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七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七章</h3><br /><br />  那一整天,維珍似乎都和頌超混在一起。他們三人一起去醫院換的藥,傷口的情況並不好,醫生說有輕微發炎的傾向,又打了一針消炎針。從醫院出來,佩吟還要趕去學校,她下午還有課,晚上還要去給纖纖補習。她畢竟沒有說服趙自耕,這個生活在廿世紀,似乎很開明,很解人意的大律師,卻固執到了極點。對佩吟來說,這是個相當忙碌的日子。<br /><br />  離開醫院,又回到佩吟的校門口,維珍才想起她找佩吟的主要原因,把握那剩餘的一點空隙時間,她把佩吟拉到一邊,對佩吟說:「你知道趙自耕和××航空公司也有關係嗎?」<br /><br />  「是嗎?」佩吟微鎖了一下眉。「沒聽說過。」<br /><br />  「他是負責人之一。每家航空公司,都需要一位律師當顧問,他的身分不止是顧問,他還負責所有法律問題,和買賣飛機的簽署。」「噢,」佩吟驚愕的。「你對他似乎很了解。」<br /><br />  「有人告訴我的。」「恐怕不確實吧!」「一定確實!是程傑瑞告訴我的,傑瑞在××航空公司當空服員,他認識琳達,琳達對他說的。」<br /><br />  「程傑瑞?琳達?」佩吟越聽越迷糊。「琳達又是誰?」<br /><br />  「哎呀,你連琳達是誰都不知道嗎?」維珍大驚小怪的說:「虧你還在趙家做事!」「我真的不知道。」「琳達是國外總公司派到台灣來的,××航空公司的女經理,也是──」她拉長了聲音:「趙自耕的情婦!你──難道沒在趙家見過她嗎?」「噢!」佩吟深呼吸了一下。「沒有。我連趙自耕都不常見到呢!那個琳達──是外國人?」<br /><br />  「是呀,是一個馬來西亞女人和英國人的混血兒,標準的肉彈,挺風騷的,不過,倒真的是個美人。都三十幾歲了,還是一股風流浪漫相。她有個外號叫布丁雞蛋。」<br /><br />  「什麼布丁雞蛋?」「佩吟,你少土了!」維珍叫著說:「珍娜露露布丁雞蛋嘛!琳達長得很像珍娜露露,所以大家叫她布丁雞蛋。懂了嗎?」<br /><br />  佩吟楞楞的點了點頭,心中有些迷糊。<br /><br />  「好吧!就算趙自耕是××航空公司的負責人,你預備做什麼呢?」「我現在胸無大志,」維珍聳了聳肩:「只想當一個空中小姐。」「你要我去幫你當說客嗎?」佩吟有些失笑了。「據我所知,空中小姐都是考進去的!」<br /><br />  「你又土了,考試只不過是煙幕彈而已,沒有人事關係還是不行的!」「維珍!」她嘆了口氣。「我想,你找了一個最沒有力量的人,我只幫他的女兒補習,跟他本人,並沒有什麼談話的機會,即使談話,話題也離不開他的女兒。我想,你既然知道琳達,為什麼不要琳達幫你安插這工作呢!」<br /><br />  「我不認識琳達呀!」「你認識的那個空服員呢?他可以介紹你認識琳達,對不對?」維珍對她瞪了幾秒鐘。<br /><br />  「我想,」她慢吞吞的說:「你對人情世故是一竅不通的!程傑瑞既不會把我介紹給琳達,琳達也不會錄用我。琳達對女性排斥得很厲害,尤其是像我這種女人!」她頓了頓。「這樣吧,我不要你為難,只要你安排一個機會,讓我見見趙自耕,工作的事,我自己對他說!」<br /><br />  學校的鐘響了,上課時間到了。遠遠站在一邊的頌超實在不耐煩了,他大踏步的走了過來:<br /><br />  「你們兩個在講什麼悄悄話?」<br /><br />  佩吟看了看維珍,匆匆說:<br /><br />  「讓我想想看吧,我要去上課了!」<br /><br />  「我等你電話,我家的電話號碼,你總沒忘吧?」<br /><br />  佩吟點點頭,往學校裡走去。跨進校門,她還聽到頌超和維珍的兩句對白:「你們有什麼秘密?要避開我來講?」頌超在問。<br /><br />  「我和佩吟呀,」維珍細聲細氣的,聲音裡似乎都汪著水,她整個人都是水水的,女人是水做的。「我們在談我哥哥呢!當然不能給你聽!」<br /><br />  佩吟搖了一下頭,大步的走進校園深處。<br /><br />  晚上,佩吟又準時到了趙家。距離大專聯考,已經只有一個月了,越來越逼近考期,佩吟的情緒就越來越不安,她深深明白一件事,纖纖的錄取機會,幾乎只有百分之十。她報考的是乙組,第一志願就是台大中文系,可是,她對所有的文言文,都弄不清楚,所有的詩詞歌賦,都背不出來,佩吟真不知道她怎能念中文系?她曾問趙自耕:<br /><br />  「如果纖纖這次又落榜,你預備怎麼辦?」<br /><br />  趙自耕望著她,不慌不忙的說:<br /><br />  「反正纖纖學齡就早了一年,今年落榜,明年再考!明年落榜,後年再考!」佩吟沒辦法再去和趙自耕爭論,心裡也曾有過很「阿Q」的想法:讓纖纖去左考一次,右考一次吧,她樂得做長期家庭教師,多賺一點錢!平常,她給纖纖上課,都在樓上,纖纖的臥房裡。今晚,她一跨進趙家的花園,就看到纖纖並不像平常一樣,在房間裡等她,而正在花園中,彎腰察看一株植物。