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部:研究結果可供推測</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部:研究結果可供推測</h3><br /><br />  在那一霎間,我怒不可遏,正想再說甚麼時,胡懷玉陡然反手,扳下了一個紅色的鈕桿,我已經覺得不妙了,大叫起來:「你這渾蛋,你想幹甚麼?」<br /><br />  但是,已經遲了,變化幾乎突然發生。<br /><br />  在那玻璃櫃之中,有紅光閃了一閃,接著,櫃中的那些東西,在幾秒鐘之內,就徹底消失,再接下來的變化是又冒起了一陣紅光,櫃下有一個裝置,向下沉了一沉,櫃中就變得空空如也。<br /><br />  張堅在那幾秒鐘之間,雙眼睜得極大,幾乎要哭了出來,我也不知說甚麼才好。<br /><br />  胡懷玉沉聲道:「雷射裝置消滅了一切,希望是真正消滅了一切。」<br /><br />  張堅發出了一下帶著哭音的叫聲來,我忙道:「張堅,不要緊,那冰崖之中,有的是那種東西,再去弄幾噸來也不成問題。」<br /><br />  我實在氣不過胡懷玉不徵求我們的同意,就自作主張,把我們千辛萬苦弄來的東西,一下子就毀得一點不剩,所以才這樣說的,我不是不知道,再要到那冰崖去一次,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至少,不是做不到。<br /><br />  張堅又是氣惱,又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胡懷玉還不知道我們有多麼生他的氣,還對我們道:「我相信我的行為是對,就算研究出了這些生物的來歷,又怎麼樣,所冒的險實在太大。」<br /><br />  我不怒反笑,而且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胡先生,你最好從現在起不要吃任何東西,不然,噎死的可能性很大。」<br /><br />  胡懷玉在一呆之後,才嘆一聲:「原來你──你們還是不明白。」<br /><br />  我懶得和他多講,看起來這個人的精神分裂症,真還不止輕度,他對自己所想到的事情,竟然如此固執地相信,令人駭然。我打開了研究室的門,向外走去,張堅唉聲嘆氣,跟在後面,我拍著他的肩:「別嘆氣,你好不容易離開南極,我請你吃飯去。」<br /><br />  張堅搖頭道:「不,我這就趕回去。」<br /><br />  我早已知道這裏的情形發展成這樣,他是一定會心急著趕回去,可是卻未曾料到他會心急到這種地步,我呆了一呆:「我不想立刻就去。」<br /><br />  張堅翻著眼:「你是你,我是我。」他的這種態度,真令得我無名火起,是不是科學家就可以有這種不近人情的特權?像胡懷玉,像張堅,有時,真要一人給他們老大一個耳括子才行。<br /><br />  張堅卻還在喃喃地說道:「再取得標本,我就在南極基地進行研究。」<br /><br />  胡懷玉苦笑了一下:「小心忽然基地中所有人員,全都離奇──」<br /><br />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吼一聲:「閉上你的鳥嘴。」<br /><br />  我一面叫著,一面揚起手來,想去摑他。胡懷玉睜大了眼睛望定了我,叫了起來:「天!別是侵入了我腦中的那東西,也侵入了你的腦中。」<br /><br />  我又好氣又好笑,胡懷玉看出了我的神情,絕沒有把他講的話放在心中,他又十分難過地搖頭:「人對於自己不知道的事,總喜歡用自己有限的知識來作解釋,只有具大智慧的人,才能有突破。」<br /><br />  我沒好氣道:「好,祝你早日發現人會變神經病的病因。」<br /><br />  胡懷玉緩緩搖著頭:「沒有人相信,而我又無法把我自己的腦子解剖。這些日子來,我常一個人坐在海邊靜思,也茫然沒有頭緒。」<br /><br />  我和胡懷玉說話,張堅一副不耐煩的神氣,逕自向外走去,我吃了一驚,連忙跟了出去,才走出了十來步,就有一個職員急急走過來,衝著我們問:「哪一位是張堅博士?」<br /><br />  張堅答應了一聲,那職員道:「紐西蘭方面轉駁來的長途電話。」<br /><br />  張堅「啊」地一聲:「一定是基地有事找我,電話在哪裏?」<br /><br />  他跟著那職員,匆匆走了開去。當他離開南極的時候,以為會在這裏作相當時日的研究,所以留下了這裏的電話。白素來到了我的身後:「怎麼樣?」<br /><br />  我嘆了一聲:「我不想再去了,反正到那冰崖去,不是甚麼難事,讓他自己去,我們等著他的研究結果好了。」<br /><br />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沒有甚麼意見,胡懷玉居然不怕我再打他,送了出來。<br /><br />  我們向前走來,看到張堅自一間房間中,像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走出來,臉色灰白。我吃了一驚:「甚麼事?」<br /><br />  張堅抹著汗道:「還不知道,外圍基地打來的電話,說是極地上發生了強烈的地震,已經知道有好幾股冰川突然湧高,我要立刻趕回去。」<br /><br />  我聽了也不免吃驚,只好安慰他:「南極那麼大,每天都有變化發生,不必那麼緊張。」在頓了一頓之後,我又道:「我不準備去了,你自己多保重。」<br /><br />  張堅失魂落魄地點頭,胡懷玉送出了研究所,還和我們一起送張堅到機場,最快的一班機也要在五小時之後,張堅卻一定要在機場等,我們只好陪著他。<br /><br />  在陪著他的時候,我看到警方的高級人員黃堂走過來,和我們寒暄了幾句,忽然又向我擠眉弄眼,暗示我過去和他講幾句話。<br /><br />  我跟他走出了十來步,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知道這位胡博士的上代幹甚麼的?」<br /><br />  我怔了一怔:「是大商人吧,不然,哪會有這麼多錢來支持研究所?」<br /><br />  黃堂呵呵笑了起來:「隨便你猜,你也猜不到。」<br /><br />  我心中正在疑惑,白素的聲音已在我身後響起:「做海盜!那是他上代的事,他是不折不扣的科學家。」<br /><br />  我一聽得白素這樣講,真是嚇了一大跳,立時想起他住的那古老的屋子中那些如此精緻逼真的木船模型,那難道是他祖上的海盜船?<br /><br />  我已經夠驚訝了,可是黃堂的樣子,看來比我還要驚訝:「衛夫人,我花了不知多少功夫才查出來,你怎麼也知道了?」<br /><br />  白素笑了笑:「一位精神病醫生託我代查。