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二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二章</h3><br /><br />  林文義仍然道:「我不──我──不──」<br /><br />  艷女郎又逼近了一些,陡然雙臂張開,左臂勾住了林文義的頭,右手已經探到了林文義的胯下。<br /><br />  在那一剎間,林文義非但沒有任何美好愉快的感覺,反倒是真正感到了魂飛魄散!<br /><br />  他自然早已到了男性成熟的年齡,而且,在未到峴港之前,在西貢,也曾和一個女孩子有過情意相投的經驗。他們曾擁抱、曾親吻,也曾互相愛撫過對方的身體。<br /><br />  如果說那時的男女相處的經驗,像是一篇詩的話,那麼,這時艷女郎當眾加在他身上的動作,簡直就是把他赤裸裸地放在一具大砧板上!<br /><br />  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用力掙扎著,扭動著身子,手向前推,卻又碰在艷女郎軟綿的胸脯上。待他忙不迭縮回手來時,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後一仰,在他只知道已掙脫了那艷女郎的羈絆之際,水花四濺,他已跌進了海中!<br /><br />  當他吃力地爬上來之際,所有人的轟笑聲,還未曾停止。那艷女郎在大聲宣布:「這個人不是男人!」<br /><br />  林文義緩緩站直身子,海水順著他的身子滴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他自己也感到詫異的聲音宣布:「我,我是人!」<br /><br />  不過,他宣布他是人的聲音,雖然相當莊嚴,卻全然沒有引起注意。絕沒有一個人去想一想,他的聲明之中,含有甚麼樣的指責。<br /><br />  而林文義也只不過說了一句,就低下了頭。他作這樣的宣稱,事實上只不過是一種低能的呻吟,在一些佔了絕對優勢的,早已喪失了人性的人面前,他有甚麼作為?<br /><br />  那三個艷女郎立時被其餘的人擁著離去,淫蕩的笑聲四處飄散,沒有人再理會濕濡濡地站著的林文義。<br /><br />  當天晚上,林文義回想起白天所發生的事,心中只興起了一個疑問。林文義的疑問是:同樣是女人的身體,在緊靠著的時候,為甚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同的感受?<br /><br />  他初戀的對象,在離他家一條街的那個小姑娘,當他擁著她的身體的時候,為甚麼會有那麼愉快安逸的感覺?而這個艷女郎,她不是不美麗,卻又如此可怕?<br /><br />  他默默地唸著那少女的名字:「阿英!阿英──」<br /><br />  那時候,他最喜歡在她的耳邊,這樣低聲呼叫她。然後她就會柔順地,把整個頭埋向他的懷中,自喉間發出曼妙低沉的「唔唔」聲,作為他輕呼的回答。<br /><br />  那時候,阿英不過十七歲,是一家雜貨鋪老板的女兒,他在雜貨鋪當送貨的工人時認識的。<br /><br />  十七歲的阿英,只怕從來也沒有人說過她美麗,她瘦弱得連頭髮也是稀散的。儘管身量相當高,可是雙腿又乾又瘦,胸脯平如木板,臉色永遠是黃黃的。只有一雙大眼睛,閃耀著令人心醉的光采。<br /><br />  他第一次在鋪子的貨倉中,在黑暗裡擁著她的時候,就感到這一雙眼睛的光采,是如此迷人。<br /><br />  當他離開西貢之後,他自然一直在打聽阿英的消息。最近兩年來,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說:「阿英變了!像是毛蟲變成了蝴蝶一樣,變得美麗無比!你再見到她,包你認不出來──」<br /><br />  他也不止一次,得到過這樣的消息:「阿英的爸爸,好幾次要把她嫁出去,甚至有高級官員來求婚,都叫阿英拒絕了。阿英不肯說為甚麼不嫁的原因──」<br /><br />  傳消息者說到這一點時,總不免打趣幾句:「說不定,她在想念你哩!在等你,要嫁給你哩,哈哈!」<br /><br />  說這種話的人,自然只當是說笑。可是林文義的心中卻很明白:是的!阿英是在等我。不論她是毛蟲,還是蝴蝶,我們之間,有過誓言,她是我的,我是她的!我們要成為夫妻──那是十分莊嚴的誓言,雖然在立誓之際,兩個人都那麼年輕,但他們卻是認真的。<br /><br />  還是在那個貨倉中,在黑暗裡,他們胸貼胸緊緊相擁著。兩個人都冒著汗,膩膩的汗水,將他們兩個人貼在一起。<br /><br />  當林文義生理上起了正常的變化之際,阿英柔柔地、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想幹甚麼,不過──現在不能,我遲早──是你的──」<br /><br />  林文義喘著氣,雙臂的力量幾乎令阿英窒息:「你起誓?」<br /><br />  阿英立時道:「我起誓!」<br /><br />  於是,他們兩人同時起誓。誓言是間斷的(因為他們都呼吸急促),誓言是雜亂的(因為他們都思緒奔騰),誓言是原始的(因為他們都沒有同樣的經驗),誓言是赤裸真誠的(因為這是他們年輕真誠的心靈,第一次有這樣的誓言)。<br /><br />  他們兩人都感到了同樣的異樣的甜蜜,都覺得這樣的誓言,比甚麼都尊貴,是一輩子非遵守不可的。<br /><br />  林文義一直遵守著,他也相信,阿英一定也遵守著。<br /><br />  想到這裡,林文義一面神馳於歡樂的園地之中,一面也大是黯然──他無法再到西貢去看阿英,時局亂到這種程度,這一輩子,只怕再也見不到阿英了!<br /><br />  他不由自主溢出了眼淚。在所有的人把他當成一條狗,在艷麗的娼妓把他不當男人之際,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一個人!<br /><br />  炮艇上的日子,在山虎上校來了之後的最初三個月中,似乎是不變的。一切卑賤的事,都落在林文義的身上,林文義也默默忍受著。有時,他也會站立一會,聽聽自收音機中傳出來的聲音。<br /><br />  他知道,大逃亡已經開始了。在越南,在寮國,在高棉,都有大量的人,扶老攜幼,開始離開他們曾久居的地方而逃亡。<br /><br />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神情已越來越興奮。林文義好幾次送食物進艙時,看到山虎上校一手在艷女郎身上搓捏著,一手指著海圖,臉上的疤,因為興奮而呈現可怕的鮮紅色。<br /><br />  有一次,山虎上校忍不住興奮,向林文義道:「小子,好日子來了!第一批逃亡的,全是有錢人!不但錢多,連女人也不同,有錢人的女人──」<br /><br />  他講到這裡,可怕地縱笑了起來,指著他腳下的艷女郎:「和這種賤貨不同──」<br /><br />  林文義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出。他已經預料到,山虎上校口中的「好日子」一定極其可怕,可是,他卻也料不到,竟然會可怕到這種程度。<br /><br />  「好日子」終於來到了!<br /><br />  在這之前,炮艇已曾幾度出航。山虎上校和他的八個手下,顯然全是十分熟練的海軍人員,炮艇在他們的操縱之下,鼓浪前進,簡直就像是大海上的一條魚兒一樣。<br /><br />  林文義十分記得,第一次「好日子」是一個陰天,天色陰沉得可怕。天和海,都是一片灰色,可是海面卻又出奇地平靜。<br /><br />  炮艇在灰暗一片中航行,山虎上校一直在一座大望遠鏡前看著,望遠鏡可以作三百六十度角的轉動。<br /><br />  山虎上校在發出歡呼聲的同時,伸手指向前,發出了一連串林文義聽不懂的命令。炮艇立時向著他所指的方向駛出去,並且明顯地加快了速度。<br /><br />  很快地,林文義也看到了,在炮艇直衝過去的方向,有一艘機動木船,正在緩慢地行駛著。很快地,也可以看到,木船上影影綽綽,有著不少人。<br /><br />  等到炮艇飛快地接近之際,看到木船上的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林文義終於看清了那些在木船上的人的臉面,不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甚至是兒童和嬰孩,都毫無例外地,顯示出一種極度的茫然。<br /><br />  這種茫然的神情,林文義在偶然照鏡子的時候,可以在自己的臉上找得到。<br /><br />  山虎上校的一個部下,利用了擴音器,以十分嚴厲的語氣,命令木船向炮艇靠來。<br /><br />  木船上絕大多數人只是呆立著,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阻礙,有一種凝止的麻木。只有幾個人,在忙碌地服從著命令。<br /><br />  在這同時,炮艇上的機鎗,突然發射!在密集的鎗聲中,木船四周圍的海水,濺起了如同噴泉一樣的水柱,有不少鎗彈,射在木船的船身上。驚呼聲和鎗聲之中,山虎上校的吼叫聲,足以使得每一個人心臟破碎:「每一個人,都聽我的命令!」<br /><br />  木船終於靠近炮艇,山虎上校像是惡靈一樣,首先跳上了木船。持著鎗械的四個部下,跟在他的身後。<br /><br />  木船上一個老者,戰戰兢兢地迎了上來,用極其卑躬的神態和語調說話:「長官,我們在離開的時候,每個人都繳了──金子的!」<br /><br />  山虎上校咧著嘴,現出白森森的牙齒來,順手指向木船上的一處甲板,斬釘截鐵地道:「把你們身上所帶的,一切值錢的東西,全都拿出來,放在這裡!」<br /><br />  那老者猶豫了一下,船上其餘人,也發出了一陣嗡嗡聲。在炮艇上的林文義,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別猶豫,照他的話去做!<br /><br />  可是,林文義還沒有叫出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山虎上校一伸手,把在他面前的老者,像是紙紮一樣抓了起來。那老者在六十以上,被提在半空,手腳舞動著,發出驚怖之極的叫聲。<br /><br />  船上其餘人,有的緊緊靠在一起,有的目瞪口呆。山虎上校只用了一隻手提起那老者,接著,另一隻手已揮起拳頭,一拳打在那老者的鼻子上。<br /><br />  林文義在骨頭的碎裂聲中,閉上了眼睛。<br /><br />  那不是人的世界!人的世界是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情的!<br /><br />  然而,這又的的確確是人的世界,這樣的事,也真還只有在人的世界之中才發生!<br /><br />  一拳擊出,那老者血肉模糊的頭,已垂了下來。山虎上校一抖手,把老者順手揮出了船舷,跌進了海水之中。