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理獄風雲
臨安府大理獄的牆頭上,忽有一人影一閃而過,幾個戍卒以為眼花,定睛看去時,卻什麼也沒有,好生納悶。
他們卻都一齊看見了,輪廓雖蠻像個人影,但人卻不可能有那麼快的速度,所以議論紛紛起來:
「咦,是什麼東西?」
「敢情是個人──」
「你奶奶的,老夏,別是昨天泡妞泡花了眼你,人可以在咱『大理獄』中來去自如麼!」
「不是人,那難道是神仙──」
「不是神仙,是狐仙!」
「狐仙──」
「是晚上你一個人被窩裡涼涼兒時鑽了進來的狐仙兒呀。老莊!哈哈哈──」
「哦──哈哈哈──」那戍卒也恍悟「狐仙」的意思,陰陰地笑作一團。
他們卻不知道在這幾句談笑間,那「狐仙」已連飛越過「大理獄」的十三個關卡,抵達了大理獄的要犯重地,正匿伏在屋頂陰影中,準備全力一搏。
他們當然不知道。
這人當然不是狐仙。
這人也不是誰,卻是蕭秋水。
※※※
蕭秋水自瞿塘峽返,將「第一擒拿手」項釋儒與「插翅難飛」左丘道亭救了出來,並助兩人將折斷的手骨駁上,這之後,蕭秋水就決意鬧臨安府大理牢。
牢中有岳飛!
為救將軍,義不容辭!
蕭秋水此刻手心冒汗。
從大理牢入門一直闖到此處,已經歷十三道重關險地,但都不足以攔阻他一分一毫,但是到了這裡──
他猛抬頭,這重牢的聲勢,可畏如山,可怖如魅,聳立在眼前,月光下,有他拖得長長的影子──
他知道,這兒便是近半月來,無數英雄好漢,不惜拋頭顱、洒熱血、闖進去的地方──。
然而全皆伏屍在這塊曠地上!
※※※
這麼廣闊的五十丈的地方,沒有任一絲遮蔽的地方,這大牢裡的前後左右、東南西北,皆是青石板地,無一點掩蓋的事物。
任何人都不能一縱五十丈。
何況那獄牆足有二十丈來高。
連蕭秋水也不能。
所以他只有被人發覺。
※※※
他被發覺的同時,身影暴露在月光下。
發現他的是獄牆上的守卒。
他們發現時,只見人影一閃。
這些戍卒都是身經百戰、千中挑一的好手,而且反應絕快、殺人如麻,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否則也不去被遣來這兒把守「大理獄」中的「天字第一牢」了!
可是他們從人影如此迅疾的一閃中,無法斷定是不是來敵。
所以他們更聚精會神地觀察,可是那「人影」,卻在月色寒光中消失了。
他們不知道蕭秋水已施展了「忘情天書」中的「月映」法,已潛至獄牆下。
然而獄牆下也有人把守。
月色照不到此地,被些陰沉的牆影遮斷了,要是牆頭上的守卒能望得到,一定會發現牆下的伙伴都倒地了。
蕭秋水更以「地勢」法潛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擊倒了他們。
然後再「壁虎遊牆」,躡上獄牆上來。
他一面潛上牆來,一面暗自盤算著如何一舉擊殺數人。這些人都是高手,若一旦示警,四面八方都有援兵,如此打起來,自己脫身都甚難,何況還會打草驚蛇,以後想救岳元帥就更困難重重了──
這時只聽牆上的守兵,正在對話。
「奇怪,我剛才明明看見有個人影──」
「哪有人影,是月影罷了,這幾日來劫牢的人委實太多,咱們不免疑心生暗鬼。」一人接道。
「人哪有那麼快的輕功!」一人調侃道。
另一人笑接道:「那些來劫牢的人,還不是一一死在我們的暗器下、陷阱中,像前日來的那一伙人,全給我們騙下了刀山,刺得身上噗嗤噗嗤十七八個洞透明,一身是血──昨夜來的三個,混身淋滿了沸油,給火燒死了──前七八天最大幫的一批,整百人,不是一個一個餵了咱們的弓箭,掉進地窖去,屍體都焦爛不堪啦──哈哈哈,他們還敢來!」
「這些人可是吃了熊心豹膽,天天來劫牢,也真有不怕死的人!」另一人納悶地自語道。
蕭秋水心中暗忖,你們這班狗徒,當然不知什麼是「臨義決勇,雖死無懼」,卻使這麼多忠肝義膽的仁人俠士,喪命於此──
蕭秋水幾按捺不住,但他一念及岳飛,就硬生生壓住心頭的怒火。
──無論如何,先把將軍救出來再說!
