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
泰輔在地下鐵東西線的門前仲町站下車，沿著葛西橋大道走一小段，轉進汽車車行前方的灰色大樓裏。這種大門無法自動上鎖的建築，現在看來也算有些老舊。
他爬樓梯上到三樓，在３０５號的門前停下腳步。房門上方裝設了一個米粒大小的ＬＥＤ燈，確認小燈沒出現閃爍後，泰輔才掏出鑰匙。只要發現小燈閃爍就立刻離開，這是功一裝設時訂下的規矩，這表示房裏可能有人埋伏；除了警察之外，還有很多人會追查他們。
屋內以單身套房來看十分寬敞，不但擺了兩張單人床，還留下充裕的空間供功一作業。話說回來，一般家庭中該有的餐桌及沙發等家具，這裏一樣都沒有。
功一面對著電腦螢幕，怕熱的他，在家中大都只穿一件背心汗衫。
「看起來滿順利的。」功一依舊緊盯著螢幕說。
「靜跟你聯絡過了？」泰輔脫掉西裝外套，鬆開領帶坐下。
「嗯，還說先繞去小石川那邊才過來。」
「小石川？」泰輔反問之後又點點頭。「上次那個老師啊？」
「對方好像想討論旅行的事，要靜到學校附近。這個老師真不像樣，居然趁下課時間打電話給女人。」
「旅行？上次靜提過的溫泉旅行？」
「大概吧。」
「大哥，你會讓她去嗎？」
「怎麼可能！」功一將椅子一轉，拿起放在一旁的信封丟到泰輔身邊。
泰輔看了看信封裏的東西，是美元計價債券的認購憑證，這當然是偽造的。購買人名義是高山久伸，面額兩百萬。
「看起來不錯吧。」功一露出得意的笑容。
「每次我都很佩服你，沒人看得出這是假的啦。」
「下星期就依照之前的方式寄出去。」
「這麼一來能保兩年高枕無憂……了吧。」
「希望如此，但願老天保祐高山不要臨時急需用錢。」
「他帳戶裏還有五百萬以上的存款，其他地方應該也有戶頭，如果沒有特殊狀況，大概不會想到解約這類的麻煩事吧。」
「原則上是這樣，正因為他是這種人，才會被我們相中。」
功一高舉雙手，坐在椅子上稍事伸展，雙肩隆起的肌肉相當醒目。
這次設計讓高山久伸上鈎的「美元計價債券計劃」是他們最中意的工作內容之一，不需要強迫對方吐錢，等到目標發現上當也需要一段時日。
這計劃唯一的缺點是沒辦法大撈一筆，目前銀行規定，一次提領兩百萬以上的金額必須出示存戶本人證明，即使是兩百萬以下有時也必須提出證明，所以才向高山借用了健保卡。不過，光憑一張健保卡要提領超過兩百萬實在很難，因為健保卡上沒有照片。
剛才高山提出願意全數支付時，靜奈之所以堅決反對，也是這個緣故。泰輔心有不甘地想著，在過去沒有「本人身分確認法」【註：二○○三年一月施行，目的在於防止提供恐怖組織資金及洗錢，明訂金融機構必須確認往來客戶，並有義務記錄及保存。本法已於二○○八年三月因「犯罪收益移轉防制法」全面實施而廢止。】的時代，別說兩百萬，就算一次要領走五百萬也易如反掌。
「對了，最重要的營業額忘了拿出來。」泰輔拿起放在旁邊的公事包。
他掏出銀行信封放在功一面前，呼了口氣，泰輔每次總在這一瞬間感到有些驕傲。
功一探了探信封裏面，點了兩三次頭。「其餘五十萬就靠靜的演技啦。」
「她可是自信滿滿地打包票，還說也不想想她是甚麼厲害角色。」泰輔想起先前和靜奈通電話時的情景。
「那丫頭沒問題，一定辦得到。」功一笑著道。
目前從高山身上弄到了一百五十萬，看樣子還能再挖個五十萬。這其實一點都不難，只要靜奈跟他說「臨時要用錢，希望先拿回那五十萬」，況且高山只出資一百五十萬，卻拿到價值兩百萬的債券，對於交還靜奈五十萬應該不會有甚麼意見。當然，先決條件是到時他還沒發現這是一場騙局。
負責策劃一連串行動的是功一，泰輔不禁深深佩服這的確是個好方法。