在她身邊,是她所熟悉的蘇慕南,他和纖纖站在一塊兒,也在研究那株植物,花園裡的燈亮著,月光也很好。一眼看過去,蘇慕南的黝黑和纖纖的白皙,成為一個很鮮明的對比。而蘇慕南在男人中,應該是屬於漂亮的,纖纖呢?當然不用說了。一時間,佩吟有了種敏感的聯想。怪不得蘇慕南會住在趙家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纖纖站起身子,看到佩吟了。她高興的笑了起來,喜悅的招呼著:「韓老師,你快來看!」<br /><br />  什麼事情他們那麼新奇?她走了過去,就一眼看到,在月光及燈光下,有棵像鳳凰木一樣的植物,羽狀的葉片,像傘似的伸展著。通常鳳凰木都很高大,這株卻很矮小,現在,在那綠色的羽形葉片中,開出了一蓬鮮紅色的花朵。佩吟有些驚奇,她以為,只有南部的鳳凰木才開花。她看著,那花朵是單瓣的,伸著長須,花瓣周圍,有一圈淺黃色的邊,像是故意的鑲了一條金邊。微風過處,花枝搖曳,倒真是美而迷人的。「哦,我從不知道鳳凰木的花這麼好看!」佩吟由衷的讚嘆著。「噢,這不是鳳凰木!」纖纖可愛的微笑著。「鳳凰木是好高好大的。這是『紅蝴蝶』,你仔細看,那花朵是不是像一隻蝴蝶?不但有翅膀,有身子,還有鬚鬚呢!」<br /><br />  經她這一說,佩吟才發現,確實,那花朵像極了蝴蝶,一隻隻紅色的蝴蝶,圍繞成一個圓形,傘狀的向四面散開,美極了。「我去年種的,」纖纖解釋著。「今年就開花了。我真喜歡,真喜歡!」她驚嘆著,又指著另外一種有細長葉子粉紅色花朵的植物說:「韭蘭也開了。今年夏天,所有的花都開得特別好;松葉牡丹開了,文珠蘭開了,朱槿花是一年到頭開的,百日草開了,木芙蓉開了,曼陀羅也開了,還有鹿蔥花!啊,韓老師,你看過鹿蔥花嗎?在這兒,我用盆子種著呢!」她牽住佩吟的手,走到一排盆栽的面前,抱起一盆植物。佩吟看過去,那花朵是粉紫色的,窄長的花瓣,放射狀的散開,嫩秧秧的,好可愛好可愛的。纖纖放下花盆,又指著其他的花盆,陸續介紹:「這兒是鳶尾花,這兒是仙丹花,這兒是繡球花,這兒是──哦。你一定會喜歡,這一盆,」她再抱起一盆來,竟是一蓬紅葉,紅得醉人,葉片長長的披散下來,「這個不是花,是葉子,但是很好看,對不對?它的名字也很好聽,叫『雁來紅』,我不知道它為什麼取這樣的名字,大概雁子飛來的時候,它就紅了。」佩吟驚奇的望著纖纖,從來不知道她對植物懂得這麼多。她轉頭去看蘇慕南:問:「是你教她的嗎?蘇先生?」<br /><br />  「才不是呢!」蘇慕南笑著說:「她正在教我呢!我對這些花呀草呀實在是外行,總是記不得這些怪名字,像那株垂下來的紅色毛毛蟲──」「唉唉!」纖纖嘆著氣:「那是鐵莧花呀!」<br /><br />  「鐵莧花,你看,我就是記不住。」蘇慕南笑著,他面部的輪廓很深,皮膚黑中泛紅,眼珠在燈光下有些奇怪,似乎帶點兒褐色,大雙眼皮好明顯,而且眼睛是微凹的;有些像混血兒。混血兒,佩吟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但她沒說出來。她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纖纖的花花草草上。<br /><br />  「誰教你的?纖纖?」她問。<br /><br />  「沒人教呀!」纖纖天真的說。<br /><br />  「你不可能無師自通。」佩吟說,想著她對課文的接受能力。「一定有人告訴過你這些名字!」<br /><br />  「她呀!」蘇慕南插嘴說:「她全從花匠那兒學來的,你看這整個花園,全是她一手整出來的,她從十二三歲就開始種花,每次花匠來,她跟人家有說有笑的,一聊就聊上好幾小時,她愛那些花比母親愛孩子還厲害,什麼花該幾月下種,幾月施肥,幾月開花,幾月結種──她都會告訴你!而且,我看這些植物的葉子都差不多,她一看就知道有些什麼不同──」佩吟新奇的看著纖纖。<br /><br />  「是嗎?」她問:「整個花園裡的花你都認得嗎?」<br /><br />  「嗯。」纖纖應著。「你怎麼記得住?」「怎麼會記不住呢!」纖纖柔聲說:「它們都那麼可愛那麼可愛呀!」佩吟指著一盆金黃色的小菊花:<br /><br />  「這個菊花該幾月下種?」她問。<br /><br />  「那不是菊花,」纖纖睜大眼睛解釋:「它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金盞花。要春天下種,秋天也可以。本來,金盞花是春天開的,到夏天就謝了,可是,我把凋謝的花都剪掉,它就會開很長,一直開到夏天。」<br /><br />  佩吟呆呆的望著纖纖,開始沉思起來。<br /><br />  蘇慕南看看佩吟,又看看纖纖,大概想起這是「補習時間」了。他對她們微微頷首,很職業化的交代了一句:<br /><br />  「纖纖,韓老師要給你上課了,別去研究那些花兒草兒了,大專聯考不會考你金盞花幾月開花的!」<br /><br />  纖纖又嘆了口氣,她是非常喜歡嘆氣的,每當無可奈何的時候,她就嘆氣。她慢吞吞的把手裡那盆「雁來紅」放好,又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花盆,再慢吞吞的站起來,幽幽的說了句:「韓老師,我們上樓吧!」