相當高級,但仍然維持著對原振俠的極度尊敬。每次見到原振俠,都會自然而然,向他敬禮!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原振俠一直是英俊瀟灑,神采飛揚的。怎麼會變得這樣失神落魄,倒像是死了一大半一樣?

  那實在是令人吃驚之極的情景。那高級警官,一時之間,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陡地叫了起來:「有醫生沒有?原醫生需要醫生!」

  在原振俠身邊的幾個醫生立時齊聲道:「我們就是醫生,可是你的手下,堅持要立刻盤問他!」

  高級警官這才放下手來,向那警官嚴厲地瞪視了一眼。那警官仍是一臉倔強的神色,但自然他也不再堅持他的意見。

  高級警官連忙道:「快送原醫生到醫院去!」

  原振俠搖了搖頭:「不必了,我上去休息一下就好。那女殺手──唉,該立刻去追捕她的!」

  那兩個醫生扶著原振俠,轉過身去。高級警官望著原振俠的背影──即使是背影,也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精神充滿了沮喪和失落。所以高級警官又不由自主,搖了搖頭。

  這時,法醫已對死者作出了初步的檢查,向高級警官作報告:「死者死於一種劇毒,毒藥的成分,還有待化驗。」

  高級警官望向警官:「把事情發生的經過,向我作簡單的報告!」

  這時,原振俠在兩個同事的扶持下,已將跨進建築物。高級警官揚聲道:「原醫生,你先休息一下,我立即來見你!」

  看熱鬧的人更多,兩隊警員跑步,奔向女殺手行兇之後逃走的方向,展開搜索。原振俠聽到高級警官的叫喚,他並沒有轉身,只是軟弱無力地,向身後揮了一下手,算是回答。

  回到了住所,一個醫生拉上了窗簾,不讓原振俠看下面的情形。原振俠一進來,就坐在沙發上,雙手托著頭,一動也不動。兩個醫生看著他,想安慰他幾句,可是竟不知從何說起才好!

  兩個人不敢離開,因為剛才他們撞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情形,令他們膽顫心驚。其中一個,拾起了在沙發上的那柄匕首,四面看了一下,順手放到了一個櫃頂上。在這個地方,如果不是用梯子踏上去,是看不到的。

  他在這樣做的時候,原振俠仍然垂著頭,顯然一點也沒有注意。又過了一會,原振俠才像是遇溺獲救的人甦醒過來一樣,用極其微弱的聲音低呼:「酒!給我一點酒!」

  兩個醫生明知酗酒是一件極壞的事,但是也更知道,這時給原振俠一點酒,自然是可以起鎮定作用的。所以其中一個,就拿了一瓶酒,一隻酒杯,來到了原振俠的面前。

  原振俠抬頭,視線一接觸到酒瓶,整個人就像是電擊一樣,直跳了起來,一伸手,奪過酒瓶,打開瓶蓋,仰起頭來,向口中直灌!

  酒通過他的口,流入他的喉嚨,發出「咕咕」的聲響來,聽來十分駭人。

  那兩個醫生不知所措,明知以自己的能力,絕對無法在原振俠的手中,奪回酒瓶來的!

  就在這時候,門被推開,高級警官出現在門口,一看到原振俠這樣喝酒的情景,他再度受到了震撼。而且這一次的震撼,顯然比上一次更劇烈,他發出了一下驚呼,雙手揮動著,一下子就衝到了原振俠的面前。

  原振俠在這時,也已一口氣把瓶中的烈酒,喝了一半,垂下手來。酒順著他的口角向外流,他也不去抹拭,雙眼發直,看起來像一個白癡。

  高級警官感到了極度的心痛,他失聲叫:「原醫生!原振俠醫生!」

  原振俠的眼珠,以慢速度轉動著,總算看到了滿臉痛心的高級警官。他咧了一下嘴,本意可能是想笑,但結果卻比哭還要難看。他問:「你叫我?你覺得我──我──還是原振俠?」

  高級警官一頓足,看他的神情,本來一定是想說「當然是」的。可是他剛想開口,竟然有了懷疑:這人是不是原振俠呢?

