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部:神經緊張性情乖謬</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部:神經緊張性情乖謬</h3><br /><br />  這時候,我心中實在已經十分驚疑:實驗室的門,由外面幾個職員打開,還是由黃堂打開,大有差異。如果當時職員打開了門,就發現胡懷玉失蹤,和直到黃堂把門打開之後,發現人不在,其間至少隔了一小時左右。<br /><br />  我現在就在實驗室,連窗子也沒有,一點也看不出除了這扇門之外,還有甚麼地方可以離開,但實際上發生的事卻是:胡懷玉不見了。當然,可能實驗室另外有秘密的暗門,可以供人離開。<br /><br />  我一面在想著,一面仍然在聽著那職員的敘述:「我們叫了一會,沒有反應,我就去打電話進去,希望所長會來聽電話,可是電話也沒有人接聽。」<br /><br />  我聽著,心想這時候,正是溫寶裕在向我敘說他如何焚燒犀牛的角,希望可以看到存在而看不見的怪東西,逗得我哈哈大笑的時候。<br /><br />  那職員又道:「我們討論,考慮過把門撞開來,因為在實驗室中,甚麼事情都可以發生。」<br /><br />  那職員道:「生物實驗室,充滿危機,有一個著名的細菌學家,就曾在實驗室中,不小心弄碎了培育細菌的試管,而結果一輩子要在輪椅上度過。」<br /><br />  我悶哼一聲:「你想到了有意外,可是結果並沒有撞開門。」<br /><br />  那職員紅了紅臉:「是的,我們沒有那麼做,因為我們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有了意外,要是根本沒有事,把門撞了開來,所長發起脾氣來──」<br /><br />  他沒有再向下講,這時,我心中覺得十分奇怪,因為胡懷玉給我的印象,十分溫文,絕不是一個脾氣急躁蠻不講理的人,可是那個職員的敘述,聽起來,胡懷玉卻像是一個很暴躁而不講理的人。<br /><br />  我順口問了一句:「胡所長的脾氣不好?」<br /><br />  這是十分普通的一句話,我也只是順口問問的,可是卻想不到,那幾個職員,都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情,像是這個問題,十分難以回答。<br /><br />  沉默了片刻,我感到事有蹊蹺,正想再進一步發問之際,一個年紀較長的職員才遲疑地道:「所長──本來十分和藹可親,可是自從這間實驗室──他不許人進入以來,脾氣就變得有點怪,有時會莫名其妙責罵人。」<br /><br />  我皺著眉,在設想著胡懷玉脾氣變壞的原因,我想到,可能工作的壓力太重,人的心境,自然會變得不好。<br /><br />  可是黃堂在一旁,卻已「嘿嘿」地冷笑起來:「一個科學家,在他的實驗室中,變成了『鬼醫』,哈哈哈,他變成了另一個人,所有惡劣的本性,全都顯露出來,最後又神秘失蹤。」<br /><br />  我瞪著他,他的話,一點也不幽默,黃堂用力揮了一下手,不再說下去,指著那職員:「他的做法是對的,他報了警,我們以最快時間趕到,一面聽他的敘述,一面已打開了實驗室的門,實驗室中並沒有人。」<br /><br />  我有點對他剛才的態度生氣,說道:「好,那麼請解釋他人上哪裏去了?」<br /><br />  黃堂道:「第一個可能,自然是這裏另有暗門,但已被否定。」<br /><br />  我點了點頭。在我沒有來到之前,他自然有足夠的時間去弄清楚實驗室是不是有暗門。<br /><br />  他又道:「第二個可能,是他在我們把門打開之前,已經離開實驗室。」<br /><br />  他說到這裏,向那幾個職員望去,不等他們開口,就道:「可是他們卻說,絕未曾看到胡所長走出來、門也未曾打開過。」<br /><br />  那幾個職員,對於黃堂對他們的懷疑,相當不滿,可是卻忍住了沒有發作。<br /><br />  黃堂攤了攤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三個可能,所以,要聽聽你的解繹,衛先生,因為照我的推想,你至少知道他在研究甚麼。」<br /><br />  我心中,早已作了七八個假設,可是看來,絕沒有一個可以成立。我的目光停留在那隻玻璃櫃上,緩緩地道:「我只知道他在培育一些由南極厚冰層下弄來的生物胚胎,真正詳細的情形,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br /><br />  黃堂聽得我這樣說,揚了揚眉,現出了不可信的神色,尖著聲音:「甚麼?請你再說一遍。」<br /><br />  我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黃堂吸了一口氣:「你想說,他培育的那些胚胎,成長了,然後把他吞噬掉了?」