<br /><br />  佩吟仍然呆呆的注視著纖纖。蘇慕南已經轉身走開了。她深思的望著纖纖那白皙的面龐,看得出神了。<br /><br />  「韓老師!」纖纖不安的叫了一聲:「怎麼了?」<br /><br />  佩吟回過神來,她忽然有些興奮,很快的問:<br /><br />  「你爸爸在家嗎?」「在。」「在哪兒?」「樓下書房裡。」「好。」佩吟下決心的說:「你先上樓去等我,我要和你爸爸談點事,然後再到樓上來找你!」<br /><br />  纖纖順從的走進屋裡去了。<br /><br />  佩吟彎下身子,左手抱起那盆金盞花,右手抱起那盆雁來紅,她走進客廳,奶奶和吳媽都在樓上,客廳裡竟杳無人影。佩吟徑直走往書房門口,連門都沒有敲,她抱著那兩盆植物,很費力才轉開門柄,她直接走了進去。趙自耕正在打電話,他愕然的瞪著佩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佩吟把手裡的兩盆花放在書桌上,傷口因為花盆的重壓而又開始疼痛。她反身關好房門,站在那兒,等待著趙自耕說完電話。<br /><br />  趙自耕無心打電話了。匆匆掛斷了電話,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看佩吟,又看看那兩盆盆裁。<br /><br />  「這是做什麼?」他問。<br /><br />  佩吟指著那盆金盞花,問:「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br /><br />  「雛菊。」趙自耕毫不猶豫的回答。<br /><br />  「這個呢?」她再指那盆雁來紅。<br /><br />  「紅葉?」趙自耕抬起眉毛,詢間的面對著佩吟。「怎麼啦?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這不是菊花,這是金盞花,這也不叫紅葉,它叫作雁來紅。」佩吟清晰而穩定的說。<br /><br />  「是嗎?」趙自耕推了推眼鏡,對那兩盆植物再看了一眼。「管它是菊花還是金盞花,管它是紅葉還是雁來紅,它與我有什麼關係?反正它是兩盆觀賞植物,我觀賞過了,也就行了。」<br /><br />  「你不知道它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它們的名字,蘇慕南也不知道,我猜奶奶、吳媽、老劉──都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在你們全家,只有一個人知道,就是纖纖。」<br /><br />  「哦?」趙自耕凝視著她。<br /><br />  「纖纖不止知道這兩盆的名字,她知道花園裡每一棵花花草草的名字,而且,知道它們的花期,栽種的方法,下種的季節,以至於修剪、接枝、盆栽或土栽的種種常識。你從沒告訴我,這整個花園是她一手整理的。」<br /><br />  「又怎樣呢?」趙自耕困惑的問。「她從小愛花,愛小動物,什麼鳥啦,狗啦,貓啦,松鼠啦──她都喜歡,我想,每個女孩子都是這樣的。」「並不是每個女孩都一樣。」佩吟深深搖頭。「我要告訴你的是,她背不出四書,背不出祭十二郎文,背不出洛神賦,背不出白居易最簡單的詩──而她分別得出花園裡每棵植物的不同,知道紅蝴蝶不是鳳凰木,金盞花不是小雛菊──而你,你是她的父親,你居然要她去考中國文學系!」<br /><br />  趙自耕定定的看著佩吟,他終於有些了解了,他動容的沉思著。「你總算找出她的特長來了。」他沉吟著說:「她應該去考丙組,她應該去學植物。現在再改,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br /><br />  「你又錯了!」她直率的說:「不管她考那一組,都要考國文、英文、數學──各門主科,她一科也通不過,所以,她還是考不上。而她現在對植物所知道的常識,可能已經超過一個學植物的大學生了。假若你不信,我明天去找一個學農的大學生,你當面考考他們兩個人!」<br /><br />  「你的意思是──」「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對你說過好幾次了,她根本沒有必要考大學!許多知識,也不一定在大學裡才能學到。你猜她是從那兒學到這些有關植物的知識的?是從花匠那兒!我可以肯定,那些花匠也沒讀過大學!」<br /><br />  趙自耕緊緊的盯著佩吟。<br /><br />  「你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的說服我,不要纖纖考大學?」他問。「因為我喜歡她。我不忍心看到她失敗。」她迎視著他的目光,她眼裡有兩小簇火燄在跳動,她的聲音低柔而清晰,臉龐上,有股奇異的、哀傷的表情,這表情使他不自覺的又撼動了。「趙先生,你一生成功,你不知道失敗的滋味,那並不好受。