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金酋長》倪匡</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金酋長》倪匡</h3>《二○一六年十一月四日版》<br />《好讀書櫃》典藏版<br /><br /><br />金酋長<br /><br /><br />  高斯到這個南太平洋小島來的目的是攝影,攝影是他的職業。這個小島位於菲律賓的南部,島名叫作泰魯。高斯之所以會來到泰魯島,是因為半個月之前,他在一個偶然的集會上,遇到一個人類學家的緣故。<br /><br />  人類學家當時用極神秘的口吻形容泰魯島,他說:「我到過世界各地,研究各地的人類,每個地方的人,都有其源始可尋,可是只有泰魯島是例外,泰魯島上的土人,我甚至無法肯定他們是哪一種人,或許是和印尼土著相近的棕色種人,可是他們有極其神秘的風俗和信仰,我根本無法接近他們,更別說了解他們了!」<br /><br />  如果當時高斯不是多喝了幾杯酒,多說了幾句話,他或許也不會到這個荒僻的小島上來的。<br /><br />  可是,高斯當時卻頗有醉意,他「哈哈」一笑,道:「那是你不想去接近他們,作為人類學家,你不是十分稱職,所以才會這樣!」<br /><br />  這種批評,當然是絕不禮貌的,集會上也因此靜了片刻,那位人類學家總算沉得住氣,只是冷冷地道:「有些人對於自己不必去體驗的困難,總會覺得旁人做不到是很愚蠢的!」<br /><br />  高斯卻沉不住氣,大聲宣佈:「我到那個神秘的泰魯島去,用我的攝影機,將那個島上土著的一切記錄下來!」<br /><br />  如果當時不是有包祿士先生在場的話,一到明天,高斯可能早就將他酒後的豪語,拋諸九霄雲外。可是,偏偏包祿士先生在場,而他是一個著名的出版商,當時就拍著高斯的肩頭,道:「好,我替你出版專集,到時一定可以轟動全世界!」<br /><br />  人類學家又加了一句,語氣冰冷:「希望你別令我們失望,大家都等著。」<br /><br />  於是,即使在第二天酒醒了之後,高斯也不能再打退堂鼓了!他花了三天的時間,搭乘一艘漁船,到了泰魯島,那小島根本沒有定期的交通工具。<br /><br />  不過這時,高斯躺在海灘上,望著藍天白雲,聽著海濤沖刷著沙灘的聲音,身下的海灘又細又軟,除了大自然的聲音之外,什麼別的聲音都沒有,高斯閉著眼,享受著陽光,心裏一點也不後悔。<br /><br />  泰魯島的風景十分美麗怡人,他根本忘記了時間,直到肚子有點餓,他才睜開眼,坐起身來。當他坐起身來之際,他不禁陡地呆了一呆。在他的對面,蹲著一個滿臉都是皺紋的老頭子,那老頭子的額角又高又廣,雙眼深陷,炯炯有光,正盯著他在看。<br /><br />  高斯心裏自然很不高興,因為看樣子,那老頭子已經來了很久了。一個人在那樣美麗的環境中享受寧靜,自然是不喜歡人來打擾的,所以他瞪了那老頭子一眼,準備站起身來。<br /><br />  高斯才站起來,那老頭子也站了起來,而且,還開口對高斯說起話來。那老頭子要連說兩遍,高斯才聽得懂,他是在說十分生硬的英語,那老頭子是在問他:先生,要不要買點東西回去做紀念?<br /><br />  當高斯聽懂了對方的話之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這實在是令人發噱的事,這樣的一個小島上,居然也會有做遊客生意的人!<br /><br />  昨天,高斯踏上這個島的時候,幾乎懷疑自己要做穴居人。幸而在離岸不遠處,有幾戶人家,並不是島上的土著,而是菲律賓人,而且居然還有一家有兩間由棕櫚樹搭成的房間,算是旅店,高斯才算有了棲身之所。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島,居然有兜售紀念品!<br /><br />  高斯一面笑著,一面道:「好,我倒想買點東西做紀念,不知道這裏通用什麼貨幣?」<br /><br />  高斯這樣問,根本是開玩笑性質的,可是那老頭子卻馬上接著道:「先生,披索可以,盾也可以。」<br /><br />  高斯聳了聳肩,道:「好,你想賣什麼東西給我?」<br /><br />  老頭子的態度,忽然之間,變得十分神秘,四面張望了一下。老頭子這種神態實在是多餘的,附近根本沒有人,就算大聲叫,也至多不過驚起幾隻海鷗而已。<br /><br />  老頭子四面看了一下,才從身邊,摸出了一隻長方形的小木盒來。<br /><br />  這時,高斯才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衣著,那老頭子穿著一件樣子很奇特的白麻布罩袍,看來像是回教徒常穿的那種,無法肯定他確實的年紀,但是精神看來很好。他取出了那隻木盒之後,又用雙手將木盒掩住,向高斯望來。<br /><br />  高斯一眼就看到,那隻小木盒的外面,有著簡單而線條古樸的浮雕,看來像是土人的雕刻品。他心中就十分高興,能夠得到一件土人的雕刻品,至少是一項收穫了。<br /><br />  高斯說道:「好,我要,多少錢?多少披索?」<br /><br />  老頭子側頭想了一想,道:「兩千披索!」老頭子的開價,令高斯不由自主,罵出了一連串的粗話來。他當然不是用英語來罵,而是用他常用的方言,當他罵的時候,老頭子眨著眼望著他,神情好像十分害怕。高斯還沒有罵完,他就大叫一聲,將小木盒向高斯拋過來,轉身就逃!<br /><br />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著實嚇了高斯一跳,罵也罵不下去了,木盒打在他的身上,出乎意外地,十分疼痛,在他的身上落了下來,落在沙上,也立時埋了半截在沙裏,看來十分沉重。<br /><br />  高斯一面撫著被木盒擊中的胸口,一面抬起頭來看時,那老頭子跑得十分快,轉眼之間,已經奔進了近岸處的密林,看不見了。<br /><br />  高斯一聽老頭子的開價就破口大罵,因為在他的預料之中,對方至多不過開價三或五個披索而已,可是一開價,居然是兩千披索!兩千披索,等於好幾百塊美金,高斯再也想不到這樣的小島上,也會有敲詐遊客的壞習慣,所以才怒氣大發的。<br /><br />  可是接下來的事,他卻是意料不到的。那老頭子既然拋棄了木盒,而且他還被木盒打得很痛,那木盒看來也不值什麼錢,當然應該是歸他所有了!<br /><br />  高斯毫無內疚地俯身拾起,那隻半截埋在沙裏的木盒來,可是他才拿起那隻木盒,就陡地呆了一呆,那隻小木盒的沉重,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br /><br />  那木盒不過五吋長,兩吋見方,可是拿在手裏,沉甸甸地,一時之間幾乎抓不住。<br /><br />  高斯自然知道,世界上決沒有任何木頭有這樣沉重的,盒子這樣重,當然是由於木盒中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之故。高斯是性急的人,他即刻迫不及待地想將盒子打開來。可是半分鐘之後,他又有了新的意外:那木盒看來,是打不開的!<br /><br />  那外表看來是一隻木盒,實際上,可能只是一段木頭而已。高斯翻來覆去地看著,也看不出蓋口在什麼地方。要不是高斯肯定,一段木頭決不會如此沉重的話,他決不會再動腦筋去打開它了。<br /><br />  高斯反正沒事,他坐了下來,將雙足伸向前,伸到海水捲上來,可以捲得到的地方,然後,再仔細來研究那隻木盒。不一會,他就看出,那隻木盒的形狀,恰恰像──一點也不錯,恰恰像口小棺材。<br /><br />  任何長方形的盒子,看起來都可以像棺材,但那隻木盒尤其像,那是因為盒上的浮雕。<br /><br />  盒的六面,有一個長方形面沒有雕刻的,與之相對的一個長方形面上,刻著一個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的人。通常只有死人才有這樣的姿勢,埃及的木乃伊,就全是這樣的姿勢,浮雕上的人,有著巨大的頭飾,不過刻工簡陋,是什麼樣的頭飾,卻看不清楚。<br /><br />  小木盒上其他兩個長方形面,刻的全是野獸的圖案,幾隻走獸刻得很生動。另外兩個正方形面上,刻的是一種樣子很奇特的花朵。所以,使得這個小木盒看起來,十足像是一口小棺材。高斯在仔細察看了一會之後,又發現那的的確確,是一隻木盒,不但是一隻木盒,而且還是手工極其精巧、製作十分精美的一隻木盒。因為高斯在盒上,發現了許多縱橫交錯的裂縫,那些裂縫又細又緊密,如果不是仔細察看,是根本發現不了的。<br /><br />  高斯也立即想到,那是一隻「機關木盒」──所謂機關木盒,就是整個盒子,是由許多塊木料,巧妙地拼合起來的那種,一定要先弄開其中的一塊,整個木盒才會解體,不然,除非將之裂碎,否則是打不開來的。<br /><br />  有了這個發現,高斯心中更加高興。因為他假定,這木盒是泰魯島上土人的作品,如果土人可以製造出這種精巧的機關盒子來,那足以證明泰魯島上的人,有十分高明的文化和智慧,這又是他的另一收穫了。<br /><br />  高斯試圖將木盒拆開來,他用一柄小刀,在每個可以看得見的裂縫上試探著,可是每一個縫都合得十分緊密,全然徒勞無功。<br /><br />  高斯全神貫注在這個機關盒子上,也忘了肚餓,直到肚子咕咕叫不已,他抬頭看了看已屆正中的太陽,才省覺自己已費了不少時間。<br /><br />  他順手將木盒放進褲袋中,木盒雖小而重,使他覺得很不舒服,他索性將之抓在手中,向岸上走去。穿過了一片樹林,就可以看到那幾家人聚居的住所,一群狗奔過來向他吠叫著,幾個小孩咬著手指,有點好奇地望著他。<br /><br />  高斯直走到他住的那家「旅店」,在門口一個草棚下坐了下來,順手將那小木盒放在竹子編成的桌上。店主人是一個中年男人,看來像是海員,走了過來,高斯道:「肚子餓了,我要最豐富的食物!」<br /><br />  店主人滿面笑容,道:「我們有最好的──」高斯始終不能知道,店主人能供應「最好的」什麼,始終不能知道的意思,就是他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知道,因為當店主人說到這裏之際,一眼看到了桌上的那隻木盒。<br /><br />  而當他看到了那隻木盒之後,他大叫了一聲,講了兩句高斯聽不懂的話,轉身就奔,一面奔,一面叫著。<br /><br />  隨著店主人的叫喊,屋中奔出如下人等:三個女人,四個小孩,一個男人。據高斯所知,那是這個村落的全部人口,這些人一奔出來,就直奔海邊。<br /><br />  高斯站了起來,叫道:「喂,你們幹什麼?你們幹什麼?」可是完全沒有人理他。<br /><br />  而高斯也看出事情不對頭來了,因為兩個女人在向前奔去的時候,順手抄起剛才還好奇地看著高斯的那兩個小孩子。而另一個女人,起初想去抓一隻就在她身前的雞,跟著雞奔了兩步,被一個男人一把將她抱了回來,繼續向海邊奔去。<br /><br />  照他們奔走的那種狼奔豕突的情形來看,簡直像是島中心的那座高山,在十秒鐘之內,就要向他們當頭砸下來一樣!高斯覺得,那不是叫叫就可以阻止他們的,他連忙離開桌子,追了上去。可是在奔跑的速度上,高斯顯然及不上那些人,甚至及不上其中一個最肥胖的女人。等到高斯追到海邊時,看到所有的人,全上了一艘木船,兩個男人已迅速地扯起帆來,木船已經駛出海了。<br /><br />  高斯整個人都呆住了,看樣子,這些人不但走得匆忙,而且像是永遠離開這裏,再也不願回來了!那簡直是亡命了!<br /><br />  高斯又大聲呼叫了一回,可是木船越駛越遠,這時,高斯才想起了店主人是看到了那隻木盒之後,才陡地狂叫起來的。<br /><br />  一隻小木盒,就算是一口小棺材,又何以會引起這些人這樣的驚恐?高斯搔著頭,一點也得不到答案,他只好走回「村落」去,這時,村落裏除了雞、狗之外,一個人也沒有,高斯老實不客氣,自己動手,找到了食物,飽餐了一頓,看來食物很多,不愁會餓到肚子。他一面進食,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過這隻小木盒。<br /><br />  等到他填飽了肚子,他才覺得實在太靜了,靜到了島上像是只有他一個人。<br /><br />  當然,他知道島上決不止是他一個人,據店主人說,島中心的山谷裏,就住著泰魯族的土人。究竟有多少土人,店主人也不知道,因為土人並不友善,從來也不歡迎別人進去。