  既然有了懷疑的想法,自然也有了懷疑的神情──而要說的那句話,也就沒說出口。

  這種情形,原振俠的視線,雖然由於酒精的刺激而變得模糊,但是還是可以看得到。他陡然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刺耳之極,兩且雙手抓住了高級警官的手臂,用力搖著,叫:「我不是原振俠!我是甚麼人?告訴我,我是甚麼人?我是甚麼人?」

  他叫到後來,簡直聲嘶力竭,樣子可怕之極。那高級警官被他搖得身子亂晃,看來比他更激動,也跟著叫了起來:「你是原振俠,可是你變了,變得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受了甚麼刺激,變成這樣子?」

  高級警官顯然也抵受不住,眼前的情景所帶來的刺激,竟然一伸手,搶過了原振俠手中的酒瓶,也對住了瓶口,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這才抹著嘴角,大口喘著氣,望定了原振俠。

  原振俠也喘著氣,雙手在臉上用力抹著,像是想把甚麼東西抹走。可是事實上,他臉上除了他的五官之外,甚麼也沒有。

  而一個人的五官,就算這個人對之討厭之極,也是無論怎樣抹都抹不去的!

  在這時候,那兩個醫生中的一個,對高級警官低聲道:「他情緒極度低落,處於自殺傾向極濃的邊緣,十分危險,要二十四小時有人保護──」

  那醫生說得雖然十分低聲,可是原振俠還是聽見了。他發出了一下令人牙齦發酸的冷笑聲,用冰冷的聲音道:「我不必要人保護,如果我想自殺,也沒有甚麼人可以阻止得了我!」

  原振俠的話雖然駭人,可是聽到的三個人,卻都自然而然地點著頭。他們都知道,確然如此,原振俠如果下定了決心要做甚麼事,也就沒有甚麼人可以阻止他!

  原振俠忽然又笑了起來,笑聲聽來十分古怪,而他發出的問題,更加古怪:「如果我自殺了,死的是甚麼人?是原振俠嗎?我已經不是原振俠了,那自然不是原振俠自殺,對不對?」

  高級警官這時,勉強定過神來,雙手亂搖:「你在打甚麼啞謎,別走火入魔了,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問題!」

  原振俠慘笑起來,指著高級警官道:「你錯了,世上真有無法解決的問題,真有!」

  高級警官應對機靈:「如果真是無法解決的問題,你死了,一樣無法解決!」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轉過身,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屋角,才怔怔地站著不動。三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要幹甚麼。

  原振俠站著一動不動,足足有好幾分鐘,高級警官才敢來到他的身後,沉聲道:「經過搜索,還沒有發現那個女殺手!」

  原振俠如夢初醒,「啊」地一聲,略轉過身來:「這個女人,真正殺人不眨眼,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隸屬於一個十分可怕的暗殺組織──」

  他說到這裡,才全轉身過來,神態相當安定,令得三個人都在暗中鬆了一口氣。原振俠望著高級警官:「你應該知道這個組織的!」

  高級警官吃了一驚,失聲道:「極樂協會?」

  原振俠點了點頭:「那女人是組織中十分重要的人物,是首腦老刀的情婦。可是事情複雜得很,老刀又對她不信任,派人預謀殺她──」

  原振俠這時,看來除了臉色難看一些之外,一切都回復了正常。他把事情簡單扼要,十分有條理地,說了一遍。當然,他並沒有提到那一雙「無常鬼」的事,也沒有提及瑪仙被血魘法反噬,令得他情緒低落的事──那一切,他認為和暗殺組織的事無關。

  那兩個醫生聽了原振俠的敘述,雖然已十分吃驚,目瞪口呆,但是他們對這個恐怖暗殺集團的了解,自然不如高級警官!

  高級警官越聽越是吃驚,等原振俠講完,他已在頻頻抹汗,失聲道:「不單是那女人要殺你──還有,小刀也下令要殺你?原醫生,你的處境危險之極!」

  原振俠淡然道:「我有過更危險的經歷。」

  高級警官搓著手,望著原振俠,欲言又止。原振俠立時知道了他在想甚麼,所以立刻道:「我不需要警方的特別保護,絕對不要!」

  高級警官搖頭:「既然知道有人處境那麼危險,對這個人提供特別保護,是警方的責任!」

  原振俠聲色俱厲:「我說不要就不要,你少自作聰明!我要是不能自己保護自己,也就沒有甚麼人可以保護我。我另外還有一些事在進行,你只會越幫越忙!你現在要做的事,是傾全力去通緝那個女殺手!她更可能另外還有同黨!」