<br /><br />  我搖頭:「我沒有這樣說,不論是甚麼東西,如果可以把人吞噬掉,就一定要比人更大,現在我們看不到有這樣的東西在!」<br /><br />  黃堂的眉心打著結,這時,剛才那個說「土遁」好像地下鐵路的那個年輕警員,忍不住又道:「也不一定,我看到過一篇記述,是一個醫生的經歷,就記述著微生物吞噬了人的經過,事實上,微生物吞噬動物的屍體,一直在進行著──」<br /><br />  看來,他還想發表他的偉論,可是黃堂已經厲聲道:「閉上你的鳥嘴。」<br /><br />  年輕警員登時漲紅了臉,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是,我也知道那件事,但是我認為兩者之間,大不相同,胡所長的失蹤,另有原因。」<br /><br />  年輕警員感激地望著我,黃堂揮著手:「還是第一個可能最合理,我認為還是要徹底搜索。」他說了之後,瞪著我:「你又找他,有甚麼事?」<br /><br />  我懶懶地回答:「從甚麼時候開始,個人行動必須向警方人員作報告?」<br /><br />  黃堂盯著我:「衛先生,有一個人無緣無故失了蹤,你是可能的知情者,一定要接受警方的查詢。」<br /><br />  我攤了攤手:「正如你剛才所說,他變成了『鬼醫』,消失了,或者變成了隱形人,就在這裏,不過我們看不到他。」<br /><br />  黃堂恨恨地道:「你對他的失蹤一點不關心?」<br /><br />  我伸出手來,直指著他的鼻尖:「不關心?關心的程度在你一千倍以上。可是關心有甚麼用?我們得設法把他找出來。」<br /><br />  黃堂呆了一呆,揚起手來,可是卻又立即垂了下去,並沒有推開我的手,反倒後退了一步,嘆了一聲:「我不想和你爭執,衛先生,你有甚麼設想?你一向有過人的想像力。」<br /><br />  他的態度相當誠懇,我放下手來:「誰想吵架?我實在想不出是怎麼一回事,他要和我見面,因為他以為培育過程,有了一點意外,因此而十分憂慮,所以和我聯絡──在他和我聯絡之前,我根本不認識他,只不過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br /><br />  黃堂一聽得我提及了「意外」,神情緊張,我就把那「意外」,向他說了一遍,我知道他在聽了,一定會大失所望,結果果然如此,他道:「那只是他自己以為可能發生意外。」<br /><br />  我道:「當時我也這樣想,可是現在,實實在在,有一樁不可思議的意外發生了。」<br /><br />  黃堂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實驗室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相信人人的心頭,都感到了極度的寒意:不可測的變化,終於發生了,先是胡懷玉的離奇失蹤,再接下來的會是甚麼呢?<br /><br />  那年輕的警員,神色張惶地四面看看,像是要把那不可測的危機找出來。<br /><br />  我和黃堂互望著,不知說甚麼才好,由於實驗室中十分靜,所以外面的聲音傳過來,聽起來也格外清楚,只聽得外面有好幾個人,同時用極驚訝的聲音在叫:「所長!所長!」<br /><br />  一聽得這樣的叫喚聲,實驗室中的所有人,連我在內,人人都是一怔。<br /><br />  「所長」,那是對胡懷玉的稱呼,而如果不是有人看到了胡懷玉,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叫他。<br /><br />  剎那之間,我只覺得滑稽莫名。引起我有滑稽之感的原因是:如果胡懷玉根本不是甚麼「神秘失蹤」,而只是他離開實驗室,未被人注意,而這時他又走了回來,而我們卻在作種種假設,推測他神秘失蹤的原因,這不是太滑稽了嗎?<br /><br />  實驗室中的人,都轉過頭,向門口看去,看到胡懷玉已經出現在實驗室,他見有那麼多的人在,先是陡然怔了一怔,接著,便極其憤怒。<br /><br />  很少看到一個人在剎那之間會憤怒到這種樣子,尤其是這個人給我的印象,一直相當溫文。就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彷彿他體內的血液,全都集中到了頭部。使他看來,臉變得通紅,他雙眼睜得極大,眼附近,全是一根根凸起的筋,以致臉看起來十分可怕,甚至有點猙獰。他陡然吼叫,那種吼叫聲,表示了他心中的憤怒,聽起來叫人震動,他在厲聲叫著:「你們在這裏幹甚麼?統統給我滾出去!」<br /><br />  那幾個職員,不知所措,他們想立即離開實驗室,可是,胡懷玉又堵在門口,他們出不去,所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br /><br />  我,黃堂和幾個警員,則大是愕然。