而要到達那山谷,據說只有一條路可通,還要經過一個極其曲折、險窄的地下水道,所以沒有人去過。店主人也告訴過高斯,那人類學家就是硬要進去,而被他從一株極高的棕櫚樹上解救下來的。<br /><br />  高斯也知道,除了土人之外,至少還有那個老頭子。那老頭子看來不像土人,土人據說是從不離開山谷的,那麼,這老頭子又是什麼人?現在,他又在什麼地方?高斯決定先去找找他。<br /><br />  高斯先在村落的附近找了一遍,接著,又持著一根木棍,找到更遠的地方,用木棍拍開濃密的野草和灌木叢,一面大聲叫著。<br /><br />  可是一直忙了兩個多小時,仍然一點信息也沒有,高斯只好回來,打開了椰子,喝著清甜椰子汁,心裏盤算著他該怎麼辦。<br /><br />  他原是誇下海口,要用攝影機將泰魯島土人的生活情形紀錄下來的,這項工作仍是非進行不可,要不然,他就不能回去──沒臉見江東父老。<br /><br />  可是現在,卻發生了這樣一件他事先絕想不到的意外,他是不是應該再在這個島上待下去呢!<br /><br />  恬靜的環境似乎沒有幫助,高斯越想心裏越是煩。而這一切煩惱,又全是那隻小木盒所引起的,高斯心裏一發急,順手抓起小木盒來,向前就拋!<br /><br />  這時,他正躺在兩棵樹之間的一張由樹皮組成的吊床上,那小木盒被他拋出去,「啪」地一聲,重重撞在樹幹之上,落了下來。<br /><br />  高斯一眼看到,小木盒一落下來,跌在地上,其中有一塊不規則形狀的小木頭,跌了出來!<br /><br />  那是機關盒子的樞紐!只要這塊小木頭弄開了,再要打開那隻盒子,就絕不是什麼難事!<br /><br />  高斯心中大喜,一躍而下,只可惜對於怎樣自吊床上下來,高斯的經驗可不足,他實際上是從吊床的邊緣上,滾跌下來的,一落地,他就向前奔去,拾起那塊小木頭,又拾起木盒來。<br /><br />  小木頭是在木盒中心部分跌下來的,剛好是刻在盒上那個雙手交叉的人的額頭部分。<br /><br />  同時,高斯也可以看見,木盒缺了一小部分,木盒裏面,看來是一層一種十分堅韌的,灰黃色的樹皮,不知包著一些什麼東西。<br /><br />  本來,高斯可以立刻割破樹皮,看看裏面那麼沉重的原因是什麼。但是,高斯又發現,那樹皮上,好像用一種棕紅色的顏料,密密麻麻,寫著不少文字。<br /><br />  這時,高斯的好奇心,已經被引發到極點,他實在不想弄壞那一層樹皮,而且,盒子可以拆開,也不必急在一時。<br /><br />  高斯將盒子拿在手中,看了一會,又小心翼翼,拆下另一塊來。木盒看來是由許多塊不規則的小木塊拼成的,手工精密得讓高斯拆一塊,讚歎一塊,而且,不是拆開最後三塊,似是不能取出盒中的東西來。等到拆開了最後三塊,盒中十分沉重的東西,「啪」地落在桌面上。<br /><br />  高斯忙將盒中的東西,拿在手中,找到了那層樹皮的摺口,小心挑了開來,將樹皮揭開。<br /><br />  樹皮一揭開,裏面是已經乾了的,長方形的一團泥。高斯當然可以肯定,還有東西在泥裏面,因為泥團決不會如此之重。<br /><br />  他將泥團在桌面上輕輕敲放著,乾了的泥團,很容易就裂了開來,泥團才一裂開,高斯就覺得眼前金光一閃,接著,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br /><br />  他將泥屑完全剝落之後,顯露在桌子上的東西,令高斯一面不斷用手,敲自己的額角,告訴自己,其實早就應該料得到,那小木盒體積如此小,而拿在手上會這麼沉重,盒中的東西除了金子,不會是別的東西!<br /><br />  那當然是黃金,而且一定是純度極高的黃金,不然,不會有這樣的份量和光澤。<br /><br />  那並不是一塊黃金,而是一個黃金鑄成的小人像,約有四吋長,看來和盒上的浮雕一樣,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頭上有巨大的頭飾。在金像上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頭飾是一頂大帽子,所以整個小金人像,看來十足是一個土人部落的酋長。<br /><br />  一個金子打成的酋長人像,放在這樣精巧的一隻木盒之中,高斯完全迷惑了,完全無法理解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斷翻來覆去看那金子人像,又想起那老頭子開價兩千披索,實在太便宜了,別說這金像是一個極其精美的手工藝品,僅是黃金本身的價值,也遠遠不止兩千披索!<br /><br />  可是,那老頭子為什麼忽然之間,耍拋棄這樣有價值的東西而逃走呢?<br /><br />  過了好久,高斯才想起那層樹皮來,那層樹皮上好像有文字,高斯忙將樹皮翻了過來。一點也不錯,樹皮上確有文字,是用一種棕紅色的墨汁寫上去的,可是高斯卻一點也看不懂那種古怪、扭曲的文字。<br /><br />  這時候,高斯除了迷惑之外,心情也是興奮之極,這個島上的土人,不但有那麼精巧的手工藝技能,而且還有自己獨特的文字,這種發現,一經報導,那真正是可以轟動全世界了!<br /><br />  當然,單憑手頭的這些資料,是不夠的,他需要和土人直接接觸。高斯有了主意,興致沖沖,搬出攝影器材,將一切全抬了下來,那花了他不少時間,等他鬆一口氣,完成了攝影工作之際,太陽已西沉。<br /><br />  高斯又自己動手,弄了一頓豐富的晚餐,然後,回到屋中,點起油燈,在樹皮組成,鋪著乾草的床上躺了下來。<br /><br />  在忙著攝影的時候,還不覺得怎麼樣,這時天黑了,躺下後,高斯才感覺到:實在太靜了!高斯並不是怕靜,而是他想起了一連串無可解釋的怪事,那些菲律賓人看來在這島上住了很久,如果不是有極度的恐懼,是決不會在三分鐘之內就放棄一切逃走的!<br /><br />  那些人為什麼肯做那麼大的犧牲呢?難道這隻木盒,這木盒中的金人像,是什麼凶兆的象徵?<br /><br />  高斯在躺下來的時候,一直將那隻金像握在手裏,有時候放在額頭上,那金像被他握得有點微溫,他忍不住又起來仔細看了一看,心中的那種感覺,也漸漸形成了一種恐懼的感覺。可是事實上,四周安靜得出奇,一點異象也沒有,日間的活動使高斯疲倦,他重又躺下之後,不久就睡著了。<br /><br />  在熟睡中,高斯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海上飄流,海浪很大,他的身體在不斷地搖晃著,那些海浪打在身上,使他感到很痛,那種痛楚,終於令得他醒了過來。當他醒過來之後,他才發現,這並不是惡夢,他的身體真的在搖晃,而且痛楚也是真的,那是濃密的樹枝,不斷拂打在他身上所造成的。<br /><br />  高斯一時之間,還弄不明白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但是在他試圖活動身子而未果之後,他立時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了!<br /><br />  他的處境顯然極為不妙,他的手是全被綁著,連同他的身體,一起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一根圓木上,而那根圓木比他人還長,被人抬著,在密林中前進!<br /><br />  天色十分黑,高斯的臉是向上的,身體也不能轉動,所以他根本無法弄清楚,抬著他向前走的是什麼人,而密林中多種樹木的枝葉又如此茂密,枝葉不斷拂在他的身上、臉上,十分疼痛。<br /><br />  高斯又驚又怒,陡地叫了起來,道:「你們是什麼人!快放我下來!」<br /><br />  高斯叫了幾聲,他的叫聲,好幾次被整枝向他臉上拂過的枝葉打斷,可是抬著他的人像是根本完全聽不見。<br /><br />  幸好不久就出了密林,高斯勉強移動著頭部,向旁邊看去,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還是只能看到,在他腳前那個人的頭部背後。他看到那人的頭髮,梳成一個奇形怪狀的髻,那人的膚色,又好像很黑。高斯又道:「你們是什麼人?是島上的土人?為什麼將我綁起來?」<br /><br />  仍然沒有回答,高斯已被抬到一個山洞前。<br /><br />  高斯不知道接著會有什麼事發生,但是這樣子被人綑綁著抬著向前走,無論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叫喊既然沒有用,高斯就開始掙扎。可是他掙扎的結果,是那根圓木,在抬著他的兩個人的肩頭上,轉了半轉,使他的臉本向上反而變得臉向下了!<br /><br />  這時,他已經被抬進了山洞,山洞中有火光漸漸移近來,高斯變成了臉向下,他只能看到走過來的人的下半身,他看到,和抬著他走的人一樣,走過來的兩個人,顯然是握著火把的,全都穿著一種灰白色的麻織成的長袍。<br /><br />  高斯一看到這種長袍,立時就想到了那個老者!那個要將小木盒以二千披索賣給他的老者,穿的就是這樣的白袍!高斯又叫了起來,道:「放我下來!」<br /><br />  想不到這一次,居然有了反應,也不知是那一個人,伸手在他的後腦上,拍了兩下,那兩下雖然拍得不重,但那顯然不是有禮貌的動作,接著便聽得有人道:「靜一點,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那人講的話,居然是相當純正的英語!<br /><br />  這時候,高斯也知道,事情決不是那麼簡單了!一直到他聽到這兩句話之前,他都認為自己一定是落在與世隔絕的土人手中,他轉過許多念頭,全是朝這方面去想的。<br /><br />  可是在聽到了那兩句話之後,他可以肯定,那些人,決不是什麼土人!與世隔絕的土人,沒有可能會講純正的英話!而這些人如果不是土人,那又是什麼人?高斯開始冒汗,他的聲音也有點嘶啞,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br /><br />  這一次,他沒有得到回答,只是後腦上又被人拍了兩下,只不過這兩下卻拍得相當重,重得足夠使高斯知道,如果他再出聲的話,一定會有苦頭吃!<br /><br />  高斯只好忍著氣,火光在他前面閃耀,他繼續被人抬著走,那山洞又深又狹窄,不一會,居然聽到了流水聲。由於高斯的臉朝下,所以他可以看到,山洞中有一道相當湍急的河流,向深處流去。在流水中,有幾般獨木舟泊著,而他立時被放進獨木舟之中,臉朝下,獨木舟晃動了幾下,有人上了舟,獨木舟立時順著湍急的流水向前駛出去了。<br /><br />  到了這時候,高斯心中的好奇心,已經勝過了他的恐懼心。這條山洞中的地下河流,他曾聽「店主人」說起過,「店主人」並且還提及,那是通向島中心山區內土人部落的唯一通道!可是照如今情形看來,住在島中心的,顯然不是什麼土人部落!<br /><br />  獨木舟在湍急的流水中向前駛,好像有人用腳踏住了高斯身上的圓木,所以高斯的身體,並沒有隨著獨木舟的左右搖晃而滾來滾去。那條地下河道的水流越來越急,突然之間,高斯覺得已出了山洞,一陣清風吹過來,獨木舟打著轉,漸漸停了下來。<br /><br />  獨木舟一停,高斯立時又被抬了起來,這一次,他倒有機會看清抬他的其中一個人,那人的膚色的確很黑,穿的是灰白色的麻質長袍,神情很兇惡,而更令得高斯吃驚的是,那人的腰帶上,插著一柄大型手槍!<br /><br />  高斯不禁苦笑了起來,他到這個島上來的目的,是來探訪居住在島上的原始土人部落的,可是如今,他卻遇到佩了手槍的「土人」!<br /><br />  這些「土人」究竟是什麼人物?他會有什麼結果?高斯越想越吃驚,背上不禁淌下冷汗來。他仍然被這兩人抬著,一直到抬進了一間茅屋,那根圓木才被豎了起來。<br /><br />  圓木被豎起之後,照說,他應該比被人打橫抬著走舒服得多了──如果他是頭上腳下的話。可是那兩個將圓木豎了起來的人,卻將他頭下腳上倒放著,而且那兩人一豎起圓木之後,立時準備退出屋子去。<br /><br />  高斯不禁大叫了起來,道:「喂,你們將我放倒了!我的頭在下面,你們弄錯了!」<br /><br />  那兩個人根本不理高斯,就走了出去。頭下腳上被倒過來豎著,高斯對於瑜伽術又沒有什麼研究,當然不舒服到了極點,他還想再叫,卻見到一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道:「他們沒有弄錯,將你倒過來放,可以使你的頭腦多得點血液,比較清醒些!」