海面上,立時漾起了一片血紅色,但是也很快地散了開去,消失不見!<br /><br />  山虎上校再大吼一聲:「聽見沒有!每一個人照我的吩咐!」<br /><br />  呆立著的人開始騷動,他們的神情,都說明他們的心中,明白了發生甚麼事──那些為了逃避暴虐,而作了漫無目的的海上逃亡的人,又遇上了另一種暴虐──或者說,又遇上了暴虐,因為所有的暴虐全是一樣的,沒有分別。<br /><br />  在山虎上校手指所指的地方,開始有東西堆積起來──金條、金塊、美鈔、各種各樣的玉石珠寶。漸漸地,在顫抖的手指下鬆跌下來的財貨,堆成了一堆。<br /><br />  而山虎上校的手下,則已將木船上的人,分別趕成了兩堆。一堆是老人、男人和小孩,而十來個年輕的女人,則擠在另一邊。兩堆人相隔得並不遠,他們都用焦切的眼光互望著,可是卻無法接近,因為在他們之間,有手持武器的人守著。<br /><br />  山虎上校望著那堆金子和財寶,顯然極其不滿。他冷笑著,厲聲吼叫:「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把所有的財物全都拿出來!」<br /><br />  隨著他的吼叫聲,他幾個部下,向天開著鎗。火光自鎗口噴出來,比毒蛇的蛇信更惡毒,子彈射向天空的呼嘯聲,比魔鬼的叫聲更淒厲。<br /><br />  木船上的人,都隨著鎗聲在發抖,又有顫抖的手,把更多的金塊鈔票放下來,跌進那一堆財貨之中。<br /><br />  但是山虎上校仍然不滿意,他突然伸手,拉過一個中年人來,把兩隻手指抵在那中年人的眼睛上。那中年人哀叫起來:「真的全──交出來了!」<br /><br />  山虎上校的聲音,像是燒紅了的烙鐵一樣:「是不是要我動手搜?」<br /><br />  那中年人的身子,劇烈發起抖來。他抖了沒有多久,就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褲帶,皮帶看來十分沉重。他舉著皮帶,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全──全在這裡了──可憐──可憐我們,這是我們一生──勤勞所得──的最後一點了──」<br /><br />  那中年人的哀求,雖然痛苦莫名,可是離能使山虎上校發出同情心,顯然還差了不知多遠!<br /><br />  山虎上校一手奪過皮帶,拋進了那一堆財貨之中,同時,以手用力向那中年人的眼睛插去。在那中年人的慘叫聲中,他粗大的手指,幾乎全插進了那中年人的眼眶之中。<br /><br />  這時,有兩個青年人,呼叫著撲了上來,撲向山虎上校。但是他們才撲出了一步,密集的鎗聲,使得他們被子彈射中的身體,亂跳亂顫,看來像是隨著鎗聲的節拍,在跳著詭異絕倫的死亡之舞!<br /><br />  那中年人雙手在亂抓亂揮,山虎上校抬膝,頂在他的小腹上,他就和那兩個年輕人倒在一起。<br /><br />  山虎上校的手指上,鮮血滴下。他就用染滿了鮮血的手指,指著各人,再次厲吼:「全拿出來!」<br /><br />  接下來的是,各人的動作都快了許多,更多的金條和鈔票,落在甲板上。好幾個人卑諂地求告:「請放過我們,我們全獻出來了。」<br /><br />  有更多的,甚至向山虎上校跪拜叩頭。<br /><br />  木船上至少有五十個人,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只不過是五個人。當然,五個人手中有武器的話,是可以令五十人、五百人,甚至五千人屈服,這是人的天性──當大多數沒有武器的人想反抗時,通常的情形,反會遭到同類的阻止!<br /><br />  不但會遭到同類的阻止,在沒有武器的人之中,必然會有出賣同類,向有武器的人獻媚,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人存在。<br /><br />  這就是人類!<br /><br />  要不是這樣,人類歷史上,如何會有那麼多的多數人受到屈辱,少數人又如何會那麼順利地統御一切?<br /><br />  林文義在炮艇上,看到這時,已不知多少次閉上眼睛,身子簌簌地發著抖。想起他自己對山虎上校的屈服,他實在無法對那些人有甚麼非議。可是他卻不得不閉上眼睛,因為他實在不想看到那些人,猶如他自己一樣!<br /><br />  堆在甲板上的金子、鈔票和財物,多得已令山虎上校的部下,人人瞠目結舌。連林文義也感到意外,想不到這些人的身上,竟有那麼多的財物!<br /><br />  這些財物,他們是怎麼得來的?真的全是「辛辛苦苦賺來」的?其中沒有欺詐?沒有不義?沒有非份?沒有搜刮?<br /><br />  「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甚麼益處呢?」一個叫耶穌,被奉為基督的早已說過。這些人在積聚那些財物──任何人在一點一滴積聚財物之際,一定都未曾聽過這句話!<br /><br />  山虎上校自然也不曾聽過這句話。這時,他望著那一堆財物,現出滿意的獰笑來,又用他那種令人心跳都凝止的眼光掃視著人。所有的人臉上現出的恐懼神情,難以形容。<br /><br />  山虎上校「嘿嘿」地笑著,他的目光,最後停在那一堆被分開了的年輕婦女身上。在他的目光逼視之下,那些年輕的女人,有手腳無措之感。<br /><br />  在炮艇上的林文義,也意識到會有甚麼事發生了,他心頭劇跳起來。奇怪的是,山虎上校一開口,聲音並不兇厲,他伸手向那些女人一指:「把衣服全都脫下來!」<br /><br />  在另一堆人叢之中,立時有人叫了起來:「不!你已經搶走了我們所有的財物──」<br /><br />  那人只叫了一半,山虎上校倏然轉過頭,循聲望去,看到一個中年人正張著口。他的動作,真是快到了極點,一揚手,一下清脆俐落的鎗聲,那中年人已然陡地無聲。接著,血自他的口中和頸後,一起湧了出來,他甚至現出了難以相信的神情來,身子搖晃著。在他身邊的人,想去扶他,但是還未曾有所動作,那人便已向下倒來,在他身邊的人連忙閃避著,任由那人倒在地上。<br /><br />  那時,山虎上校的幾個部下齊聲喝采:「好鎗法!」<br /><br />  山虎上校的那一鎗,竟是從那中年人張開的口中,直射進去的!子彈自他的頸後穿出,氣管被截斷,那中年人在還未曾明白發生甚麼事之前,就已經斷了氣!<br /><br />  山虎上校緩緩向鎗上吹了一口氣,有意無意地把鎗口指向那七、八個年輕的女子。有兩個人立時,幾乎是急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拉了下來,其餘的也連猶豫的餘地都沒有,衣服紛紛拋下來。<br /><br />  在灰暗的天、灰暗的海面之上,七、八個全身赤裸的女體,雖然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顫抖,但是看起來,還是那樣晶瑩奪目。<br /><br />  人的身體,在一段時間中,都是十分美麗的。青春時期的身體,不論男女,都迸發著美的光輝──這本來是人類到了發育完成之後,異性之間互相吸引的基本條件,是人的生物本能之一。<br /><br />  可是,人又不單是生物那麼簡單──生物只有本能,人卻有種種的醜惡。不幸得很,越是美好的女體,就越是容易和極度的醜惡聯在一起!<br /><br />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盯著她們,她們簌簌地抖著,盡量企圖用雙手去遮掩習慣上都有遮掩、並不在眾多的人面前暴露的所在。她們而且也毫無例外地,人人都緊閉著眼睛。<br /><br />  顯然,她們都明白將發生甚麼事,明白她們的命運之中,將無可避免地會添上最悲慘的一章!<br /><br />  (她們的命運中,可以避開這悲慘的一章的唯一方法是抗拒──生命就會結束,但是她們都一動不動,準備接受悲慘的命運。沒有任何言詞可以責備她們,人總是盡量希望活著的,不論多悲慘,都希望活著──)<br /><br />  她們是另外一堆人中的妻子、女兒、母親或姐妹。所以,那一堆人,也幾乎人人都閉上了眼睛。<br /><br />  在眾多的閉上眼睛的人中,他們的心裡,在想些甚麼呢?<br /><br />  林文義雙手發著抖,雖然事情並不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夥,但是他仍禁不住這樣問自己──在半小時之前,那些人,還充滿著對自己的希望,或許更慶幸自己脫離了一個魔掌。可是這時,他們卻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他們所遭受的,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br /><br />  在這種時候,他們在想些甚麼呢?<br /><br />  山虎上校和他部下的目光,越來越是邪惡和貪淫。山虎上校略揚了揚手,幾個部下立時走過去,吆喝著,要那幾個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炮艇。<br /><br />  那些女人沒有反抗,身子發著抖。在她們走向炮艇的短短時間內,在粗暴的扭捏之下,有好幾個,瑩白細膩的肌膚上,已然出現了青紫的腫塊。<br /><br />  就在她們繼續登上炮艇之際,另一堆人中,又有一個青年人,大聲叫著:「阿珍!」<br /><br />  他一面叫,一面撲了出來,一個赤裸的女人,也在這時轉過臉來。他們的目光,在那一剎間,一定曾經互相接觸過!<br /><br />  但就算曾接觸過,也一定只是極短的時間。因為那青年才撲了出來,一下鎗響,他的眉心陡然綻開了一朵血花!濃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視線,所以他一生之中的最後一個動作,是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想去揉眼睛,但是手才一揚起,他人已倒下。<br /><br />  那個轉過頭來的女人,十分年輕,也十分美麗。剎那之間,她血為之凝止的感受,在她的外型之中,可以清楚地表現出來,她像是整個人變成石頭刻成的一樣。<br /><br />  山虎上校的一個部下,伸手握住了她飽滿的乳房,道:「寶貝,走吧!」<br /><br />  然而那女人卻並不走,陡然之間,尖叫了起來:「阿強!」<br /><br />  「阿強」和「阿珍」,那是多麼普通的名字!在這種時候,他們互相呼叫了出來,卻莊嚴神聖得遠超過了生命存在的價值!<br /><br />  林文義又閉上了眼睛,那叫作阿珍的美麗的女人,在叫出「阿強」那時的神情,他再也不會忘記。他沒有看到以後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想得出來,因為接下來的,又是一下鎗響!<br /><br />  林文義又感到身邊有雜沓的腳步聲,和山虎上校部下的淫笑聲,那是那幾個女人已上了炮艇。