胡懷玉突然若無其事地從外面走了進來,那已經夠令人詫異,而他又突然大發雷霆,真叫人不知如何應付才好。<br /><br />  我和黃堂怔了一怔,同時開口,叫了他一下,我的聲音比較大,胡懷玉向我望來。他看到我,震動了一下,顯然,他剛才呼喝著,要所有人統統滾出去,並沒有看到我。<br /><br />  在一下震動之後,他臉上的血,又不知褪到何處去,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那種蒼白,和他剛才盛怒時的通紅,看來同樣可怕。<br /><br />  他用一種聽來十分怪異的聲音道:「啊,你又來了。」他一面說,一面揮著手,向前走來,道:「出去,請出去,衛斯理──」<br /><br />  他叫著我的名字,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可以留下來,然後,他又重複了六七下:「出去,全出去。」<br /><br />  那幾個職員,急急忙忙,奪門而出,黃堂仍然站著不動,胡懷玉直來到他的身前,竟然伸手向他推去。<br /><br />  黃堂被他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胡懷玉已道:「出去。」<br /><br />  黃堂忍住了怒意:「對不起,我是警方人員,是接到了報告才來的。」<br /><br />  胡懷玉這時的神情,怪異得難以形容。他看起來,像是十分疲倦,可是又仍然盛怒,而且有著一股極其不可言喻的執拗,他毫不客氣地反問:「接到了甚麼報告?」<br /><br />  黃堂怔了一怔:「我們接到的報告是,這裏可能有人發生了意外。」<br /><br />  胡懷玉立時道:「沒有人發生意外,你可以走了。」<br /><br />  黃堂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可是,你曾經失蹤。」<br /><br />  胡懷玉的聲音,聽來極其尖利:「我曾經失蹤?你在放甚麼屁?我在你面前!」<br /><br />  黃堂一下子給胡懷玉駁了回來,弄得臉上紅了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br /><br />  我正想趁機打圓場,說幾句話,勸黃堂先回去再說,可是黃堂已經指著碎裂了的那些東西問:「這裏曾受過暴力的破壞,我有權──」<br /><br />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懷玉已經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你有甚麼權?在這裏,我才有權,這裏的一切全是我的,我喜歡怎樣就怎樣,你理我是暴力不是暴力。」<br /><br />  他一面說著,一面又極快地抓起一些玻璃器皿,用力摔向地上。<br /><br />  胡懷玉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那些被他摔向地上的東西,玻璃碎片四下飛濺。他的動作激烈和快速,我還未曾來得及喝止,他已經舉起了一張椅子。我還以為他要去砸黃堂,心裏剛想到,襲擊警務人員是有罪的,黃堂可有留下來的理由了。<br /><br />  可是胡懷玉一拿椅子在手,一個轉身,椅子已向那個玻璃櫃子砸去,嘩啦一聲響,把本來已破裂的玻璃,砸得又碎裂了一大片。<br /><br />  然後,他又疾轉過身來,惡狠狠地道:「我愛怎樣就怎樣,你明白了嗎?現在,你走不走?」<br /><br />  黃堂的神情難看之極,他一言不發,向門口走去,幾個警員跟著他,他等那幾個警員先走了出去,才轉過身來向我道:「衛先生,你和一個瘋子在一起,要小心一點才好。」<br /><br />  他說完話,大踏步向外走去,胡懷玉衝了過去,一衝到門口,把門重重關上,然後,背靠著門,不住喘氣。<br /><br />  我向他看去,只見他的臉色仍然蒼白得可怕,隨著喘氣,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上,涔涔而下,看起來像是才經過了劇烈運動。<br /><br />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看著他,實在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br /><br />  黃堂臨走時所說的話自然是氣話,可是卻也大有道理,因為胡懷玉突然出現,所有的一切行動,除了說他是一個瘋子之外,也真沒有別的話可以形容。<br /><br />  他背靠著門,低著頭喘息,汗水在他的臉上,積聚了太多,開始滴向地上。我一直凝視著他,等他先開口,可是過了足有五分鐘,他仍然一聲不出,我只好問:「怎麼了?」