一聽到走出來的人那樣說法,高斯不禁苦笑了起來。<br /><br />  雖然他被頭下腳上倒放著,仍然一樣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不過看出來的情形有點怪。他看到走出來的那個人,穿著一套軍服,腰際的皮帶上,一樣有著手槍,有一點相當奇特的是,那人的頭上,戴著一頂只有回教徒才戴的帽子,那人的眼睛向下垂,顯然也在望著高斯。<br /><br />  高斯吞了吞口水,道:「你們究竟想將我怎樣?」<br /><br />  那人拉過一張竹椅,坐了下來,冷冷地道:「你說日語好了,我懂!」<br /><br />  高斯不禁奇怪,道:「我為什麼要說日語?我又不是日本人!」他說了這一句,心裏陡地一動,忙又道:「你們一定認錯人了!」<br /><br />  那人又冷笑一下,站起身,走過來,將圓木提了起來。<br /><br />  那人提起了圓木之後,又將之重重頓在地上,這一頓,高斯的頭雖然沒有直接撞在地上,可是那種感覺,也決不好受,高斯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幾乎忍不住要嘔吐起來,他一面喘著氣,一面叫著:「停手!停手!」<br /><br />  那人狂笑著,後退了兩步,道:「這樣可以令你清醒一點,使你記起自己是日本人!」<br /><br />  高斯心裏實在啼笑皆非,他真想不到他到泰魯島來,會遇到一切到外地旅遊遇到的同樣的事,包括被人誤認為是日本人在內!<br /><br />  高斯翻著眼,道:「你們可以看我的證件,我的行李裏有我的證件──」<br /><br />  他才講到這裏,有一個人走了進來,進來的那人手中,提著一個箱子,那正是高斯的行李箱,箱子放在地上,進來的那人就退了出去。<br /><br />  那人伸腳向箱子就踢,高斯陡地叫了起來,道:「小心點,裏面是──」<br /><br />  高斯並沒有叫完他想叫的話,因為箱子已被踢了開來,箱中高斯全套的名貴攝影器材,也散落了一地,而當那人骯髒的鞋子,踏在那些器材上面之際,高斯心如刀割,閉上了眼睛。<br /><br />  過了片刻,那人才道:「你不是日本人,是日本人派你來的?」<br /><br />  高斯重又睜開眼來,他發現所有的東西,可以拆得開來的,已經全被拆開來了,那人的手中,正拿著他的旅行證件,在望著他,對證件的照片。<br /><br />  高斯知道這其間一定有著誤會,而且這誤會也不是一時之間,可以解釋得清楚的,他只好道:「你將我倒轉來,比較容易看清楚!」<br /><br />  那人卻將手中的證件倒過來,道:「這樣也是一樣!」<br /><br />  高斯的聲音苦澀,說道:「好了,你現在明白了,我不是日本人,也根本不是日本人派來的!」<br /><br />  那人將被拆開的物件踢開了些,又坐了下來,道:「好了,痛快一點,錢帶來了沒有?」<br /><br />  高斯忍不住又叫了起來,道:「錢?什麼錢?」<br /><br />  那人像是比高斯更不耐煩,厲聲道:「你們的人還在我手上,你是不是想他們死?」<br /><br />  高斯又吞了吞口水,頭下腳上,要吞口水,似乎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高斯真是越來越糊塗了。<br /><br />  那人再度憤然站起,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在高斯的臉上,重重踢上一腳。<br /><br />  高斯連忙閉上眼睛,他實在不敢想像被那人在臉上踢上一腳,會有什麼感覺,不過還好,那人沒有踢他,只是來到他的身前,道:「好了,讓我們重新開始,他們派你來幹什麼?」<br /><br />  高斯急忙道:「沒有人派我來,我來的目的,是要拍攝島上土人的生活情形,出一本專集!」<br /><br />  那人像是呆了一呆,道:「你也是人類學家?」<br /><br />  高斯像是得到了救星一樣,道:「不是!不是!可是我在這裏,倒是由那人類學家起的!」他接著急急忙忙將經過說了一遍,那人哈哈大笑起來,高斯也跟著苦笑著,他心中倒有了一線希望,那人看來心情很好,或許他已經明白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那就可以獲得釋放了。<br /><br />  那人笑了一會,又問道:「那麼,你為什麼收下了我們的禮物?」<br /><br />  高斯莫名其妙,道:「禮物?什麼禮物?什麼禮物?」<br /><br />  那人蹲下身子來,將一件東西,直送到高斯的面前,高斯一看,不禁苦笑了起來。離他鼻尖不到三吋的,正是那具金人像,一具金子打成的土人酋長的像!<br /><br />  高斯道:「這……不是禮物,我根本不知這是禮物,有一個老頭子,要將這個──那時外面有一隻很巧妙的木盒,他要以二千披索的價錢賣給我!」<br /><br />  那人一聽,臉色登時變得極其難看,狠狠地罵道:「老雜種!」他一面罵著,一面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又罵了幾聲「老雜種」,看來十分惱怒,高斯頭朝下看到那人來回踱步,不禁覺得一陣頭眩,十分難受。<br /><br />  那人發了一陣怒,突然走了出去。高斯趁屋中沒有人,努力搖晃著身子。他身子可以搖動的幅度並不大,但總算晃動了圓木,使圓木倒了下來,他也變得平躺在地上。他又喘了一會兒氣,用力掙扎著手部。綁住他的是一種樹皮搓成的繩子,極其堅韌,高斯從疼痛的程度上,知道自己的手腕,一定已被勒得出了血,可是,卻一點用也沒有。<br /><br />  高斯又努力在地上滾動著,滾了幾下,來到了門口,可是那根圓木十分長,攔在門口,使他根本無法滾得出去。<br /><br />  那人離開了大約半小時左右。在這半小時之中,高斯用盡了方法,想掙脫綑縛逃生,可是無法達到目的,他只好停了下來。<br /><br />  這時,他聽到屋外,傳來一陣陣呼喝聲,和很多人奔走的聲音,像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情一樣。<br /><br />  高斯傾聽了一會,奔跑聲、呼喝聲仍然傳進他的耳中來,可是他卻無法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br /><br />  事實上,他對於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可以說一無所知。唯一已經弄明白了的是,那個有著金子酋長的木盒,應該是作為禮物送給他的。可是那個老者卻起了貪心,想佔點小便宜,所以才開了兩千披索的價錢。當高斯一聽得價錢,罵起來的時候,那老頭子以為自己的行為被人揭穿,所以才匆忙逃走的。<br /><br />  另外,高斯也知道,這個有金酋長的木盒,本來不是應該送給他,而應該是送給一個日本人──或至少是替日本人工作的人的。<br /><br />  這些住在泰魯島山中的,佩有現代武器的人,和日本人有什麼關係呢?高斯不斷地思索著,可是一點答案也沒有。他不禁暗嘆了一聲,心想要是李玉芳也在,那就好了,李玉芳的思路縝密,或許早已有了答案。<br /><br />  漸漸地,外面靜了下來,接著,又是幾聲吆喝,然後就是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了開去。那一陣腳步聲,使高斯聯想起軍隊的列隊而行!而剛才的那一陣急奔,聽來倒像是軍隊的緊急集合!<br /><br />  高斯又不禁苦笑了起來,軍隊?在這樣的荒島上,應該是原始部落的住所,竟然會有相當現代化的軍隊?那真是不可能的事!<br /><br />  又過了一會,高斯看到了曙光,這時,他被緊縛的四肢,已是麻木不堪,他像是完全被人遺忘了一樣,根本沒有人來理睬他,而外面又靜得出奇。<br /><br />  高斯看著透進茅屋來的陽光,緩緩移動,又過了半天,看來已到了中午,才見到有人走了進來。高斯翻眼去看,進來的仍是那個人,不但腰際佩著手槍,肩上還揹著一柄步槍,對槍械稍有認識的人,一看就可以認得出,那是一柄新型的M十六自動步槍!<br /><br />  那人進來之後,在腰際取出一柄鋒利的小刀來,俯身在圓木上刻著。聽到了繩索斷裂的聲音,那對高斯來說,簡直比任何聲音都好聽。<br /><br />  可是當繩索全被割斷之後,高斯仍然站不起來,他被縛得太久了,血脈開始流通時,他的手、腳像是有千萬根尖刺在刺著一樣,然後,他才能慢慢站起來。<br /><br />  當他終於站直了身子之後,那人才冷冷地道:「不知是你運氣不好,還是我們運氣不好,你才會來到這個島上,而我們又將你當成了我們在等的人!」<br /><br />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當然是我的運氣不好,簡直太差了!」他一面說,一面搓著手。<br /><br />  那人卻居然伸出手來,要和高斯握手,高斯有點啼笑皆非。依高斯的心願,最好揚手打那人一巴掌,不過人通常不是隨時隨地可以實行自己心願的,尤其當對方的肩上,掛著新型的自動步槍之際。<br /><br />  所以,高斯伸手出來,和那人握了一握,那人道:「我叫維力,維力上校!」<br /><br />  高斯悶哼了一聲,道:「我說我運氣不好,本來我要找原始土人的,結果找到了現代軍隊。」<br /><br />  維力上校似乎並不欣賞高斯的俏皮話,沉著臉,道:「我們很難再找到比這個島更隱蔽的藏身之所。所以,我們無法放棄這個島──」<br /><br />  高斯已經想到這位上校要說什麼了,忙道:「請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我一定不會洩漏秘密的,我只當什麼也沒有見過!」<br /><br />  維力上校冷冷地道:「只有一種人不會洩漏秘密!」<br /><br />  高斯只覺得背脊上直冒冷汗,當然他知道,只有死人才不會洩漏秘密。他不禁驚叫了起來,他畢竟只是一個性好冒險的攝影家,不是什麼超人式的英雄,他搖著手,道:「別殺我!別殺我!」<br /><br />  維力上校道:「要殺你,太容易了,不過我們實在不想胡亂殺人。現在我們正在進行一件事,等這件事完了之後,你才能獲得自由!」<br /><br />  高斯聽說不用死,已經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維力上校下面講的話,他甚至沒有聽清楚,就已經連聲道起「好」來。維力上校推開了門,叫了一聲,有兩個也背著自動步槍的人,走了進來,押著高斯出了屋子。<br /><br />  一出屋子,高斯才看到,這裏是一個相當大的山谷。四面全是高山,谷中有不少茅屋整齊地排列著,也有不少人在列著隊,行動整齊,而且全有武器,毫無疑問,維力上校所領導的,的確是一支軍隊!<br /><br />  高斯的心中仍充滿疑惑,這時他卻不敢妄動,一直被那兩人押著,來到了一個岩洞之前。在那兩人的呼喝之下,岩洞的一排由圓木組成的柵門打開,高斯被自動步槍的槍管推了進去,柵門立時關上。<br /><br />  一進洞,眼前變得十分黑暗,一時之間看不清洞中的情形。不過高斯可以肯定,洞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別人,而且不止一個,不多久,高斯看到至少有六個人,擠在一起,正一面喘氣,一面望定了他。<br /><br />  那六個人的衣著很簡陋,當高斯可以將他們看得更清楚時,高斯已可以看出,這六個人的臉上,充滿了極度驚惶的神色!<br /><br />  他們擠在一起,好像怕高斯會對他們採取不利的行動,高斯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道:「我和你們一樣,是被他們囚禁起來的,你們是什麼人?也和我一樣,是這個島上倒楣的遊客?」<br /><br />  從那六個人的神情看來,他們顯然聽不懂高斯的話,他們互望著,其中一個年紀較輕的用很憤慨的聲音,用日話叫道:「他們又在弄什麼花樣?」<br /><br />  高斯呆了一呆,他的日語並不好,但是普通的會話,他還是可以應付的,他忙也用日語問道:「你們是日本人?