接著,他聽到了山虎上校的呼喚:「拿袋子來,把東西搬上去!」<br /><br />  林文義和幾個部下,拿著袋子上了木船,把所有的財貨全都放進了袋子中。黃橙橙的金塊,又多又重,林文義一生也未曾見過那麼多的金塊過。<br /><br />  他忽然想到的事,甚至是荒誕的。他想到:金塊本來是屬於大自然的,到了人的手中之後,不知道已轉易了多少人手──有的是藉欺騙而到手,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每一次金塊的轉移,都是一個故事。在那些轉手的過程之中,只怕很少是沒有人性醜惡一面的表現的!<br /><br />  裝滿了金塊財寶的袋子極重,林文義在搬運之際,甚至流出了汗。<br /><br />  等到一切財貨全上了炮艇,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發出勝利的呼嘯:「快滾,今天是老子第一次發市,便宜了你們!」<br /><br />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著,山虎上校再次怒吼:「還等甚麼?想發炮替你們送行?」<br /><br />  木船上的人,這才開始有了行動。林文義偷覷了他們幾眼,發現他們雖然在行動,可是僵硬緩慢得猶如殭屍一樣──他們這時的動作,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動作!<br /><br />  炮艇迅速駛遠,木船又似乎漸漸在移動。等到炮艇回到了原來停泊的,那個隱蔽的荒島之後,自然又有不少事發生。主要的,除了分贓之外,事情全發生在那六、七個女人的身上。<br /><br />  但是林文義不很確切詳細的情形,因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後,就一直躲在那個小空間之中。他有強烈的想嘔吐之感,可是卻又吐不出甚麼來,只是一陣一陣的乾噁心,那使得他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要翻轉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寧願是一場惡夢,可是卻又是事實──人竟然可以這樣對付自己的同類!<br /><br />  當天午夜,在轟鬧聲中,林文義被叫了出去。<br /><br />  山虎上校全身赤裸,臂彎中挾著兩個看來奄奄一息的女人,用腳把一塊金塊踢到他面前:「你的!」<br /><br />  林文義一點反抗也沒有,立時卑賤地彎下腰,把金塊拾了起來。<br /><br />  林文義一面還不住地道:「感謝上校,謝謝,太多謝了!」<br /><br />  在他發出多謝聲的同時,他恍惚聽到了那兩個女人發出的痛苦莫名、悲慘絕倫的呻吟聲。但他在沒有能分辨清楚之前,就又鑽進了那個小空間。<br /><br />  那小空間成了他的避難所,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聽到任何在炮艇上發生的事!<br /><br /><br />  肯定將成為超級女巫的瑪仙,臨別時的那些話,使得原振俠的心中,一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是身上沾上了甚麼洗不去、擦不掉的髒東西一樣,難以言喻。<br /><br />  瑪仙在詭異的、不可思議的巫術作用之下,從醜陋如鬼怪,變成美麗若天仙──雖然誰也未曾見過鬼怪究竟怎麼醜,天仙究竟怎麼美,但大家都在這樣的形容。而原振俠卻是確切知道瑪仙原來的醜,和如今的美的。<br /><br />  瑪仙有一種無可解釋的超自然力量,這已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加上她本身的美麗,陶啟泉的財富,大巫師傳授的巫術,原振俠真難想像,這樣的一個超級女巫,世界上有甚麼力量可以與之對抗!<br /><br />  而這個超級女巫第一個要對付的目標,偏偏就是他──要他成為她愛情俘虜!這實在不能不使原振俠心煩意亂。<br /><br />  本來,像瑪仙這樣的美女,縱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人間罕見的。能成為戀愛的對象,自然是任何人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其間卻又涉及巫術,而且又有令人噁心的巫術行為──吸血在內,這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br /><br />  令原振俠一想起來,就像是有不知名的怪蟲,在背上爬行那樣地不舒服。<br /><br />  原振俠知道瑪仙必定要實行她所說的話,可是他卻拿不出對付的方法來。幸而瑪仙到中美洲去,跟隨大巫師學習巫術,至少是兩年以上的事,那可以讓他暫時不必理會。但是那一天,總有來臨的一天,到那時候,如何應付呢?<br /><br />  所以,原振俠的心中,還是相當煩躁,他只好使自己儘量不去想它。<br /><br />  那一天,原振俠在醫院下班之後,並沒有回到住所。他和一個朋友有約,那位朋友,是他在那位他所欽佩的先生那裡認識的──姓郭,雖然已是世界私家偵探行業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可是大家還是叫他小郭。<br /><br />  小郭的年紀比原振俠大,他們一認識之後,就談得十分投機。小郭精通人情世故,早已從那位先生處,聽到過不少關於原振俠的經歷,所以在言語之間,沒口稱頌,倒使得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br /><br />  他們認識了之後,時有過從。這一天,他們約好了下班之後一起去打網球,原振俠離開了醫院,駕車直駛向郭大偵探的事務所。照前幾次約會的準時赴約來說,小郭是應該在五時十分,出現在事務所的大廈門口的。<br /><br />  可是,原振俠一直等到了五時二十分,還是未見小郭的影子,他不禁有點不耐煩起來。冬日有日照的時間不是太長,他們預算可以打一小時多網球,若是小郭再不出現,打球的時間就縮短了。<br /><br />  就在原振俠準備打一個電話上去之際,一個年輕人急急向他走來:「原醫生!郭社長說真對不起,他被一個討厭的顧客纏住了,脫不了身。」<br /><br />  原振俠悵然,感到掃興,但卻也並不堅持:「那請告訴郭先生,取消約會吧!」<br /><br />  那年輕人自然是偵探社的職員,他又道:「郭社長說!那顧客──所講的,相當怪異,原醫生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聽聽。」<br /><br />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極度怪異的遭遇,他已經有相當多了,「相當怪異」的事,他自然不會有甚麼興趣。<br /><br />  所以他一面搖著頭,一面已想到,最近到手的那一卷馬勒第三交響樂的錄音帶,還未曾聽過,正好趁有空,回去好好欣賞一下。他對馬勒的交響樂一向喜愛,認為在樂聲之中,隱藏著生命的奧祕。<br /><br />  可是就在這時候,那年輕人手中所持的一具無線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年輕人連忙按鈕接聽。原振俠已準備離去了,可是那年輕人卻將電話向他遞來:「原醫生,請你聽電話。」<br /><br />  原振俠接過了電話來,就聽到了小郭的聲音:「原,請你上來一下,我要向你求助!」<br /><br />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能給你甚麼幫忙?我看這是你拖延時間的詭計!」<br /><br />  小郭忙道:「不,不!真的,有一件事,不,有一個人,向我提出了一個奇異之極的要求,我實在無法應付。恰好你來了──」<br /><br />  原振俠悶哼一聲:「我是和你約了打球的!」<br /><br />  小郭叫了起來:「天!你怎麼啦?我這裡的事,比打球有趣多了!」<br /><br />  但是,原振俠仍然不為所動:「你覺得有趣的事,我未必有興趣,對不起──」<br /><br />  小郭簡直是在嚷叫:「好,你不上來,以後別指望我再理你!」<br /><br />  原振俠不禁笑了起來:「你這種要脅,未免太女性化了!好,我且上來一看。」<br /><br />  小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原振俠把電話交還給那年輕人,和他一起走進大廈,登上電梯。<br /><br />  小郭的偵探事務所規模十分龐大,佔了這幢大廈的五層,他的社長室設在頂樓,氣派十足。事實上,等閒案件,根本委託人見也見不到他,而如果有委託人堅持要見他的,自然費用可觀。<br /><br />  在搭乘電梯上去的時候,那個年輕職員對原振俠,現出十分欣羨的神色來:「原醫生,聽說過你許多奇妙的遭遇,真叫人羨慕!」<br /><br />  原振俠淡然一笑:「我倒不覺得,有甚麼令人羨慕之處。」<br /><br />  那職員咂著嘴:「你認識一位女將軍?上次,大明星魯大發的事情,也和你有關?還有那個女船王──」<br /><br />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使得原振俠陡然感到厭煩起來,轉過了頭去。那職員知趣,不再問下去,轉了話題:「社長請你去,一定是由於那個怪顧客──」<br /><br />  原振俠「唔」了一聲,職員又道:「他一來,就一定要見社長!問他有甚麼事,他只說是『尋找』,尋找何必見社長──」<br /><br />  幸好電梯到了社長室的那一層。跨出電梯之際,那職員還在說著,原振俠向他嘆了一口氣:「你若是不說話,我保證,不會有人把你當啞巴的!」<br /><br />  那年輕職員立時漲紅了臉,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原振俠連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就直走了進去。一個女祕書立時站起來,神情驚愕地望向他:「原醫生?社長正等著!」<br /><br />  原振俠當然不是第一次接受女性這樣的眼光了──男人看到美女,會有驚艷之感,女人見到了俊男,反應自然也是一樣的。<br /><br />  女祕書代原振俠敲了一下門。推門進去,原振俠就聽到小郭在提高聲音說話:「你要找的──人,是根本沒法子找到的!」<br /><br />  在小郭的對面,坐著一個人。因這人背對著原振俠,所以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聽得他冷冷地道:「或許是我找錯地方了?」