起先,不過是想弄清楚他的上代,是不是有精神病的記錄,結果卻查出他上代是橫行七海的大盜,不過早在七八十年之前就已經洗手不幹了。」<br /><br />  黃堂笑道:「佩服佩服,不過我倒知道,當年胡氏七兄弟橫行海上,殺了不少人,他們七兄弟之中,有四個,晚年雖然發了大財,想做好人,但卻受不了內心的譴責,發瘋之後才死的。」<br /><br />  這一次,輪到白素「啊」地驚呼了起來:「那就是說,他上代有神經病的記錄!」<br /><br />  黃堂道:「可以說是。」<br /><br />  白素遲疑了一下:「因為過去做的壞事太多,晚年致瘋的人相當多,這──不能算是遺傳性的神經病吧?」<br /><br />  我道:「很難說,並不是每一個做多了壞事的人在晚年都會發瘋,可知發瘋者自有致瘋的因素在。」白素側著頭:「這──證明了甚麼呢?」<br /><br />  我望過去,看到胡懷玉神情惘然地望著機場大堂之中匆忙的旅人,我道:「如果梁若水醫生有了這個資料,那至少可以證明,胡懷玉如今的病症自有由來!」<br /><br />  白素輕輕嘆了一聲:「也不能說胡懷玉自己的說法沒有道理,人類對於不明白的事,可以作任何方面的假設。」<br /><br />  白素所說的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黃堂也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無關重要的話,走了開去,我道:「有機會把這一切告訴梁醫生,胡懷玉那麼嚮往海上生活,可能是他心理上對於上代是海盜的一種負擔,他一定十分羞於提起自己上代的事,所以就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使他有間歇性的不正常。」<br /><br />  白素笑了起來:「你快可以做心理醫生了。」<br /><br />  我笑道:「我說得不對嗎?」<br /><br />  白素又嘆了一聲:「誰知道。」<br /><br />  我和她又一起來到了胡懷玉和張堅的身邊,張堅才從電訊部門走回來,滿臉憂色:「詳細的情形還不知道,不過相當嚴重,唉,基地的情形不知怎麼樣了。」<br /><br />  他說到這裏,忽然罵了一句粗話:「他媽的,再沒有比地球人更落後的了,那麼小的一個星球,要去到星球的一端,就得花那麼多時間,巨型噴射機,算是甚麼交通工具,哼!」<br /><br />  我苦笑:「有甚麼法子,已經最快了。」<br /><br />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張堅不斷去打長途電話,可是,也沒有甚麼結果,好不容易可以登機了,張堅立時和我們揮手告別。<br /><br />  當我們三人走出機場時,胡懷玉才道:「衛斯理,你還在怪我?」<br /><br />  我輕笑了一下:「沒有。已經有很多人,一直在說我總是破壞著一切可以證明外星人存在,或是可以解決問題的物件,這次不關我的事,破壞證物的不是我,是你。」<br /><br />  胡懷玉嘆了一聲,愁眉苦臉:「可是據你們說,在那冰崖之中,還有成千上萬的這種怪物在,唉,我擔心的事情,總有會發生的一天。」<br /><br />  我陡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放心,不是有消息來,南極發生了猛烈的地震嗎?說不定那冰崖已經徹底毀滅了。」<br /><br />  胡懷玉立時道:「真的?」<br /><br />  我道:「當然,不論在電影還是在小說,總是一句最重要的話沒有說出口來,那個人就死了。也總是甚麼全都毀滅不存來作結局。」胡懷玉想了一想,喃喃地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然後,他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br /><br />  我則不斷地笑著,胡懷玉有點氣惱,自顧自加快了腳步:「我自己會回去,你們不必理我。」<br /><br />  他截住了一輛計程車,就上了車,我向白素攤了攤手,白素搖頭:「他的擔憂,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你不該這樣取笑他。」<br /><br />  我道:「他的行為,使張堅不可避免地又要到那冰崖上去一次,那十分危險,張堅可能因之喪生。」白素沒有再說甚麼。在我們回家途中,我問起白素在溫寶裕失蹤期間,溫家夫婦有沒有來煩她,白素皺著眉:「我甚至不敢在家裏,要離開自己的家,來躲避他們。」<br /><br />  白素說來輕描淡寫,但是我卻可以想像得出,這一雙夫婦,為了他們的寶貝兒子,是如何的驚天動地在找。<br /><br />  我把身子向後靠了靠:「這個小孩,他這次的經歷,足夠他回憶一生了。」<br /><br />  我們才一回家,老蔡就說:「有一個姓溫的小孩子,打過好多次電話來了。」<br /><br />  正說著,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來,就聽到了溫寶裕的聲音:「研究結果怎麼樣?」<br /><br />  我本來是想大聲叱責他的,但是整件事,他既然都參與了,當然也應該有權知道事態的發展,所以我答道:「帶來的一切,都被胡懷玉毀去,張博士已回南極,準備再去採集大量的標本來研究。」<br /><br />  溫寶裕「啊啊」地應著,我立時又道:「我很忙,希望你自己做你父母的好孩子,不要再來煩我,我不會再見你,也不會再聽你的電話。」<br /><br />  溫寶裕陡然叫了起來:「等,等,等──」<br /><br />  我不等他叫第二聲,就放下了電話,而且,拉斷了電話線,對老蔡道:「通知電話公司,換一個號碼。」<br /><br />  老蔡答應著,白素笑道:「他要是找上門來呢?」<br /><br />  我笑了起來:「我看他的母親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頑童再神通廣大,想跳出母親的手心,還是十分困難。」<br /><br />  白素也笑了起來,顯然想起了溫寶裕母親對兒子那種緊張。<br /><br />  接下來的幾天,從一些通訊社的消息中,知道了南極大地震。大地震發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區,才有人注意,發生在南極冰原上,根本沒有甚麼人注意,所以報導也十分簡略。<br /><br />  我一直在等著張堅的消息,張堅知道我秘密電話號碼,他應該會和我聯絡,可是等了七八天,一點消息也沒有。