你們在這裏幹什麼?」<br /><br />  那年輕人仍然憤怒道:「我們在這裏幹什麼?什麼也不幹,我們好好地在海上捕魚,這裏一個什麼少校,就將我們擄了來!」<br /><br />  高斯呆了一呆,他發怔的時間極短,就在那一剎那間,他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br /><br />  他明白自己遇到了什麼事,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麼人,而當高斯突然明白了之後,他不禁苦笑了起來。<br /><br />  他知道了在他面前的六個日本漁民,是被人擄了來的,而擄劫他們的,自然就是那些全副武裝的「土人」。而這些「土人」的身份,高斯也知道了,他們是菲律賓南部的武裝回教叛軍。高斯曾在報紙上看到過,這些回教叛軍,擄劫了一批日本漁民,向日本和菲律賓政府,勒索大量贖款,數字達到幾百萬美金之巨!<br /><br />  這時候,高斯真的後悔了,他後悔自己來到這個島上。這個外表看來如此恬靜美麗的小島,誰知道竟是這些叛軍的巢穴!而他卻看到了一切!<br /><br />  這些叛軍的行為,決不會比巴勒斯坦游擊隊好,他落在他們的手裏,那真是凶多吉少!叛軍方面,以為他是日本政府派來付贖金的人,而結果又不是,在老羞成怒之下,那些叛軍要殺他,還不是和殺一隻野兔一樣?<br /><br />  高斯想到這裏,手心中已冒出汗來。那六個日本漁民也看到了高斯的神色有異,神情也為之駭然,呆了半晌,高斯才駭然問道:「你們只有六個人?他們有沒有殺過人?」<br /><br />  那年輕人道:「有,有幾個當場給他們打死了!」高斯不禁又苦澀地笑了起來,他們殺人!他們已經殺過人,當然不會在乎多殺一兩個!<br /><br />  這種政治性的武裝組織,和普通的犯罪組織不同。普通的犯罪組織,規模再大,頭子再心狠手辣,總對維持法律的力量,有幾分忌憚。可是這種政治性的武裝組織,足可以和國家的軍隊相對抗,高斯想起自己的處境,不但手心冒汗,連背脊骨上,都有冷汗冒出來。<br /><br />  他向那幾個日本漁民走近了兩步,低聲問道:「你們在這裏已很久了!全世界都知道你們被搶劫一事,你們沒想過逃走?」<br /><br />  一個中年漁民道:「有,我們本來是七個,有一個曾經努力想要逃走!」<br /><br />  高斯忙問:「結果怎麼樣?」<br /><br />  六個人都沉默著不出聲,結果怎樣,那是不得而知了!高斯團團轉著,儘管他心裏發急,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br /><br />  那六個日本漁民,這時想是也知道高斯並不是來和他們為敵的,所以對高斯的態度,也比較親近了些,向高斯問了很多問題,高斯就自己所知,全告訴了他們,最後道:「你們不必擔心,你們的事情會得到解決,而且那少校,也不會殺你們,因為你們值錢,而我──」<br /><br />  高斯說到這裏,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又忍不住苦笑了起來。<br /><br />  那六個漁民互相低聲交頭接耳,又講了一會,神情也比較開朗了一點。高斯打量著那個山洞,除了進來的那條路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出路,而山洞外面是有武裝守衛的,要是逃走的話──高斯連吞下幾口口水,他雖然喜歡這個小島,可是決不想做這小島上的一副枯骨!<br /><br />  在那山洞中,一連兩天,除了每天來送食物的那兩個揹著新型自動步槍的叛軍之外,沒見過任何人。高斯曾幾次想過,要學電影裏的英雄,趁那兩個叛軍不注意時,一拳一腳將他們打倒,然後拿著他們的武器衝出去。但結果,他卻只是苦著臉,吞下送來的那種不知是什麼肉類煮成,難以下嚥的糊狀食物。<br /><br />  一直到第三天,才聽到一陣吆喝聲,一小隊叛軍走了進來,用自動步槍的槍口指著他和那六個漁民,呼喝著,將他們趕出山洞去。<br /><br />  在黑暗中久了,一出山洞,高斯只覺得陽光刺目。他的行動稍為慢了一點,腰眼上就被槍口,重重撞了一下,高斯只好腳高腳低地向前走著,一直來到了一個空地之上,他看到許多叛軍,全是整裝待發的神氣。<br /><br />  高斯真希望能再和他們的首領見見面,可是他四面望著,卻看不見他。叛軍的紀律像是不錯,一隊一隊人,列隊走了開去,他和那六個漁民,始終在槍口的指嚇下,站在空地中心。<br /><br />  不一會,又有一小隊士兵,抬著七隻木箱,那些木箱,全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板釘出來的,一個像是小隊長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大聲喝道:「進去!」<br /><br />  那六個日本漁民傷心地哭了起來,高斯也想,這一回,可能真是凶多吉少。他想習慣地在自己的胸口劃一個十字,但是手揚起來,陡地想起對方全是回教徒,自己在胸口劃十字,可能會觸怒他們,是以揚起的手,又放了下來。他是被幾個士兵,硬趕進木箱去的,箱蓋也立時蓋上,被人抬著移動。<br /><br />  高斯苦笑著,在這島上,他得了那隻機關小木盒,怪事就開始,那小木盒中有一個人像,而如今,他自己在一隻大木盒中,說不定若干時日之後,有人會打開這隻木盒,而發現一副並不美麗的骸骨,那時,有什麼人會認得出那是他?<br /><br />  高斯想到這裏,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可是他的叫喚一點用也沒有。而且,箱子在「運輸」途中,換了不少人,大概是箱子上並沒有貼著「小心輕放」的字條,所以每次轉手,高斯在箱子中,總是被震得眼前直冒金星。<br /><br />  大約過了兩三小時,高斯唯一可以感覺得到的是,他多半又在獨木舟上,經過了那道地下河流,然後,他好像是身在一艘船上,船也開行了。<br /><br />  就在他感到船行駛之後不久,巨大的爆炸聲,一下接一下傳來,那種爆炸聲是如此之猛烈,像是整個泰魯島都會沉到海底去一樣。<br /><br />  這時,高斯多少猜到了一點:叛軍在撤退,他們放棄了泰魯島的基地,而且在臨走之前,將原來基地中的一切,全加以破壞!<br /><br />  高斯對這些全不關心,他所關心的是自己的命運,叛軍將他像貨物一樣裝在箱子裏運走,如果再不設法,以後的日子,決不會好到哪裏去!<br /><br />  高斯開始用力頂箱蓋,多半是由於「運輸」途中震動得太厲害,箱蓋居然有點鬆掉。高斯存著一線希望,不斷向上頂著,漸漸頂出一道縫,他又用皮帶扣上的針,在那條縫上撬著。<br /><br />  連他自己也不知努力了多久,他居然撬開了一塊木板,可以伸手出去了。<br /><br />  撬開了一塊木板之後,高斯更可以肯定自己是在海上,海風吹上來很舒服,天色很黑,高斯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和聽到海浪拍打在船上的聲音。<br /><br />  高斯定了定神,慢慢伸手出去,摸到了箱子在外面的扣子,將箱蓋打了開來,探頭向外望去,他看到自己是在一艘看來很殘舊的漁船上,他和另外六隻箱子,就被放在船尾的近舵部分。<br /><br />  在兩邊船舷上,有不少士兵,或坐或立,天色雖然黑,也可以看出同樣的船不止一艘,至少有七八艘,正在列隊前進,四周圍全是茫茫大海。<br /><br />  這是到了該由高斯作一抉擇的時候了,他是應該跳海逃生,還是繼續由這些人擺佈?<br /><br />  高斯只考慮了一分鐘,就已經有了決定,他輕輕爬出箱子來,再輕輕將箱子拉到了船舷邊,然後,抱住了木箱,向海中跌了下去。<br /><br />  當他跌進海中,海水向他的口、鼻中直灌進來之際,他聽到了呼喝聲和槍聲。高斯一手推著木箱,一手拚命向前划著,很快一切全靜了下來,高斯定了定神,伏在木箱上,上半身在海水之外,向海面上看去。<br /><br />  叛軍的船隊已看不見了,四面全是黑漆漆發光的海洋,高斯算是自由了。但是自由的代價如何,高斯卻想也不敢去想!<br /><br />  高斯的運氣算是好的,第二天下午,他就見到了一艘漁船,他大聲叫著,漁船向他駛近,將他救了起來。那是一艘菲律賓漁船,第三天晚上,就將他載到了菲律賓的一個漁港上了岸。<br /><br />  高斯在船上,已經利用了船上的無線電通訊,和岸上取得了聯絡,所以他一上岸,立時便有政府官員迎接他,登上了一架軍用飛機,飛機飛行了三小時左右才降落,高斯才一出飛機,就看到了一個他絕料不到會在這裏見到的人──他經常在夢中見到的李玉芳!<br /><br />  高斯高興地叫了起來,道:「玉芳,你來幹什麼?」<br /><br />  李玉芳的神情有點冷淡,道:「總之不是來渡假就是了!你又有什麼新花樣?」<br /><br />  高斯忙道:「不是玩花樣,玉芳,真的,我見到了──」<br /><br />  李玉芳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全知道,你獲救之後,對有關方面講的話,我聽過錄音,我是應邀來證明你的身份和協助你的!」<br /><br />  高斯握著手,道:「那太好了,對九死一生的人來說,總該有點溫暖的歡迎吧!」<br /><br />  高斯一面說著,一面張開雙臂來,想去擁抱李玉芳,可是李玉芳立時退後一步,而高斯也沒有第二次機會,因為兩輛車子駛到,幾個軍官,和顯然是情報部門的人員,一起走了下來,這些人和李玉芳顯然相當熟,又過來和高斯握手,一起上了車,來到一幢建築物中。<br /><br />  接下來的兩天,高斯極盡詳細地向有關人員講述他所見到的一切,並且在專家的協助下,繪出了叛軍領導人的圖像,見到李玉芳的機會反倒不多。<br /><br />  直到第三天,所有的資料全都講完了,他也知道,已有軍隊登陸過泰魯島。但是像高斯所預料的一切,叛軍全已撤退了,究竟他們又選擇了那一個島嶼作為基地,高斯無法知道,也無法猜測,因為在那一帶的海域中,這樣的小島,少說也超過一千個。<br /><br />  高斯終於有了和李玉芳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們在一家飯店中共進晚餐,音樂悠揚,燈光柔和,高斯大大鬆了一口氣,道:「真可惜,這次我一無所獲,連那隻精巧的木盒和金像也沒保留,你沒看見過那金像,我相信,那一定是泰魯島上土人的傑作,是純金的,這證明在泰魯島上,有著天然的金礦!我沒對任何人說,我們可以發大財了!」<br /><br />  李玉芳只是聽著,並不打斷高斯的話頭,等到高斯講完,她才冷冷地道:「只怕你要失望了,那個你以為是金子的酋長,只不過是鍍黃銅的錫製的東西而已!」<br /><br />  高斯忙道:「不!那種酋長的像,一定有一種極其神秘的力量,島上有幾家人,一看到木盒,就一分鐘也不停留,逃走了!」<br /><br />  李玉芳道:「當然,他們知道島上的叛軍,利用這種木盒,來作傳遞消息的信物,他們一看到你有木盒,以為你是叛軍的同黨,叛軍的行為十分兇殘,他們當然要逃走了,那沒有什麼神秘!」<br /><br />  高斯仍然搖頭表示不信,這時,恰好有一個女郎,端著一隻盤子過來兜售紀念品。李玉芳拍手叫她過來,在那女郎的盤子中,至少有八十隻這樣的木盒,李玉芳取過一隻,熟練地拆開,取出盒中「純金」的酋長像來,在高斯面前揚著。<br /><br />  這時,那女郎用甜蜜的聲音道:「兩個披索!」<br /><br />  高斯苦笑了起來,心中盤算著這次的損失,對面前的美食,也失去任何興趣了!</div></body></html>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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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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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酋長》倪匡