「大哥在幹嘛？」泰輔換下衣服，一面問道。
「收集下一個目標的相關資訊。」功一再次轉向電腦螢幕。
「決定了嗎？」
「差不多了。」
「再來是做甚麼的？醫生嗎？」
「不是醫生啦，等靜來了再說。」
「反正不管做甚麼，一定都是有錢人吧。」
「那當然，我們只鎖定錢太多的人。」
「我要扮成甚麼呢？又是銀行行員嗎？」
「不是，這次不用這招，我打算讓你扮成珠寶商。」
「珠寶商？這可是第一次遇到的角色。」
「你得多用功才行，因為這次要讓對方買下一千萬的鑽石。」
功一的一句話讓泰輔睜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詳細的劇本現在才要開始寫，這次我想玩大一點。」
泰輔握起右手拳頭重重打了左手一下後站起來，接著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拉開拉環。
「一千萬啊，卯起來拚了！」他說完灌了一大口啤酒。
他們大約三年前開始從事這類詐騙勾當，起因是當時剛搬出育幼院的靜奈上了證照詐騙的當。
那時功一透過高中畢業後就讀的職業學校學長介紹，在一家小設計公司工作；泰輔則是打工地點一個換過一個，「自由業」聽起來雖然滿酷的，但實際上就是每份工作都不持久。
兩兄弟住在一起，之後靜奈也擠了進來。她在家庭餐廳有份工作，卻沒能力獨立生活。
某天靜奈外出購物時，有個年約三十、身形姣好的女子走過來對她說，「妳實在太符合我理想的條件，害我忍不住想跟妳聊幾句。」接著又說只要三十分鐘就好，邀靜奈到咖啡廳坐坐。
女子表明自己是美容顧問，工作內容之一是為各地美容沙龍介紹優秀的美容師，所以得到處找尋適合的人才。
所謂優秀的人才指的便是年輕貌美的女孩──女子的說法是，如果美容師本身長得難看，該美容沙龍也無法博取顧客的信賴──聽起來倒挺有說服力。
靜奈一下子就相信了，心想當個美容師也不錯；當然，自己的美貌獲得讚賞而一時飄飄然，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不過，並不是馬上能獲得美容師的工作。女子解釋，得先取得美容師的合格證書才行，也就是透過錄影帶及課本自學，考取資格之後便能為她介紹數不盡的工作機會。教材總計約三十萬，當時的靜奈自然付不起這筆錢，於是她還貸了款。
靜奈沒把這件事告訴功一和泰輔，倒不是怕被罵，只是天真地想在偷偷考取資格後給哥哥們一個驚喜。
然而，三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要長期藏著教材實在太困難。先不論泰輔，單要瞞過感覺敏銳的功一就不可能，果然沒多久便被發現，而且，功一立刻洞悉了這些教材的用意。
「妳被騙了。」
接著他一派平靜地講解證照詐騙是怎麼一回事：先以購買教材的名義向目標收取一大筆錢，可是只有最初一兩個月會固定寄送教材，到最後便完全失聯、銷聲匿跡。當然，那些介紹工作機會的說法也全是胡說八道。
起先靜奈只是一副惡作劇被拆穿般的戲謔神情，但聽完大哥的說明後，不禁臉色大變，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了。
「我要去解約，要她把錢還給我！」
功一聽了搖搖頭。「沒用的，早過了猶豫期。」
「不然去報警，說我受騙了。」
「警察不會理妳的，要找只能找消費者申訴中心【註：類似台灣的消基會。】。」
「那我就去那邊。」
「算了吧，去也只是浪費時間。如果聯絡不上對方，說甚麼都沒用了。」