<br /><br />  在那幾天之中,溫寶裕也沒有來找我,使我得以集中心神去做一些要做的事。我做的事,是盡可能去尋找各種古怪生物的圖片和資料,尤其是古代生物,絕了種的各種有翼無翼的恐龍,樣子夠古怪了,但是在外形上,總還有點跡象可循,不像是凍在冰崖中的那些怪物,看起來如此怪異。<br /><br />  自然,三葉蟲的樣子,也夠古怪,不過,那卻是低等生物。我也搜集了不少科學家幻想著,由畫家畫出來的怪物的樣子,還真有角上長出蘋果來的鹿之類。在這期間,白素曾作了一項提議:把昆蟲,或是微小的生物放大來看看。<br /><br />  白素的建議還真有用,當我把一隻跳蚤放大三千倍,把螞蟻放大五千倍,把蚜蟲放大六千倍──之後,所看到的千奇百怪的樣子,我想,當年溫嶠燃犀,所見到的千奇百怪,也不過如此了。<br /><br />  我在冰崖中見到的情形,可以說是大同小異,可是,冰崖中的那些怪物,本身就那麼大,是高級的生物,不是低等生物。<br /><br />  在一個星期之後,我還沉湎在種種生物的圖片時,門鈴響了起來,我聽到白素發出了一下驚訝的呼叫聲來,就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能令白素發出這樣驚訝的聲音來的,一定是甚麼不尋常的事。<br /><br />  我坐直了身子之後,聽得白素道:「他在樓上。」<br /><br />  接著,有人走上樓梯來,我一看到來人是甚麼人,也發出了一下驚訝的呼叫聲:來的是張堅。<br /><br />  他的神態極疲倦,極失望,極憔悴而消瘦,我忙站了起來,張堅走進書房來,一聲不響坐下,雙手托住了頭,我忙道:「怎麼啦?別告訴我,你找不到那個冰崖了。」<br /><br />  張堅慢慢抬起頭來,雙眼失神:「不見了,整個都不見了。」<br /><br />  我一怔,「哈哈」笑了起來,可是笑聲卻十分乾澀。白素忙道:「是那次大地震?」<br /><br />  我更覺得好笑了,真的所有的小說都是這樣結束的嗎?可是張堅居然又點了點頭。<br /><br />  我指著他:「不曾的,那麼高那麼大的一座冰崖,怎麼會不見?」<br /><br />  張堅道:「連那道巨大的冰川也改了道,冰崖消失在冰川之中,看起來,再過幾億年,或者可以流到海底去,就像我在海底見到過的一樣。」<br /><br />  我忙道:「不要緊,海底還有。」<br /><br />  張堅道:「那條我發現的潛航海道,也因為地震而被封閉,連我那艘潛艇,也不見了。」<br /><br />  我只好眨著眼,這時候,我的情形,一定十分滑稽,而我的心情也十分滑稽:甚麼都消失了,甚麼都不再存在了,哈哈哈,這不是一個「結局」嗎?<br /><br />  過了好一會,我才問:「那──怎麼辦?」<br /><br />  張堅陡地跳了起來,用十分可怕的聲音叫道:「我要把胡懷玉掐死。」<br /><br />  老實說,在知道一切全都不存在之後,我也有要把胡懷玉掐死的衝動,所以一聽得他那麼叫,我竟然不由自主,大點其頭。<br /><br />  張堅的面色灰敗,喃喃地道:「一點也沒有留下,一點也沒有──只要給我一點點,至少也可以研究一下,弄清楚那些生物的來龍去脈。」<br /><br />  我難過地道:「你不會為了這樣的結果,而不再回南極去了吧。」<br /><br />  張堅苦笑著,搖著頭:「當然不會,但是──打擊太大,我需要休息。」<br /><br />  我和白素立時齊聲:「歡迎你在寒舍下榻。」<br /><br />  張堅嘆了一聲,抬頭看到了我書房中凌亂的許多圖片,他一看就知道我在研究甚麼,又長嘆了一聲。<br /><br />  我開始把圖片收起來,大聲道:「好,這件事,已告一段落,誰也別去再想。胡懷玉的情形,彷彿有好轉,他的精神分裂症是遺傳性的,梁醫生說已有了可以控制的方法。」<br /><br />  張堅仍然恨恨地:「這王八蛋,應該把他關進瘋人院去。」<br /><br />  張堅真的十分疲倦,需要休息,他幾乎睡足了兩天兩夜,才開始活動,我也不去陪伴他,由得他自由行動,又過了幾天,我在客廳中和一個精通術數的朋友閒談,門打開,張堅直跳了進來,高舉著手中的一樣東西,尖聲叫著:「看,這是甚麼?」<br /><br />  對於張堅的怪異神態,我比較習慣,可是我那位朋友,卻著實嚇了一大跳,看他望著張堅的神情,簡直把張堅當成了一頭春情發動的雄狒狒了。<br /><br />  這時,在張堅手中所舉著的,是一段黑漆漆的東西,也看不清是甚麼。我那位朋友,在震驚之餘,倒也不失幽默,他道:「那是甚麼?是日月神教,黑木崖來的黑木令?」<br /><br />  我還未曾從錯愕中定過神來,忽然又有一條比較矮小的人影,一閃而入,叫道:「不錯,有不服教主命令者,一律要吃三尸腦神丹。」<br /><br />  那人影還未站定,我就大喝一聲:「溫寶裕,你又來幹甚麼?」<br /><br />  當然那是溫寶裕,笑嘻嘻地站定,有恃無恐,我想過去把他捉起來拋出去,可是張堅卻一下子攔在他的身前,對我怒目而視。<br /><br />  剎那之間,客廳中亂成了一團,我那朋友看看勢頭不對,他是一個斯文人,哪經這樣的場面,雖然知道不會被餵食三尸腦神丹,若是混亂之中受了點傷,卻也不是耍的,所以他忙道:「我先告辭了。」<br /><br />  本來我還想挽留他,可是張堅已經把他手中的東西,直送到了我的眼前,而在那一霎間,我也看清了那是甚麼。<br /><br />  而在那一霎間,我也呆住了,不顧得再去挽留那位朋友,由得他離去。在張堅手中的,是一根看來像是木棍也似的東西,可是上面,有著不少尖刺,那東西……那東西,毫無疑問,是來自南極那座冰崖之中,其中某一個怪東西的一截肢體,毫無疑問是!<br /><br />  我在陡地一怔之下,已經立即想到了這節東西的來歷,伸手向溫寶裕一指,大聲道:「哈!」<br /><br />  溫寶裕也道:「哈!」<br /><br />  接著,我真是從心裏高興,大笑了起來,張堅也高興地笑著,在我們的笑聲中,溫寶裕道:「我──想,好不容易有了這樣奇異的經歷,總要弄一點紀念品,所以我就偷偷藏了一截──」<br /><br />  他講到這裏,我陡地想起一件事來,又「啊」地叫了一聲。<br /><br />  溫寶裕作了一個鬼臉:「沒有,一藏起來之後,根本沒有經過低溫保持,一直到我回了家,才把它浸在酒精之中──一直到現在。」<br /><br />  我和張堅互望了一眼,溫寶裕鮮蹦活跳,顯然沒有受到甚麼損害。這少年,真是膽大妄為之極,要是他偷偷藏起這截東西的經過,給胡懷玉知道了的話,只怕會把胡懷玉當場嚇死。<br /><br />  一切都不再存在之後,忽然之間又有了這樣一塊「東西」,我和張堅的高興,都難以言喻,但是想起這段過程中可能產生的危機,我和張堅互望,都不由自主,伸了伸舌頭。