那會打擊一個人的自信,摧毀一個人的尊嚴──你不要讓纖纖承受這些吧!要她考大學,只是你的虛榮感而已。」<br /><br />  「你怎麼知道失敗的滋味是什麼?你失敗過嗎?」他敏銳的問。「我──」她頓了頓,眼睛更深了,更黑了。她的眉頭輕蹙了起來,眉間眼底,是一片迷濛的哀思。「是的,我失敗過。」<br /><br />  「是什麼?」「你曾經提過,我有一個未婚夫,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孩子。」他一震,深深的看她。<br /><br />  「那不是失敗,而是失戀。」他說,近乎殘忍的在字眼上找毛病,這又是他職業的本能。<br /><br />  「不止是失戀,也是失敗。」她輕聲說,眼光濛濛如霧,聲音低柔如弦音的輕顫。「這使我完全失去了自信,使我覺得蒼老得像個老太婆,使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使我不敢接受愛情,也不相信有人還會愛我──」她深吸了口氣:「我覺得自己又渺小,又孤獨,又自卑,又老,又醜,又不可愛──」<br /><br />  「你錯了!」他不由自主的走近她身邊,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你完全錯了!對我而言,你就像一朵金盞花,有雛菊的柔弱,有名稱的高雅,而且──人比黃花瘦。你從一開始就在撼動我,吸引我──」<br /><br />  他沒有說完他的話,因為,忽然間,他就覺得有那麼強大的一股引力,使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濛濛的眼光,那淡淡的哀愁,那恍恍惚惚的神思,那微微顫動的嘴唇──他擁她入懷,驀然間把嘴唇緊蓋在她的唇上。<br /><br />  她有好一會兒不能思想,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似的震撼。那男性的懷抱,那帶著熱力的嘴唇,那深深的探索,和那肌膚的相觸──她本能的在反應他,又本能的貼緊他。可是,在她那內心深處,卻蠢動著某種抗拒。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他抬起頭來了,仍然環抱著她,他看到有兩行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眼睛慢慢的張開了,她望著他,依舊恍恍惚惚的。<br /><br />  忽然間,她的眼睛睜大了,她明白什麼事情不對了。這男人是趙自耕,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他要什麼女人就可以得到什麼女人,他絕不可能愛上她。他有個叫布丁雞蛋的情婦,或者還有其他的情婦──他吻了她。是玩弄?是憐憫?是佔便宜?他那麼自信,那麼咄咄逼人,又有那麼強的優越感──韓佩吟啊韓佩吟,她在內心裡叫著自己的名字;你已經失敗過一次,如果你要和這個男人認了真,你就準備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吧!你這個渺小,卑微,憔悴,孤獨──的女人!<br /><br />  她突然使出渾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了他,掉轉身子,她往門口的方向奔去。他迅速的跑過來,一把攔住了她。<br /><br />  「你要幹什麼?」他問。<br /><br />  「讓我走!」她冷冷的說,淚珠在眼眶中打轉。<br /><br />  「為什麼?」「雖然我渺小孤獨,」她憋著氣說:「我也不準備做你這種大人物的玩物!」「你以為──」他皺起眉頭,正預備說什麼,卻看到有個人影在窗外一閃,有人在外面偷看!他高聲喝問了一句:「什麼人?」一面奔到窗前去,推開窗子察看。<br /><br />  佩吟卻已經看清了是什麼人:蘇慕南!他在偷看他們,他一定以為她有意在投懷送抱了。纖纖的家庭教師怎麼會跑到趙自耕的書房裡來了?恥辱的感覺燒紅了她整個臉,打開房門,她飛奔而去。「佩吟!」他大叫著。但她已經跑出了客廳,穿過了花園,直奔到外面去了。<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金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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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一整天,維珍似乎都和頌超混在一起。他們三人一起去醫院換的藥,傷口的情況並不好,醫生說有輕微發炎的傾向,又打了一針消炎針。從醫院出來,佩吟還要趕去學校,她下午還有課,晚上還要去給纖纖補習。她畢竟沒有說服趙自耕,這個生活在廿世紀,似乎很開明,很解人意的大律師,卻固執到了極點。對佩吟來說,這是個相當忙碌的日子。