<br /><br />  那人的口氣之中,充滿了對小郭的輕視。小郭本來已經漲紅了的臉,更是紅了兩分:「先生,請你別再胡鬧下去了,我無法接納你的要求。我的一位出色的朋友來了,看他是不是能幫助你?」<br /><br />  那人陡然震動了一下,失聲說:「衛先生?」<br /><br />  原振俠接了一句口:「不,只怕你又要失望了。我姓原──」<br /><br />  那人陡然轉過身來:「原醫生!太好了!」<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他是支著一根手杖站起來的,原振俠自然而然向他的腳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甚麼異樣來。<br /><br />  他再去打量那個人。看起來,那人不過三十來歲,樣貌相當普通,膚色黝黑,身形倒可算高大,也很粗壯。身上的衣飾,十分名貴,單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手杖,就有著金光燦然的握手部分。<br /><br />  這樣的一個人,實在是很難從他的外型上,判斷他的身分的。這時,他正以一種十分熱切盼望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笑了一下:「有甚麼難題,竟然使得郭大偵探為難到了臉紅脖子粗?」<br /><br />  小郭一臉的悻然之色,指著那人:「這位先生,堅持要我把『愛神』找出來!」<br /><br />  原振俠陡然怔了一怔──任何人在一聽到「愛神」這個名詞之際,自然而然,會聯想到那座維納斯雕像。這座大理石雕成的藝術瑰寶,雖然在出土時,已斷了雙臂,可是體態之優美,神情之柔和,仍然是雕塑藝術的極品中的極品!<br /><br />  原振俠這時也不例外,思緒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座現在存放在法國巴黎羅浮宮中的藝術瑰寶。一開始想到了這一點,接下來,原振俠就想到,眼前這個人,可能是藝術的狂熱愛好者。<br /><br />  既然「蒙娜麗莎的微笑」曾幾度失竊,忽然有一個狂人,要動起愛神維納斯雕像的腦筋來,也就不是甚麼不可思議之事了。<br /><br />  他正在想著,那人已急急道:「不管你要多少費用,我都可以支付!」<br /><br />  原振俠早在那人的衣著上,看出那人的經濟情形相當充裕。可是使原振俠有點疑惑的,是這個人看起來,無論如何不像個富豪,他的要求,和他的語氣,都相當惹人反感。所以原振俠冷冷道:「你要『愛神』,只怕找錯人了!」<br /><br />  那人「啊」地一聲:「請問我應該找誰?我以為郭先生是最能幹的私家偵探──」<br /><br />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應該到義大利,或是到西班牙去,去找名叫哥耶三世的人──」<br /><br />  原振俠才講到這裡,就看到小郭在向他連連施眼色、打手勢,暗示他不要再說下去。原振俠怔了一怔,住口不答。<br /><br />  那人卻顯然不知道「哥耶三世」是甚麼人,一臉迷惑的神色:「那個──哥耶三世,是專門找人的──私家偵探?」<br /><br />  原振俠不知道小郭為甚麼要阻止自己,他道:「那個哥耶三世的專長,是在世界各地防守嚴密的博物館中,把陳列品偷出來。羅浮宮的防盜設備雖然周全,但如果有足夠的代價,只怕也難不倒他!」<br /><br />  那人的神情更是迷惑,張大了口:「原醫生,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你的意思是,我要找的愛神,在羅浮宮之中?」<br /><br />  原振俠還想說甚麼,小郭已嘆了一聲:「原,你誤會了,這位先生要的,不是那座維納斯雕像!」<br /><br />  原振俠又是一怔:「難道他要找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愛神?」<br /><br />  原振俠在問出這個問題之際,是多少帶著點譏嘲的意味在內的。因為愛神和諸神一樣,都只不過存在於傳說之中,是在傳說中的一位專責愛情之神。絕無可能在人間,找出一個活生生的愛情之神來的!<br /><br />  可是,小郭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是!這位先生就是要委託我,找尋一位愛情之神。雖然他說不惜代價,但是我除了回答無能為力之外,還有甚麼別的辦法可想?」<br /><br />  原振俠這時向那人望去,那人的神情,卻十分正經,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甚至有點忸怩,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她──自稱是愛神,我想那是她──自稱的。她十分美麗,可惜我不會畫人像,也拙於形容,她看來和那座雕像有點像──」<br /><br />  那人斷斷續續地講著,令人越聽越是糊塗。小郭已然極不耐煩,咕噥著道:「你應該去找精神科專家,不應該找甚麼私家偵探!」<br /><br />  那人漲紅了臉:「我遇到過一過美麗的女人,她自稱是愛神,給了我極大的幫助。可是我不知她的下落,委託郭先生你來尋找,你──你為甚麼認為我──不正常?」<br /><br />  小郭也生了氣:「好,你精神正常,正常得很!可是我不接受你的委託,可以不可以?請離開,我實在忙得很!」<br /><br />  那人把手中的手杖,在地上頓了一下,仍然漲紅著臉,可是欲語又止,沒有再說甚麼,就向門口走去。當他推開門的時候,他才回過頭來:「愛神是存在的,你找不到,是你低能!」<br /><br />  小郭給那人的話,氣得講不出話來,只是直指著門:「滾!」<br /><br />  那人向原振俠望來,一副哀懇的神情,欲語又止。原振俠向他作了一個「愛莫能助」的手勢,那人長嘆一聲,打開門,走了出去。<br /><br />  小郭悶哼了一聲:「世上真是甚麼樣的人都有!」<br /><br />  原振俠皺了皺眉:「或許他真的十分急切地想找一個人,你不該拒絕他!」<br /><br />  小郭苦笑了起來:「他要找一個女人,全世界有超過二十億女人──」<br /><br />  原振俠一揮手:「理論上來說,沒有那麼多──美麗而年輕、像那座雕像、白種人,不會超過──」<br /><br />  小郭立時接上了口:「不會超過一億?請問,該怎麼去找?而且,他又堅持說那個女人不是人,是神,是愛情之神!」<br /><br />  原振俠笑了一下,沒有說甚麼。小郭看出他的神情頗不以自己為然,不禁生氣:「好了,算你博學多才,你對愛神知道多少?」<br /><br />  原振俠一攤手:「並沒有多少,她一般被稱為維納斯,而就是希臘神話中的阿佛洛狄脫──」<br /><br />  (由於兩人在提及以下一連串的名字之際,都是用希臘文直接說出來的,所以,在每一個名字之後,在譯音後加上原名。)<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阿佛洛狄脫(APHRODITE)是愛情女神,在神話中,這位女神的來源十分奇特,是克洛諾斯(CRONUS)把他父親烏拉諾斯(URANUS)的肢體投入海中時,在海水的泡沫中誕生的!」<br /><br />  小郭眨著眼笑了起來:「也有一說,她是宙斯(ZEUS)和狄俄涅(DIONE)的女兒。而狄俄涅,又說是宙斯和阿佛洛狄脫所生的──希臘神話中的各種神祇,關係混亂之極。你不是真想我憑藉神話中的故事,把一個專司愛情之神找出來吧!」<br /><br />  原振俠也不禁無話可說,過了一會,他才道:「我的意思是,不妨想像力豐富一些──愛情女神,自海浪的泡沫中產生,這不是很浪漫嗎?」<br /><br />  小郭笑了起來:「別忘了,那是把肢體投入海中才發生的,看來並不美麗。」<br /><br />  原振俠觸動了心事,嘆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br /><br />  小郭道:「那個人,他說有一個很長的故事要告訴我,可是我實在沒有聽故事的興趣!」<br /><br />  原振俠心中一動:「他說了幾句他的故事,是關於他見過愛神的故事?」<br /><br />  小郭聳了聳肩:「誰知道,我根本沒有興趣聽。」<br /><br />  原振俠又想了一會,才在小郭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張名片。名片上沒有任何頭銜,只是印了一個名字:張守強。<br /><br />  小郭道:「這就是那個精神病人的名字,看來他的經濟情形不錯,但是在我的電腦資料之中,卻沒有這個人的任何資料。初步調查的結果,只知道他用泰國護照。」<br /><br />  原振俠有點興致盎然:「真要有愛情之神的話,我也想見見她!」<br /><br />  小郭縱笑了起來:「看那人的樣子,像是會對你傾訴他的故事。你聽了他的故事之後,大可和他一起合作,去尋找愛神!」<br /><br />  小郭在這樣說了之後,忍不住縱聲「哈哈」大笑了起來。原振俠卻並不覺得甚麼好笑,相反地,他的心情還相當苦澀!<br /><br />  在小郭的笑聲中,原振俠告辭離去,駕車回家。車子才轉過了街角,就看到一輛黑色大房車,追了上來。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心中首先所想到的是:黃絹!<br /><br />  但他隨即發現不是黃絹──大房車由穿制服的司機駕駛,車後座,正焦切地向他在揮手的,就是要小郭替他找尋愛神的,那個叫張守強的人。<br /><br />  原振俠看到他在叫著,按下了車窗,才聽到了他的聲音:「原醫生,我可以和你談一談?」<br /><br />  原振俠本來準備拒絕的,可是他的心中,又有著幾分對愛神的憧憬──那是由於他自己在情感上的糾纏,而產生的一種願望。雖然他並不真正以為有一個神是專司愛情的,更不認為這樣的一個愛神是真實的存在,但是總有點好奇。所以,他點了點頭。<br /><br />  那人──張守強現出了極高興的神情來:「請到舍下來談一談好嗎?」<br /><br />  原振俠又點頭答應。那人向司機吩咐了幾句,原振俠尾隨著他的車,駛到了一個高級住宅區,進入了一座新建造的、設備十分豪華的大廈的頂樓。那幢大廈極高,聳立在半山上,可以遠眺這個城市的全景。</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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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林文義仍然道:「我不──我──不──」

