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章</h3><br /><br />  天氣由微暖轉為燠熱好像只是一剎那間的事,當花園裡的茉莉花驀然盛開,當玫瑰花笑得更加燦爛,當那小尼尼已長大到長毛垂地--盼雲知道夏天又來了。奇怪,人類生老病死,每天都有不同的變化,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卻永遠這樣固定的、毫無間斷的轉移過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帶著尼尼,盼雲在花園中澆著花草,整理著盆景。不知從何時開始,鍾家這份整理花園的工作就落在盼雲身上了。這樣也好,她多多少少有些事可做。每天清晨和黃昏,她都會在花園中耗一陣子,或者,這是奶奶和文牧有意給她安排的吧,讓她多看一些「生機」,少想一些兒「死亡」。可是,他們卻不明白,她每天看花開,也在每天看花謝呵。<br /><br />  澆完了花,她到水龍頭邊洗乾淨手。抬頭下意識的看看天空,太陽正在沉落,晚霞在天空燃燒著,一片的嫣紅如醉,一片的絢爛耀眼。黃昏,黃昏也是屬於情人們的。「早也看彩霞滿天,晚也看彩霞滿天」,這是一支歌,看彩霞的絕不是一個人。如果改成「早也獨自迎彩霞,晚也獨自送彩霞」,就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了?<br /><br />  她慢慢的走進客廳。整個大客廳空蕩蕩的,奶奶在樓上。翠薇--可慧的母親--出去購物未歸。文牧還沒下班,可慧已經放暑假了,卻難得有在家的日子。這小姑娘最近忙得很,似乎正在玩一種幾何學上的遊戲,不知道是三角四角還是五角,反正她整天往外跑,而家中的電話鈴整日響個不停,十個有九個在找她。唉,可慧,青春的寵兒。她也有過那份燦爛的日子,不是嗎?只是,短暫得像黑夜天空中劃過去的流星,一閃而逝。她在空落落的客廳裡迷惘回顧,鋼琴蓋開著,那些黑鍵白鍵整齊的排列,上面已經有淡淡的灰塵了。這又是可慧幹的事。她最近忽然對音樂大感興趣,買回一支吉他,彈不出任何曲子。又纏著盼雲,要她教她彈鋼琴,彈不了幾支練習曲,她就叫著:「不!不!不!我要彈歌,小嬸,你教我彈歌,像那支『每當春風吹過,樹葉兒在枝頭綠呀綠』!」<br /><br />  她怔著。是流行歌曲嗎?她從沒聽過。而可慧已瞪圓了大眼睛,驚詫得就像她是外星人一般。<br /><br />  「什麼?這支歌你都不知道?我們同學人人會唱!」<br /><br />  是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豈止一支歌?她低嘆一聲,走到琴邊。找了一塊布,她開始細心的擦拭鍵盤,琴鍵發出一些清脆的輕響。某些熟悉的往日從心底悄悄滑過,那些學琴的日子,那些沉迷於音樂的日子,以至於那些為「某一個人」演奏的日子--士為知己者死,琴為知音者彈哪!她身不由己的在鋼琴前面坐了下來。如果文樵去後,還有什麼東西是她不忍完全拋棄的,那就是音樂了。她撫摸著琴鍵,不成調的,單音符的彈奏著。然後,有支曲子的主調從她腦中閃過,她下意識的跟著那主調彈奏著一個一個的單音--慢慢的,慢慢的,她陷入了某種虛無狀態,抬起了另一隻手,她讓一串琳琳琅琅的音符如水般從她指尖滑落出來,--她開始彈奏,行雲流水般的彈奏,那琴聲如微風的低語,如森林的簌簌,如河流的輕湍,如細雨的敲擊--帶著某種纏綿的感情--滑落出來,滑落出來。這是一支歌!不是鋼琴練習曲。一支不為人知的歌,盼雲還記得在法國南部那小山城的餐館中,一位半盲的老琴師如何一再為她和文樵彈這支曲子,他用生疏的英文,告訴文樵,這是他為亡妻而譜的,盼雲當時就用筆記下了它的主調,後來還試著為它譜上中文歌詞: 「細數窗前的雨滴,細數門前的落葉,晚風化為一句一句的低語:<br /><br />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br /><br />  傾聽海浪的呼吸,傾聽杜鵑的輕啼,晨風化為一句一句的低語:<br /><br />  魂也依依,夢也依依。」<br /><br />  這支歌只譜了一半,幸福的日子裡譜不全淒幽的句子,或者,當時聽這支歌已經成為後日之讖,世界上有幾個才度完蜜月就成寡婦的新娘?她咬著嘴唇,一任那琴聲從自己手底流瀉出來。她反覆的彈著,不厭其煩的彈著。心底只重複著那兩個句子:「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夢也依依。」<br /><br />  她不知道自己重複到第幾遍。躺在她腳下的小尼尼有一陣騷動,她沒有理睬,仍然彈著。然後,她被那種愴然別緒給捉住了,她彈錯了一個音,又彈錯了一個音。她停了下來,廢然長嘆。一陣清脆的鼓掌聲,可慧的聲音嚷了起來:<br /><br />  「好呀!小嬸!你一定要教我這支曲子!」<br /><br />  這小姑娘何時回來的?怎麼悄悄進來,連聲音都沒有?或者,是她彈得太忘形了。她慢慢的從琴鍵上抬起頭,漫不經心的回過身子,她還陷在自己的琴韻中,陷在那份「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夢也依依」的纏綿情致裡。她望著可慧,幾乎不太注意。但是,可慧身旁有個陌生的大男孩忽然開了口:「當你重複彈第二遍的時候,高八度音試試看!」<br /><br />  她一驚,愕然的望著那男孩,濃眉,大眼,熱切的眸子,熱切的聲音,熱切的神情--似曾相識,卻記不起來了。可慧已輕快的跑了過來,拉住了她的手:<br /><br />  「小嬸,我跟你介紹,這就是高寒。我跟你提過幾百遍的,記得嗎?高寒,」她望向高寒。「這是我的小嬸嬸!她是音樂系的,大學沒畢業,就嫁給我小叔哪!」<br /><br />  高寒定定的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女人。中分的長髮,白皙的面頰,黑得深不見底的眸子,缺乏血色的嘴唇,心不在焉的神情,還有那種好特別好特別的冷漠--一種溫柔的冷漠,飄逸的冷漠,與世無爭的冷漠--她似乎活在另一個世界裡,那件黑襯衫,黑裙子,黑腰帶--他打賭他見過她,只是忘了在什麼地方見過。可是,這是一張不容易忘記的臉,這是一對不容易忘記的眼睛--他努力搜尋著記憶。尼尼跑過來了,頸子上的鈴兒響叮噹,像陽光一閃,他叫了起來:<br /><br />  「馬爾吉斯狗!」