<br /><br />  我一開口,他震動了一下,並不抬起頭來,聲音聽來又嘶啞又疲倦:「沒有甚麼。」<br /><br />  我低嘆了一聲:「你騙我不要緊,可是別自己騙自己,究竟怎麼了?」<br /><br />  他用力搖著頭:「真的沒甚麼。」我自然有點生氣,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卻只是搖著頭說「沒甚麼」!<br /><br />  我冷笑了一聲:「看來你不需要任何人幫助你,我告辭了。」<br /><br />  我向他走過去,他仍然背靠門站著,並沒有讓開的意思,我站定說:「請讓一讓,或者,請告訴我可以另外從甚麼地方出去。」<br /><br />  胡懷玉像是十分困難地抬起頭來:「你──知道這個實驗室另有出路?」<br /><br />  我悶哼一聲:「應該有,不然,就是你有穿透牆壁,自由來去的能力。」胡懷玉忙道:「是的,有時,我不想人打擾,所以當初我在建造這間個人實驗室之時,就留下了一個十分隱秘的暗門。可以來來去去,不必被人看到。」<br /><br />  我諷刺地道:「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br /><br />  胡懷玉口唇掀動了一下,像是想分辯甚麼,但是卻沒有說甚麼,只是極其疲乏地揮了揮手。<br /><br />  我又道:「我要告辭了,你讓不讓開?」<br /><br />  胡懷玉忽然嘆了一聲:「衛斯理,我不知道,何以我會變得那麼暴躁,本來我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現在,我全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我會莫名其妙地破壞一切,會──」<br /><br />  當他講到這裏時,他雙手捧住了頭,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br /><br />  他那種痛苦,絕不是假裝出來的,我對他十分同情,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或許你的工作壓力太重了,或者,你長期服食著甚麼提神的藥物?」<br /><br />  胡懷玉用力搖頭否認。我心中不禁暗嘆了一聲,像他的這種情形,其實並不是十分罕見的,這種突然之間,爆發無可控制的壞脾氣,使得一個本來是溫文的人,全身充滿了暴力,由理智而變為橫蠻的例子,在精神病中十分常見,屬於精神分裂那一類,有天生的病例,也有在生活中受了過度刺激而來的病例。<br /><br />  如果胡懷玉真是這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那自然十分可惜,因為這種病症,即使經過長時期的醫治和療養,也不是一定可以痊癒,而且誰也不知道在痊癒之後,甚麼時候又會發作。<br /><br />  我吸了一口氣:「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一個醫生,檢查一下?」胡懷玉抬頭向我望來:「你以為這是精神分裂的一種症象?」<br /><br />  我覺得沒有必要隱瞞真相,所以我指了一下實驗室中凌亂的情形:「這一切,顯然不是你所需負責的行為所造成的。」<br /><br />  胡懷玉面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聲音嘶啞:「是我的行為所造成的,我就要負責。」<br /><br />  我道:「如果你這些行為,由於你自己不能控制的一種精神狀態,那麼──至少在法律上,你可以不必負責。」<br /><br />  胡懷玉又不住搖著頭:「不是這方面的問題,這個研究所是我的,就算我放上兩百公斤炸藥,將之夷為平地,法律上也沒有人向我追究責任。問題是,當我在這樣做的時候,我十分清楚自己在做甚麼,而且盼望著這樣做,也十分清楚感到這樣做了,會給我極大的快樂。」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不覺得這樣──不正常?」胡懷玉想了一想:「很難說。」<br /><br />  我等了片刻,他沒有再說甚麼,我就裝作不經意地問,因為如果他真有精神分裂症的話,他會十分敏感。我問:「你今晚做了些甚麼?」<br /><br />  胡懷玉抬著頭,目光緩緩地在實驗室中掃了一周:「你走了之後,我仍然像平日一樣,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突然之間,我覺得一切全是那麼滑稽,那麼──沒有意義──我埋頭埋腦在做研究,希望在科學上有新的發現,那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標,可是突然之間我想到,就算被我達成了目標,又有甚麼意義呢?」