<br /><br />  溫寶裕的話又多了起來:「我也曾考慮過,這東西在正常的溫度之下,可能會發生變化,但一點沒有,看起來,整截東西是一種骨骼組織,或者是角質物體──」<br /><br />  我笑了起來:「犀角。」<br /><br />  溫寶裕吐了舌頭,我曾向張堅說過溫寶裕異想天開的行動,所以張堅也笑了起來:「就當它是可以洞察一切的寶物,我們當然不是燒它,而是要好好研究它。」<br /><br />  我把溫寶裕拉了過來,拍著他的頭:「你肯定這些日子來,沒有甚麼變化?」<br /><br />  溫寶裕眨著眼:「沒有啊,都很好,就是給媽媽看得緊了一點,今天也是逃出來的,張博士來找我,給了我溜出來的機會。」<br /><br />  我向張堅望去,張堅道:「我悶得很,想起這小鬼頭倒還有趣,想去找他談談,誰知道有了意外的發現。」<br /><br />  溫寶裕自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攤開,紙上簡陋地畫著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他道:「當我把這截東西拗下來的時候,我留意了一下整個怪物的樣子,大體上就像畫中的那樣。」<br /><br />  畫中的那個怪物,全然無以名狀,不必形容也罷,我們又歡談了一會,勸溫寶裕先回去,我也不等白素回來,立刻就和張堅,找了一家可以符合我們要求的化驗所,講好了借用他們的設備幾天,代價在所不計。<br /><br />  等到白素看了我的留言,來到化驗所的時候,我們的工作,已有初步的成就。<br /><br />  一有了一點結果,張堅就打電話向溫寶裕報告,我也不反對他這樣做,要不是溫寶裕這種並不值得鼓勵的行為,我們拿甚麼來化驗研究?<br /><br />  我們在那化驗室中,工作了三天,大致上的結果是,那一截肢體,毫無疑問是角質的,就如地球上各種有角類動物的角,結構上大體相同,這一點,是從整個橫切面,在顯微鏡下觀察所得,其組織的層次是有皮、角柱和角鞘,皮膚相當厚。各個層次在顯微鏡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細胞結構。<br /><br />  在化學成分的檢驗方面,找到了各種蛋白質,各種游離氨基酸,包括胱氨酸,鹼性氨酸、組氨酸、賴氨酸、精氨酸等等,也找出了這些氨基酸的分子數比值。還有醇類化合物,其中脈基丁醇的化學成分是:HN=C/NH2NHOH2CH2CH2OH<br /><br /><br />  由於這截東西曾被溫寶裕放在酒精中浸過,在浸入酒精之前,大約又經過他精心的洗刷,所以在這截東西上可以找到的附屬品並不是很多,只找到了一種類似樹膠狀的物體,化學成分是各種糖醛酸。<br /><br />  這並不能怪我們的化驗工作不詳細,實際上,如今地球上植物的樹皮中分泌出來的樹膠,也只知道化學上是屬於多醣類物質,結構還未為人知。我們有了這樣的發現,已經極不簡單。<br /><br />  自然,我們化驗的結果,有好幾十頁,若是全寫出來,單是那些像蜂巢般六角形的符號,已經要看死人,大家不必看小說,乾脆回教室去上化學課算了,所以,只是極簡略地提一提。只要能在簡略提到的結果中,達成結論就可以。<br /><br />  五天之後,我、張堅、白素和溫寶裕一起在我的書房之中(不敢請胡懷玉,怕他大驚小怪),所有的結果放在我們的面前,張堅道:「除非另外一個星球的環境和地球一樣,不然,我認為這些怪東西,全是地球上以前的生物,因為一切構成生物基礎的成分,如此相近。」<br /><br />  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所以立即表示同意,溫寶裕問:「多久以前?」<br /><br />  我道:「當然是某一次冰河期之前,這些生物,曾在地球上繁衍生活,而突然的變故,使牠們絕跡,我們甚至可以相信,這些生物,至少已經有一種,發展了高度文明,像如今的人類,但是終於敵不過整個生活環境的大變遷而完全消滅,其中有的,可能就是我們現在從地底下開採出來的石油,而只有極少部分,在堅冰之中被保存了下來。」<br /><br />  大家靜了片刻,溫寶裕又問:「會不會是一場戰爭?冰河期,大變化,會不曾是一場戰爭造成的?會不會那些凍在冰中的生物,根本是被一種武器所殺死的?那種武器一爆炸,就化為玄冰,把所有生物全凍住了?」<br /><br />  這少年的古怪問題之多,真是層出不窮,這許多問題的唯一答案自然只是:「有可能。」幾億年,甚至幾十億年之前的事,有誰知道?<br /><br />  白素一直沒有甚麼發言,直到這時才道:「也有可能是整個宇宙天體上出現的變化,譬如說,一顆彗星或者小星群,逸出了軌道,忽然與地球相撞,就足以造成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毀滅,然後又在新的環境之中再衍生新的生物。」<br /><br />  我也只好道:「有可能。」<br /><br />  白素道:「最近美國有一位古生物學家,研究了大量軟體動物的化石,發現其中一種類牡蠣屬的軟體動物,在一億年左右之前,生態曾發生突變,化學成分也起變化,就是地球曾有過劇變的證明,那大約是白堊紀代時期。」<br /><br />  溫寶裕興奮地說道:「這樣說來,那些怪物,是上一代的地球生物?」<br /><br />  張堅道:「用『上一紀』,比上一代確當些,而且,也不一定是上一紀,可能是上兩紀,上三紀,上四紀──誰知道。」<br /><br />  溫寶裕長長吁了一口氣,向我望來:「這件事的經歷,值得一記嗎?」<br /><br />  我立時道:「值得,當然值得,太值得了。」<br /><br />  溫寶裕笑道:「讓我想一個名字,總可以吧,這件事的經過,就叫作──」<br /><br />  白素接上去:「叫『犀照』,一方面是由你燒犀牛角開始,二方面沒有你藏起一截來,不會有結論,三方面,紀念你曾見過許多怪物的祖先。」<br /><br />  溫寶裕拍手:「好,就是這個名字。可是,燒犀見鬼怪,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是不是──」<br /><br />  我沒有對他再問下去,就突然道:「溫太太,你來了,正好。」<br /><br />  溫寶裕大驚失色轉過頭去,雖然他看到了身後沒有人而大大鬆了一口氣,但是他那些古靈精怪的問題,暫時也就問不出來了。<br /><br />  (全文完)</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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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研究結果可供推測