同時,盼雲注意到他脖子上那個「獅身人面」了。多久了?尼尼都快半歲了呢!時間滑得好快呀!原來這就是高寒,這就是可慧嘴裡夢裡心裡縈繞不停的高寒!就是會唱歌會編曲而又學了最不藝術的醫學院的高寒!就是把徐大偉打入一片愁雲慘霧中的高寒!她望著他,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心不在焉的說:<br /><br />  「請坐。」她拍拍沙發。「可慧會招呼你。我不陪了。」她彎腰抱起地上的尼尼。「慢一點!」高寒衝過來,站在鋼琴前面。「我們見過,你忘了?」他指指小狗。「沒忘。」她淡淡的一搖頭。「謝謝你把牠讓給我,瞧,養得不錯吧!」「很不錯。」他伸手摸摸小狗,尼尼對他齜齜牙。「忘恩負義的東西,想兇我呢!」可慧好奇的跑過來,望望高寒,再望盼雲。<br /><br />  「怎麼,你們認得呀?」她詫異的問。<br /><br />  「等於不認得,」盼雲又恢復了她的心不在焉。「一個偶然而已。」她轉身又要往樓上走。「等一等。」高寒再度攔住了她。「你剛剛彈的那支曲子,叫什麼名字?」她側著頭想了想,神情黯淡。<br /><br />  「沒有名字吧!」她的神志飄向了久遠以前的小山城,飄向了另一個世界。「沒有名字。」<br /><br />  「你有沒有試著用吉他彈這支曲子?」<br /><br />  「吉他?」她怔怔。「我不會彈吉他。」<br /><br />  「我保證,」高寒熱烈的說:「用吉他彈出來會有另一種味道。可慧,你有吉他嗎?」<br /><br />  「有呀!」可慧熱心的叫,急於要顯露一下高寒的技術。「我去拿!」可慧飛奔上樓。盼雲帶著一種懶洋洋的倦怠,斜靠在鋼琴邊,用手指無意識的撫弄著尼尼的腦袋。她沒有再看高寒,她的思想飄移在虛幻裡。可慧跑回來了,把她的吉他遞給高寒。高寒接過來,調了調音,撥了撥弦,瞪了可慧一眼,笑著罵:<br /><br />  「屬青蛙的,你真懶,弦都生鏽了!」<br /><br />  可慧作了個可愛的鬼臉,伸伸舌頭,也笑著頂回去:<br /><br />  「屬獅子的,你少神勇,有吉他給你彈已經不錯了!」<br /><br />  高寒在沙發背上坐下來,撥了幾個音,然後,他臉上那種嘻笑的神色消失了,變得鄭重起來,變得嚴肅起來,那曲子的音浪琮琮的流瀉--盼雲的注意力集中了,她驚奇的望向高寒,他居然已經記住了整條曲子!只一會兒,她就忍不住放下了懷中的小狗,她坐回到鋼琴邊,對高寒微微點了點頭。高寒會意的走到琴邊,在一段間奏之後,盼雲的鋼琴聲響了,高寒的吉他成了伴奏,他們行雲流水般配合著,彈到一個地方,盼雲的鋼琴和不上去了,他們同時停了下來,高寒說:「這樣,我們把主調改一下,有紙有筆嗎?」<br /><br />  可慧又飛奔著送上紙和筆。<br /><br />  高寒在紙上劃著五線譜和小蝌蚪,寫得快而流利,遞給盼雲看:「這樣,你彈第一部的時候,我彈第二部,你彈這三小節的時候,我不彈,到下面一段,我彈的時候,你不彈。我們試試看。」他們又試了一遍,鋼琴和著吉他,像一個美妙的、小型的演奏會。可慧聽得悠然神往,心都醉了。她伏在鋼琴上,含著笑,望著盼雲那在琴鍵上飛掠過去的手指。那纖細,修長,而生動的手指。盼雲忽然停住了,深思的望著琴鍵。高寒也停住了,深思的望著盼雲。「第二段第三小節的問題。」高寒說。<br /><br />  盼雲拿過紙和筆,改了幾個音符,高寒伸頭看著,一面用吉他試彈。盼雲放下紙筆,又回到鋼琴上,他們再一次從頭彈起。多美妙的曲子!多美妙的配合。琴聲悠揚而纏綿,溫柔而清脆,細緻而淒怨,美麗而婉轉--在暮色中叮叮咚咚的響著,委委婉婉,如夢如歌。<br /><br />  一曲既終,他們同時停止演奏。彼此互望著,高寒的眼睛中幽幽的閃著光,盼雲的面頰上微微有層紅暈。可慧發瘋般的鼓著掌,興奮得滿屋子亂跳:<br /><br />  「太好了!太好了!」她叫著,撲過去搖撼著高寒。「高寒,你一定要把這曲子記下來,編上套譜,讓你們埃及人演奏一下看看!這跟你們的校園歌曲不同,對不對?這另有一番味道,對不對?這也好美好美,對不對?」<br /><br />  高寒注視著盼雲。「你的曲子?」他問。她搖搖頭。「一個法國人,不出名的。」她輕聲說:「並不完全一樣,我改了一些地方。」高寒點頭。「一定有歌詞吧?」他再問。<br /><br />  「我試著寫過,沒有寫完。」<br /><br />  她把那兩段歌詞寫了下來。高寒接過歌詞,輕聲哼著,然後,他又拿起吉他,一面彈,一面輕聲的唱,他的聲音極富磁性和感情,只唱了一段,盼雲已經有些神思恍惚起來,舊時往日,點點滴滴--有些人的生命屬於未來,有些人的生命卻屬於過去。她猝然站起身子,推開了琴凳,她彎腰抱起尼尼,沒有再看高寒,沒有再看可慧,她徑直走上樓去了。<br /><br />  高寒停止了唱歌,望著盼雲的背影發怔。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對那正在鋼琴鍵上亂敲的可慧說:<br /><br />  「你小叔的福氣還真不錯呢!」<br /><br />  「小叔?」可慧一愣。「他兩年半以前就死了!」<br /><br />  「呃!」高寒嚇了一跳。<br /><br />  「我小嬸才倒楣,只跟著小叔去了一趟歐洲,蜜月剛度完,就什麼都完了。我小叔是騎摩托車被計程車撞到的,那輛該死的計程車!跑得無蹤無影,我家要打官司都找不到人。」<br /><br />  「哦!」高寒愣愣的望著那樓梯,低下頭來,他再愣愣的望著手中那張歌譜。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夢也依依!一時間,他似乎體會到很多他這個年齡從沒有體會到的東西,體會到很多生離死別的悲哀,體會到盼雲那種心不在焉的迷惘,那種遺世獨立的冷漠,那種萬念俱灰的落寞,那種纏纏綿綿的憂鬱--他想得出神了。<br /><br />  「喂!」可慧在他身上敲了一下。「你在發什麼呆?」<br /><br />  「哦,」他回過神來,望著可慧,奇怪可慧怎麼說得如此輕鬆,笑得這麼爽朗。「你剛剛告訴了我一個悲劇!」他說。「你想念你小叔嗎?他很優秀,是不是?」<br /><br />  「他是最優秀的!」可慧收起笑,一本正經的說。「他是最最優秀的!但是,他死了。對死掉的人來說,是一種結束。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是不是?我奶奶當初哭得差點斷氣,但是,她仍然勇敢的面對現實,有說有笑的活下去了。