<br /><br />  他說到這裏,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定了我,看來是希望在我這裏,得到答案。<br /><br />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胡懷玉提出有關人生哲理的大問題,豈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用三言兩語就可以回答的?<br /><br />  而且,老實說,就算換一個環境,給我充分的時間,我也回答不出來,這種問題,古今中外,有誰能回答?<br /><br />  我只好反問:「當你這樣想的時候,你怎麼樣?」<br /><br />  胡懷玉忽然笑了越來,他的笑容看來有點慘然:「我?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感到我真是傻瓜,為甚麼一天到晚作研究,所以我──我──開始破壞,奇怪的是,當我開始破壞,我感到了無比的樂趣,越做越是起勁,終於把這櫃子,也砸破了一面,真是痛快無比──」<br /><br />  他講到這裏,我長嘆一聲:「工作壓力太重了,再加上近日來你又憂慮,又擔心,精神受不起這樣的重壓,你──有病了。」<br /><br />  胡懷玉瞪大眼睛望著我,直截地問了出來:「你是說我有了精神病?」<br /><br />  我也十分直截地回答他:「可以這樣說。」<br /><br />  胡懷玉呆了片刻:「事後,我離開了實驗室,一個人到了海邊,驚訝自己如何會有這樣的行為,在海邊呆了很久,肯定有一些不對頭的事在我身上發生──你也看到,剛才我回來的時候,行為多麼怪異。」<br /><br />  我點了點頭:「你需要休息,和一個專家照顧。」<br /><br />  胡懷玉忽然嘆了一聲:「衛斯理,其實你應該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我呆了一呆,立時明白了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用力一揮手:「別胡思亂想了,像你這種有輕度精神分裂的人,世上不知有多少。」<br /><br />  胡懷玉苦笑著:「我和別人不同,我知道自己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如果我一直在憂慮著的事,只是這樣,那倒不算太壞。」<br /><br />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你還在鑽牛角尖。」<br /><br />  胡懷玉立時道:「一點也不!那──逃走了的不知道甚麼東西,一定已經進了我的身子,更可能是進了我的腦子,在影響著我,我──怕──遲早會被它征服,到時,我──就不再存在──這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就佔據了我的軀殼──」<br /><br />  他一面說著,一面現出極恐懼的神色,令我也不由自主,不寒而慄。<br /><br />  可是對他所講的事,我卻一點也不相信。他這時的情形,分明是在精神上受了太大的壓力的反應,這種輕度的精神病,應該不難治療。<br /><br />  當下,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想安慰他幾句,可是他卻十分緊張地握住了我的手,聲音也在發顫:「衛斯理,你要答應我,如果發展下去,我只剩下了軀殼,腦子被那東西控制了的話,你──要幫助我──別讓那東西藉我的身體來作惡。」<br /><br />  我苦笑了一下,從他這時的神態來看,他的病況,看來遠比我想像的來得嚴重,他堅信自己受了某種不知名生物的侵襲,會有十分嚴重的後果,他實在需要立即去就醫!<br /><br />  我想了一想:「其實你不必太憂心,就算事情真如你所料,一定也有法子可以把東西驅出你的體外。」<br /><br />  胡懷玉皺著眉,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會:「讓那東西再去害別人?算了吧。」<br /><br />  我又好氣又好笑,從他的話聽來,他人格十分偉大,寧願自己受害,也不願把事情擴大再去害別人。<br /><br />  可是,他所堅信的,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卻又是如此之無稽!<br /><br />  我知道沒有別的話可以勸得信他,所以只好「投其所好」,也來危言聳聽一番:「你怎知道那東西不會以你的身體作基地,大規模地繁殖,去轉害其他人?」<br /><br />  胡懷玉一聽,立時張大口,現出駭然之極的神情,而且在鼻尖上,也沁出了汗珠。