所以他悄悄地潛入。但是這大牢,盡是堅硬不可摧的大理石砌制的,而進出口都只有一道閘口,更可怕的是,這大牢裡只有一個監房,座落在大牢中心,每一處都有高手把守,根本就無法混入。
蕭秋水心中猶似有一把火在燃燒著一般:大宋皇帝竟對為他立功勳績的將軍如此輕賤,而這一整座牢的千百名武林好手,為的只是監守一個「岳元帥」,好一個岳飛!
蕭秋水想到這裡,心頭熱血賁騰,心中立下誓願,說什麼也要見岳元帥一面,說什麼也要救他出來。
※※※
蕭秋水施「月映」、「地勢」、「風流」等法,藉著一事一物,來逃過監守高手的耳目,愈漸進入了大牢。
可知這「天字第一牢」,鎮守的都是第一流好手中的好手,縱是昔年燕狂徒親至,在這唯一通道的嚴密監視下,也一定被發覺,只是蕭秋水所學的是「忘情天書」,他正好將十五法門的與物平齊的優點發揮出來,所以一直進入了牢中的最後三層,仍未被發現。
他有時仗著守卒手中的火把搖晃,以「火延」之勢,掩人眼目,閃入牢中,有時鐵閘不能硬闖,他便以「師教」之勢,竟隨在衛隊之後,進入牢去,儼然禁軍教頭的樣子,竟讓把守的人產生一種錯覺,而沒有喝令盤問。
但到了最後三層閘門時──過了這三層,便是岳元帥囚禁之所──他便知道少不免要硬闖了。
他一看那守閘的人,便知道這些人,都是久經磨練的一流好手,而且到了最後三道閘門,鎮守的人都十分相熟,而且並不移動更替,根本就無瑕可裂、無機可趁,稍一動手,足可驚動全牢,成了前後夾攻,甕中捉鱉。
──他自己倒無所謂,怕的是失去了救岳元帥的機會!
※※※
在第三重閘口前,把守的是四個玄衣老者。這四個人紋風不動地坐在那裡,事實上,也沒有一絲風能吹得進來。這兒根本沒有人能出去,也沒有人能進來。
這四人把守在這裡,蕭秋水可以看出這四人的武功,足可令一隻蚊子都飛不進來;而這裡又無閒雜人等,連其他衛兵都沒有,根本混不進去。
──這四人無疑就是江湖中人為之齒冷的秦檜手下四名近身護衛:「窮凶」、「極惡」、「歹毒」、「絕狠」四大高手。
蕭秋水此刻的武功,雖然高絕,但他自知尚未能在三招兩式內,制住這四人。
只要這四人中任一人及時示警,要救岳元帥,可謂難上加難矣。
秦檜將自己身邊的四大護衛,遣來此處監守岳飛,無疑把岳飛看得如同自己生命一般重要──即是岳飛不死,他自己便難以活命,所以才不惜置重兵於此地。
蕭秋水估量情勢,忽瞥見這石砌的圍牆背上,有一通氣小窗。
這小窗用鐵枝圍著,小得連頭也難以塞進去,更毋庸說身體了。但是蕭秋水卻大喜過望。「忘情天書」中有一十五訣,其中有「土掩」一訣,這牢裡大理石堅固,無法利用,但此處因樞守前後之要塞,故開一小孔,蕭秋水就有辦法潛進去。
※※※
在這同時,十數重監獄之外,是獄監寓邸之所,屯有重兵。獄中萬一發生什麼風吹草動,便在此直接調兵,在這些官家重地之外,是一片敗垣殘瓦,然後才是民房。在這些民房的其中一間,屋已是子夜時分,但依舊點著一盞明燈。
從窗口望過去,可以看見一群人,正聚精會神的凝視桌上,桌子上有一張手繪地圖,看似圍城一般,十分繁複,其中有不少處已用朱砂紅筆打了記號的。
這十幾個人,都是背負長劍,或腰纏軟劍,或手持兵器的武林中人。這些人都神色凝重,聽一個鶉衣百結的人分析地圖形勢。
這鶉衣百結的老乞丐不是誰,正是當年在長板坡擂台下重創後影蹤杳然的丐幫幫主,「神行無影」裘無意!