賀盼雲的問題在哪裡,你知道嗎?--」<br /><br />  「賀盼雲?」「那是我小嬸的名字。哦,對了,我小嬸就是賀倩雲的姐姐,今年剛畢業的賀倩雲。」<br /><br />  「噢!」高寒再應了一聲。<br /><br />  「我小嬸很悲哀。」可慧自顧自的說:「我們每個人都很悲哀,可是,悲哀歸悲哀,犯不著從此變作一具活屍,渾身上下,都披著一件悲哀的外衣,再把悲哀傳染給四周每一個人!」<br /><br />  高寒驚奇的看著她。「你說得並不公平,」他說:「你必須原諒她是情不自已。她並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是不是?」<br /><br />  「當然她不希望,我們誰都不希望小叔死掉,但是,小叔的死已經既成事實,大家就該勇敢的去接受它,把它看成自然界的一種變化,花會開也會落,太陽會出來也會下山,月亮有圓也有缺--反正人一落地就注定了會死。我們該為活著的人活著,不該為了死去的人也死去!」<br /><br />  高寒更加驚奇的看她,看了好一會兒,他眼底有一抹嶄新的感動。「你常常有許多謬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沒三句正經話。但是,可慧,你這幾句話說得很有些哲學思想。」<br /><br />  可慧的臉漾起一片紅暈,她對他作了個十分可愛的鬼臉,斜睨著眼珠微微一笑。「別誇我,我會得意忘形。」她笑著說。<br /><br />  「你以為你不得意的時候,就不會『忘形』嗎?打我認識你那天起,你就隨時隨地在『忘形』!」<br /><br />  「你以為--」可慧鼓起腮幫子,氣得哇哇大叫:「我是為你而『忘形』嗎?」她直問出來。<br /><br />  「不不!」他舉手投降。「別又變成隻大青蛙!你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你一向就是個無拘無束的女孩子,一向就不拘形跡,我欣賞你的『忘形』!」<br /><br />  可慧懷疑的轉動眼珠。低聲自語:<br /><br />  「人面獸心的話有些靠不住,甜言蜜語的人大部分都是小人。」高寒瞪了她一眼,抱著吉他調著弦,他自然而然又回到那支「聚也依依,散也依依」上去了。天色早就全黑了,客廳裡已燈火通明。可慧伏在他肩上說:<br /><br />  「留在我家吃晚飯,嗯?」<br /><br />  他驚跳起來,一迭連聲的說:<br /><br />  「不要!不要!我回去了。告訴你,可慧,我這人最怕見別人的長輩,待會兒又要見你媽,又要見你爸--」<br /><br />  「還有奶奶!奶奶才是一家之主!」<br /><br />  「啊呀!」他轉身就向大門口跑:「再見!」<br /><br />  她一把拉住他的衣服。<br /><br />  「我家的人是老虎,會吃掉你嗎?剛剛你已經見過一位我的『長輩』了,你還和人家有彈有唱呢!」<br /><br />  長輩,高寒愣住了。同時,文牧的汽車正滑進車房,翠薇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家門,何媽在餐桌上擺著筷子,奶奶扶著樓梯,很尊嚴的一步一步跨下來--剎那間,高寒覺得已被四面八方包圍,再也逃不掉了。他回頭盯著可慧,後者卻一臉調皮的笑。於是,高寒只得像個被牽動的木偶,跟著可慧對這些「大人物」一一參見。文牧謙和而瀟灑,一點父親架子都沒有,對高寒親切的笑著。翠薇眼光卻相當機警,用某種令人提高警覺的注視,對他作了個從上到下的打量。奶奶--噢,這白髮老太太確實是一家之主,她嚴肅的看他,簡單明確的下了一道命令:「高寒,你頭髮太長了,下次來我家,起碼要剪短三寸!」<br /><br />  「奶奶!人家在合唱團裡呢,你瞧披頭--」可慧想代高寒求情。「他不是披頭吧!男孩子要清清爽爽,徐大偉就從沒有披頭散髮!」她再盯了高寒一眼:「記得理髮呵!」<br /><br />  放心!高寒在心裡嘰咕,我下次才不來你家了!剪頭髮?休想!上電視都不肯剪,為了來你家剪頭髮?我又不是你的孫子,即使我是,我也不剪!君不知,今日男兒,頭髮比生命還重要呢!晚飯時間到了,大家都坐定了,席上還少了一個人。奶奶有些不快的皺著眉。何媽走過來報告:<br /><br />  「小嬸嬸說,她有些頭痛,不吃晚飯了。」<br /><br />  奶奶望了翠薇一眼:「你去叫她下來吧!」翠薇奉命上樓,只一會兒,盼雲就跟著翠薇走進餐廳來了。她的臉色確實不好看,蒼白而瘦削,眼睛是微紅的,神態寥落而無奈,她被動的坐下來,對奶奶歉然的看了一眼,奶奶緊盯著她,語氣卻慈祥、溫和、而堅定:<br /><br />  「你要吃胖一點,你太瘦了!」<br /><br />  盼雲點點頭,默默的端起飯碗,她似乎沒注意到高寒被留下來了。高寒卻盯著她,愕然的,迷惘的試著用科學眼光,來透視一下,她身上到底背負著多少的無奈?她眉尖心上,到底墜著多少哀愁?他看得出神了,然後,他又有份文學家的浪漫思想,如果有個男人,能讓一個女人為他如此「魂牽夢繫」,那真也是「死而無憾」了!<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聚散兩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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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氣由微暖轉為燠熱好像只是一剎那間的事,當花園裡的茉莉花驀然盛開,當玫瑰花笑得更加燦爛,當那小尼尼已長大到長毛垂地--盼雲知道夏天又來了。奇怪,人類生老病死,每天都有不同的變化,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卻永遠這樣固定的、毫無間斷的轉移過去。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帶著尼尼,盼雲在花園中澆著花草,整理著盆景。不知從何時開始,鍾家這份整理花園的工作就落在盼雲身上了。這樣也好,她多多少少有些事可做。每天清晨和黃昏,她都會在花園中耗一陣子,或者,這是奶奶和文牧有意給她安排的吧,讓她多看一些「生機」,少想一些兒「死亡」。可是,他們卻不明白,她每天看花開,也在每天看花謝呵。