靜奈哭喪著臉，失望到了極點。「那該怎麼辦？難道就自認倒楣嗎？」
「這樣太不合理了吧！」泰輔抗議，「甚麼嘛！為甚麼只能作罷，大哥不生氣嗎？」
「你閉嘴。」
「我才不要閉嘴！三十萬不是小數目，怎麼能讓靜因為一時不小心而背一大筆債！」
「你少囉唆。」
「才不能就這樣算了，實在太沒道理！」
功一搔了搔頭，歎口氣看著泰輔。「誰說要放棄？我可沒說過。」
「可是……」
「總之，重點是拿回那三十萬，對吧？」
「是沒錯，但大哥不是說沒辦法嗎……」
「要從那個人身上討回的確很難，即使辦得到也要花費一番工夫。」
「所以到底該怎麼討回來嘛。」
功一哼了一聲，看看弟弟和妹妹。「你們知道『天底下的錢都是流通的』這句話嗎？意思是說，錢不會固定停留在某一處，而是在不同人手上流轉。既然靜奈的錢流到那個詐騙集團手上，我們只要從別的地方討回就行啦。」
「那到底要從哪裏，又怎麼討回來啊？」聽到泰輔這麼問，功一揚起嘴角，「嗯嗯，該從哪裏呢？」
接下來功一提議的點子讓泰輔和靜奈頓時啞然失聲，沒想到他居然想用一模一樣的證照詐騙手法騙其他人。
「活在這世界上，要是不騙人就得被騙。你們看看那些政客和大官，全都靠欺瞞國民中飽私囊，但即使民眾心知肚明，有因此發生暴動過嗎？大家也都認了吧。重點在於，能巧妙騙過眾人的就是贏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那些被我們騙的人如果不甘心，不想白白損失，再去騙其他人便是。」
「感覺像在抽鬼牌？」聽到泰輔的比喻，大哥點點頭說，一點都沒錯。
功一要靜奈仔細說明當時對方向她推銷的狀況，分析之後擬定計劃，交代靜奈和泰輔反覆練習，並用設計公司的機器將靜奈買下的教材重新包裝，看起來就跟新的一樣。
接下來只要到街上找適合的目標下手，條件是對自己的容貌有相當程度自信、不滿於現階段的生活及對未來感到茫然不安的年輕女孩──如同當時受騙的靜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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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個文靜乖巧型的不好嗎？」泰輔建議，卻被靜奈當場否決。
「自認能獨當一面的類型才好，保證很容易上當。」
「就像靜這一型嗎？」
「沒錯。」靜奈不太甘心地點點頭。
最後兩人盯上的是在有樂町百貨公司購物的年輕女孩，從選擇化妝品的樣子看得出她對美容應該很有興趣。
靜奈上前和那女孩攀談，邀了對方到咖啡廳，運用自己當初被騙的經驗，兩三下就成功引對方上鈎。接下來便輪到泰輔出場，他提著那袋重新包裝的教材。
「這份教材供不應求，還好我們手上剩最後一份，如果今天報名，可以讓您直接帶回家。」
這句台詞正是致勝關鍵，對方一聽馬上答應簽約。泰輔和靜奈帶著女孩到消費金融公司，當場貸款三十萬。女肥羊不疑有他，從泰輔手上接過那袋教材後笑咪咪地離開。
幾天之後，靜奈又收到那份莫名其妙的教材，看起來比第一次收到的東西更沒內容。他們直接轉寄給之前詐騙的女孩。之後，如功一所預料，教材再也沒有寄來了，他們當然也沒能再轉寄東西給那女孩。
「好險，我真的被騙了。」靜奈懊惱地咬著唇，「要是沒告訴大哥，就只能自認倒楣了。」
功一聽了豎起大拇指得意地說：
「只要我們三人同心協力，兩三下便能有大筆進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