而在他身旁聚精會神聽說的人,大多數是丐幫七袋、八袋的高手和武林中俠義之士,以及幾個闖蕩江湖數十年然都未知天高地厚,且有情有義的人。
這些人當中,正包括了一面聽一面挖鼻孔的鐵星月、一面聽一面剔牙縫的邱南顧、正在打瞌睡的大肚和尚、兩隻眼睛轉來轉去打量室中人的施月、顯得凶霸霸的陳見鬼,在燈光下更顯黑黃一片的李黑,還有搔著光頭頂的洪華──,以及一點也聽不明白的胡福。
就是這一群人:
「金刀」胡福、「鐵頭」洪華、「鐵釘」李黑、「閻王伸手」陳見鬼、「雜鶴」施月、大肚和尚、「鐵口」邱南顧、和「屁王」鐵星月!
這一干人聚在一起,又不知道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
蕭秋水躡手躡足的,不發出半聲半息地,將那鐵鑄也似的圍牆,自那一個尚不及人頭大的小孔開始,以「土掩」之法,漸漸已掘出了一個人般大的牆洞。他自己當然不須要那麼大的一個洞,但為方便岳飛的進退,便素性將洞口掘大。
然後他自己閃了進去。
這最後二重的鐵牢,竟然沒有人把守!
──當然沒有人把守了,如果有人鎮守,自己掘洞讓光透了進來,還會不被發覺麼!
他所挖的地方在窗口之下,而窗口則在閘門的背面,那四個灰衣人全監守在門口前,他們以為那窗子人根本進不去,所以不必把守了。他們認為再高的武功也不能震破圍牆而不發半點聲響。
但「忘情天書」的十五法門不止是武功,而且是比武藝更精微、更高遠、更活用的東西。
蕭秋水以「土掩」辦到了這點。
他一旦掠了進去,首先發覺裡面沒有人,頗感詫異。
靠近岳飛囚禁處,反而沒有守軍,豈不奇怪?
緊接下來他就感覺到一種從未有的感覺。有一種心情,使他血液奔流加快,心臟跳動遞增──好像要去見一個極偉大的人物,現在他已看到他的倒影。
這重牢裡但覺有一種陰森森的氣息,一股異風,撲面吹來,使蕭秋水提高戒備,但又不是掌風。
蕭秋水接下來便有一種感覺:這裡不安全。
蕭秋水的感覺一向正確。
他當年便是憑著這種天賦異於常人的「感覺」,躲過康氏父子在浣花劍廬和萬里橋等的劍擊,此刻他又感到昔日所感受到的殺氣!
他仍為了要見到岳飛,而不惜冒一切奇險,他試著探出步,突然之間,對面牆壁裂了開來,數十支弓弩,一齊射出厲箭來!
這剎那間,數十支箭射向蕭秋水,換著常人,根本就無法躲得開去,但是蕭秋水不但在這剎那躲開了箭矢,而且雙手如密雨一般,將射出來的箭矢都抄在手中。
箭矢是在機簧裡射出來的,在如此短距離下,力道極大,蕭秋水在抄住時已袪去力道,這一共四十餘支箭,全給蕭秋水拿在手裡。
蕭秋水要接住箭矢,是因為不能讓這些箭射空而射到了牆上!
牆的另一面就是那四名灰衣高手。
驚動這四名灰衣人倒還不成大礙,而是牢中知有人劫獄,先對岳將軍不利,這是蕭秋水最忌畏的。
蕭秋水接下箭矢,但接不下機括「嗡嗡」的聲音,蕭秋水拿住了箭,靜下來聆聽一會,那牆外的四人似無動靜,方才又踏前一步,確定安全,又迅速踏前了幾步。
就在這幾步之中,又觸發了機關:只聽「嗤嗤」連響,頂上屋樑有數十道寒星打了下來!