<br /><br />  我的話,只要稍微想了想,就可以知道那只是一種「恫嚇」,可是胡懷玉卻如此認真,這證明他對自己的幻想,有著極度的恐慌,我不是精神病專家,可是也知道這種現象絕非甚麼好現象,我只好道:「所以,我們要採取措施,不能就這樣算數,一定會有甚麼辦法,對付那東西!」<br /><br />  胡懷玉喃喃地道:「你能提供甚麼辦法?就算把我腦子切開來,也不見得可以──找到那東西!」<br /><br />  我嘆了一聲:「如果你肯聽我安排──」<br /><br />  我一句話還沒有講完,他已經陡然吼叫了起來:「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以為我神經有毛病,把我當作瘋子。告訴你,我甚麼毛病也沒有,一切,全是那不知甚麼東西在作祟,那東西──簡直就是妖魔鬼怪,它在我的體內作祟!」<br /><br />  我盯著他:「好,那麼我們就去找一個能把在你體內作祟的妖魔鬼怪驅出來的人。」<br /><br />  胡懷玉急速地喘著氣,道:「那──還好一點──那倒可以試一試。」<br /><br />  本來,我來找胡懷玉,因為張堅要我到南極去,邀他也一起去。如今看情形,他的精神狀態如此惡劣,顯然不適宜遠行。要是他在飛機上,或是在南極的冰原上,忽然發起瘋來,那可誰也吃他不消。<br /><br />  如今當務之急,需要一個好的精神病醫生的治療。所以,我絕口不提張堅在南極打電話來的事,只是搓著手,沉吟著:「讓我想想看,誰有這樣的能力──」<br /><br />  胡懷玉用十分焦切的神情望著我,其實,我心目之中,早已有了合適人選,只不過故作深思之狀,好讓他心中對我想到的人,更具信心。<br /><br />  我想到的是梁若水醫生。這位美麗的女醫生,正是精神病科的專家。而且,我認識她,由於她的同事張強的緣故,而張強,卻正是張堅的弟弟。(世界真小,是不是?)<br /><br />  張強後來不幸死在東京,梁若水和一個生物學家陳島,共同從事各種各樣外來信號對人腦的影響,早兩個月,又回到了她曾服務過的醫院,和我聯絡過。把胡懷玉交給她來治療,可再恰當不過的了。<br /><br />  (梁若水、張強和我與白素,曾經在一樁極曲折的事件中共同有過怪異的經歷,全部記述在以「茫點」為名的那個故事之中。)<br /><br />  我故意想了一會,才一揮手:「有了,有一個女──」<br /><br />  我講到這裏,硬生生地把下面「醫生」兩個字,吞了回去,改口道:「有一個女──神人,這個女神人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和對種種神奇的事,有著十分深刻的理解力,她一定可以幫助我們。」<br /><br />  胡懷玉的神情仍然有所疑惑,可是他顯然感到了一定的興趣:「她──肯幫我們?」<br /><br />  我忍住了笑:「我想肯的,不妨讓我和她聯絡,我看你還是先回家去休息?」<br /><br />  胡懷玉苦笑,緩緩點了點頭,我和他一起向實驗室中走去,當來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向那玻璃櫃子望了一眼。<br /><br />  我陡然想起一件事來,忙問:「那櫃子中還有兩塊冰塊,在冰塊中的胚胎,怎麼樣了?」<br /><br />  胡懷玉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雙眼有點發直:「玻璃被我砸了,低溫不再保持,冰塊迅速溶化。裏面的胚胎,照我估計,不適應突如其來的溫度提高,已經死了。」<br /><br />  胡懷玉這樣說法,自然是合理的。<br /><br />  可是我轉念一想,如果那兩個不知名的胚胎,可以適應溫度的驟然提升呢?或者,它們在這樣的情形下,反倒更加速成長呢?誰又能知道?<br /><br />  我只是這樣想了想,並沒有說出來,因為胡懷玉的「病況」已經夠嚴重了,我如果再把想的說出來,對他自然沒有好處。<br /><br />  實驗室的門一打開,在門外本來顯然是在竊竊私議的一些人,立時住了口,雖然他們竭力裝出若無其事,可是他們望向胡懷玉的眼光,仍然掩飾不了那種怪異。胡懷玉向其中一個吩咐了幾句,就和我一起走了出來,我請他上我的車子,他也沒有拒絕。<br /><br />  我駕著車,沿著海邊的路,駛向市區,他指著一處海邊,說道:「剛才,我就在這裏,一個人坐著,想著種種的問題。」<br /><br />  車子未進入市區,在胡懷玉的指點之下,轉進了一條小路,又駛了一會,才看到了一幢建造在山坳中的一幢相當古舊的房子。<br /><br />  我未曾到過胡懷玉的住所,但是再也想不到,像他這樣一個主持著一間龐大的研究所,走在人類科學前端的科學家,會住在一幢那麼古舊的大房子中。<br /><br />  那房子只是古舊,並不殘。