  艷女郎又逼近了一些,陡然雙臂張開,左臂勾住了林文義的頭,右手已經探到了林文義的胯下。

  在那一剎間,林文義非但沒有任何美好愉快的感覺,反倒是真正感到了魂飛魄散!

  他自然早已到了男性成熟的年齡,而且,在未到峴港之前,在西貢,也曾和一個女孩子有過情意相投的經驗。他們曾擁抱、曾親吻,也曾互相愛撫過對方的身體。

  如果說那時的男女相處的經驗,像是一篇詩的話,那麼,這時艷女郎當眾加在他身上的動作,簡直就是把他赤裸裸地放在一具大砧板上!

  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用力掙扎著,扭動著身子,手向前推,卻又碰在艷女郎軟綿的胸脯上。待他忙不迭縮回手來時,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向後一仰,在他只知道已掙脫了那艷女郎的羈絆之際,水花四濺,他已跌進了海中!

  當他吃力地爬上來之際,所有人的轟笑聲,還未曾停止。那艷女郎在大聲宣布:「這個人不是男人!」

  林文義緩緩站直身子,海水順著他的身子滴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用他自己也感到詫異的聲音宣布:「我,我是人!」

  不過,他宣布他是人的聲音,雖然相當莊嚴,卻全然沒有引起注意。絕沒有一個人去想一想,他的聲明之中,含有甚麼樣的指責。

  而林文義也只不過說了一句,就低下了頭。他作這樣的宣稱,事實上只不過是一種低能的呻吟,在一些佔了絕對優勢的,早已喪失了人性的人面前,他有甚麼作為?

  那三個艷女郎立時被其餘的人擁著離去,淫蕩的笑聲四處飄散,沒有人再理會濕濡濡地站著的林文義。

  當天晚上,林文義回想起白天所發生的事,心中只興起了一個疑問。林文義的疑問是:同樣是女人的身體,在緊靠著的時候,為甚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同的感受?

  他初戀的對象,在離他家一條街的那個小姑娘,當他擁著她的身體的時候,為甚麼會有那麼愉快安逸的感覺?而這個艷女郎,她不是不美麗,卻又如此可怕?

  他默默地唸著那少女的名字:「阿英!阿英──」

  那時候,他最喜歡在她的耳邊,這樣低聲呼叫她。然後她就會柔順地,把整個頭埋向他的懷中,自喉間發出曼妙低沉的「唔唔」聲,作為他輕呼的回答。

  那時候,阿英不過十七歲,是一家雜貨鋪老板的女兒,他在雜貨鋪當送貨的工人時認識的。

  十七歲的阿英,只怕從來也沒有人說過她美麗,她瘦弱得連頭髮也是稀散的。儘管身量相當高,可是雙腿又乾又瘦,胸脯平如木板,臉色永遠是黃黃的。只有一雙大眼睛,閃耀著令人心醉的光采。

  他第一次在鋪子的貨倉中,在黑暗裡擁著她的時候,就感到這一雙眼睛的光采,是如此迷人。

  當他離開西貢之後,他自然一直在打聽阿英的消息。最近兩年來,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說:「阿英變了!像是毛蟲變成了蝴蝶一樣,變得美麗無比!你再見到她,包你認不出來──」

  他也不止一次,得到過這樣的消息:「阿英的爸爸,好幾次要把她嫁出去,甚至有高級官員來求婚,都叫阿英拒絕了。阿英不肯說為甚麼不嫁的原因──」

  傳消息者說到這一點時,總不免打趣幾句:「說不定,她在想念你哩!在等你,要嫁給你哩,哈哈!」

  說這種話的人,自然只當是說笑。可是林文義的心中卻很明白:是的!阿英是在等我。不論她是毛蟲,還是蝴蝶,我們之間,有過誓言,她是我的,我是她的!我們要成為夫妻──那是十分莊嚴的誓言,雖然在立誓之際,兩個人都那麼年輕,但他們卻是認真的。

  還是在那個貨倉中,在黑暗裡,他們胸貼胸緊緊相擁著。兩個人都冒著汗,膩膩的汗水,將他們兩個人貼在一起。

  當林文義生理上起了正常的變化之際,阿英柔柔地、幽幽地道:「我知道你想幹甚麼,不過──現在不能,我遲早──是你的──」

  林文義喘著氣,雙臂的力量幾乎令阿英窒息:「你起誓?」

  阿英立時道:「我起誓!」

  於是,他們兩人同時起誓。誓言是間斷的(因為他們都呼吸急促),誓言是雜亂的(因為他們都思緒奔騰),誓言是原始的(因為他們都沒有同樣的經驗),誓言是赤裸真誠的(因為這是他們年輕真誠的心靈,第一次有這樣的誓言)。

  他們兩人都感到了同樣的異樣的甜蜜,都覺得這樣的誓言,比甚麼都尊貴,是一輩子非遵守不可的。

  林文義一直遵守著,他也相信,阿英一定也遵守著。

  想到這裡,林文義一面神馳於歡樂的園地之中,一面也大是黯然──他無法再到西貢去看阿英,時局亂到這種程度,這一輩子,只怕再也見不到阿英了!

  他不由自主溢出了眼淚。在所有的人把他當成一條狗,在艷麗的娼妓把他不當男人之際,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一個人!

  炮艇上的日子,在山虎上校來了之後的最初三個月中,似乎是不變的。一切卑賤的事,都落在林文義的身上,林文義也默默忍受著。有時,他也會站立一會,聽聽自收音機中傳出來的聲音。

  他知道,大逃亡已經開始了。在越南,在寮國,在高棉,都有大量的人,扶老攜幼,開始離開他們曾久居的地方而逃亡。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神情已越來越興奮。林文義好幾次送食物進艙時,看到山虎上校一手在艷女郎身上搓捏著,一手指著海圖,臉上的疤,因為興奮而呈現可怕的鮮紅色。

  有一次,山虎上校忍不住興奮,向林文義道:「小子,好日子來了!第一批逃亡的,全是有錢人!不但錢多,連女人也不同,有錢人的女人──」

  他講到這裡,可怕地縱笑了起來,指著他腳下的艷女郎:「和這種賤貨不同──」

  林文義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出。他已經預料到,山虎上校口中的「好日子」一定極其可怕,可是,他卻也料不到,竟然會可怕到這種程度。

  「好日子」終於來到了!

  在這之前,炮艇已曾幾度出航。山虎上校和他的八個手下,顯然全是十分熟練的海軍人員,炮艇在他們的操縱之下,鼓浪前進,簡直就像是大海上的一條魚兒一樣。

  林文義十分記得,第一次「好日子」是一個陰天,天色陰沉得可怕。天和海,都是一片灰色,可是海面卻又出奇地平靜。

  炮艇在灰暗一片中航行,山虎上校一直在一座大望遠鏡前看著,望遠鏡可以作三百六十度角的轉動。

  山虎上校在發出歡呼聲的同時,伸手指向前,發出了一連串林文義聽不懂的命令。炮艇立時向著他所指的方向駛出去,並且明顯地加快了速度。

  很快地,林文義也看到了,在炮艇直衝過去的方向,有一艘機動木船,正在緩慢地行駛著。很快地,也可以看到,木船上影影綽綽,有著不少人。

  等到炮艇飛快地接近之際,看到木船上的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林文義終於看清了那些在木船上的人的臉面,不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甚至是兒童和嬰孩,都毫無例外地,顯示出一種極度的茫然。

  這種茫然的神情,林文義在偶然照鏡子的時候,可以在自己的臉上找得到。

  山虎上校的一個部下,利用了擴音器,以十分嚴厲的語氣,命令木船向炮艇靠來。

  木船上絕大多數人只是呆立著,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阻礙,有一種凝止的麻木。只有幾個人,在忙碌地服從著命令。

  在這同時,炮艇上的機鎗,突然發射!在密集的鎗聲中,木船四周圍的海水,濺起了如同噴泉一樣的水柱,有不少鎗彈,射在木船的船身上。驚呼聲和鎗聲之中,山虎上校的吼叫聲,足以使得每一個人心臟破碎:「每一個人,都聽我的命令!」

  木船終於靠近炮艇,山虎上校像是惡靈一樣,首先跳上了木船。持著鎗械的四個部下,跟在他的身後。

  木船上一個老者,戰戰兢兢地迎了上來,用極其卑躬的神態和語調說話:「長官,我們在離開的時候,每個人都繳了──金子的!」

  山虎上校咧著嘴,現出白森森的牙齒來,順手指向木船上的一處甲板,斬釘截鐵地道:「把你們身上所帶的,一切值錢的東西,全都拿出來,放在這裡!」

  那老者猶豫了一下,船上其餘人,也發出了一陣嗡嗡聲。在炮艇上的林文義,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別猶豫,照他的話去做!