《二○一六年十一月四日版》
《好讀書櫃》典藏版


金酋長


  高斯到這個南太平洋小島來的目的是攝影,攝影是他的職業。這個小島位於菲律賓的南部,島名叫作泰魯。高斯之所以會來到泰魯島,是因為半個月之前,他在一個偶然的集會上,遇到一個人類學家的緣故。

  人類學家當時用極神秘的口吻形容泰魯島,他說:「我到過世界各地,研究各地的人類,每個地方的人,都有其源始可尋,可是只有泰魯島是例外,泰魯島上的土人,我甚至無法肯定他們是哪一種人,或許是和印尼土著相近的棕色種人,可是他們有極其神秘的風俗和信仰,我根本無法接近他們,更別說了解他們了!」

  如果當時高斯不是多喝了幾杯酒,多說了幾句話,他或許也不會到這個荒僻的小島上來的。

  可是,高斯當時卻頗有醉意,他「哈哈」一笑,道:「那是你不想去接近他們,作為人類學家,你不是十分稱職,所以才會這樣!」

  這種批評,當然是絕不禮貌的,集會上也因此靜了片刻,那位人類學家總算沉得住氣,只是冷冷地道:「有些人對於自己不必去體驗的困難,總會覺得旁人做不到是很愚蠢的!」

  高斯卻沉不住氣,大聲宣佈:「我到那個神秘的泰魯島去,用我的攝影機,將那個島上土著的一切記錄下來!」

  如果當時不是有包祿士先生在場的話,一到明天,高斯可能早就將他酒後的豪語,拋諸九霄雲外。可是,偏偏包祿士先生在場,而他是一個著名的出版商,當時就拍著高斯的肩頭,道:「好,我替你出版專集,到時一定可以轟動全世界!」

  人類學家又加了一句,語氣冰冷:「希望你別令我們失望,大家都等著。」

  於是,即使在第二天酒醒了之後,高斯也不能再打退堂鼓了!他花了三天的時間,搭乘一艘漁船,到了泰魯島,那小島根本沒有定期的交通工具。

  不過這時,高斯躺在海灘上,望著藍天白雲,聽著海濤沖刷著沙灘的聲音,身下的海灘又細又軟,除了大自然的聲音之外,什麼別的聲音都沒有,高斯閉著眼,享受著陽光,心裏一點也不後悔。

  泰魯島的風景十分美麗怡人,他根本忘記了時間,直到肚子有點餓,他才睜開眼,坐起身來。當他坐起身來之際,他不禁陡地呆了一呆。在他的對面,蹲著一個滿臉都是皺紋的老頭子,那老頭子的額角又高又廣,雙眼深陷,炯炯有光,正盯著他在看。

  高斯心裏自然很不高興,因為看樣子,那老頭子已經來了很久了。一個人在那樣美麗的環境中享受寧靜,自然是不喜歡人來打擾的,所以他瞪了那老頭子一眼,準備站起身來。

  高斯才站起來,那老頭子也站了起來,而且,還開口對高斯說起話來。那老頭子要連說兩遍,高斯才聽得懂,他是在說十分生硬的英語,那老頭子是在問他:先生,要不要買點東西回去做紀念?

  當高斯聽懂了對方的話之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這實在是令人發噱的事,這樣的一個小島上,居然也會有做遊客生意的人!

  昨天,高斯踏上這個島的時候,幾乎懷疑自己要做穴居人。幸而在離岸不遠處,有幾戶人家,並不是島上的土著,而是菲律賓人,而且居然還有一家有兩間由棕櫚樹搭成的房間,算是旅店,高斯才算有了棲身之所。就是這樣的一個小島,居然有兜售紀念品!

  高斯一面笑著,一面道:「好,我倒想買點東西做紀念,不知道這裏通用什麼貨幣?」

  高斯這樣問,根本是開玩笑性質的,可是那老頭子卻馬上接著道:「先生,披索可以,盾也可以。」

  高斯聳了聳肩,道:「好,你想賣什麼東西給我?」

  老頭子的態度,忽然之間,變得十分神秘,四面張望了一下。老頭子這種神態實在是多餘的,附近根本沒有人,就算大聲叫,也至多不過驚起幾隻海鷗而已。

  老頭子四面看了一下,才從身邊,摸出了一隻長方形的小木盒來。

  這時,高斯才打量了一下對方的衣著,那老頭子穿著一件樣子很奇特的白麻布罩袍,看來像是回教徒常穿的那種,無法肯定他確實的年紀,但是精神看來很好。他取出了那隻木盒之後,又用雙手將木盒掩住,向高斯望來。

  高斯一眼就看到,那隻小木盒的外面,有著簡單而線條古樸的浮雕,看來像是土人的雕刻品。他心中就十分高興,能夠得到一件土人的雕刻品,至少是一項收穫了。

  高斯說道:「好,我要,多少錢?多少披索?」

  老頭子側頭想了一想,道:「兩千披索!」老頭子的開價,令高斯不由自主,罵出了一連串的粗話來。他當然不是用英語來罵,而是用他常用的方言,當他罵的時候,老頭子眨著眼望著他,神情好像十分害怕。高斯還沒有罵完,他就大叫一聲,將小木盒向高斯拋過來,轉身就逃!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著實嚇了高斯一跳,罵也罵不下去了,木盒打在他的身上,出乎意外地,十分疼痛,在他的身上落了下來,落在沙上,也立時埋了半截在沙裏,看來十分沉重。

  高斯一面撫著被木盒擊中的胸口,一面抬起頭來看時,那老頭子跑得十分快,轉眼之間,已經奔進了近岸處的密林,看不見了。

  高斯一聽老頭子的開價就破口大罵,因為在他的預料之中,對方至多不過開價三或五個披索而已,可是一開價,居然是兩千披索!兩千披索,等於好幾百塊美金,高斯再也想不到這樣的小島上,也會有敲詐遊客的壞習慣,所以才怒氣大發的。

  可是接下來的事,他卻是意料不到的。那老頭子既然拋棄了木盒,而且他還被木盒打得很痛,那木盒看來也不值什麼錢,當然應該是歸他所有了!

  高斯毫無內疚地俯身拾起,那隻半截埋在沙裏的木盒來,可是他才拿起那隻木盒,就陡地呆了一呆,那隻小木盒的沉重,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木盒不過五吋長,兩吋見方,可是拿在手裏,沉甸甸地,一時之間幾乎抓不住。

  高斯自然知道,世界上決沒有任何木頭有這樣沉重的,盒子這樣重,當然是由於木盒中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之故。高斯是性急的人,他即刻迫不及待地想將盒子打開來。可是半分鐘之後,他又有了新的意外:那木盒看來,是打不開的!

  那外表看來是一隻木盒,實際上,可能只是一段木頭而已。高斯翻來覆去地看著,也看不出蓋口在什麼地方。要不是高斯肯定,一段木頭決不會如此沉重的話,他決不會再動腦筋去打開它了。

  高斯反正沒事,他坐了下來,將雙足伸向前,伸到海水捲上來,可以捲得到的地方,然後,再仔細來研究那隻木盒。不一會,他就看出,那隻木盒的形狀,恰恰像──一點也不錯,恰恰像口小棺材。

  任何長方形的盒子,看起來都可以像棺材,但那隻木盒尤其像,那是因為盒上的浮雕。

  盒的六面,有一個長方形面沒有雕刻的,與之相對的一個長方形面上,刻著一個雙手交疊,放在胸前的人。通常只有死人才有這樣的姿勢,埃及的木乃伊,就全是這樣的姿勢,浮雕上的人,有著巨大的頭飾,不過刻工簡陋,是什麼樣的頭飾,卻看不清楚。

  小木盒上其他兩個長方形面,刻的全是野獸的圖案,幾隻走獸刻得很生動。另外兩個正方形面上,刻的是一種樣子很奇特的花朵。所以,使得這個小木盒看起來,十足像是一口小棺材。高斯在仔細察看了一會之後,又發現那的的確確,是一隻木盒,不但是一隻木盒,而且還是手工極其精巧、製作十分精美的一隻木盒。因為高斯在盒上,發現了許多縱橫交錯的裂縫,那些裂縫又細又緊密,如果不是仔細察看,是根本發現不了的。

  高斯也立即想到,那是一隻「機關木盒」──所謂機關木盒,就是整個盒子,是由許多塊木料,巧妙地拼合起來的那種,一定要先弄開其中的一塊,整個木盒才會解體,不然,除非將之裂碎,否則是打不開來的。

  有了這個發現,高斯心中更加高興。因為他假定,這木盒是泰魯島上土人的作品,如果土人可以製造出這種精巧的機關盒子來,那足以證明泰魯島上的人,有十分高明的文化和智慧,這又是他的另一收穫了。

  高斯試圖將木盒拆開來,他用一柄小刀,在每個可以看得見的裂縫上試探著,可是每一個縫都合得十分緊密,全然徒勞無功。

  高斯全神貫注在這個機關盒子上,也忘了肚餓,直到肚子咕咕叫不已,他抬頭看了看已屆正中的太陽,才省覺自己已費了不少時間。

  他順手將木盒放進褲袋中,木盒雖小而重,使他覺得很不舒服,他索性將之抓在手中,向岸上走去。穿過了一片樹林,就可以看到那幾家人聚居的住所,一群狗奔過來向他吠叫著,幾個小孩咬著手指,有點好奇地望著他。

  高斯直走到他住的那家「旅店」,在門口一個草棚下坐了下來,順手將那小木盒放在竹子編成的桌上。店主人是一個中年男人,看來像是海員,走了過來,高斯道:「肚子餓了,我要最豐富的食物!」

  店主人滿面笑容,道:「我們有最好的──」高斯始終不能知道,店主人能供應「最好的」什麼,始終不能知道的意思,就是他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知道,因為當店主人說到這裏之際,一眼看到了桌上的那隻木盒。

  而當他看到了那隻木盒之後,他大叫了一聲,講了兩句高斯聽不懂的話,轉身就奔,一面奔,一面叫著。

  隨著店主人的叫喊,屋中奔出如下人等:三個女人,四個小孩,一個男人。據高斯所知,那是這個村落的全部人口,這些人一奔出來,就直奔海邊。

  高斯站了起來,叫道:「喂,你們幹什麼?你們幹什麼?」可是完全沒有人理他。

  而高斯也看出事情不對頭來了,因為兩個女人在向前奔去的時候,順手抄起剛才還好奇地看著高斯的那兩個小孩子。而另一個女人,起初想去抓一隻就在她身前的雞,跟著雞奔了兩步,被一個男人一把將她抱了回來,繼續向海邊奔去。

  照他們奔走的那種狼奔豕突的情形來看,簡直像是島中心的那座高山,在十秒鐘之內,就要向他們當頭砸下來一樣!高斯覺得,那不是叫叫就可以阻止他們的,他連忙離開桌子,追了上去。可是在奔跑的速度上,高斯顯然及不上那些人,甚至及不上其中一個最肥胖的女人。等到高斯追到海邊時,看到所有的人,全上了一艘木船,兩個男人已迅速地扯起帆來,木船已經駛出海了。

  高斯整個人都呆住了,看樣子,這些人不但走得匆忙,而且像是永遠離開這裏,再也不願回來了!那簡直是亡命了!