屋子至少有超過三百年的歷史,整幢建築物,可以列入為「古蹟」保護範圍。<br /><br />  古屋保養修飾得相當好,門口有一對巨大的石麒麟,大門上,甚至還有著匾,匾上題的是「海闊天空」四個字。<br /><br />  很少看到舊屋子的大門橫匾上題著這四個字的,或許是胡懷玉的祖先,十分酷愛自由的緣故?<br /><br />  我並沒有問他,和他一起下了車,胡懷玉猶豫了一下:「進去坐坐?」<br /><br />  我對這古舊的屋子感到了興趣,雖然聽出胡懷玉的邀請只是一種客套,並不是太有誠意,但是我還是立即點頭:「好。」<br /><br />  胡懷玉神情有點不自在,我裝作不知道,已經來到了門口。<br /><br />  屋子的兩扇門,自中間打開,門上有著銅環。胡懷玉跟了上來,四周圍極靜,我道:「你──一個人住?」<br /><br />  胡懷玉搖了搖頭:「事實上我很少回來,有幾個老親戚在看房子,不必打擾他們了。」<br /><br />  他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鎖──古舊屋子的門是沒有鎖,那門鎖顯然是後來配上去的。最妙的是,當胡懷玉推開大門時,大門的轉軸,還發出了「吱──呀」一下聲響,我像是走進了甚麼電影的佈景之中。<br /><br />  進了門,是一個很大的天井,然後是一列亮牕,胡懷玉推開了一扇,閃身讓我進去,一面道:「到我書房去坐坐,這裏太大,太陰森。」<br /><br />  這時,我在一個相當大的廳堂中,在黑暗中可以看出,一切的陳設,全是古老的。奇的是在大廳中,有幾件一時之間,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奇形怪狀,卻又相當大的東西擺著。<br /><br />  那幾件東西,等我略為走近一些,才看清那是幾艘船隻的模型,精緻之極,每一艘將近有兩公尺長,上面的帆、桅、艙、舵,一應俱全,手工精巧得無以復加。<br /><br />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精美大型的船隻模型,雖然在黑暗之中,看了之後,也不禁發出由衷的讚嘆聲來,可是胡懷玉顯然無意向我介紹那些模型,只是急急向前走去,我自然只好跟在後面。<br /><br />  不一會,進了一間房間,他著亮了電燈──電燈自然是近年裝上去的。那是一間相當大,古色古香的書房。但也有與一般書房不同的地方,在牆上,掛著許多兵器,有刀有劍,還有許多外門兵器,看起來,像是武俠小說之中,甚麼武林大豪的書房。<br /><br />  我猜想胡懷玉的祖上,可能是武將,更有可能,是清朝海軍(水師)的高級將官之類。<br /><br />  胡懷玉在書房的一邊,推開了一道暗門,裏面是一間相當精巧的臥室,他道:「我就住在這裏。老房子,有很多不方便,但是有一樣好處,睡在這樣的房間中,像是把自己關在保險箱裏,有安全感。」<br /><br />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卻又立時憂慮起來:「可是,不知是甚麼東西,侵入了身子,還有甚麼環境是安全的?」<br /><br />  離開研究所以後,他一直都很正常,這時,他又說起這種話來了,我忙岔了開去:「明天你就去找那位女──女神人,她會幫你,我給你她的地址。」<br /><br />  我在那張古老的檀木書桌架上找到了紙筆,把梁若水的住址,寫了下來。<br /><br />  我當然想到,一離開這裏,我就要先和她聯絡,把胡懷玉的情形告訴她,同時,也要請她維持「女神人」的身分。<br /><br />  我把紙條遞給了胡懷玉,他十分珍重地摺了起來,放好,我又道:「明天我有遠行,你自己去找她,一定沒有問題。」<br /><br />  他一聽說我要遠行,又現出惶然的神情來:「如果──如果──那東西繼續──侵襲我──使我──不能自己控制自己──那怎麼辦?」<br /><br />  我只好道:「女神人會幫助你的。」<br /><br />  胡懷玉雙手掩住了臉,自喉間發出了一陣「嗚嗚」的呻吟聲來:「有時,我覺得自己──像是傳說中的『午夜人狼』。好好的一個人,一到午夜,就會變成一頭狼。」<br /><br />  我駭然失笑:「你怎麼不想像自己會變成吸血僵屍?」<br /><br />  我是在譏刺他胡思亂想,可是這個人的精神狀態,真是緊張至於極點,他一聽得我這樣說,一點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意思,只是驚惶失措地連聲問:「會嗎?會變成吸血僵屍?我會變成吸血殭屍?」<br /><br />  我忙道:「不會,不會,當然不會。」<br /><br />  他還是不相信:「不會?那你剛才為甚麼會這樣說?」