  高級警官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們一定全是偷進本市的,那個撞車而死的人,根本沒有他的任何資料。還有,可以請一個繪像專家來,把那女殺手的樣貌畫出來──這件事已經在進行了,只是想經過你作進一步補充!」

  原振俠點頭答應,又喝了幾口酒。高級警官通過對講機,召來了一個繪像專家,專家已經有了女殺手的繪像,因為見過那女殺手的人,至少超過五十個。

  繪像看來有七八成像,原振俠一面指出需要改正的地方,一面道:「我看不會有用,這可能根本不是那個女人的真面目,是高明而精巧的化裝術的結果!」

  高級警官問:「你何以會有這樣的推測?」

  原振俠道:「這個女人能成為老刀的情婦,而且,她對自己十分自負。所以我推測她的相貌,不應該如此平庸,她化裝成這樣,是為了不使人注意。」

  原振俠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一個相貌平庸的女人,不惹人注目,如果是一個美女,那就不同──作為一個殺手,就算本來十分美麗,也要設法把原來的美麗遮起來,才方便行事!」

  高級警官苦笑了一下,等繪像專家住了手,他才無可奈何地道:「先把這個繪像發出去再說。太猖狂了,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那樣的手法,殺了一個警員!」

  原振俠想起了那個警官的指責,心中又是一陣刺痛,自然而然,閉上了眼睛一會,發出了一下長嘆聲。高級警官在原振俠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原振俠睜開眼來,揮了揮手:「各位請吧!」

  高級警官和那兩個醫生,聽原振俠下了逐客令,都不免神情猶豫。原振俠堅決地道:「請你們走,我十分疲倦,需要休息!」

  繪像專家首先告辭,高級警官叮囑了幾句亦離去。那兩個醫生到了門口,又站了好一會,才離去。

  原振俠確然感到十分疲倦,他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臉,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提著還剩下小半瓶的酒,推開了臥室的門。門一推開,一著亮燈,他就呆住了。

  那是真正出乎意料之外的怔呆!

  在他的床上,一個全身一絲不掛的女人,正以一種十分誘惑的姿態伏著──他對這種伏著的姿態,並不陌生,不久之前,那個女殺手想引誘他,就是利用這種姿勢,伏在地毯上的──渾圓的豐臀高聳,修長的玉腿一條蜷曲著,一條伸得很直,低著頭,任由頭髮垂下來,遮住了臉面,雙手支撐著身體,豐乳隱約在顫動。

  只不過剛才,那女殺手身上有緊身的衣服,而這時卻是全裸的。

  原振俠自然可以肯定,在床上的那女人,就是那個女殺手──他佩服那女人的聰明,當她成為追緝對象的時候,她又回到了原振俠的住所來。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警方絕不會想到她在這裡!

  而原振俠在進來之後,已著亮了燈。當他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了一陣目眩,目眩的原因,是由於那女人一身欺霜賽雪的白皙。不但白,而且皮膚細膩無比,如玉般潤滑,不必用手去觸摸,就可以感到那種動人心魄的滑膩。

  原振俠就在門口站著不動,恣意地欣賞著,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打開瓶塞,喝了一口酒。這時候,床上的那女人,變換了一下姿勢。

  那女人變換的姿勢,只是把原來蜷著的那條粉光緻嫩的玉腿伸直,而又曲起本來伸直的那條玉腿。

  雖然姿勢的變換,絕不算是大動作,可是這女人,一定受過如何誘惑異性的專門訓練。因為就在姿勢的變換之中,她的細腰款擺,而且渾圓高聳的臀部,也有起伏。使看到這種情景的原振俠,不能確定自己剛才吞下的是一口酒,還是自己的口水。

  那女人變換了一下姿勢之後,又伏著不動。原振俠緩慢而深長地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幾個和自己有親密關係的女性,他索性一面想,一面慢慢地欣賞。

  黃絹不是屬於肌膚賽雪的嬌娃,她的一身古銅色,使人聯想起非洲的森林和沙漠,是原始的豪放。

  海棠自然是雪白的,可是卻纖細,像是極好的白瓷。而眼前這個女人,是一整塊的白玉!