  在那一霎間,我怒不可遏,正想再說甚麼時,胡懷玉陡然反手,扳下了一個紅色的鈕桿,我已經覺得不妙了,大叫起來:「你這渾蛋,你想幹甚麼?」

  但是,已經遲了,變化幾乎突然發生。

  在那玻璃櫃之中,有紅光閃了一閃,接著,櫃中的那些東西,在幾秒鐘之內,就徹底消失,再接下來的變化是又冒起了一陣紅光,櫃下有一個裝置,向下沉了一沉,櫃中就變得空空如也。

  張堅在那幾秒鐘之間,雙眼睜得極大,幾乎要哭了出來,我也不知說甚麼才好。

  胡懷玉沉聲道:「雷射裝置消滅了一切,希望是真正消滅了一切。」

  張堅發出了一下帶著哭音的叫聲來,我忙道:「張堅,不要緊,那冰崖之中,有的是那種東西,再去弄幾噸來也不成問題。」

  我實在氣不過胡懷玉不徵求我們的同意,就自作主張,把我們千辛萬苦弄來的東西,一下子就毀得一點不剩,所以才這樣說的,我不是不知道,再要到那冰崖去一次,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至少,不是做不到。

  張堅又是氣惱,又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胡懷玉還不知道我們有多麼生他的氣,還對我們道:「我相信我的行為是對,就算研究出了這些生物的來歷,又怎麼樣,所冒的險實在太大。」

  我不怒反笑,而且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胡先生,你最好從現在起不要吃任何東西,不然,噎死的可能性很大。」

  胡懷玉在一呆之後,才嘆一聲:「原來你──你們還是不明白。」

  我懶得和他多講,看起來這個人的精神分裂症,真還不止輕度,他對自己所想到的事情,竟然如此固執地相信,令人駭然。我打開了研究室的門,向外走去,張堅唉聲嘆氣,跟在後面,我拍著他的肩:「別嘆氣,你好不容易離開南極,我請你吃飯去。」

  張堅搖頭道:「不,我這就趕回去。」

  我早已知道這裏的情形發展成這樣,他是一定會心急著趕回去,可是卻未曾料到他會心急到這種地步,我呆了一呆:「我不想立刻就去。」

  張堅翻著眼:「你是你,我是我。」他的這種態度,真令得我無名火起,是不是科學家就可以有這種不近人情的特權?像胡懷玉,像張堅,有時,真要一人給他們老大一個耳括子才行。

  張堅卻還在喃喃地說道:「再取得標本,我就在南極基地進行研究。」

  胡懷玉苦笑了一下:「小心忽然基地中所有人員,全都離奇──」

  我實在忍不住了,大吼一聲:「閉上你的鳥嘴。」

  我一面叫著,一面揚起手來,想去摑他。胡懷玉睜大了眼睛望定了我,叫了起來:「天!別是侵入了我腦中的那東西,也侵入了你的腦中。」

  我又好氣又好笑,胡懷玉看出了我的神情,絕沒有把他講的話放在心中,他又十分難過地搖頭:「人對於自己不知道的事,總喜歡用自己有限的知識來作解釋,只有具大智慧的人,才能有突破。」

  我沒好氣道:「好,祝你早日發現人會變神經病的病因。」

  胡懷玉緩緩搖著頭:「沒有人相信,而我又無法把我自己的腦子解剖。這些日子來,我常一個人坐在海邊靜思,也茫然沒有頭緒。」

  我和胡懷玉說話,張堅一副不耐煩的神氣,逕自向外走去,我吃了一驚,連忙跟了出去,才走出了十來步,就有一個職員急急走過來,衝著我們問:「哪一位是張堅博士?」

  張堅答應了一聲,那職員道:「紐西蘭方面轉駁來的長途電話。」

  張堅「啊」地一聲:「一定是基地有事找我,電話在哪裏?」

  他跟著那職員,匆匆走了開去。當他離開南極的時候,以為會在這裏作相當時日的研究,所以留下了這裏的電話。白素來到了我的身後:「怎麼樣?」

  我嘆了一聲:「我不想再去了,反正到那冰崖去,不是甚麼難事,讓他自己去,我們等著他的研究結果好了。」

  白素側頭想了一想,沒有甚麼意見,胡懷玉居然不怕我再打他,送了出來。

  我們向前走來,看到張堅自一間房間中,像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走出來,臉色灰白。我吃了一驚:「甚麼事?」

  張堅抹著汗道:「還不知道,外圍基地打來的電話,說是極地上發生了強烈的地震,已經知道有好幾股冰川突然湧高,我要立刻趕回去。」

  我聽了也不免吃驚,只好安慰他:「南極那麼大,每天都有變化發生,不必那麼緊張。」在頓了一頓之後,我又道:「我不準備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張堅失魂落魄地點頭,胡懷玉送出了研究所,還和我們一起送張堅到機場,最快的一班機也要在五小時之後,張堅卻一定要在機場等,我們只好陪著他。

  在陪著他的時候,我看到警方的高級人員黃堂走過來,和我們寒暄了幾句,忽然又向我擠眉弄眼,暗示我過去和他講幾句話。

  我跟他走出了十來步,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知道這位胡博士的上代幹甚麼的?」

  我怔了一怔:「是大商人吧,不然,哪會有這麼多錢來支持研究所?」

  黃堂呵呵笑了起來:「隨便你猜,你也猜不到。」

  我心中正在疑惑,白素的聲音已在我身後響起:「做海盜!那是他上代的事,他是不折不扣的科學家。」

  我一聽得白素這樣講,真是嚇了一大跳,立時想起他住的那古老的屋子中那些如此精緻逼真的木船模型,那難道是他祖上的海盜船?