  離開醫院,又回到佩吟的校門口,維珍才想起她找佩吟的主要原因,把握那剩餘的一點空隙時間,她把佩吟拉到一邊,對佩吟說:「你知道趙自耕和××航空公司也有關係嗎?」

  「是嗎?」佩吟微鎖了一下眉。「沒聽說過。」

  「他是負責人之一。每家航空公司,都需要一位律師當顧問,他的身分不止是顧問,他還負責所有法律問題,和買賣飛機的簽署。」「噢,」佩吟驚愕的。「你對他似乎很了解。」

  「有人告訴我的。」「恐怕不確實吧!」「一定確實!是程傑瑞告訴我的,傑瑞在××航空公司當空服員,他認識琳達,琳達對他說的。」

  「程傑瑞?琳達?」佩吟越聽越迷糊。「琳達又是誰?」

  「哎呀,你連琳達是誰都不知道嗎?」維珍大驚小怪的說:「虧你還在趙家做事!」「我真的不知道。」「琳達是國外總公司派到台灣來的,××航空公司的女經理,也是──」她拉長了聲音:「趙自耕的情婦!你──難道沒在趙家見過她嗎?」「噢!」佩吟深呼吸了一下。「沒有。我連趙自耕都不常見到呢!那個琳達──是外國人?」

  「是呀,是一個馬來西亞女人和英國人的混血兒,標準的肉彈,挺風騷的,不過,倒真的是個美人。都三十幾歲了,還是一股風流浪漫相。她有個外號叫布丁雞蛋。」

  「什麼布丁雞蛋?」「佩吟,你少土了!」維珍叫著說:「珍娜露露布丁雞蛋嘛!琳達長得很像珍娜露露,所以大家叫她布丁雞蛋。懂了嗎?」

  佩吟楞楞的點了點頭,心中有些迷糊。

  「好吧!就算趙自耕是××航空公司的負責人,你預備做什麼呢?」「我現在胸無大志,」維珍聳了聳肩:「只想當一個空中小姐。」「你要我去幫你當說客嗎?」佩吟有些失笑了。「據我所知,空中小姐都是考進去的!」

  「你又土了,考試只不過是煙幕彈而已,沒有人事關係還是不行的!」「維珍!」她嘆了口氣。「我想,你找了一個最沒有力量的人,我只幫他的女兒補習,跟他本人,並沒有什麼談話的機會,即使談話,話題也離不開他的女兒。我想,你既然知道琳達,為什麼不要琳達幫你安插這工作呢!」

  「我不認識琳達呀!」「你認識的那個空服員呢?他可以介紹你認識琳達,對不對?」維珍對她瞪了幾秒鐘。

  「我想,」她慢吞吞的說:「你對人情世故是一竅不通的!程傑瑞既不會把我介紹給琳達,琳達也不會錄用我。琳達對女性排斥得很厲害,尤其是像我這種女人!」她頓了頓。「這樣吧,我不要你為難,只要你安排一個機會,讓我見見趙自耕,工作的事,我自己對他說!」

  學校的鐘響了,上課時間到了。遠遠站在一邊的頌超實在不耐煩了,他大踏步的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在講什麼悄悄話?」

  佩吟看了看維珍,匆匆說:

  「讓我想想看吧,我要去上課了!」

  「我等你電話,我家的電話號碼,你總沒忘吧?」

  佩吟點點頭,往學校裡走去。跨進校門,她還聽到頌超和維珍的兩句對白:「你們有什麼秘密?要避開我來講?」頌超在問。

  「我和佩吟呀,」維珍細聲細氣的,聲音裡似乎都汪著水,她整個人都是水水的,女人是水做的。「我們在談我哥哥呢!當然不能給你聽!」

  佩吟搖了一下頭,大步的走進校園深處。

  晚上,佩吟又準時到了趙家。距離大專聯考,已經只有一個月了,越來越逼近考期,佩吟的情緒就越來越不安,她深深明白一件事,纖纖的錄取機會,幾乎只有百分之十。她報考的是乙組,第一志願就是台大中文系,可是,她對所有的文言文,都弄不清楚,所有的詩詞歌賦,都背不出來,佩吟真不知道她怎能念中文系?她曾問趙自耕:

  「如果纖纖這次又落榜,你預備怎麼辦?」

  趙自耕望著她,不慌不忙的說:

  「反正纖纖學齡就早了一年,今年落榜,明年再考!明年落榜,後年再考!」佩吟沒辦法再去和趙自耕爭論,心裡也曾有過很「阿Q」的想法:讓纖纖去左考一次,右考一次吧,她樂得做長期家庭教師,多賺一點錢!平常,她給纖纖上課,都在樓上,纖纖的臥房裡。今晚,她一跨進趙家的花園,就看到纖纖並不像平常一樣,在房間裡等她,而正在花園中,彎腰察看一株植物。在她身邊,是她所熟悉的蘇慕南,他和纖纖站在一塊兒,也在研究那株植物,花園裡的燈亮著,月光也很好。一眼看過去,蘇慕南的黝黑和纖纖的白皙,成為一個很鮮明的對比。而蘇慕南在男人中,應該是屬於漂亮的,纖纖呢?當然不用說了。一時間,佩吟有了種敏感的聯想。怪不得蘇慕南會住在趙家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纖纖站起身子,看到佩吟了。她高興的笑了起來,喜悅的招呼著:「韓老師,你快來看!」

  什麼事情他們那麼新奇?她走了過去,就一眼看到,在月光及燈光下,有棵像鳳凰木一樣的植物,羽狀的葉片,像傘似的伸展著。通常鳳凰木都很高大,這株卻很矮小,現在,在那綠色的羽形葉片中,開出了一蓬鮮紅色的花朵。佩吟有些驚奇,她以為,只有南部的鳳凰木才開花。她看著,那花朵是單瓣的,伸著長須,花瓣周圍,有一圈淺黃色的邊,像是故意的鑲了一條金邊。微風過處,花枝搖曳,倒真是美而迷人的。「哦,我從不知道鳳凰木的花這麼好看!」佩吟由衷的讚嘆著。「噢,這不是鳳凰木!」纖纖可愛的微笑著。「鳳凰木是好高好大的。這是『紅蝴蝶』,你仔細看,那花朵是不是像一隻蝴蝶?不但有翅膀,有身子,還有鬚鬚呢!」

  經她這一說,佩吟才發現,確實,那花朵像極了蝴蝶,一隻隻紅色的蝴蝶,圍繞成一個圓形,傘狀的向四面散開,美極了。「我去年種的,」纖纖解釋著。「今年就開花了。我真喜歡,真喜歡!」她驚嘆著,又指著另外一種有細長葉子粉紅色花朵的植物說:「韭蘭也開了。今年夏天,所有的花都開得特別好;松葉牡丹開了,文珠蘭開了,朱槿花是一年到頭開的,百日草開了,木芙蓉開了,曼陀羅也開了,還有鹿蔥花!啊,韓老師,你看過鹿蔥花嗎?在這兒,我用盆子種著呢!」她牽住佩吟的手,走到一排盆栽的面前,抱起一盆植物。佩吟看過去,那花朵是粉紫色的,窄長的花瓣,放射狀的散開,嫩秧秧的,好可愛好可愛的。纖纖放下花盆,又指著其他的花盆,陸續介紹:「這兒是鳶尾花,這兒是仙丹花,這兒是繡球花,這兒是──哦。你一定會喜歡,這一盆,」她再抱起一盆來,竟是一蓬紅葉,紅得醉人,葉片長長的披散下來,「這個不是花,是葉子,但是很好看,對不對?它的名字也很好聽,叫『雁來紅』,我不知道它為什麼取這樣的名字,大概雁子飛來的時候,它就紅了。」佩吟驚奇的望著纖纖,從來不知道她對植物懂得這麼多。她轉頭去看蘇慕南:問:「是你教她的嗎?蘇先生?」

  「才不是呢!」蘇慕南笑著說:「她正在教我呢!我對這些花呀草呀實在是外行,總是記不得這些怪名字,像那株垂下來的紅色毛毛蟲──」「唉唉!」纖纖嘆著氣:「那是鐵莧花呀!」

  「鐵莧花,你看,我就是記不住。」蘇慕南笑著,他面部的輪廓很深,皮膚黑中泛紅,眼珠在燈光下有些奇怪,似乎帶點兒褐色,大雙眼皮好明顯,而且眼睛是微凹的;有些像混血兒。混血兒,佩吟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但她沒說出來。她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纖纖的花花草草上。