  瑪仙的瑩白美麗,幾乎是無可比擬的。但如果和床上的這女人比,卻多了三分女人的羞澀,而少了那種原始的肆無忌憚──這種毫不保留地展覽自己的身體,是一種恬不知恥的行為。可是這時,原振俠並不想責備,也不排斥,因為美麗得十分直接,絕不轉彎抹角,對一個情緒低落的人來說,這一點十分重要!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在嚥下酒的時候,床上的那個女人,緩緩地轉過頭來──她仍然伏著,只是轉動頸部,而且她不用手去撥,而是轉高一些,就用力一甩頭,把遮住她臉面的頭髮甩開去。

  在她有這個動作的時候,她的雙乳,隨著抖動,那一陣乳波,十分悅目。

  而當她又停了下來之後,原振俠已經可以看到她轉過來的臉面了。原振俠在那一剎那,屏住了氣息──他料中了!

  他曾對高級警官說,那女殺手平庸的相貌,可能是高明精巧化裝的結果,他料中了!

  這時,他看到的那個女人,相貌絕不平庸,不論和甚麼人在一起,她都毫無疑問,是一個出色的美女。但是,也正如她的裸體一樣,她美得如此原始和毫無保留,以致原振俠一看到了她的臉,就第一時間想到,古今中外,歷史上著名的淫婦,一定都是同一類型的!

  甚至一開口,她說的話,也是那麼直接。她朱唇輕啟,問:「我好不好?」

  這個問題,絕不可能有第二個答案的!

  原振俠立即點頭,給了那唯一的答案:「好!」

  那女人仍然維持著原來姿勢,聲音更甜膩得化不開:「錯過我一次的人是白癡,錯過我兩次的,那簡直是死人了!」

  原振俠緩緩走過去,來到了床邊。那女人把她的豐臀,聳得更高。

  原振俠在走近去的時候,本來是自然而然,要伸手在她高聳的、誘人之極的圓臀上輕拍兩下,然後再講出要講的一番話來的。可是,他的手才伸出去,手還未曾和那女人的身體接觸,他看到了那女人的雙眼之中,陡然閃耀起一片興奮之極的光芒──這種眼神是灼熱的,其熱度之高,簡直可以叫人融化!

  在那一剎那,原振俠陡然醒悟,自己的手,如果一碰到她的身體,那種灼熱,就會化為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襲向自己,令自己無法再對她抗拒。原振俠並不感到那是自己的懦弱,而是任何人,在這種情形下一定的反應。

  不過,就算原振俠想到了這一點,他要收回手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渾圓白膩的臀部,像是有著無可抗拒的吸力,要把原振俠的手吸過去,不但是撫摸,而且是肆意搓捏!

  所以一開始,原振俠並不是立刻縮回手來,而是手的動作停止,停在離瑩白的肌膚只有十公分處──他的手心,可以感到來自她的胴體的灼熱。

  然後,十分困難地,一公分一公分地後縮。可是在移開了三公分之後,他又僵凝了好一會,這才又慢慢地把手縮了回來。

  在原振俠終於成功地把手縮了回來之後,那女人美麗的臉龐上,現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來。她的眼睛睜得極大,豐滿誘人的口唇顫動著,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原振俠在這時候,已經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他沒有用手,改用手中的酒瓶,他揚起酒瓶來,在那女人的臀部,輕拍了一下。

  當他還準備去拍第二下的時候,卻已經沒有機會了。那女人發出了一下可怕之極的叫聲,身子一個翻滾,滾到了床的一邊。

  雖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是在盛怒之中,但是她仍然不忘,她自己的身體是如何吸引異性,所以她看來仍然十分動人。

  原振俠的目光並不離開她──確然,那是十分值得欣賞的一具女體,幾乎無可非議之處,連每一個腳趾都是那麼均勻,那麼美觀。

  那女人在忽然之間,像是有了大發現一樣,叫了起來:「原振俠,你,無能?」

  原振俠並不和她爭辯,他拽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先喝一口酒,才道:「你可以用這個藉口來安慰自己,你的衣服呢?快穿上。」

  那女人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頓地道:「你還是抗拒我?你已經是個死人!」

  原振俠笑──他是真正地在笑:「廣義來說,每一個人都已經是死人。如果你堅持不穿衣服,我也不反對,因為你確然十分美麗。」

  那女人悶哼一聲:「通常,美麗總和動人聯在一起。不過我顯然不動人,至少,動不了你!」

  原振俠又喝了一口酒:「那不是你的錯,只是你的運氣不好。」

  那女人緩緩直起身──先伸出了腳,把她雪白的大腿伸直,足尖點地,然後站了起來。動作和姿態,美妙得難以形容!原振俠自然不會有任何的鬆懈,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美女,不折不扣,是殺人不眨眼的兇手!