  我已經夠驚訝了,可是黃堂的樣子,看來比我還要驚訝:「衛夫人,我花了不知多少功夫才查出來,你怎麼也知道了?」

  白素笑了笑:「一位精神病醫生託我代查。起先,不過是想弄清楚他的上代,是不是有精神病的記錄,結果卻查出他上代是橫行七海的大盜,不過早在七八十年之前就已經洗手不幹了。」

  黃堂笑道:「佩服佩服,不過我倒知道,當年胡氏七兄弟橫行海上,殺了不少人,他們七兄弟之中,有四個,晚年雖然發了大財,想做好人,但卻受不了內心的譴責,發瘋之後才死的。」

  這一次,輪到白素「啊」地驚呼了起來:「那就是說,他上代有神經病的記錄!」

  黃堂道:「可以說是。」

  白素遲疑了一下:「因為過去做的壞事太多,晚年致瘋的人相當多,這──不能算是遺傳性的神經病吧?」

  我道:「很難說,並不是每一個做多了壞事的人在晚年都會發瘋,可知發瘋者自有致瘋的因素在。」白素側著頭:「這──證明了甚麼呢?」

  我望過去,看到胡懷玉神情惘然地望著機場大堂之中匆忙的旅人,我道:「如果梁若水醫生有了這個資料,那至少可以證明,胡懷玉如今的病症自有由來!」

  白素輕輕嘆了一聲:「也不能說胡懷玉自己的說法沒有道理,人類對於不明白的事,可以作任何方面的假設。」

  白素所說的這個道理,我自然明白,黃堂也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無關重要的話,走了開去,我道:「有機會把這一切告訴梁醫生,胡懷玉那麼嚮往海上生活,可能是他心理上對於上代是海盜的一種負擔,他一定十分羞於提起自己上代的事,所以就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使他有間歇性的不正常。」

  白素笑了起來:「你快可以做心理醫生了。」

  我笑道:「我說得不對嗎?」

  白素又嘆了一聲:「誰知道。」

  我和她又一起來到了胡懷玉和張堅的身邊,張堅才從電訊部門走回來,滿臉憂色:「詳細的情形還不知道,不過相當嚴重,唉,基地的情形不知怎麼樣了。」

  他說到這裏,忽然罵了一句粗話:「他媽的,再沒有比地球人更落後的了,那麼小的一個星球,要去到星球的一端,就得花那麼多時間,巨型噴射機,算是甚麼交通工具,哼!」

  我苦笑:「有甚麼法子,已經最快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張堅不斷去打長途電話,可是,也沒有甚麼結果,好不容易可以登機了,張堅立時和我們揮手告別。

  當我們三人走出機場時,胡懷玉才道:「衛斯理,你還在怪我?」

  我輕笑了一下:「沒有。已經有很多人,一直在說我總是破壞著一切可以證明外星人存在,或是可以解決問題的物件,這次不關我的事,破壞證物的不是我,是你。」

  胡懷玉嘆了一聲,愁眉苦臉:「可是據你們說,在那冰崖之中,還有成千上萬的這種怪物在,唉,我擔心的事情,總有會發生的一天。」

  我陡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放心,不是有消息來,南極發生了猛烈的地震嗎?說不定那冰崖已經徹底毀滅了。」

  胡懷玉立時道:「真的?」

  我道:「當然,不論在電影還是在小說,總是一句最重要的話沒有說出口來,那個人就死了。也總是甚麼全都毀滅不存來作結局。」胡懷玉想了一想,喃喃地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然後,他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我則不斷地笑著,胡懷玉有點氣惱,自顧自加快了腳步:「我自己會回去,你們不必理我。」

  他截住了一輛計程車,就上了車,我向白素攤了攤手,白素搖頭:「他的擔憂,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你不該這樣取笑他。」

  我道:「他的行為,使張堅不可避免地又要到那冰崖上去一次,那十分危險,張堅可能因之喪生。」白素沒有再說甚麼。在我們回家途中,我問起白素在溫寶裕失蹤期間,溫家夫婦有沒有來煩她,白素皺著眉:「我甚至不敢在家裏,要離開自己的家,來躲避他們。」

  白素說來輕描淡寫,但是我卻可以想像得出,這一雙夫婦,為了他們的寶貝兒子,是如何的驚天動地在找。

  我把身子向後靠了靠:「這個小孩,他這次的經歷,足夠他回憶一生了。」

  我們才一回家,老蔡就說:「有一個姓溫的小孩子,打過好多次電話來了。」

  正說著,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來,就聽到了溫寶裕的聲音:「研究結果怎麼樣?」

  我本來是想大聲叱責他的,但是整件事,他既然都參與了,當然也應該有權知道事態的發展,所以我答道:「帶來的一切,都被胡懷玉毀去,張博士已回南極,準備再去採集大量的標本來研究。」

  溫寶裕「啊啊」地應著,我立時又道:「我很忙,希望你自己做你父母的好孩子,不要再來煩我,我不會再見你,也不會再聽你的電話。」

  溫寶裕陡然叫了起來:「等,等,等──」

  我不等他叫第二聲,就放下了電話,而且,拉斷了電話線,對老蔡道:「通知電話公司,換一個號碼。」

  老蔡答應著,白素笑道:「他要是找上門來呢?」

  我笑了起來:「我看他的母親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頑童再神通廣大,想跳出母親的手心,還是十分困難。」

  白素也笑了起來,顯然想起了溫寶裕母親對兒子那種緊張。

  接下來的幾天,從一些通訊社的消息中,知道了南極大地震。大地震發生在人口稠密的地區,才有人注意,發生在南極冰原上,根本沒有甚麼人注意,所以報導也十分簡略。

  我一直在等著張堅的消息,張堅知道我秘密電話號碼,他應該會和我聯絡,可是等了七八天,一點消息也沒有。

  在那幾天之中,溫寶裕也沒有來找我,使我得以集中心神去做一些要做的事。我做的事,是盡可能去尋找各種古怪生物的圖片和資料,尤其是古代生物,絕了種的各種有翼無翼的恐龍,樣子夠古怪了,但是在外形上,總還有點跡象可循,不像是凍在冰崖中的那些怪物,看起來如此怪異。