  高斯又大聲呼叫了一回,可是木船越駛越遠,這時,高斯才想起了店主人是看到了那隻木盒之後,才陡地狂叫起來的。

  一隻小木盒,就算是一口小棺材,又何以會引起這些人這樣的驚恐?高斯搔著頭,一點也得不到答案,他只好走回「村落」去,這時,村落裏除了雞、狗之外,一個人也沒有,高斯老實不客氣,自己動手,找到了食物,飽餐了一頓,看來食物很多,不愁會餓到肚子。他一面進食,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過這隻小木盒。

  等到他填飽了肚子,他才覺得實在太靜了,靜到了島上像是只有他一個人。

  當然,他知道島上決不止是他一個人,據店主人說,島中心的山谷裏,就住著泰魯族的土人。究竟有多少土人,店主人也不知道,因為土人並不友善,從來也不歡迎別人進去。而要到達那山谷,據說只有一條路可通,還要經過一個極其曲折、險窄的地下水道,所以沒有人去過。店主人也告訴過高斯,那人類學家就是硬要進去,而被他從一株極高的棕櫚樹上解救下來的。

  高斯也知道,除了土人之外,至少還有那個老頭子。那老頭子看來不像土人,土人據說是從不離開山谷的,那麼,這老頭子又是什麼人?現在,他又在什麼地方?高斯決定先去找找他。

  高斯先在村落的附近找了一遍,接著,又持著一根木棍,找到更遠的地方,用木棍拍開濃密的野草和灌木叢,一面大聲叫著。

  可是一直忙了兩個多小時,仍然一點信息也沒有,高斯只好回來,打開了椰子,喝著清甜椰子汁,心裏盤算著他該怎麼辦。

  他原是誇下海口,要用攝影機將泰魯島土人的生活情形紀錄下來的,這項工作仍是非進行不可,要不然,他就不能回去──沒臉見江東父老。

  可是現在,卻發生了這樣一件他事先絕想不到的意外,他是不是應該再在這個島上待下去呢!

  恬靜的環境似乎沒有幫助,高斯越想心裏越是煩。而這一切煩惱,又全是那隻小木盒所引起的,高斯心裏一發急,順手抓起小木盒來,向前就拋!

  這時,他正躺在兩棵樹之間的一張由樹皮組成的吊床上,那小木盒被他拋出去,「啪」地一聲,重重撞在樹幹之上,落了下來。

  高斯一眼看到,小木盒一落下來,跌在地上,其中有一塊不規則形狀的小木頭,跌了出來!

  那是機關盒子的樞紐!只要這塊小木頭弄開了,再要打開那隻盒子,就絕不是什麼難事!

  高斯心中大喜,一躍而下,只可惜對於怎樣自吊床上下來,高斯的經驗可不足,他實際上是從吊床的邊緣上,滾跌下來的,一落地,他就向前奔去,拾起那塊小木頭,又拾起木盒來。

  小木頭是在木盒中心部分跌下來的,剛好是刻在盒上那個雙手交叉的人的額頭部分。

  同時,高斯也可以看見,木盒缺了一小部分,木盒裏面,看來是一層一種十分堅韌的,灰黃色的樹皮,不知包著一些什麼東西。

  本來,高斯可以立刻割破樹皮,看看裏面那麼沉重的原因是什麼。但是,高斯又發現,那樹皮上,好像用一種棕紅色的顏料,密密麻麻,寫著不少文字。

  這時,高斯的好奇心,已經被引發到極點,他實在不想弄壞那一層樹皮,而且,盒子可以拆開,也不必急在一時。

  高斯將盒子拿在手中,看了一會,又小心翼翼,拆下另一塊來。木盒看來是由許多塊不規則的小木塊拼成的,手工精密得讓高斯拆一塊,讚歎一塊,而且,不是拆開最後三塊,似是不能取出盒中的東西來。等到拆開了最後三塊,盒中十分沉重的東西,「啪」地落在桌面上。

  高斯忙將盒中的東西,拿在手中,找到了那層樹皮的摺口,小心挑了開來,將樹皮揭開。

  樹皮一揭開,裏面是已經乾了的,長方形的一團泥。高斯當然可以肯定,還有東西在泥裏面,因為泥團決不會如此之重。

  他將泥團在桌面上輕輕敲放著,乾了的泥團,很容易就裂了開來,泥團才一裂開,高斯就覺得眼前金光一閃,接著,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將泥屑完全剝落之後,顯露在桌子上的東西,令高斯一面不斷用手,敲自己的額角,告訴自己,其實早就應該料得到,那小木盒體積如此小,而拿在手上會這麼沉重,盒中的東西除了金子,不會是別的東西!

  那當然是黃金,而且一定是純度極高的黃金,不然,不會有這樣的份量和光澤。

  那並不是一塊黃金,而是一個黃金鑄成的小人像,約有四吋長,看來和盒上的浮雕一樣,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頭上有巨大的頭飾。在金像上可以看得十分清楚,那頭飾是一頂大帽子,所以整個小金人像,看來十足是一個土人部落的酋長。

  一個金子打成的酋長人像,放在這樣精巧的一隻木盒之中,高斯完全迷惑了,完全無法理解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斷翻來覆去看那金子人像,又想起那老頭子開價兩千披索,實在太便宜了,別說這金像是一個極其精美的手工藝品,僅是黃金本身的價值,也遠遠不止兩千披索!

  可是,那老頭子為什麼忽然之間,耍拋棄這樣有價值的東西而逃走呢?

  過了好久,高斯才想起那層樹皮來,那層樹皮上好像有文字,高斯忙將樹皮翻了過來。一點也不錯,樹皮上確有文字,是用一種棕紅色的墨汁寫上去的,可是高斯卻一點也看不懂那種古怪、扭曲的文字。

  這時候,高斯除了迷惑之外,心情也是興奮之極,這個島上的土人,不但有那麼精巧的手工藝技能,而且還有自己獨特的文字,這種發現,一經報導,那真正是可以轟動全世界了!

  當然,單憑手頭的這些資料,是不夠的,他需要和土人直接接觸。高斯有了主意,興致沖沖,搬出攝影器材,將一切全抬了下來,那花了他不少時間,等他鬆一口氣,完成了攝影工作之際,太陽已西沉。

  高斯又自己動手,弄了一頓豐富的晚餐,然後,回到屋中,點起油燈,在樹皮組成,鋪著乾草的床上躺了下來。

  在忙著攝影的時候,還不覺得怎麼樣,這時天黑了,躺下後,高斯才感覺到:實在太靜了!高斯並不是怕靜,而是他想起了一連串無可解釋的怪事,那些菲律賓人看來在這島上住了很久,如果不是有極度的恐懼,是決不會在三分鐘之內就放棄一切逃走的!

  那些人為什麼肯做那麼大的犧牲呢?難道這隻木盒,這木盒中的金人像,是什麼凶兆的象徵?

  高斯在躺下來的時候,一直將那隻金像握在手裏,有時候放在額頭上,那金像被他握得有點微溫,他忍不住又起來仔細看了一看,心中的那種感覺,也漸漸形成了一種恐懼的感覺。可是事實上,四周安靜得出奇,一點異象也沒有,日間的活動使高斯疲倦,他重又躺下之後,不久就睡著了。

  在熟睡中,高斯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海上飄流,海浪很大,他的身體在不斷地搖晃著,那些海浪打在身上,使他感到很痛,那種痛楚,終於令得他醒了過來。當他醒過來之後,他才發現,這並不是惡夢,他的身體真的在搖晃,而且痛楚也是真的,那是濃密的樹枝,不斷拂打在他身上所造成的。

  高斯一時之間,還弄不明白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形,但是在他試圖活動身子而未果之後,他立時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了!

  他的處境顯然極為不妙,他的手是全被綁著,連同他的身體,一起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一根圓木上,而那根圓木比他人還長,被人抬著,在密林中前進!

  天色十分黑,高斯的臉是向上的,身體也不能轉動,所以他根本無法弄清楚,抬著他向前走的是什麼人,而密林中多種樹木的枝葉又如此茂密,枝葉不斷拂在他的身上、臉上,十分疼痛。

  高斯又驚又怒,陡地叫了起來,道:「你們是什麼人!快放我下來!」

  高斯叫了幾聲,他的叫聲,好幾次被整枝向他臉上拂過的枝葉打斷,可是抬著他的人像是根本完全聽不見。

  幸好不久就出了密林,高斯勉強移動著頭部,向旁邊看去,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還是只能看到,在他腳前那個人的頭部背後。他看到那人的頭髮,梳成一個奇形怪狀的髻,那人的膚色,又好像很黑。高斯又道:「你們是什麼人?是島上的土人?為什麼將我綁起來?」

  仍然沒有回答,高斯已被抬到一個山洞前。

  高斯不知道接著會有什麼事發生,但是這樣子被人綑綁著抬著向前走,無論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叫喊既然沒有用,高斯就開始掙扎。可是他掙扎的結果,是那根圓木,在抬著他的兩個人的肩頭上,轉了半轉,使他的臉本向上反而變得臉向下了!

  這時,他已經被抬進了山洞,山洞中有火光漸漸移近來,高斯變成了臉向下,他只能看到走過來的人的下半身,他看到,和抬著他走的人一樣,走過來的兩個人,顯然是握著火把的,全都穿著一種灰白色的麻織成的長袍。

  高斯一看到這種長袍,立時就想到了那個老者!那個要將小木盒以二千披索賣給他的老者,穿的就是這樣的白袍!高斯又叫了起來,道:「放我下來!」

  想不到這一次,居然有了反應,也不知是那一個人,伸手在他的後腦上,拍了兩下,那兩下雖然拍得不重,但那顯然不是有禮貌的動作,接著便聽得有人道:「靜一點,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那人講的話,居然是相當純正的英語!

  這時候,高斯也知道,事情決不是那麼簡單了!一直到他聽到這兩句話之前,他都認為自己一定是落在與世隔絕的土人手中,他轉過許多念頭,全是朝這方面去想的。

  可是在聽到了那兩句話之後,他可以肯定,那些人,決不是什麼土人!與世隔絕的土人,沒有可能會講純正的英話!而這些人如果不是土人,那又是什麼人?高斯開始冒汗,他的聲音也有點嘶啞,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這一次,他沒有得到回答,只是後腦上又被人拍了兩下,只不過這兩下卻拍得相當重,重得足夠使高斯知道,如果他再出聲的話,一定會有苦頭吃!

  高斯只好忍著氣,火光在他前面閃耀,他繼續被人抬著走,那山洞又深又狹窄,不一會,居然聽到了流水聲。由於高斯的臉朝下,所以他可以看到,山洞中有一道相當湍急的河流,向深處流去。在流水中,有幾般獨木舟泊著,而他立時被放進獨木舟之中,臉朝下,獨木舟晃動了幾下,有人上了舟,獨木舟立時順著湍急的流水向前駛出去了。

  到了這時候,高斯心中的好奇心,已經勝過了他的恐懼心。這條山洞中的地下河流,他曾聽「店主人」說起過,「店主人」並且還提及,那是通向島中心山區內土人部落的唯一通道!可是照如今情形看來,住在島中心的,顯然不是什麼土人部落!