  澆完了花,她到水龍頭邊洗乾淨手。抬頭下意識的看看天空,太陽正在沉落,晚霞在天空燃燒著,一片的嫣紅如醉,一片的絢爛耀眼。黃昏,黃昏也是屬於情人們的。「早也看彩霞滿天,晚也看彩霞滿天」,這是一支歌,看彩霞的絕不是一個人。如果改成「早也獨自迎彩霞,晚也獨自送彩霞」,就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她慢慢的走進客廳。整個大客廳空蕩蕩的,奶奶在樓上。翠薇--可慧的母親--出去購物未歸。文牧還沒下班,可慧已經放暑假了,卻難得有在家的日子。這小姑娘最近忙得很,似乎正在玩一種幾何學上的遊戲,不知道是三角四角還是五角,反正她整天往外跑,而家中的電話鈴整日響個不停,十個有九個在找她。唉,可慧,青春的寵兒。她也有過那份燦爛的日子,不是嗎?只是,短暫得像黑夜天空中劃過去的流星,一閃而逝。她在空落落的客廳裡迷惘回顧,鋼琴蓋開著,那些黑鍵白鍵整齊的排列,上面已經有淡淡的灰塵了。這又是可慧幹的事。她最近忽然對音樂大感興趣,買回一支吉他,彈不出任何曲子。又纏著盼雲,要她教她彈鋼琴,彈不了幾支練習曲,她就叫著:「不!不!不!我要彈歌,小嬸,你教我彈歌,像那支『每當春風吹過,樹葉兒在枝頭綠呀綠』!」