蕭秋水心念疾忖:好毒!他應變奇速,一見寒星上隱有藍芒,即除去衣衫一摟,將暗器盡皆兜住。
但這時外面的四人,也有所覺了,只聽一人道:「裡面好像──」一人即斷定道:「有人闖進來!」另一人遲疑道:「不會吧,怎闖得進去?」還有一人疾道:「進去瞧瞧再說!」
第一人又補了一句:「小心埋伏,不要自己誤踩陷阱!」第四人漫聲道:「我自會曉得,才不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哩!」
蕭秋水聽到此處,心裡一動,知道如此闖下去,必定觸發很多機關,對自己極為不利,而且萬一讓敵人察覺,有所戒備,則如何救得岳元帥,不如先將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伏,來逼問如何進入中心牢房去路更好──
當下心意既定,已聽門外鑰匙觸鎖之聲,正要掩至門邊突然腳下轟隆隆連聲,驟然裂開一洞,蕭秋水腳下一空,他應變奇速,世所難匹,即一掌遙拍牆壁,以反挫的掌力,身形輕若薄紙,已越過深坑,如一隻壁虎般,已貼到門後。
只見深坑內是明晃晃的刀山,刀尖上隱有血跡,還有類似人體內肝臟之類的東西,蕭秋水知是一些踔厲敢死的俠士能人,中埋伏被殺的遺跡,心中一陣凄酸,又一團火直燒上心腔來。
說時遲,那時快,那扇鐵門「依呀」一聲,已被啟開,蕭秋水隨著門開而夾伏在壁與門間,四條人影,攔在門口,只聽一人道:
「哦,真的有人闖了進來!」
「人呢?」另一人問。
「怎麼不見人?」又一人問。
「會不會是闖進去了?」最後一人問。
「要不要示警?」第一人問。
他們一邊問,一邊走了進來,他們以為有人闖了進來,但人已中伏或潛入最後一層防線去了,怎料敵人就在他們的背後──
※※※
在茅屋中那邊的分派已成定局,裘無意最後長吸了一口氣,就在他長吸一口氣,尚未呼出來之際,他的胸膛驟然龐大起來,使他看來神光熠熠,威風凜凜,不但不像個年老乞丐,反而像個馳騁沙場的大將軍!
他說:「我們的計劃就這樣擬定,能闖進去的便闖進去,能混入去的便混入去,其他吸住敵人的人,便要戰到最後一刻,負責救元帥的,便得豁了出去,負責探路的,便一定要活著出去,把所探得的甬道記下來,方便下一趟的英雄志士,援軍要及時趕到,也要保持實力,都明白了沒有?」
大伙兒都說:「明白了。」有的說:「是。」有的說:「謝謝裘幫主。」只有一個人道:
「明白什麼?」
眾人都靜了下來,往那人望過去,那人本來正全神貫注在挖鼻孔的樂趣中,漫不經心一說,卻見眾人的眼光俱投向他來,他挖鼻孔的動作只好頓住了。這人便是鐵星月。他原本正挖得好樂,忽然叫人瞧著,總不好意思再挖下去,很覺掃興,便道:
「瞧什麼?沒見過挖金沙呀?」
有幾人便有些動怒,胡福、李黑等忙叱罵鐵星月,鐵星月卻依舊笑嘻嘻的不在乎,他除了蕭秋水外加半個梁斗外,什麼都不怕,就算玉皇大帝來,他也照樣吊兒郎當,不管什麼三災六難。幸好裘無意早已熟習這於武林豪傑的稟性,於是問:
「鐵老弟有哪點不懂?」
鐵星月張開大口一笑道:「不是不懂,而是覺得你們在浪費時間說廢話,什麼計劃攻陷,什麼撤退妙計,說什麼左翼右翼,談什麼前方後方,咱們一個月來攻了又攻,救了又救,還不是攻不進大理獄,救不出岳將軍,卻枉死了這好多人!還議論個什麼勁兒!」
此言一出,眾皆大怒,七口八舌吆罵起來了:「你是怕死不敢去了是吧!」「他奶奶的,怕死的就不要在這兒跟我們平起平坐!」「真沒想到潮州屁俠膽小如鼠!」「王八羔子──」等等罵個此起彼落。