  自然,三葉蟲的樣子,也夠古怪,不過,那卻是低等生物。我也搜集了不少科學家幻想著,由畫家畫出來的怪物的樣子,還真有角上長出蘋果來的鹿之類。在這期間,白素曾作了一項提議:把昆蟲,或是微小的生物放大來看看。

  白素的建議還真有用,當我把一隻跳蚤放大三千倍,把螞蟻放大五千倍,把蚜蟲放大六千倍──之後,所看到的千奇百怪的樣子,我想,當年溫嶠燃犀,所見到的千奇百怪,也不過如此了。

  我在冰崖中見到的情形,可以說是大同小異,可是,冰崖中的那些怪物,本身就那麼大,是高級的生物,不是低等生物。

  在一個星期之後,我還沉湎在種種生物的圖片時,門鈴響了起來,我聽到白素發出了一下驚訝的呼叫聲來,就自然而然,坐直了身子──能令白素發出這樣驚訝的聲音來的,一定是甚麼不尋常的事。

  我坐直了身子之後,聽得白素道:「他在樓上。」

  接著,有人走上樓梯來,我一看到來人是甚麼人,也發出了一下驚訝的呼叫聲:來的是張堅。

  他的神態極疲倦,極失望,極憔悴而消瘦,我忙站了起來,張堅走進書房來,一聲不響坐下,雙手托住了頭,我忙道:「怎麼啦?別告訴我,你找不到那個冰崖了。」

  張堅慢慢抬起頭來,雙眼失神:「不見了,整個都不見了。」

  我一怔,「哈哈」笑了起來,可是笑聲卻十分乾澀。白素忙道:「是那次大地震?」

  我更覺得好笑了,真的所有的小說都是這樣結束的嗎?可是張堅居然又點了點頭。

  我指著他:「不曾的,那麼高那麼大的一座冰崖,怎麼會不見?」

  張堅道:「連那道巨大的冰川也改了道,冰崖消失在冰川之中,看起來,再過幾億年,或者可以流到海底去,就像我在海底見到過的一樣。」

  我忙道:「不要緊,海底還有。」

  張堅道:「那條我發現的潛航海道,也因為地震而被封閉,連我那艘潛艇,也不見了。」

  我只好眨著眼,這時候,我的情形,一定十分滑稽,而我的心情也十分滑稽:甚麼都消失了,甚麼都不再存在了,哈哈哈,這不是一個「結局」嗎?

  過了好一會,我才問:「那──怎麼辦?」

  張堅陡地跳了起來,用十分可怕的聲音叫道:「我要把胡懷玉掐死。」

  老實說,在知道一切全都不存在之後,我也有要把胡懷玉掐死的衝動,所以一聽得他那麼叫,我竟然不由自主,大點其頭。

  張堅的面色灰敗,喃喃地道:「一點也沒有留下,一點也沒有──只要給我一點點,至少也可以研究一下,弄清楚那些生物的來龍去脈。」

  我難過地道:「你不會為了這樣的結果,而不再回南極去了吧。」

  張堅苦笑著,搖著頭:「當然不會,但是──打擊太大,我需要休息。」

  我和白素立時齊聲:「歡迎你在寒舍下榻。」

  張堅嘆了一聲,抬頭看到了我書房中凌亂的許多圖片,他一看就知道我在研究甚麼,又長嘆了一聲。

  我開始把圖片收起來,大聲道:「好,這件事,已告一段落,誰也別去再想。胡懷玉的情形,彷彿有好轉,他的精神分裂症是遺傳性的,梁醫生說已有了可以控制的方法。」

  張堅仍然恨恨地:「這王八蛋,應該把他關進瘋人院去。」

  張堅真的十分疲倦,需要休息,他幾乎睡足了兩天兩夜,才開始活動,我也不去陪伴他,由得他自由行動,又過了幾天,我在客廳中和一個精通術數的朋友閒談,門打開,張堅直跳了進來,高舉著手中的一樣東西,尖聲叫著:「看,這是甚麼?」

  對於張堅的怪異神態,我比較習慣,可是我那位朋友,卻著實嚇了一大跳,看他望著張堅的神情,簡直把張堅當成了一頭春情發動的雄狒狒了。

  這時,在張堅手中所舉著的,是一段黑漆漆的東西,也看不清是甚麼。我那位朋友,在震驚之餘,倒也不失幽默,他道:「那是甚麼?是日月神教,黑木崖來的黑木令?」

  我還未曾從錯愕中定過神來,忽然又有一條比較矮小的人影,一閃而入,叫道:「不錯,有不服教主命令者,一律要吃三尸腦神丹。」

  那人影還未站定,我就大喝一聲:「溫寶裕,你又來幹甚麼?」

  當然那是溫寶裕,笑嘻嘻地站定,有恃無恐,我想過去把他捉起來拋出去,可是張堅卻一下子攔在他的身前,對我怒目而視。

  剎那之間,客廳中亂成了一團,我那朋友看看勢頭不對,他是一個斯文人,哪經這樣的場面,雖然知道不會被餵食三尸腦神丹,若是混亂之中受了點傷,卻也不是耍的,所以他忙道:「我先告辭了。」

  本來我還想挽留他,可是張堅已經把他手中的東西,直送到了我的眼前,而在那一霎間,我也看清了那是甚麼。

  而在那一霎間,我也呆住了,不顧得再去挽留那位朋友,由得他離去。在張堅手中的,是一根看來像是木棍也似的東西,可是上面,有著不少尖刺,那東西……那東西,毫無疑問,是來自南極那座冰崖之中,其中某一個怪東西的一截肢體,毫無疑問是!