  可是,林文義還沒有叫出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山虎上校一伸手,把在他面前的老者,像是紙紮一樣抓了起來。那老者在六十以上,被提在半空,手腳舞動著,發出驚怖之極的叫聲。

  船上其餘人,有的緊緊靠在一起,有的目瞪口呆。山虎上校只用了一隻手提起那老者,接著,另一隻手已揮起拳頭,一拳打在那老者的鼻子上。

  林文義在骨頭的碎裂聲中,閉上了眼睛。

  那不是人的世界!人的世界是不應該發生這樣的事情的!

  然而,這又的的確確是人的世界,這樣的事,也真還只有在人的世界之中才發生!

  一拳擊出,那老者血肉模糊的頭,已垂了下來。山虎上校一抖手,把老者順手揮出了船舷,跌進了海水之中。海面上,立時漾起了一片血紅色,但是也很快地散了開去,消失不見!

  山虎上校再大吼一聲:「聽見沒有!每一個人照我的吩咐!」

  呆立著的人開始騷動,他們的神情,都說明他們的心中,明白了發生甚麼事──那些為了逃避暴虐,而作了漫無目的的海上逃亡的人,又遇上了另一種暴虐──或者說,又遇上了暴虐,因為所有的暴虐全是一樣的,沒有分別。

  在山虎上校手指所指的地方,開始有東西堆積起來──金條、金塊、美鈔、各種各樣的玉石珠寶。漸漸地,在顫抖的手指下鬆跌下來的財貨,堆成了一堆。

  而山虎上校的手下,則已將木船上的人,分別趕成了兩堆。一堆是老人、男人和小孩,而十來個年輕的女人,則擠在另一邊。兩堆人相隔得並不遠,他們都用焦切的眼光互望著,可是卻無法接近,因為在他們之間,有手持武器的人守著。

  山虎上校望著那堆金子和財寶,顯然極其不滿。他冷笑著,厲聲吼叫:「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把所有的財物全都拿出來!」

  隨著他的吼叫聲,他幾個部下,向天開著鎗。火光自鎗口噴出來,比毒蛇的蛇信更惡毒,子彈射向天空的呼嘯聲,比魔鬼的叫聲更淒厲。

  木船上的人,都隨著鎗聲在發抖,又有顫抖的手,把更多的金塊鈔票放下來,跌進那一堆財貨之中。

  但是山虎上校仍然不滿意,他突然伸手,拉過一個中年人來,把兩隻手指抵在那中年人的眼睛上。那中年人哀叫起來:「真的全──交出來了!」

  山虎上校的聲音,像是燒紅了的烙鐵一樣:「是不是要我動手搜?」

  那中年人的身子,劇烈發起抖來。他抖了沒有多久,就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褲帶,皮帶看來十分沉重。他舉著皮帶,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全──全在這裡了──可憐──可憐我們,這是我們一生──勤勞所得──的最後一點了──」

  那中年人的哀求,雖然痛苦莫名,可是離能使山虎上校發出同情心,顯然還差了不知多遠!

  山虎上校一手奪過皮帶,拋進了那一堆財貨之中,同時,以手用力向那中年人的眼睛插去。在那中年人的慘叫聲中,他粗大的手指,幾乎全插進了那中年人的眼眶之中。

  這時,有兩個青年人,呼叫著撲了上來,撲向山虎上校。但是他們才撲出了一步,密集的鎗聲,使得他們被子彈射中的身體,亂跳亂顫,看來像是隨著鎗聲的節拍,在跳著詭異絕倫的死亡之舞!

  那中年人雙手在亂抓亂揮,山虎上校抬膝,頂在他的小腹上,他就和那兩個年輕人倒在一起。

  山虎上校的手指上,鮮血滴下。他就用染滿了鮮血的手指,指著各人,再次厲吼:「全拿出來!」

  接下來的是,各人的動作都快了許多,更多的金條和鈔票,落在甲板上。好幾個人卑諂地求告:「請放過我們,我們全獻出來了。」

  有更多的,甚至向山虎上校跪拜叩頭。

  木船上至少有五十個人,山虎上校和他的手下,只不過是五個人。當然,五個人手中有武器的話,是可以令五十人、五百人,甚至五千人屈服,這是人的天性──當大多數沒有武器的人想反抗時,通常的情形,反會遭到同類的阻止!

  不但會遭到同類的阻止,在沒有武器的人之中,必然會有出賣同類,向有武器的人獻媚,希望可以保全自己的人存在。

  這就是人類!

  要不是這樣,人類歷史上,如何會有那麼多的多數人受到屈辱,少數人又如何會那麼順利地統御一切?

  林文義在炮艇上,看到這時,已不知多少次閉上眼睛,身子簌簌地發著抖。想起他自己對山虎上校的屈服,他實在無法對那些人有甚麼非議。可是他卻不得不閉上眼睛,因為他實在不想看到那些人,猶如他自己一樣!

  堆在甲板上的金子、鈔票和財物,多得已令山虎上校的部下,人人瞠目結舌。連林文義也感到意外,想不到這些人的身上,竟有那麼多的財物!

  這些財物,他們是怎麼得來的?真的全是「辛辛苦苦賺來」的?其中沒有欺詐?沒有不義?沒有非份?沒有搜刮?

  「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甚麼益處呢?」一個叫耶穌,被奉為基督的早已說過。這些人在積聚那些財物──任何人在一點一滴積聚財物之際,一定都未曾聽過這句話!

  山虎上校自然也不曾聽過這句話。這時,他望著那一堆財物,現出滿意的獰笑來,又用他那種令人心跳都凝止的眼光掃視著人。所有的人臉上現出的恐懼神情,難以形容。

  山虎上校「嘿嘿」地笑著,他的目光,最後停在那一堆被分開了的年輕婦女身上。在他的目光逼視之下,那些年輕的女人,有手腳無措之感。

  在炮艇上的林文義,也意識到會有甚麼事發生了,他心頭劇跳起來。奇怪的是,山虎上校一開口,聲音並不兇厲,他伸手向那些女人一指:「把衣服全都脫下來!」

  在另一堆人叢之中,立時有人叫了起來:「不!你已經搶走了我們所有的財物──」

  那人只叫了一半,山虎上校倏然轉過頭,循聲望去,看到一個中年人正張著口。他的動作,真是快到了極點,一揚手,一下清脆俐落的鎗聲,那中年人已然陡地無聲。接著,血自他的口中和頸後,一起湧了出來,他甚至現出了難以相信的神情來,身子搖晃著。在他身邊的人,想去扶他,但是還未曾有所動作,那人便已向下倒來,在他身邊的人連忙閃避著,任由那人倒在地上。

  那時,山虎上校的幾個部下齊聲喝采:「好鎗法!」

  山虎上校的那一鎗,竟是從那中年人張開的口中,直射進去的!子彈自他的頸後穿出,氣管被截斷,那中年人在還未曾明白發生甚麼事之前,就已經斷了氣!

  山虎上校緩緩向鎗上吹了一口氣,有意無意地把鎗口指向那七、八個年輕的女子。有兩個人立時,幾乎是急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拉了下來,其餘的也連猶豫的餘地都沒有,衣服紛紛拋下來。

  在灰暗的天、灰暗的海面之上,七、八個全身赤裸的女體,雖然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顫抖,但是看起來,還是那樣晶瑩奪目。

  人的身體,在一段時間中,都是十分美麗的。青春時期的身體,不論男女,都迸發著美的光輝──這本來是人類到了發育完成之後,異性之間互相吸引的基本條件,是人的生物本能之一。

  可是,人又不單是生物那麼簡單──生物只有本能,人卻有種種的醜惡。不幸得很,越是美好的女體,就越是容易和極度的醜惡聯在一起!

  山虎上校和他的部下盯著她們,她們簌簌地抖著,盡量企圖用雙手去遮掩習慣上都有遮掩、並不在眾多的人面前暴露的所在。她們而且也毫無例外地,人人都緊閉著眼睛。

  顯然,她們都明白將發生甚麼事,明白她們的命運之中,將無可避免地會添上最悲慘的一章!

  (她們的命運中,可以避開這悲慘的一章的唯一方法是抗拒──生命就會結束,但是她們都一動不動,準備接受悲慘的命運。沒有任何言詞可以責備她們,人總是盡量希望活著的,不論多悲慘,都希望活著──)

  她們是另外一堆人中的妻子、女兒、母親或姐妹。所以,那一堆人,也幾乎人人都閉上了眼睛。

  在眾多的閉上眼睛的人中,他們的心裡,在想些甚麼呢?

  林文義雙手發著抖,雖然事情並不發生在他的身上,他甚至是山虎上校的一夥,但是他仍禁不住這樣問自己──在半小時之前,那些人,還充滿著對自己的希望,或許更慶幸自己脫離了一個魔掌。可是這時,他們卻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他們所遭受的,是人生之中最深的悲痛!

  在這種時候,他們在想些甚麼呢?

  山虎上校和他部下的目光,越來越是邪惡和貪淫。山虎上校略揚了揚手,幾個部下立時走過去,吆喝著,要那幾個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炮艇。

  那些女人沒有反抗,身子發著抖。在她們走向炮艇的短短時間內,在粗暴的扭捏之下,有好幾個,瑩白細膩的肌膚上,已然出現了青紫的腫塊。

  就在她們繼續登上炮艇之際,另一堆人中,又有一個青年人,大聲叫著:「阿珍!」

  他一面叫,一面撲了出來,一個赤裸的女人,也在這時轉過臉來。他們的目光,在那一剎間,一定曾經互相接觸過!