卻不料越罵得凶,鐵星月越是高興,他已經好久未被人如此罵過了,聽來真是高興,眯著小眼要物色一兩個比較會罵的,日後要跟他比過誰罵得凶。
鐵星月如此說,連他的老搭檔邱南顧都覺有氣,一把揪住他道:
「如此說,你,不要跟我們去救岳元帥了?」
眾人都靜了下來,等著鐵星月的答覆。誰知鐵星月「虎」地跳下凳來,一手揪向邱南顧的衣領,罵道:
「你淨長著一張嘴的,就不說人話!我老鐵不去?!那除非是改姓邱!我是不喜歡這麼一大堆計劃啦、撤退啦、後援啦、保持精力啦──要拼就去拼。」他說著反手「叭」地撕開了衣襟,敞露出毛茸茸胸膛,聲音猶似金鐵相擊,大聲道:
「只能進,不准退!我們救的是岳元帥,岳爺爺他任大守重、事上忠謹、侍親至孝、臨下明察、這樣子天大的好人,都要下地牢裡,受煎熬苦楚,昏庸至斯,世間到底有沒有天道天理?!老天爺到底生不生眼睛!既不生眼,咱們就捨得一身剮,皇帝拉下馬,有進無退,拼了算了!」
他平時說話,總是強詞奪理,但這一番說來,凜凜大義,令人神為之奮,不敢相駁。眾人靜了一會,裘無意道:
「鐵兄弟說的是,老乞丐我指東畫西,反而使大家胼手胝足,不易發揮;」他苦笑了一下又道:
「不過,鐵兄弟既知岳元帥恩深義重,這事便得慎重而行。若今日不是為岳元帥安危,不是要求照顧到眾家的犧牲是否值得,你鐵兄弟敢拼命的地方,我老乞丐絕不退後一步!」
邱南顧聽了,熱血賁騰,比鐵星月還先說了:「裘幫主,你不退後,我邱鐵口也不退後!你若戰死,我也不苟活!」
裘無意撫髯哈哈大笑,眾見這老少等慨慷激烈,都為之動容,靜默不作聲,但心底裡都燃起了俠烈的火焰!只聽李黑那低沉的聲音道:
「裘老,您老人家調配有度,這是整體作戰,絕不可因個人魯莽行動,而誤大事,老鐵小邱不懂事,您老別見怪,但萬萬不可亂了陣腳,否則救不到元帥,反而害了大家,萬一搞個不好,秦孽橫起心來加害岳元帥,那就糟了。」
眾人聽了,心下自是一寒,都覺有理,不禁凝肅起來,裘無意也正色道:
「我可曾有生氣了?不過李兄的話,也有道理,絕不可魯莽從事,害了元帥。」
胡福點點頭道:「我們大家還是遵照裘幫主的指示行事。」
眾人都說好。忽聽一人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對裘幫主的分配都了然了?」
只見說話的人高大碩壯,眉鬚皆白,原來是「千手劍猿」藺俊龍。只聽胡福囁嚅答道:
「我──聽不懂。」
眾人都嘩然。原來胡福功夫紮得穩,全靠此人勤練,他是本著「人家練一朝,我就練十天」的蠻幹,而終於練得一身好本領的,但腦袋素來都比人遲鈍,藺俊龍與之相交未深,但也了解他這點,故作此問。
胡福這一答,很多人都忍俊不禁。藺俊龍又問:「不懂你又跟?!」
胡福訥訥地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裘老幫主去救岳將軍,這件事準沒錯兒──我就跟定了。」
眾人聽他解釋,俱為這正直的人所感動。裘無意嘆道:「其實我們冒死救將軍,將軍肯不肯出來,還是殊為難料的事哩──」
此語一出,眾人又為之詫異不已。其中一人乃是湘北大豪,因慕岳飛,不惜棄家來救,這人姓柴名華路,外號「急驚風」,便忍不住大聲說:
「我們不惜死,毀家相救,萬一岳將軍真的不願出來,我們則如何是好?」
各人俱議論紛紛,大肚和尚道:「我看岳元帥不致於不出來吧?裡面又冷又濕又沒好東西吃,有什麼好留戀的喏?」
陳見鬼也不服氣地問道:「你說岳將軍可能不肯出來,那我們不是白花心機?你說這話,可有證據?」