  「誰教你的?纖纖?」她問。

  「沒人教呀!」纖纖天真的說。

  「你不可能無師自通。」佩吟說,想著她對課文的接受能力。「一定有人告訴過你這些名字!」

  「她呀!」蘇慕南插嘴說:「她全從花匠那兒學來的,你看這整個花園,全是她一手整出來的,她從十二三歲就開始種花,每次花匠來,她跟人家有說有笑的,一聊就聊上好幾小時,她愛那些花比母親愛孩子還厲害,什麼花該幾月下種,幾月施肥,幾月開花,幾月結種──她都會告訴你!而且,我看這些植物的葉子都差不多,她一看就知道有些什麼不同──」佩吟新奇的看著纖纖。

  「是嗎?」她問:「整個花園裡的花你都認得嗎?」

  「嗯。」纖纖應著。「你怎麼記得住?」「怎麼會記不住呢!」纖纖柔聲說:「它們都那麼可愛那麼可愛呀!」佩吟指著一盆金黃色的小菊花:

  「這個菊花該幾月下種?」她問。

  「那不是菊花,」纖纖睜大眼睛解釋:「它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金盞花。要春天下種,秋天也可以。本來,金盞花是春天開的,到夏天就謝了,可是,我把凋謝的花都剪掉,它就會開很長,一直開到夏天。」

  佩吟呆呆的望著纖纖,開始沉思起來。

  蘇慕南看看佩吟,又看看纖纖,大概想起這是「補習時間」了。他對她們微微頷首,很職業化的交代了一句:

  「纖纖,韓老師要給你上課了,別去研究那些花兒草兒了,大專聯考不會考你金盞花幾月開花的!」

  纖纖又嘆了口氣,她是非常喜歡嘆氣的,每當無可奈何的時候,她就嘆氣。她慢吞吞的把手裡那盆「雁來紅」放好,又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花盆,再慢吞吞的站起來,幽幽的說了句:「韓老師,我們上樓吧!」

  佩吟仍然呆呆的注視著纖纖。蘇慕南已經轉身走開了。她深思的望著纖纖那白皙的面龐,看得出神了。

  「韓老師!」纖纖不安的叫了一聲:「怎麼了?」

  佩吟回過神來,她忽然有些興奮,很快的問:

  「你爸爸在家嗎?」「在。」「在哪兒?」「樓下書房裡。」「好。」佩吟下決心的說:「你先上樓去等我,我要和你爸爸談點事,然後再到樓上來找你!」

  纖纖順從的走進屋裡去了。

  佩吟彎下身子,左手抱起那盆金盞花,右手抱起那盆雁來紅,她走進客廳,奶奶和吳媽都在樓上,客廳裡竟杳無人影。佩吟徑直走往書房門口,連門都沒有敲,她抱著那兩盆植物,很費力才轉開門柄,她直接走了進去。趙自耕正在打電話,他愕然的瞪著佩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佩吟把手裡的兩盆花放在書桌上,傷口因為花盆的重壓而又開始疼痛。她反身關好房門,站在那兒,等待著趙自耕說完電話。

  趙自耕無心打電話了。匆匆掛斷了電話,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看佩吟,又看看那兩盆盆裁。

  「這是做什麼?」他問。

  佩吟指著那盆金盞花,問:「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

  「雛菊。」趙自耕毫不猶豫的回答。

  「這個呢?」她再指那盆雁來紅。

  「紅葉?」趙自耕抬起眉毛,詢間的面對著佩吟。「怎麼啦?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這不是菊花,這是金盞花,這也不叫紅葉,它叫作雁來紅。」佩吟清晰而穩定的說。

  「是嗎?」趙自耕推了推眼鏡,對那兩盆植物再看了一眼。「管它是菊花還是金盞花,管它是紅葉還是雁來紅,它與我有什麼關係?反正它是兩盆觀賞植物,我觀賞過了,也就行了。」

  「你不知道它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它們的名字,蘇慕南也不知道,我猜奶奶、吳媽、老劉──都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在你們全家,只有一個人知道,就是纖纖。」

  「哦?」趙自耕凝視著她。

  「纖纖不止知道這兩盆的名字,她知道花園裡每一棵花花草草的名字,而且,知道它們的花期,栽種的方法,下種的季節,以至於修剪、接枝、盆栽或土栽的種種常識。你從沒告訴我,這整個花園是她一手整理的。」

  「又怎樣呢?」趙自耕困惑的問。「她從小愛花,愛小動物,什麼鳥啦,狗啦,貓啦,松鼠啦──她都喜歡,我想,每個女孩子都是這樣的。」「並不是每個女孩都一樣。」佩吟深深搖頭。「我要告訴你的是,她背不出四書,背不出祭十二郎文,背不出洛神賦,背不出白居易最簡單的詩──而她分別得出花園裡每棵植物的不同,知道紅蝴蝶不是鳳凰木,金盞花不是小雛菊──而你,你是她的父親,你居然要她去考中國文學系!」