  但就算曾接觸過,也一定只是極短的時間。因為那青年才撲了出來,一下鎗響,他的眉心陡然綻開了一朵血花!濃稠的血一定掩住了他的視線,所以他一生之中的最後一個動作,是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想去揉眼睛,但是手才一揚起,他人已倒下。

  那個轉過頭來的女人,十分年輕,也十分美麗。剎那之間,她血為之凝止的感受,在她的外型之中,可以清楚地表現出來,她像是整個人變成石頭刻成的一樣。

  山虎上校的一個部下,伸手握住了她飽滿的乳房,道:「寶貝,走吧!」

  然而那女人卻並不走,陡然之間,尖叫了起來:「阿強!」

  「阿強」和「阿珍」,那是多麼普通的名字!在這種時候,他們互相呼叫了出來,卻莊嚴神聖得遠超過了生命存在的價值!

  林文義又閉上了眼睛,那叫作阿珍的美麗的女人,在叫出「阿強」那時的神情,他再也不會忘記。他沒有看到以後發生了甚麼事,但是想得出來,因為接下來的,又是一下鎗響!

  林文義又感到身邊有雜沓的腳步聲,和山虎上校部下的淫笑聲,那是那幾個女人已上了炮艇。接著,他聽到了山虎上校的呼喚:「拿袋子來,把東西搬上去!」

  林文義和幾個部下,拿著袋子上了木船,把所有的財貨全都放進了袋子中。黃橙橙的金塊,又多又重,林文義一生也未曾見過那麼多的金塊過。

  他忽然想到的事,甚至是荒誕的。他想到:金塊本來是屬於大自然的,到了人的手中之後,不知道已轉易了多少人手──有的是藉欺騙而到手,有的是藉暴力而到手,每一次金塊的轉移,都是一個故事。在那些轉手的過程之中,只怕很少是沒有人性醜惡一面的表現的!

  裝滿了金塊財寶的袋子極重,林文義在搬運之際,甚至流出了汗。

  等到一切財貨全上了炮艇,山虎上校也回到了炮艇上,發出勝利的呼嘯:「快滾,今天是老子第一次發市,便宜了你們!」

  木船上的人仍然木然立著,山虎上校再次怒吼:「還等甚麼?想發炮替你們送行?」

  木船上的人,這才開始有了行動。林文義偷覷了他們幾眼,發現他們雖然在行動,可是僵硬緩慢得猶如殭屍一樣──他們這時的動作,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動作!

  炮艇迅速駛遠,木船又似乎漸漸在移動。等到炮艇回到了原來停泊的,那個隱蔽的荒島之後,自然又有不少事發生。主要的,除了分贓之外,事情全發生在那六、七個女人的身上。

  但是林文義不很確切詳細的情形,因為他在炮艇停泊了之後,就一直躲在那個小空間之中。他有強烈的想嘔吐之感,可是卻又吐不出甚麼來,只是一陣一陣的乾噁心,那使得他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要翻轉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寧願是一場惡夢,可是卻又是事實──人竟然可以這樣對付自己的同類!

  當天午夜,在轟鬧聲中,林文義被叫了出去。

  山虎上校全身赤裸,臂彎中挾著兩個看來奄奄一息的女人,用腳把一塊金塊踢到他面前:「你的!」

  林文義一點反抗也沒有,立時卑賤地彎下腰,把金塊拾了起來。

  林文義一面還不住地道:「感謝上校,謝謝,太多謝了!」

  在他發出多謝聲的同時,他恍惚聽到了那兩個女人發出的痛苦莫名、悲慘絕倫的呻吟聲。但他在沒有能分辨清楚之前,就又鑽進了那個小空間。

  那小空間成了他的避難所,他實在不願意看到、聽到任何在炮艇上發生的事!


  肯定將成為超級女巫的瑪仙,臨別時的那些話,使得原振俠的心中,一直有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的感覺。那種感覺,像是身上沾上了甚麼洗不去、擦不掉的髒東西一樣,難以言喻。

  瑪仙在詭異的、不可思議的巫術作用之下,從醜陋如鬼怪,變成美麗若天仙──雖然誰也未曾見過鬼怪究竟怎麼醜,天仙究竟怎麼美,但大家都在這樣的形容。而原振俠卻是確切知道瑪仙原來的醜,和如今的美的。

  瑪仙有一種無可解釋的超自然力量,這已是毫無疑問的事情了。加上她本身的美麗,陶啟泉的財富,大巫師傳授的巫術,原振俠真難想像,這樣的一個超級女巫,世界上有甚麼力量可以與之對抗!

  而這個超級女巫第一個要對付的目標,偏偏就是他──要他成為她愛情俘虜!這實在不能不使原振俠心煩意亂。

  本來,像瑪仙這樣的美女,縱使不是世界第一,也是人間罕見的。能成為戀愛的對象,自然是任何人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其間卻又涉及巫術,而且又有令人噁心的巫術行為──吸血在內,這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令原振俠一想起來,就像是有不知名的怪蟲,在背上爬行那樣地不舒服。

  原振俠知道瑪仙必定要實行她所說的話,可是他卻拿不出對付的方法來。幸而瑪仙到中美洲去,跟隨大巫師學習巫術,至少是兩年以上的事,那可以讓他暫時不必理會。但是那一天,總有來臨的一天,到那時候,如何應付呢?

  所以,原振俠的心中,還是相當煩躁,他只好使自己儘量不去想它。

  那一天,原振俠在醫院下班之後,並沒有回到住所。他和一個朋友有約,那位朋友,是他在那位他所欽佩的先生那裡認識的──姓郭,雖然已是世界私家偵探行業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可是大家還是叫他小郭。

  小郭的年紀比原振俠大,他們一認識之後,就談得十分投機。小郭精通人情世故,早已從那位先生處,聽到過不少關於原振俠的經歷,所以在言語之間,沒口稱頌,倒使得原振俠有點不好意思。

  他們認識了之後,時有過從。這一天,他們約好了下班之後一起去打網球,原振俠離開了醫院,駕車直駛向郭大偵探的事務所。照前幾次約會的準時赴約來說,小郭是應該在五時十分,出現在事務所的大廈門口的。

  可是,原振俠一直等到了五時二十分,還是未見小郭的影子,他不禁有點不耐煩起來。冬日有日照的時間不是太長,他們預算可以打一小時多網球,若是小郭再不出現,打球的時間就縮短了。

  就在原振俠準備打一個電話上去之際,一個年輕人急急向他走來:「原醫生!郭社長說真對不起,他被一個討厭的顧客纏住了,脫不了身。」

  原振俠悵然,感到掃興,但卻也並不堅持:「那請告訴郭先生,取消約會吧!」

  那年輕人自然是偵探社的職員,他又道:「郭社長說!那顧客──所講的,相當怪異,原醫生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去聽聽。」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極度怪異的遭遇,他已經有相當多了,「相當怪異」的事,他自然不會有甚麼興趣。

  所以他一面搖著頭,一面已想到,最近到手的那一卷馬勒第三交響樂的錄音帶,還未曾聽過,正好趁有空,回去好好欣賞一下。他對馬勒的交響樂一向喜愛,認為在樂聲之中,隱藏著生命的奧祕。

  可是就在這時候,那年輕人手中所持的一具無線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年輕人連忙按鈕接聽。原振俠已準備離去了,可是那年輕人卻將電話向他遞來:「原醫生,請你聽電話。」

  原振俠接過了電話來,就聽到了小郭的聲音:「原,請你上來一下,我要向你求助!」

  原振俠笑了一下:「我能給你甚麼幫忙?我看這是你拖延時間的詭計!」

  小郭忙道:「不,不!真的,有一件事,不,有一個人,向我提出了一個奇異之極的要求,我實在無法應付。恰好你來了──」

  原振俠悶哼一聲:「我是和你約了打球的!」

  小郭叫了起來:「天!你怎麼啦?我這裡的事,比打球有趣多了!」

  但是,原振俠仍然不為所動:「你覺得有趣的事,我未必有興趣,對不起──」

  小郭簡直是在嚷叫:「好,你不上來,以後別指望我再理你!」

  原振俠不禁笑了起來:「你這種要脅,未免太女性化了!好,我且上來一看。」

  小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原振俠把電話交還給那年輕人,和他一起走進大廈,登上電梯。

  小郭的偵探事務所規模十分龐大,佔了這幢大廈的五層,他的社長室設在頂樓,氣派十足。事實上,等閒案件,根本委託人見也見不到他,而如果有委託人堅持要見他的,自然費用可觀。

  在搭乘電梯上去的時候,那個年輕職員對原振俠,現出十分欣羨的神色來:「原醫生,聽說過你許多奇妙的遭遇,真叫人羨慕!」

  原振俠淡然一笑:「我倒不覺得,有甚麼令人羨慕之處。」

  那職員咂著嘴:「你認識一位女將軍?上次,大明星魯大發的事情,也和你有關?還有那個女船王──」

  他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使得原振俠陡然感到厭煩起來,轉過了頭去。那職員知趣,不再問下去,轉了話題:「社長請你去,一定是由於那個怪顧客──」

  原振俠「唔」了一聲,職員又道:「他一來,就一定要見社長!問他有甚麼事,他只說是『尋找』,尋找何必見社長──」

  幸好電梯到了社長室的那一層。跨出電梯之際,那職員還在說著,原振俠向他嘆了一口氣:「你若是不說話,我保證,不會有人把你當啞巴的!」

  那年輕職員立時漲紅了臉,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原振俠連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就直走了進去。一個女祕書立時站起來,神情驚愕地望向他:「原醫生?社長正等著!」