  獨木舟在湍急的流水中向前駛,好像有人用腳踏住了高斯身上的圓木,所以高斯的身體,並沒有隨著獨木舟的左右搖晃而滾來滾去。那條地下河道的水流越來越急,突然之間,高斯覺得已出了山洞,一陣清風吹過來,獨木舟打著轉,漸漸停了下來。

  獨木舟一停,高斯立時又被抬了起來,這一次,他倒有機會看清抬他的其中一個人,那人的膚色的確很黑,穿的是灰白色的麻質長袍,神情很兇惡,而更令得高斯吃驚的是,那人的腰帶上,插著一柄大型手槍!

  高斯不禁苦笑了起來,他到這個島上來的目的,是來探訪居住在島上的原始土人部落的,可是如今,他卻遇到佩了手槍的「土人」!

  這些「土人」究竟是什麼人物?他會有什麼結果?高斯越想越吃驚,背上不禁淌下冷汗來。他仍然被這兩人抬著,一直到抬進了一間茅屋,那根圓木才被豎了起來。

  圓木被豎起之後,照說,他應該比被人打橫抬著走舒服得多了──如果他是頭上腳下的話。可是那兩個將圓木豎了起來的人,卻將他頭下腳上倒放著,而且那兩人一豎起圓木之後,立時準備退出屋子去。

  高斯不禁大叫了起來,道:「喂,你們將我放倒了!我的頭在下面,你們弄錯了!」

  那兩個人根本不理高斯,就走了出去。頭下腳上被倒過來豎著,高斯對於瑜伽術又沒有什麼研究,當然不舒服到了極點,他還想再叫,卻見到一個人從裏面走了出來,道:「他們沒有弄錯,將你倒過來放,可以使你的頭腦多得點血液,比較清醒些!」一聽到走出來的人那樣說法,高斯不禁苦笑了起來。

  雖然他被頭下腳上倒放著,仍然一樣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不過看出來的情形有點怪。他看到走出來的那個人,穿著一套軍服,腰際的皮帶上,一樣有著手槍,有一點相當奇特的是,那人的頭上,戴著一頂只有回教徒才戴的帽子,那人的眼睛向下垂,顯然也在望著高斯。

  高斯吞了吞口水,道:「你們究竟想將我怎樣?」

  那人拉過一張竹椅,坐了下來,冷冷地道:「你說日語好了,我懂!」

  高斯不禁奇怪,道:「我為什麼要說日語?我又不是日本人!」他說了這一句,心裏陡地一動,忙又道:「你們一定認錯人了!」

  那人又冷笑一下,站起身,走過來,將圓木提了起來。

  那人提起了圓木之後,又將之重重頓在地上,這一頓,高斯的頭雖然沒有直接撞在地上,可是那種感覺,也決不好受,高斯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幾乎忍不住要嘔吐起來,他一面喘著氣,一面叫著:「停手!停手!」

  那人狂笑著,後退了兩步,道:「這樣可以令你清醒一點,使你記起自己是日本人!」

  高斯心裏實在啼笑皆非,他真想不到他到泰魯島來,會遇到一切到外地旅遊遇到的同樣的事,包括被人誤認為是日本人在內!

  高斯翻著眼,道:「你們可以看我的證件,我的行李裏有我的證件──」

  他才講到這裏,有一個人走了進來,進來的那人手中,提著一個箱子,那正是高斯的行李箱,箱子放在地上,進來的那人就退了出去。

  那人伸腳向箱子就踢,高斯陡地叫了起來,道:「小心點,裏面是──」

  高斯並沒有叫完他想叫的話,因為箱子已被踢了開來,箱中高斯全套的名貴攝影器材,也散落了一地,而當那人骯髒的鞋子,踏在那些器材上面之際,高斯心如刀割,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刻,那人才道:「你不是日本人,是日本人派你來的?」

  高斯重又睜開眼來,他發現所有的東西,可以拆得開來的,已經全被拆開來了,那人的手中,正拿著他的旅行證件,在望著他,對證件的照片。

  高斯知道這其間一定有著誤會,而且這誤會也不是一時之間,可以解釋得清楚的,他只好道:「你將我倒轉來,比較容易看清楚!」

  那人卻將手中的證件倒過來,道:「這樣也是一樣!」

  高斯的聲音苦澀,說道:「好了,你現在明白了,我不是日本人,也根本不是日本人派來的!」

  那人將被拆開的物件踢開了些,又坐了下來,道:「好了,痛快一點,錢帶來了沒有?」

  高斯忍不住又叫了起來,道:「錢?什麼錢?」

  那人像是比高斯更不耐煩,厲聲道:「你們的人還在我手上,你是不是想他們死?」

  高斯又吞了吞口水,頭下腳上,要吞口水,似乎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高斯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那人再度憤然站起,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在高斯的臉上,重重踢上一腳。

  高斯連忙閉上眼睛,他實在不敢想像被那人在臉上踢上一腳,會有什麼感覺,不過還好,那人沒有踢他,只是來到他的身前,道:「好了,讓我們重新開始,他們派你來幹什麼?」

  高斯急忙道:「沒有人派我來,我來的目的,是要拍攝島上土人的生活情形,出一本專集!」

  那人像是呆了一呆,道:「你也是人類學家?」

  高斯像是得到了救星一樣,道:「不是!不是!可是我在這裏,倒是由那人類學家起的!」他接著急急忙忙將經過說了一遍,那人哈哈大笑起來,高斯也跟著苦笑著,他心中倒有了一線希望,那人看來心情很好,或許他已經明白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那就可以獲得釋放了。

  那人笑了一會,又問道:「那麼,你為什麼收下了我們的禮物?」

  高斯莫名其妙,道:「禮物?什麼禮物?什麼禮物?」

  那人蹲下身子來,將一件東西,直送到高斯的面前,高斯一看,不禁苦笑了起來。離他鼻尖不到三吋的,正是那具金人像,一具金子打成的土人酋長的像!

  高斯道:「這……不是禮物,我根本不知這是禮物,有一個老頭子,要將這個──那時外面有一隻很巧妙的木盒,他要以二千披索的價錢賣給我!」

  那人一聽,臉色登時變得極其難看,狠狠地罵道:「老雜種!」他一面罵著,一面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又罵了幾聲「老雜種」,看來十分惱怒,高斯頭朝下看到那人來回踱步,不禁覺得一陣頭眩,十分難受。

  那人發了一陣怒,突然走了出去。高斯趁屋中沒有人,努力搖晃著身子。他身子可以搖動的幅度並不大,但總算晃動了圓木,使圓木倒了下來,他也變得平躺在地上。他又喘了一會兒氣,用力掙扎著手部。綁住他的是一種樹皮搓成的繩子,極其堅韌,高斯從疼痛的程度上,知道自己的手腕,一定已被勒得出了血,可是,卻一點用也沒有。

  高斯又努力在地上滾動著,滾了幾下,來到了門口,可是那根圓木十分長,攔在門口,使他根本無法滾得出去。

  那人離開了大約半小時左右。在這半小時之中,高斯用盡了方法,想掙脫綑縛逃生,可是無法達到目的,他只好停了下來。

  這時,他聽到屋外,傳來一陣陣呼喝聲,和很多人奔走的聲音,像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情一樣。

  高斯傾聽了一會,奔跑聲、呼喝聲仍然傳進他的耳中來,可是他卻無法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事實上,他對於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可以說一無所知。唯一已經弄明白了的是,那個有著金子酋長的木盒,應該是作為禮物送給他的。可是那個老者卻起了貪心,想佔點小便宜,所以才開了兩千披索的價錢。當高斯一聽得價錢,罵起來的時候,那老頭子以為自己的行為被人揭穿,所以才匆忙逃走的。

  另外,高斯也知道,這個有金酋長的木盒,本來不是應該送給他,而應該是送給一個日本人──或至少是替日本人工作的人的。

  這些住在泰魯島山中的,佩有現代武器的人,和日本人有什麼關係呢?高斯不斷地思索著,可是一點答案也沒有。他不禁暗嘆了一聲,心想要是李玉芳也在,那就好了,李玉芳的思路縝密,或許早已有了答案。

  漸漸地,外面靜了下來,接著,又是幾聲吆喝,然後就是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了開去。那一陣腳步聲,使高斯聯想起軍隊的列隊而行!而剛才的那一陣急奔,聽來倒像是軍隊的緊急集合!

  高斯又不禁苦笑了起來,軍隊?在這樣的荒島上,應該是原始部落的住所,竟然會有相當現代化的軍隊?那真是不可能的事!

  又過了一會,高斯看到了曙光,這時,他被緊縛的四肢,已是麻木不堪,他像是完全被人遺忘了一樣,根本沒有人來理睬他,而外面又靜得出奇。

  高斯看著透進茅屋來的陽光,緩緩移動,又過了半天,看來已到了中午,才見到有人走了進來。高斯翻眼去看,進來的仍是那個人,不但腰際佩著手槍,肩上還揹著一柄步槍,對槍械稍有認識的人,一看就可以認得出,那是一柄新型的M十六自動步槍!

  那人進來之後,在腰際取出一柄鋒利的小刀來,俯身在圓木上刻著。聽到了繩索斷裂的聲音,那對高斯來說,簡直比任何聲音都好聽。

  可是當繩索全被割斷之後,高斯仍然站不起來,他被縛得太久了,血脈開始流通時,他的手、腳像是有千萬根尖刺在刺著一樣,然後,他才能慢慢站起來。

  當他終於站直了身子之後,那人才冷冷地道:「不知是你運氣不好,還是我們運氣不好,你才會來到這個島上,而我們又將你當成了我們在等的人!」

  高斯苦笑了一下,道:「當然是我的運氣不好,簡直太差了!」他一面說,一面搓著手。

  那人卻居然伸出手來,要和高斯握手,高斯有點啼笑皆非。依高斯的心願,最好揚手打那人一巴掌,不過人通常不是隨時隨地可以實行自己心願的,尤其當對方的肩上,掛著新型的自動步槍之際。

  所以,高斯伸手出來,和那人握了一握,那人道:「我叫維力,維力上校!」

  高斯悶哼了一聲,道:「我說我運氣不好,本來我要找原始土人的,結果找到了現代軍隊。」

  維力上校似乎並不欣賞高斯的俏皮話,沉著臉,道:「我們很難再找到比這個島更隱蔽的藏身之所。所以,我們無法放棄這個島──」

  高斯已經想到這位上校要說什麼了,忙道:「請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我一定不會洩漏秘密的,我只當什麼也沒有見過!」

  維力上校冷冷地道:「只有一種人不會洩漏秘密!」

  高斯只覺得背脊上直冒冷汗,當然他知道,只有死人才不會洩漏秘密。他不禁驚叫了起來,他畢竟只是一個性好冒險的攝影家,不是什麼超人式的英雄,他搖著手,道:「別殺我!別殺我!」

  維力上校道:「要殺你,太容易了,不過我們實在不想胡亂殺人。現在我們正在進行一件事,等這件事完了之後,你才能獲得自由!」

  高斯聽說不用死,已經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維力上校下面講的話,他甚至沒有聽清楚,就已經連聲道起「好」來。維力上校推開了門,叫了一聲,有兩個也背著自動步槍的人,走了進來,押著高斯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高斯才看到,這裏是一個相當大的山谷。四面全是高山,谷中有不少茅屋整齊地排列著,也有不少人在列著隊,行動整齊,而且全有武器,毫無疑問,維力上校所領導的,的確是一支軍隊!

  高斯的心中仍充滿疑惑,這時他卻不敢妄動,一直被那兩人押著,來到了一個岩洞之前。在那兩人的呼喝之下,岩洞的一排由圓木組成的柵門打開,高斯被自動步槍的槍管推了進去,柵門立時關上。

  一進洞,眼前變得十分黑暗,一時之間看不清洞中的情形。不過高斯可以肯定,洞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別人,而且不止一個,不多久,高斯看到至少有六個人,擠在一起,正一面喘氣,一面望定了他。

  那六個人的衣著很簡陋,當高斯可以將他們看得更清楚時,高斯已可以看出,這六個人的臉上,充滿了極度驚惶的神色!