  趙自耕定定的看著佩吟,他終於有些了解了,他動容的沉思著。「你總算找出她的特長來了。」他沉吟著說:「她應該去考丙組,她應該去學植物。現在再改,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你又錯了!」她直率的說:「不管她考那一組,都要考國文、英文、數學──各門主科,她一科也通不過,所以,她還是考不上。而她現在對植物所知道的常識,可能已經超過一個學植物的大學生了。假若你不信,我明天去找一個學農的大學生,你當面考考他們兩個人!」

  「你的意思是──」「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對你說過好幾次了,她根本沒有必要考大學!許多知識,也不一定在大學裡才能學到。你猜她是從那兒學到這些有關植物的知識的?是從花匠那兒!我可以肯定,那些花匠也沒讀過大學!」

  趙自耕緊緊的盯著佩吟。

  「你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的說服我,不要纖纖考大學?」他問。「因為我喜歡她。我不忍心看到她失敗。」她迎視著他的目光,她眼裡有兩小簇火燄在跳動,她的聲音低柔而清晰,臉龐上,有股奇異的、哀傷的表情,這表情使他不自覺的又撼動了。「趙先生,你一生成功,你不知道失敗的滋味,那並不好受。那會打擊一個人的自信,摧毀一個人的尊嚴──你不要讓纖纖承受這些吧!要她考大學,只是你的虛榮感而已。」

  「你怎麼知道失敗的滋味是什麼?你失敗過嗎?」他敏銳的問。「我──」她頓了頓,眼睛更深了,更黑了。她的眉頭輕蹙了起來,眉間眼底,是一片迷濛的哀思。「是的,我失敗過。」

  「是什麼?」「你曾經提過,我有一個未婚夫,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孩子。」他一震,深深的看她。

  「那不是失敗,而是失戀。」他說,近乎殘忍的在字眼上找毛病,這又是他職業的本能。

  「不止是失戀,也是失敗。」她輕聲說,眼光濛濛如霧,聲音低柔如弦音的輕顫。「這使我完全失去了自信,使我覺得蒼老得像個老太婆,使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使我不敢接受愛情,也不相信有人還會愛我──」她深吸了口氣:「我覺得自己又渺小,又孤獨,又自卑,又老,又醜,又不可愛──」

  「你錯了!」他不由自主的走近她身邊,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你完全錯了!對我而言,你就像一朵金盞花,有雛菊的柔弱,有名稱的高雅,而且──人比黃花瘦。你從一開始就在撼動我,吸引我──」

  他沒有說完他的話,因為,忽然間,他就覺得有那麼強大的一股引力,使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濛濛的眼光,那淡淡的哀愁,那恍恍惚惚的神思,那微微顫動的嘴唇──他擁她入懷,驀然間把嘴唇緊蓋在她的唇上。

  她有好一會兒不能思想,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似的震撼。那男性的懷抱,那帶著熱力的嘴唇,那深深的探索,和那肌膚的相觸──她本能的在反應他,又本能的貼緊他。可是,在她那內心深處,卻蠢動著某種抗拒。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他抬起頭來了,仍然環抱著她,他看到有兩行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眼睛慢慢的張開了,她望著他,依舊恍恍惚惚的。

  忽然間,她的眼睛睜大了,她明白什麼事情不對了。這男人是趙自耕,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他要什麼女人就可以得到什麼女人,他絕不可能愛上她。他有個叫布丁雞蛋的情婦,或者還有其他的情婦──他吻了她。是玩弄?是憐憫?是佔便宜?他那麼自信,那麼咄咄逼人,又有那麼強的優越感──韓佩吟啊韓佩吟,她在內心裡叫著自己的名字;你已經失敗過一次,如果你要和這個男人認了真,你就準備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吧!你這個渺小,卑微,憔悴,孤獨──的女人!

  她突然使出渾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了他,掉轉身子,她往門口的方向奔去。他迅速的跑過來,一把攔住了她。

  「你要幹什麼?」他問。

  「讓我走!」她冷冷的說,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為什麼?」「雖然我渺小孤獨,」她憋著氣說:「我也不準備做你這種大人物的玩物!」「你以為──」他皺起眉頭,正預備說什麼,卻看到有個人影在窗外一閃,有人在外面偷看!他高聲喝問了一句:「什麼人?」一面奔到窗前去,推開窗子察看。

  佩吟卻已經看清了是什麼人:蘇慕南!他在偷看他們,他一定以為她有意在投懷送抱了。纖纖的家庭教師怎麼會跑到趙自耕的書房裡來了?恥辱的感覺燒紅了她整個臉,打開房門,她飛奔而去。「佩吟!」他大叫著。但她已經跑出了客廳,穿過了花園,直奔到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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