  她怔著。是流行歌曲嗎?她從沒聽過。而可慧已瞪圓了大眼睛,驚詫得就像她是外星人一般。

  「什麼?這支歌你都不知道?我們同學人人會唱!」

  是的,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豈止一支歌?她低嘆一聲,走到琴邊。找了一塊布,她開始細心的擦拭鍵盤,琴鍵發出一些清脆的輕響。某些熟悉的往日從心底悄悄滑過,那些學琴的日子,那些沉迷於音樂的日子,以至於那些為「某一個人」演奏的日子--士為知己者死,琴為知音者彈哪!她身不由己的在鋼琴前面坐了下來。如果文樵去後,還有什麼東西是她不忍完全拋棄的,那就是音樂了。她撫摸著琴鍵,不成調的,單音符的彈奏著。然後,有支曲子的主調從她腦中閃過,她下意識的跟著那主調彈奏著一個一個的單音--慢慢的,慢慢的,她陷入了某種虛無狀態,抬起了另一隻手,她讓一串琳琳琅琅的音符如水般從她指尖滑落出來,--她開始彈奏,行雲流水般的彈奏,那琴聲如微風的低語,如森林的簌簌,如河流的輕湍,如細雨的敲擊--帶著某種纏綿的感情--滑落出來,滑落出來。這是一支歌!不是鋼琴練習曲。一支不為人知的歌,盼雲還記得在法國南部那小山城的餐館中,一位半盲的老琴師如何一再為她和文樵彈這支曲子,他用生疏的英文,告訴文樵,這是他為亡妻而譜的,盼雲當時就用筆記下了它的主調,後來還試著為它譜上中文歌詞: 「細數窗前的雨滴,細數門前的落葉,晚風化為一句一句的低語: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傾聽海浪的呼吸,傾聽杜鵑的輕啼,晨風化為一句一句的低語:

  魂也依依,夢也依依。」

  這支歌只譜了一半,幸福的日子裡譜不全淒幽的句子,或者,當時聽這支歌已經成為後日之讖,世界上有幾個才度完蜜月就成寡婦的新娘?她咬著嘴唇,一任那琴聲從自己手底流瀉出來。她反覆的彈著,不厭其煩的彈著。心底只重複著那兩個句子:「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夢也依依。」

  她不知道自己重複到第幾遍。躺在她腳下的小尼尼有一陣騷動,她沒有理睬,仍然彈著。然後,她被那種愴然別緒給捉住了,她彈錯了一個音,又彈錯了一個音。她停了下來,廢然長嘆。一陣清脆的鼓掌聲,可慧的聲音嚷了起來:

  「好呀!小嬸!你一定要教我這支曲子!」

  這小姑娘何時回來的?怎麼悄悄進來,連聲音都沒有?或者,是她彈得太忘形了。她慢慢的從琴鍵上抬起頭,漫不經心的回過身子,她還陷在自己的琴韻中,陷在那份「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夢也依依」的纏綿情致裡。她望著可慧,幾乎不太注意。但是,可慧身旁有個陌生的大男孩忽然開了口:「當你重複彈第二遍的時候,高八度音試試看!」

  她一驚,愕然的望著那男孩,濃眉,大眼,熱切的眸子,熱切的聲音,熱切的神情--似曾相識,卻記不起來了。可慧已輕快的跑了過來,拉住了她的手:

  「小嬸,我跟你介紹,這就是高寒。我跟你提過幾百遍的,記得嗎?高寒,」她望向高寒。「這是我的小嬸嬸!她是音樂系的,大學沒畢業,就嫁給我小叔哪!」

  高寒定定的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女人。中分的長髮,白皙的面頰,黑得深不見底的眸子,缺乏血色的嘴唇,心不在焉的神情,還有那種好特別好特別的冷漠--一種溫柔的冷漠,飄逸的冷漠,與世無爭的冷漠--她似乎活在另一個世界裡,那件黑襯衫,黑裙子,黑腰帶--他打賭他見過她,只是忘了在什麼地方見過。可是,這是一張不容易忘記的臉,這是一對不容易忘記的眼睛--他努力搜尋著記憶。尼尼跑過來了,頸子上的鈴兒響叮噹,像陽光一閃,他叫了起來:

  「馬爾吉斯狗!」同時,盼雲注意到他脖子上那個「獅身人面」了。多久了?尼尼都快半歲了呢!時間滑得好快呀!原來這就是高寒,這就是可慧嘴裡夢裡心裡縈繞不停的高寒!就是會唱歌會編曲而又學了最不藝術的醫學院的高寒!就是把徐大偉打入一片愁雲慘霧中的高寒!她望著他,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心不在焉的說:

  「請坐。」她拍拍沙發。「可慧會招呼你。我不陪了。」她彎腰抱起地上的尼尼。「慢一點!」高寒衝過來,站在鋼琴前面。「我們見過,你忘了?」他指指小狗。「沒忘。」她淡淡的一搖頭。「謝謝你把牠讓給我,瞧,養得不錯吧!」「很不錯。」他伸手摸摸小狗,尼尼對他齜齜牙。「忘恩負義的東西,想兇我呢!」可慧好奇的跑過來,望望高寒,再望盼雲。

  「怎麼,你們認得呀?」她詫異的問。

  「等於不認得,」盼雲又恢復了她的心不在焉。「一個偶然而已。」她轉身又要往樓上走。「等一等。」高寒再度攔住了她。「你剛剛彈的那支曲子,叫什麼名字?」她側著頭想了想,神情黯淡。

  「沒有名字吧!」她的神志飄向了久遠以前的小山城,飄向了另一個世界。「沒有名字。」

  「你有沒有試著用吉他彈這支曲子?」

  「吉他?」她怔怔。「我不會彈吉他。」

  「我保證,」高寒熱烈的說:「用吉他彈出來會有另一種味道。可慧,你有吉他嗎?」

  「有呀!」可慧熱心的叫,急於要顯露一下高寒的技術。「我去拿!」可慧飛奔上樓。盼雲帶著一種懶洋洋的倦怠,斜靠在鋼琴邊,用手指無意識的撫弄著尼尼的腦袋。她沒有再看高寒,她的思想飄移在虛幻裡。可慧跑回來了,把她的吉他遞給高寒。高寒接過來,調了調音,撥了撥弦,瞪了可慧一眼,笑著罵:

  「屬青蛙的,你真懶,弦都生鏽了!」

  可慧作了個可愛的鬼臉,伸伸舌頭,也笑著頂回去:

  「屬獅子的,你少神勇,有吉他給你彈已經不錯了!」

  高寒在沙發背上坐下來,撥了幾個音,然後,他臉上那種嘻笑的神色消失了,變得鄭重起來,變得嚴肅起來,那曲子的音浪琮琮的流瀉--盼雲的注意力集中了,她驚奇的望向高寒,他居然已經記住了整條曲子!只一會兒,她就忍不住放下了懷中的小狗,她坐回到鋼琴邊,對高寒微微點了點頭。高寒會意的走到琴邊,在一段間奏之後,盼雲的鋼琴聲響了,高寒的吉他成了伴奏,他們行雲流水般配合著,彈到一個地方,盼雲的鋼琴和不上去了,他們同時停了下來,高寒說:「這樣,我們把主調改一下,有紙有筆嗎?」

  可慧又飛奔著送上紙和筆。

  高寒在紙上劃著五線譜和小蝌蚪,寫得快而流利,遞給盼雲看:「這樣,你彈第一部的時候,我彈第二部,你彈這三小節的時候,我不彈,到下面一段,我彈的時候,你不彈。我們試試看。」他們又試了一遍,鋼琴和著吉他,像一個美妙的、小型的演奏會。可慧聽得悠然神往,心都醉了。她伏在鋼琴上,含著笑,望著盼雲那在琴鍵上飛掠過去的手指。那纖細,修長,而生動的手指。盼雲忽然停住了,深思的望著琴鍵。高寒也停住了,深思的望著盼雲。「第二段第三小節的問題。」高寒說。

  盼雲拿過紙和筆,改了幾個音符,高寒伸頭看著,一面用吉他試彈。盼雲放下紙筆,又回到鋼琴上,他們再一次從頭彈起。多美妙的曲子!多美妙的配合。琴聲悠揚而纏綿,溫柔而清脆,細緻而淒怨,美麗而婉轉--在暮色中叮叮咚咚的響著,委委婉婉,如夢如歌。

  一曲既終,他們同時停止演奏。彼此互望著,高寒的眼睛中幽幽的閃著光,盼雲的面頰上微微有層紅暈。可慧發瘋般的鼓著掌,興奮得滿屋子亂跳:

  「太好了!太好了!」她叫著,撲過去搖撼著高寒。「高寒,你一定要把這曲子記下來,編上套譜,讓你們埃及人演奏一下看看!這跟你們的校園歌曲不同,對不對?這另有一番味道,對不對?這也好美好美,對不對?」

  高寒注視著盼雲。「你的曲子?」他問。她搖搖頭。「一個法國人,不出名的。」她輕聲說:「並不完全一樣,我改了一些地方。」高寒點頭。「一定有歌詞吧?」他再問。

  「我試著寫過,沒有寫完。」

  她把那兩段歌詞寫了下來。高寒接過歌詞,輕聲哼著,然後,他又拿起吉他,一面彈,一面輕聲的唱,他的聲音極富磁性和感情,只唱了一段,盼雲已經有些神思恍惚起來,舊時往日,點點滴滴--有些人的生命屬於未來,有些人的生命卻屬於過去。她猝然站起身子,推開了琴凳,她彎腰抱起尼尼,沒有再看高寒,沒有再看可慧,她徑直走上樓去了。

  高寒停止了唱歌,望著盼雲的背影發怔。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對那正在鋼琴鍵上亂敲的可慧說:

  「你小叔的福氣還真不錯呢!」

  「小叔?」可慧一愣。「他兩年半以前就死了!」

  「呃!」高寒嚇了一跳。

  「我小嬸才倒楣,只跟著小叔去了一趟歐洲,蜜月剛度完,就什麼都完了。我小叔是騎摩托車被計程車撞到的,那輛該死的計程車!跑得無蹤無影,我家要打官司都找不到人。」

  「哦!」高寒愣愣的望著那樓梯,低下頭來,他再愣愣的望著手中那張歌譜。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夢也依依!一時間,他似乎體會到很多他這個年齡從沒有體會到的東西,體會到很多生離死別的悲哀,體會到盼雲那種心不在焉的迷惘,那種遺世獨立的冷漠,那種萬念俱灰的落寞,那種纏纏綿綿的憂鬱--他想得出神了。

  「喂!」可慧在他身上敲了一下。「你在發什麼呆?」

  「哦,」他回過神來,望著可慧,奇怪可慧怎麼說得如此輕鬆,笑得這麼爽朗。「你剛剛告訴了我一個悲劇!」他說。「你想念你小叔嗎?他很優秀,是不是?」

  「他是最優秀的!」可慧收起笑,一本正經的說。「他是最最優秀的!但是,他死了。對死掉的人來說,是一種結束。活著的人還是要活下去,是不是?我奶奶當初哭得差點斷氣,但是,她仍然勇敢的面對現實,有說有笑的活下去了。賀盼雲的問題在哪裡,你知道嗎?--」