裘無意嘆道:「以前將軍常跟我說:一日為君,終身所尊,若皇上要他死,他便不願偷生流落於江湖──」
「雜鶴」施月奇道:「你見過岳將軍──」
裘無意身旁的一位八袋弟子挺身道:「裘幫主是當年宗澤將軍的部將,當然見過岳將軍!」這說話的人雖年紀不大,但他素來說一無二,在武林中甚有地位,他就叫做「話不二說、招不過三」,姓萬,叫加之,「話不二說」是指他言而有信,「招不過三」係指他的武功厲害,在他的手下,很少人能走得過三招的,所以名為「招不過三」,若不是因他年紀太輕,早就陞為丐幫十袋的長老了。
萬加之這麼一說,很多人都為之動容,失聲道:「那裘幫主是──」
「千手劍猿」藺俊龍年紀較長,猛想起當年奮勇沙場,馳騁殺敵的一人,失聲道:
「裘西門裘九將軍?!」
裘無意發出一聲浩嘆,捻髯道:「正是老夫。」
這下子才明白,何以一干來救岳元帥的武林好漢,這些人各有一身絕藝,互不服人,卻都聽命於裘無意,而且也了解了裘無意何以一介布衣,而對布陣行軍之法,如此熟習;更且明白裘無意的身世,原來裘無意便是昔年宗澤手下勇將,其實傳言的所謂「怒動天顏」,不過是皇帝對忠臣排擠的遁詞而已。
裘無意道:「我在長板坡,本就該死了,後來為一女子所救,她給了我一顆武林中人所夢寐以求的『無極先丹』,說能醫好我的傷勢,不過要我答允一個條件,就是要我加入『權力幫』,她說李沉舟很欣賞我,勸我何必固執,同樣是抗金,引丐幫加入『權力幫』也沒什麼不好,而且李沉舟日後圖謀大舉、領兵作戰時,少不了借重經驗豐富的老將軍──」
大多數的人都不知有過這一段經歷,但知「權力幫」已日漸式微,勸誘裘無意入幫,無疑如虎添翼,理所當然。裘無意繼續說了下去:
「我一聽後面的話,知李沉舟狼子野心,便表示寧死不允,後來李沉舟也來了,他很年輕,看了看我,就說:『是硬骨頭,不要難為他。』便囑那紅衣姑娘餵吃了藥──」眾人聽那蓋世魔王、「權力幫」的幫主竟是一個如此好商量的人,都覺奇詫;裘無意有些不好意思,自嘲一笑又說了下去:
「──那是一顆『陽極先丹』,所以吃下去,還有後果,那紅衣姑娘又指示我到丹霞山去吃『草蟲』──這條老命才算保住了。」
裘無意所說的「紅衣姑娘」,自然便是「紅鳳凰」宋明珠,她因與蕭秋水丹霞山的夙緣,而發現谷中有解丹藥之毒的「草蟲」,這些因果關係,自是裘無意所不知的了。
眾人聽得他如此說,一方面暗佩裘無意光明磊落,這般狼狽的事,他也坦然相告,一方面更欽服他豪強不屈之風骨。
「不過諸位也不用太擔心,到時候岳將軍如不肯出來,我們一齊跪地相求,誓死不走,將軍最體恤部下,生怕我們被奸賊折磨凌辱,說不定看在這點兒上,跟我們一起出大理獄來。」裘無意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道:「現在已近二更,咱們該出發了!」
裘無意的輕功高,加上李黑、胡福這一干武功較好的人,先去打前鋒,眾人都稱是,大肚和尚居然念起佛來:「阿彌陀佛,他媽的,這次不要再又徒勞無功,退了出來,那我就天天上香拜神,絕不食言。」
卻聽一個聲音道:「加我一個,會不會太多?」
眾人忙抄兵器在手,紛紛準備,正要吹熄蠟燭,卻見一人,冉冉自窗前昇起,雪一樣白的寬袍,卻不是東海林公子是誰?
在出征前有此強援,眾皆大喜,愉悅不已。
這時外面的雪勢,已越下越大了,四周白茫茫一片,林公子飄進來時,帶著濃濃的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