  他們擠在一起,好像怕高斯會對他們採取不利的行動,高斯苦笑了一下,攤了攤手,道:「我和你們一樣,是被他們囚禁起來的,你們是什麼人?也和我一樣,是這個島上倒楣的遊客?」

  從那六個人的神情看來,他們顯然聽不懂高斯的話,他們互望著,其中一個年紀較輕的用很憤慨的聲音,用日話叫道:「他們又在弄什麼花樣?」

  高斯呆了一呆,他的日語並不好,但是普通的會話,他還是可以應付的,他忙也用日語問道:「你們是日本人?你們在這裏幹什麼?」

  那年輕人仍然憤怒道:「我們在這裏幹什麼?什麼也不幹,我們好好地在海上捕魚,這裏一個什麼少校,就將我們擄了來!」

  高斯呆了一呆,他發怔的時間極短,就在那一剎那間,他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遇到了什麼事,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麼人,而當高斯突然明白了之後,他不禁苦笑了起來。

  他知道了在他面前的六個日本漁民,是被人擄了來的,而擄劫他們的,自然就是那些全副武裝的「土人」。而這些「土人」的身份,高斯也知道了,他們是菲律賓南部的武裝回教叛軍。高斯曾在報紙上看到過,這些回教叛軍,擄劫了一批日本漁民,向日本和菲律賓政府,勒索大量贖款,數字達到幾百萬美金之巨!

  這時候,高斯真的後悔了,他後悔自己來到這個島上。這個外表看來如此恬靜美麗的小島,誰知道竟是這些叛軍的巢穴!而他卻看到了一切!

  這些叛軍的行為,決不會比巴勒斯坦游擊隊好,他落在他們的手裏,那真是凶多吉少!叛軍方面,以為他是日本政府派來付贖金的人,而結果又不是,在老羞成怒之下,那些叛軍要殺他,還不是和殺一隻野兔一樣?

  高斯想到這裏,手心中已冒出汗來。那六個日本漁民也看到了高斯的神色有異,神情也為之駭然,呆了半晌,高斯才駭然問道:「你們只有六個人?他們有沒有殺過人?」

  那年輕人道:「有,有幾個當場給他們打死了!」高斯不禁又苦澀地笑了起來,他們殺人!他們已經殺過人,當然不會在乎多殺一兩個!

  這種政治性的武裝組織,和普通的犯罪組織不同。普通的犯罪組織,規模再大,頭子再心狠手辣,總對維持法律的力量,有幾分忌憚。可是這種政治性的武裝組織,足可以和國家的軍隊相對抗,高斯想起自己的處境,不但手心冒汗,連背脊骨上,都有冷汗冒出來。

  他向那幾個日本漁民走近了兩步,低聲問道:「你們在這裏已很久了!全世界都知道你們被搶劫一事,你們沒想過逃走?」

  一個中年漁民道:「有,我們本來是七個,有一個曾經努力想要逃走!」

  高斯忙問:「結果怎麼樣?」

  六個人都沉默著不出聲,結果怎樣,那是不得而知了!高斯團團轉著,儘管他心裏發急,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

  那六個日本漁民,這時想是也知道高斯並不是來和他們為敵的,所以對高斯的態度,也比較親近了些,向高斯問了很多問題,高斯就自己所知,全告訴了他們,最後道:「你們不必擔心,你們的事情會得到解決,而且那少校,也不會殺你們,因為你們值錢,而我──」

  高斯說到這裏,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又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那六個漁民互相低聲交頭接耳,又講了一會,神情也比較開朗了一點。高斯打量著那個山洞,除了進來的那條路之外,根本沒有別的出路,而山洞外面是有武裝守衛的,要是逃走的話──高斯連吞下幾口口水,他雖然喜歡這個小島,可是決不想做這小島上的一副枯骨!

  在那山洞中,一連兩天,除了每天來送食物的那兩個揹著新型自動步槍的叛軍之外,沒見過任何人。高斯曾幾次想過,要學電影裏的英雄,趁那兩個叛軍不注意時,一拳一腳將他們打倒,然後拿著他們的武器衝出去。但結果,他卻只是苦著臉,吞下送來的那種不知是什麼肉類煮成,難以下嚥的糊狀食物。

  一直到第三天,才聽到一陣吆喝聲,一小隊叛軍走了進來,用自動步槍的槍口指著他和那六個漁民,呼喝著,將他們趕出山洞去。

  在黑暗中久了,一出山洞,高斯只覺得陽光刺目。他的行動稍為慢了一點,腰眼上就被槍口,重重撞了一下,高斯只好腳高腳低地向前走著,一直來到了一個空地之上,他看到許多叛軍,全是整裝待發的神氣。

  高斯真希望能再和他們的首領見見面,可是他四面望著,卻看不見他。叛軍的紀律像是不錯,一隊一隊人,列隊走了開去,他和那六個漁民,始終在槍口的指嚇下,站在空地中心。

  不一會,又有一小隊士兵,抬著七隻木箱,那些木箱,全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板釘出來的,一個像是小隊長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大聲喝道:「進去!」

  那六個日本漁民傷心地哭了起來,高斯也想,這一回,可能真是凶多吉少。他想習慣地在自己的胸口劃一個十字,但是手揚起來,陡地想起對方全是回教徒,自己在胸口劃十字,可能會觸怒他們,是以揚起的手,又放了下來。他是被幾個士兵,硬趕進木箱去的,箱蓋也立時蓋上,被人抬著移動。

  高斯苦笑著,在這島上,他得了那隻機關小木盒,怪事就開始,那小木盒中有一個人像,而如今,他自己在一隻大木盒中,說不定若干時日之後,有人會打開這隻木盒,而發現一副並不美麗的骸骨,那時,有什麼人會認得出那是他?

  高斯想到這裏,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可是他的叫喚一點用也沒有。而且,箱子在「運輸」途中,換了不少人,大概是箱子上並沒有貼著「小心輕放」的字條,所以每次轉手,高斯在箱子中,總是被震得眼前直冒金星。

  大約過了兩三小時,高斯唯一可以感覺得到的是,他多半又在獨木舟上,經過了那道地下河流,然後,他好像是身在一艘船上,船也開行了。

  就在他感到船行駛之後不久,巨大的爆炸聲,一下接一下傳來,那種爆炸聲是如此之猛烈,像是整個泰魯島都會沉到海底去一樣。

  這時,高斯多少猜到了一點:叛軍在撤退,他們放棄了泰魯島的基地,而且在臨走之前,將原來基地中的一切,全加以破壞!

  高斯對這些全不關心,他所關心的是自己的命運,叛軍將他像貨物一樣裝在箱子裏運走,如果再不設法,以後的日子,決不會好到哪裏去!

  高斯開始用力頂箱蓋,多半是由於「運輸」途中震動得太厲害,箱蓋居然有點鬆掉。高斯存著一線希望,不斷向上頂著,漸漸頂出一道縫,他又用皮帶扣上的針,在那條縫上撬著。

  連他自己也不知努力了多久,他居然撬開了一塊木板,可以伸手出去了。

  撬開了一塊木板之後,高斯更可以肯定自己是在海上,海風吹上來很舒服,天色很黑,高斯可以看到天上的繁星,和聽到海浪拍打在船上的聲音。

  高斯定了定神,慢慢伸手出去,摸到了箱子在外面的扣子,將箱蓋打了開來,探頭向外望去,他看到自己是在一艘看來很殘舊的漁船上,他和另外六隻箱子,就被放在船尾的近舵部分。

  在兩邊船舷上,有不少士兵,或坐或立,天色雖然黑,也可以看出同樣的船不止一艘,至少有七八艘,正在列隊前進,四周圍全是茫茫大海。

  這是到了該由高斯作一抉擇的時候了,他是應該跳海逃生,還是繼續由這些人擺佈?

  高斯只考慮了一分鐘,就已經有了決定,他輕輕爬出箱子來,再輕輕將箱子拉到了船舷邊,然後,抱住了木箱,向海中跌了下去。

  當他跌進海中,海水向他的口、鼻中直灌進來之際,他聽到了呼喝聲和槍聲。高斯一手推著木箱,一手拚命向前划著,很快一切全靜了下來,高斯定了定神,伏在木箱上,上半身在海水之外,向海面上看去。

  叛軍的船隊已看不見了,四面全是黑漆漆發光的海洋,高斯算是自由了。但是自由的代價如何,高斯卻想也不敢去想!

  高斯的運氣算是好的,第二天下午,他就見到了一艘漁船,他大聲叫著,漁船向他駛近,將他救了起來。那是一艘菲律賓漁船,第三天晚上,就將他載到了菲律賓的一個漁港上了岸。

  高斯在船上,已經利用了船上的無線電通訊,和岸上取得了聯絡,所以他一上岸,立時便有政府官員迎接他,登上了一架軍用飛機,飛機飛行了三小時左右才降落,高斯才一出飛機,就看到了一個他絕料不到會在這裏見到的人──他經常在夢中見到的李玉芳!

  高斯高興地叫了起來,道:「玉芳,你來幹什麼?」

  李玉芳的神情有點冷淡,道:「總之不是來渡假就是了!你又有什麼新花樣?」

  高斯忙道:「不是玩花樣,玉芳,真的,我見到了──」

  李玉芳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全知道,你獲救之後,對有關方面講的話,我聽過錄音,我是應邀來證明你的身份和協助你的!」

  高斯握著手,道:「那太好了,對九死一生的人來說,總該有點溫暖的歡迎吧!」

  高斯一面說著,一面張開雙臂來,想去擁抱李玉芳,可是李玉芳立時退後一步,而高斯也沒有第二次機會,因為兩輛車子駛到,幾個軍官,和顯然是情報部門的人員,一起走了下來,這些人和李玉芳顯然相當熟,又過來和高斯握手,一起上了車,來到一幢建築物中。

  接下來的兩天,高斯極盡詳細地向有關人員講述他所見到的一切,並且在專家的協助下,繪出了叛軍領導人的圖像,見到李玉芳的機會反倒不多。

  直到第三天,所有的資料全都講完了,他也知道,已有軍隊登陸過泰魯島。但是像高斯所預料的一切,叛軍全已撤退了,究竟他們又選擇了那一個島嶼作為基地,高斯無法知道,也無法猜測,因為在那一帶的海域中,這樣的小島,少說也超過一千個。

  高斯終於有了和李玉芳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們在一家飯店中共進晚餐,音樂悠揚,燈光柔和,高斯大大鬆了一口氣,道:「真可惜,這次我一無所獲,連那隻精巧的木盒和金像也沒保留,你沒看見過那金像,我相信,那一定是泰魯島上土人的傑作,是純金的,這證明在泰魯島上,有著天然的金礦!我沒對任何人說,我們可以發大財了!」

  李玉芳只是聽著,並不打斷高斯的話頭,等到高斯講完,她才冷冷地道:「只怕你要失望了,那個你以為是金子的酋長,只不過是鍍黃銅的錫製的東西而已!」

  高斯忙道:「不!那種酋長的像,一定有一種極其神秘的力量,島上有幾家人,一看到木盒,就一分鐘也不停留,逃走了!」

  李玉芳道:「當然,他們知道島上的叛軍,利用這種木盒,來作傳遞消息的信物,他們一看到你有木盒,以為你是叛軍的同黨,叛軍的行為十分兇殘,他們當然要逃走了,那沒有什麼神秘!」

  高斯仍然搖頭表示不信,這時,恰好有一個女郎,端著一隻盤子過來兜售紀念品。李玉芳拍手叫她過來,在那女郎的盤子中,至少有八十隻這樣的木盒,李玉芳取過一隻,熟練地拆開,取出盒中「純金」的酋長像來,在高斯面前揚著。

  這時,那女郎用甜蜜的聲音道:「兩個披索!」

  高斯苦笑了起來,心中盤算著這次的損失,對面前的美食,也失去任何興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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