  那女人在原振俠的面前,站直了身子,全裸的她,毫不羞澀地搔首弄姿。

  原振俠嘆了一聲:「美麗的外表,可以遮蔽醜惡的內在。人有美麗的外表,總會佔很大的便宜──」

  他說到這裡,那女人居然發出了一下嬌笑聲:「你是在說你自己?」

  原振俠不理會她,繼續道:「你的美麗,也使你佔便宜──你這就離去吧,我不再追究你過去的行為。可是當你再殺人的時候,最好不要讓我見到!」

  原振俠在說出了這番話之後,幾乎有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那麼說,所以他用力搖了搖頭──這一番話,和他行為的原則相違背!

  他一直不容許罪惡的行為,有惡必懲。這個女殺手,絕對可以列入窮兇極惡這一類,可是他竟然可以對她的過去作為,不加追究!

  是不是由於那女殺手出眾的美艷呢?他自己問自己,答案是苦笑。他不能否認,女殺手的美色,還是在某種程度上誘惑了他,甚至能夠使他放棄了多年來,一直在奉行著的行為原則!

  雖然在原振俠來說,已經作了最大的讓步,可是對女殺手來說,顯然絕不領情。她先是用心聽著,等原振俠說完,她就咯咯亂笑,一面笑,一面身子抖動。原振俠一面看,一面心中想,古人形容美女在笑的時候,常有「花枝亂顫」的形容詞,要來形容眼前的情景,可以說是再恰當也沒有了!

  那女人在笑的時候,嬌軀扭動,簡直是賞心悅目之極,原振俠也毫不避諱地恣意欣賞著──這也是最令女殺手怒火中燒之處──原振俠並不是不承認她的美麗,可就是不被勾引上鉤!

  對一個一向在過去,在男性的面前,無往而不利的女性(有引致十個男人互相殘殺的紀錄),突然之間,遇上了原振俠這樣的男人,不但遭到了挫敗,而且敗得如此之慘,如此之手足無措,其狼狽可想而知!她甚至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她的眉向上揚,雙目中又有兇光射出來。

  原振俠卻微笑著,緩緩地搖著頭,向她作了一個「不可以這樣,這樣不好看」的神情,令得女殺手陡然轉過頭去!

  原振俠嘆了一聲,聲音十分誠懇:「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不過還是要說──像你這樣的美女,十分罕見,鍾天地之靈氣而生,心地沒有理由天生邪惡,或許是環境所逼?你能脫離暗殺集團嗎?」

  那女人先是一怔,接著卻哈哈大笑起來,原振俠感到了一陣目眩。她一面笑一面道:「多謝你的好意,原振俠牧師!」

  她自然知道,原振俠是醫生而不是牧師,她這樣說的意思,是在諷刺原振俠居然也會說教。

  然後,她又惡狠狠地道:「我非但不會脫離暗殺集團,而且,還要成為集團的首腦!」

  她在這樣說的時候,揮動著雙手。原振俠注意到了她的手指上,並沒有那枚戒指──她是真正的全裸,除了她與生俱來的一切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外來的東西!

  那女人有了不起的敏銳直覺,原振俠的目光在她身上轉動,她已經知道原振俠心中在想些甚麼。她先是甜甜一笑,然後雙手抬向上,在她的頭髮中,一陣亂撥──她有著相當濃密而長的頭髮。

  她這樣的動作,不但更進一步地表現了她撩人的體態,而且也等於在向原振俠說:看,我身上一點武器也沒有,頭髮中也沒有藏著甚麼。

  她撥了一會頭髮,放下手來,又用力抖著頭,令得她的頭髮變得蓬鬆。

  然後,她直起身子來,望著原振俠,聲音甜膩:「看,我現在如果要殺你的話,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將你掐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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