  我在陡地一怔之下,已經立即想到了這節東西的來歷,伸手向溫寶裕一指,大聲道:「哈!」

  溫寶裕也道:「哈!」

  接著,我真是從心裏高興,大笑了起來,張堅也高興地笑著,在我們的笑聲中,溫寶裕道:「我──想,好不容易有了這樣奇異的經歷,總要弄一點紀念品,所以我就偷偷藏了一截──」

  他講到這裏,我陡地想起一件事來,又「啊」地叫了一聲。

  溫寶裕作了一個鬼臉:「沒有,一藏起來之後,根本沒有經過低溫保持,一直到我回了家,才把它浸在酒精之中──一直到現在。」

  我和張堅互望了一眼,溫寶裕鮮蹦活跳,顯然沒有受到甚麼損害。這少年,真是膽大妄為之極,要是他偷偷藏起這截東西的經過,給胡懷玉知道了的話,只怕會把胡懷玉當場嚇死。

  一切都不再存在之後,忽然之間又有了這樣一塊「東西」,我和張堅的高興,都難以言喻,但是想起這段過程中可能產生的危機,我和張堅互望,都不由自主,伸了伸舌頭。

  溫寶裕的話又多了起來:「我也曾考慮過,這東西在正常的溫度之下,可能會發生變化,但一點沒有,看起來,整截東西是一種骨骼組織,或者是角質物體──」

  我笑了起來:「犀角。」

  溫寶裕吐了舌頭,我曾向張堅說過溫寶裕異想天開的行動,所以張堅也笑了起來:「就當它是可以洞察一切的寶物,我們當然不是燒它,而是要好好研究它。」

  我把溫寶裕拉了過來,拍著他的頭:「你肯定這些日子來,沒有甚麼變化?」

  溫寶裕眨著眼:「沒有啊,都很好,就是給媽媽看得緊了一點,今天也是逃出來的,張博士來找我,給了我溜出來的機會。」

  我向張堅望去,張堅道:「我悶得很,想起這小鬼頭倒還有趣,想去找他談談,誰知道有了意外的發現。」

  溫寶裕自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攤開,紙上簡陋地畫著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他道:「當我把這截東西拗下來的時候,我留意了一下整個怪物的樣子,大體上就像畫中的那樣。」

  畫中的那個怪物,全然無以名狀,不必形容也罷,我們又歡談了一會,勸溫寶裕先回去,我也不等白素回來,立刻就和張堅,找了一家可以符合我們要求的化驗所,講好了借用他們的設備幾天,代價在所不計。

  等到白素看了我的留言,來到化驗所的時候,我們的工作,已有初步的成就。

  一有了一點結果,張堅就打電話向溫寶裕報告,我也不反對他這樣做,要不是溫寶裕這種並不值得鼓勵的行為,我們拿甚麼來化驗研究?

  我們在那化驗室中,工作了三天,大致上的結果是,那一截肢體,毫無疑問是角質的,就如地球上各種有角類動物的角,結構上大體相同,這一點,是從整個橫切面,在顯微鏡下觀察所得,其組織的層次是有皮、角柱和角鞘,皮膚相當厚。各個層次在顯微鏡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細胞結構。

  在化學成分的檢驗方面,找到了各種蛋白質,各種游離氨基酸,包括胱氨酸,鹼性氨酸、組氨酸、賴氨酸、精氨酸等等,也找出了這些氨基酸的分子數比值。還有醇類化合物,其中脈基丁醇的化學成分是:HN=C/NH2NHOH2CH2CH2OH


  由於這截東西曾被溫寶裕放在酒精中浸過,在浸入酒精之前,大約又經過他精心的洗刷,所以在這截東西上可以找到的附屬品並不是很多,只找到了一種類似樹膠狀的物體,化學成分是各種糖醛酸。

  這並不能怪我們的化驗工作不詳細,實際上,如今地球上植物的樹皮中分泌出來的樹膠,也只知道化學上是屬於多醣類物質,結構還未為人知。我們有了這樣的發現,已經極不簡單。

  自然,我們化驗的結果,有好幾十頁,若是全寫出來,單是那些像蜂巢般六角形的符號,已經要看死人,大家不必看小說,乾脆回教室去上化學課算了,所以,只是極簡略地提一提。只要能在簡略提到的結果中,達成結論就可以。

  五天之後,我、張堅、白素和溫寶裕一起在我的書房之中(不敢請胡懷玉,怕他大驚小怪),所有的結果放在我們的面前,張堅道:「除非另外一個星球的環境和地球一樣,不然,我認為這些怪東西,全是地球上以前的生物,因為一切構成生物基礎的成分,如此相近。」

  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所以立即表示同意,溫寶裕問:「多久以前?」

  我道:「當然是某一次冰河期之前,這些生物,曾在地球上繁衍生活,而突然的變故,使牠們絕跡,我們甚至可以相信,這些生物,至少已經有一種,發展了高度文明,像如今的人類,但是終於敵不過整個生活環境的大變遷而完全消滅,其中有的,可能就是我們現在從地底下開採出來的石油,而只有極少部分,在堅冰之中被保存了下來。」

  大家靜了片刻,溫寶裕又問:「會不會是一場戰爭?冰河期,大變化,會不曾是一場戰爭造成的?會不會那些凍在冰中的生物,根本是被一種武器所殺死的?那種武器一爆炸,就化為玄冰,把所有生物全凍住了?」

  這少年的古怪問題之多,真是層出不窮,這許多問題的唯一答案自然只是:「有可能。」幾億年,甚至幾十億年之前的事,有誰知道?

  白素一直沒有甚麼發言,直到這時才道:「也有可能是整個宇宙天體上出現的變化,譬如說,一顆彗星或者小星群,逸出了軌道,忽然與地球相撞,就足以造成地球上一切生物的毀滅,然後又在新的環境之中再衍生新的生物。」

  我也只好道:「有可能。」

  白素道:「最近美國有一位古生物學家,研究了大量軟體動物的化石,發現其中一種類牡蠣屬的軟體動物,在一億年左右之前,生態曾發生突變,化學成分也起變化,就是地球曾有過劇變的證明,那大約是白堊紀代時期。」

  溫寶裕興奮地說道:「這樣說來,那些怪物,是上一代的地球生物?」

  張堅道:「用『上一紀』,比上一代確當些,而且,也不一定是上一紀,可能是上兩紀,上三紀,上四紀──誰知道。」

  溫寶裕長長吁了一口氣,向我望來:「這件事的經歷,值得一記嗎?」

  我立時道:「值得,當然值得,太值得了。」

  溫寶裕笑道:「讓我想一個名字,總可以吧,這件事的經過,就叫作──」

  白素接上去:「叫『犀照』,一方面是由你燒犀牛角開始,二方面沒有你藏起一截來,不會有結論,三方面,紀念你曾見過許多怪物的祖先。」

  溫寶裕拍手:「好,就是這個名字。可是,燒犀見鬼怪,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是不是──」

  我沒有對他再問下去,就突然道:「溫太太,你來了,正好。」

  溫寶裕大驚失色轉過頭去,雖然他看到了身後沒有人而大大鬆了一口氣,但是他那些古靈精怪的問題,暫時也就問不出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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