  「賀盼雲?」「那是我小嬸的名字。哦,對了,我小嬸就是賀倩雲的姐姐,今年剛畢業的賀倩雲。」

  「噢!」高寒再應了一聲。

  「我小嬸很悲哀。」可慧自顧自的說:「我們每個人都很悲哀,可是,悲哀歸悲哀,犯不著從此變作一具活屍,渾身上下,都披著一件悲哀的外衣,再把悲哀傳染給四周每一個人!」

  高寒驚奇的看著她。「你說得並不公平,」他說:「你必須原諒她是情不自已。她並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是不是?」

  「當然她不希望,我們誰都不希望小叔死掉,但是,小叔的死已經既成事實,大家就該勇敢的去接受它,把它看成自然界的一種變化,花會開也會落,太陽會出來也會下山,月亮有圓也有缺--反正人一落地就注定了會死。我們該為活著的人活著,不該為了死去的人也死去!」

  高寒更加驚奇的看她,看了好一會兒,他眼底有一抹嶄新的感動。「你常常有許多謬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沒三句正經話。但是,可慧,你這幾句話說得很有些哲學思想。」

  可慧的臉漾起一片紅暈,她對他作了個十分可愛的鬼臉,斜睨著眼珠微微一笑。「別誇我,我會得意忘形。」她笑著說。

  「你以為你不得意的時候,就不會『忘形』嗎?打我認識你那天起,你就隨時隨地在『忘形』!」

  「你以為--」可慧鼓起腮幫子,氣得哇哇大叫:「我是為你而『忘形』嗎?」她直問出來。

  「不不!」他舉手投降。「別又變成隻大青蛙!你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你一向就是個無拘無束的女孩子,一向就不拘形跡,我欣賞你的『忘形』!」

  可慧懷疑的轉動眼珠。低聲自語:

  「人面獸心的話有些靠不住,甜言蜜語的人大部分都是小人。」高寒瞪了她一眼,抱著吉他調著弦,他自然而然又回到那支「聚也依依,散也依依」上去了。天色早就全黑了,客廳裡已燈火通明。可慧伏在他肩上說:

  「留在我家吃晚飯,嗯?」

  他驚跳起來,一迭連聲的說:

  「不要!不要!我回去了。告訴你,可慧,我這人最怕見別人的長輩,待會兒又要見你媽,又要見你爸--」

  「還有奶奶!奶奶才是一家之主!」

  「啊呀!」他轉身就向大門口跑:「再見!」

  她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我家的人是老虎,會吃掉你嗎?剛剛你已經見過一位我的『長輩』了,你還和人家有彈有唱呢!」

  長輩,高寒愣住了。同時,文牧的汽車正滑進車房,翠薇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家門,何媽在餐桌上擺著筷子,奶奶扶著樓梯,很尊嚴的一步一步跨下來--剎那間,高寒覺得已被四面八方包圍,再也逃不掉了。他回頭盯著可慧,後者卻一臉調皮的笑。於是,高寒只得像個被牽動的木偶,跟著可慧對這些「大人物」一一參見。文牧謙和而瀟灑,一點父親架子都沒有,對高寒親切的笑著。翠薇眼光卻相當機警,用某種令人提高警覺的注視,對他作了個從上到下的打量。奶奶--噢,這白髮老太太確實是一家之主,她嚴肅的看他,簡單明確的下了一道命令:「高寒,你頭髮太長了,下次來我家,起碼要剪短三寸!」

  「奶奶!人家在合唱團裡呢,你瞧披頭--」可慧想代高寒求情。「他不是披頭吧!男孩子要清清爽爽,徐大偉就從沒有披頭散髮!」她再盯了高寒一眼:「記得理髮呵!」

  放心!高寒在心裡嘰咕,我下次才不來你家了!剪頭髮?休想!上電視都不肯剪,為了來你家剪頭髮?我又不是你的孫子,即使我是,我也不剪!君不知,今日男兒,頭髮比生命還重要呢!晚飯時間到了,大家都坐定了,席上還少了一個人。奶奶有些不快的皺著眉。何媽走過來報告:

  「小嬸嬸說,她有些頭痛,不吃晚飯了。」

  奶奶望了翠薇一眼:「你去叫她下來吧!」翠薇奉命上樓,只一會兒,盼雲就跟著翠薇走進餐廳來了。她的臉色確實不好看,蒼白而瘦削,眼睛是微紅的,神態寥落而無奈,她被動的坐下來,對奶奶歉然的看了一眼,奶奶緊盯著她,語氣卻慈祥、溫和、而堅定:

  「你要吃胖一點,你太瘦了!」

  盼雲點點頭,默默的端起飯碗,她似乎沒注意到高寒被留下來了。高寒卻盯著她,愕然的,迷惘的試著用科學眼光,來透視一下,她身上到底背負著多少的無奈?她眉尖心上,到底墜著多少哀愁?他看得出神了,然後,他又有份文學家的浪漫思想,如果有個男人,能讓一個女人為他如此「魂牽夢繫」,那真也是「死而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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