  原振俠當然不是第一次接受女性這樣的眼光了──男人看到美女,會有驚艷之感,女人見到了俊男,反應自然也是一樣的。

  女祕書代原振俠敲了一下門。推門進去,原振俠就聽到小郭在提高聲音說話:「你要找的──人,是根本沒法子找到的!」

  在小郭的對面,坐著一個人。因這人背對著原振俠,所以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聽得他冷冷地道:「或許是我找錯地方了?」

  那人的口氣之中,充滿了對小郭的輕視。小郭本來已經漲紅了的臉,更是紅了兩分:「先生,請你別再胡鬧下去了,我無法接納你的要求。我的一位出色的朋友來了,看他是不是能幫助你?」

  那人陡然震動了一下,失聲說:「衛先生?」

  原振俠接了一句口:「不,只怕你又要失望了。我姓原──」

  那人陡然轉過身來:「原醫生!太好了!」

  他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他是支著一根手杖站起來的,原振俠自然而然向他的腳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甚麼異樣來。

  他再去打量那個人。看起來,那人不過三十來歲,樣貌相當普通,膚色黝黑,身形倒可算高大,也很粗壯。身上的衣飾,十分名貴,單是他手中所持的那根手杖,就有著金光燦然的握手部分。

  這樣的一個人,實在是很難從他的外型上,判斷他的身分的。這時,他正以一種十分熱切盼望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俠。

  原振俠笑了一下:「有甚麼難題,竟然使得郭大偵探為難到了臉紅脖子粗?」

  小郭一臉的悻然之色,指著那人:「這位先生,堅持要我把『愛神』找出來!」

  原振俠陡然怔了一怔──任何人在一聽到「愛神」這個名詞之際,自然而然,會聯想到那座維納斯雕像。這座大理石雕成的藝術瑰寶,雖然在出土時,已斷了雙臂,可是體態之優美,神情之柔和,仍然是雕塑藝術的極品中的極品!

  原振俠這時也不例外,思緒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座現在存放在法國巴黎羅浮宮中的藝術瑰寶。一開始想到了這一點,接下來,原振俠就想到,眼前這個人,可能是藝術的狂熱愛好者。

  既然「蒙娜麗莎的微笑」曾幾度失竊,忽然有一個狂人,要動起愛神維納斯雕像的腦筋來,也就不是甚麼不可思議之事了。

  他正在想著,那人已急急道:「不管你要多少費用,我都可以支付!」

  原振俠早在那人的衣著上,看出那人的經濟情形相當充裕。可是使原振俠有點疑惑的,是這個人看起來,無論如何不像個富豪,他的要求,和他的語氣,都相當惹人反感。所以原振俠冷冷道:「你要『愛神』,只怕找錯人了!」

  那人「啊」地一聲:「請問我應該找誰?我以為郭先生是最能幹的私家偵探──」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你應該到義大利,或是到西班牙去,去找名叫哥耶三世的人──」

  原振俠才講到這裡,就看到小郭在向他連連施眼色、打手勢,暗示他不要再說下去。原振俠怔了一怔,住口不答。

  那人卻顯然不知道「哥耶三世」是甚麼人,一臉迷惑的神色:「那個──哥耶三世,是專門找人的──私家偵探?」

  原振俠不知道小郭為甚麼要阻止自己,他道:「那個哥耶三世的專長,是在世界各地防守嚴密的博物館中,把陳列品偷出來。羅浮宮的防盜設備雖然周全,但如果有足夠的代價,只怕也難不倒他!」

  那人的神情更是迷惑,張大了口:「原醫生,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你的意思是,我要找的愛神,在羅浮宮之中?」

  原振俠還想說甚麼,小郭已嘆了一聲:「原,你誤會了,這位先生要的,不是那座維納斯雕像!」

  原振俠又是一怔:「難道他要找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愛神?」

  原振俠在問出這個問題之際,是多少帶著點譏嘲的意味在內的。因為愛神和諸神一樣,都只不過存在於傳說之中,是在傳說中的一位專責愛情之神。絕無可能在人間,找出一個活生生的愛情之神來的!

  可是,小郭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正是!這位先生就是要委託我,找尋一位愛情之神。雖然他說不惜代價,但是我除了回答無能為力之外,還有甚麼別的辦法可想?」

  原振俠這時向那人望去,那人的神情,卻十分正經,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甚至有點忸怩,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她──自稱是愛神,我想那是她──自稱的。她十分美麗,可惜我不會畫人像,也拙於形容,她看來和那座雕像有點像──」

  那人斷斷續續地講著,令人越聽越是糊塗。小郭已然極不耐煩,咕噥著道:「你應該去找精神科專家,不應該找甚麼私家偵探!」

  那人漲紅了臉:「我遇到過一過美麗的女人,她自稱是愛神,給了我極大的幫助。可是我不知她的下落,委託郭先生你來尋找,你──你為甚麼認為我──不正常?」

  小郭也生了氣:「好,你精神正常,正常得很!可是我不接受你的委託,可以不可以?請離開,我實在忙得很!」

  那人把手中的手杖,在地上頓了一下,仍然漲紅著臉,可是欲語又止,沒有再說甚麼,就向門口走去。當他推開門的時候,他才回過頭來:「愛神是存在的,你找不到,是你低能!」

  小郭給那人的話,氣得講不出話來,只是直指著門:「滾!」

  那人向原振俠望來,一副哀懇的神情,欲語又止。原振俠向他作了一個「愛莫能助」的手勢,那人長嘆一聲,打開門,走了出去。

  小郭悶哼了一聲:「世上真是甚麼樣的人都有!」

  原振俠皺了皺眉:「或許他真的十分急切地想找一個人,你不該拒絕他!」

  小郭苦笑了起來:「他要找一個女人,全世界有超過二十億女人──」

  原振俠一揮手:「理論上來說,沒有那麼多──美麗而年輕、像那座雕像、白種人,不會超過──」

  小郭立時接上了口:「不會超過一億?請問,該怎麼去找?而且,他又堅持說那個女人不是人,是神,是愛情之神!」

  原振俠笑了一下,沒有說甚麼。小郭看出他的神情頗不以自己為然,不禁生氣:「好了,算你博學多才,你對愛神知道多少?」

  原振俠一攤手:「並沒有多少,她一般被稱為維納斯,而就是希臘神話中的阿佛洛狄脫──」

  (由於兩人在提及以下一連串的名字之際,都是用希臘文直接說出來的,所以,在每一個名字之後,在譯音後加上原名。)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阿佛洛狄脫(APHRODITE)是愛情女神,在神話中,這位女神的來源十分奇特,是克洛諾斯(CRONUS)把他父親烏拉諾斯(URANUS)的肢體投入海中時,在海水的泡沫中誕生的!」

  小郭眨著眼笑了起來:「也有一說,她是宙斯(ZEUS)和狄俄涅(DIONE)的女兒。而狄俄涅,又說是宙斯和阿佛洛狄脫所生的──希臘神話中的各種神祇,關係混亂之極。你不是真想我憑藉神話中的故事,把一個專司愛情之神找出來吧!」

  原振俠也不禁無話可說,過了一會,他才道:「我的意思是,不妨想像力豐富一些──愛情女神,自海浪的泡沫中產生,這不是很浪漫嗎?」

  小郭笑了起來:「別忘了,那是把肢體投入海中才發生的,看來並不美麗。」

  原振俠觸動了心事,嘆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

  小郭道:「那個人,他說有一個很長的故事要告訴我,可是我實在沒有聽故事的興趣!」

  原振俠心中一動:「他說了幾句他的故事,是關於他見過愛神的故事?」

  小郭聳了聳肩:「誰知道,我根本沒有興趣聽。」

  原振俠又想了一會,才在小郭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張名片。名片上沒有任何頭銜,只是印了一個名字:張守強。

  小郭道:「這就是那個精神病人的名字,看來他的經濟情形不錯,但是在我的電腦資料之中,卻沒有這個人的任何資料。初步調查的結果,只知道他用泰國護照。」

  原振俠有點興致盎然:「真要有愛情之神的話,我也想見見她!」

  小郭縱笑了起來:「看那人的樣子,像是會對你傾訴他的故事。你聽了他的故事之後,大可和他一起合作,去尋找愛神!」

  小郭在這樣說了之後,忍不住縱聲「哈哈」大笑了起來。原振俠卻並不覺得甚麼好笑,相反地,他的心情還相當苦澀!

  在小郭的笑聲中,原振俠告辭離去,駕車回家。車子才轉過了街角,就看到一輛黑色大房車,追了上來。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心中首先所想到的是:黃絹!

  但他隨即發現不是黃絹──大房車由穿制服的司機駕駛,車後座,正焦切地向他在揮手的,就是要小郭替他找尋愛神的,那個叫張守強的人。

  原振俠看到他在叫著,按下了車窗,才聽到了他的聲音:「原醫生,我可以和你談一談?」

  原振俠本來準備拒絕的,可是他的心中,又有著幾分對愛神的憧憬──那是由於他自己在情感上的糾纏,而產生的一種願望。雖然他並不真正以為有一個神是專司愛情的,更不認為這樣的一個愛神是真實的存在,但是總有點好奇。所以,他點了點頭。

  那人──張守強現出了極高興的神情來:「請到舍下來談一談好嗎?」

  原振俠又點頭答應。那人向司機吩咐了幾句,原振俠尾隨著他的車,駛到了一個高級住宅區,進入了一座新建造的、設備十分豪華的大廈的頂樓。那幢大廈極高,聳立在半山上,可以遠眺這個城市的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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