<br /><br />  我嘆了一聲:「我是說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br /><br />  胡懷玉苦笑了一下:「發生在我身上的變化,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別人──即使是你,也無法明白。」<br /><br />  我只是敷衍地道:「是啊,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變化,本來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才明白。」<br /><br />  胡懷玉呆了片刻,打開了一隻抽屜,指著一本日記本:「我覺得有事情發生,就開始把我感覺到的變化,詳細記了下來,我的文字運用不是很好,但也已經盡了力,到我再也敵不過──那不知是甚麼妖魔時──至少可以給別人知道我是怎麼輸的。」<br /><br />  聽他說得這樣認真,我除了苦笑之外,沒有甚麼話好說,我只是斜眼看了那本日記簿一眼,心想如果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用心把他思想中不同點,記錄下來,只怕很有心理學上的價值。如果寫日記的人文采夠好,說不定還有文學價值,總比作家刻意寫出來的「瘋人日記」之類好多了。<br /><br />  我一面想著,一面和他隨意閒談著,過了不一會,看他十分疲倦,我就起身告辭,他要送我出去,我攔住了他:「不必了,我自己會出去,記得明天去找能幫助你的人。」<br /><br />  他疲倦得連點頭的氣力也沒有,只是頹然坐在椅子上,也沒有再客氣,我獨自一個人走了出去。經過那個黑暗的大廳,我又在那四艘船隻的模型前,停了好一會。<br /><br />  那幾艘古代的中國式海船的模型,真是精緻絕倫,我點著了打火機,仔細觀察它們,發現船模型凡是用到木頭的部分,全是上佳的酸枝紅木,金屬部分,全是錚亮的白銅。<br /><br />  那幾艘船,看起來像是大型的商船,但是在兩邊舷上,又有著具體而微的大炮,最多大炮的一艘船上,有二十四門之多。<br /><br />  所有的帆,全都潔淨如新,每一艘船上都有旗幟,旗上是精工繡出來的「胡」字,自然是胡懷玉祖先的旗號。<br /><br />  我看了相當久,才離開了那幢古老的屋子,駕車回家,回到住所,已經凌晨三點了。白素在看書,我把胡懷玉的情形,向她大致說了一下,她也同意我的結論:胡懷玉的精神狀態不正常。<br /><br />  我故意不望向白素:「看來我只好一個人到南極去了。」<br /><br />  白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我取起了電話來,她才道:「現在打電話給人,好像不是很合適?」<br /><br />  我道:「我怕他明天一早就去找梁若水,還是早點安排的好。」<br /><br />  白素蹙著眉:「我以為至少,他第一次見梁若水的時候,你要在場,或者,把梁醫生約到我們家中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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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神經緊張性情乖謬



  這時候,我心中實在已經十分驚疑:實驗室的門,由外面幾個職員打開,還是由黃堂打開,大有差異。如果當時職員打開了門,就發現胡懷玉失蹤,和直到黃堂把門打開之後,發現人不在,其間至少隔了一小時左右。

  我現在就在實驗室,連窗子也沒有,一點也看不出除了這扇門之外,還有甚麼地方可以離開,但實際上發生的事卻是:胡懷玉不見了。當然,可能實驗室另外有秘密的暗門,可以供人離開。

  我一面在想著,一面仍然在聽著那職員的敘述:「我們叫了一會,沒有反應,我就去打電話進去,希望所長會來聽電話,可是電話也沒有人接聽。」

  我聽著,心想這時候,正是溫寶裕在向我敘說他如何焚燒犀牛的角,希望可以看到存在而看不見的怪東西,逗得我哈哈大笑的時候。

  那職員又道:「我們討論,考慮過把門撞開來,因為在實驗室中,甚麼事情都可以發生。」

  那職員道:「生物實驗室,充滿危機,有一個著名的細菌學家,就曾在實驗室中,不小心弄碎了培育細菌的試管,而結果一輩子要在輪椅上度過。」

  我悶哼一聲:「你想到了有意外,可是結果並沒有撞開門。」

  那職員紅了紅臉:「是的,我們沒有那麼做,因為我們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有了意外,要是根本沒有事,把門撞了開來,所長發起脾氣來──」

  他沒有再向下講,這時,我心中覺得十分奇怪,因為胡懷玉給我的印象,十分溫文,絕不是一個脾氣急躁蠻不講理的人,可是那個職員的敘述,聽起來,胡懷玉卻像是一個很暴躁而不講理的人。

  我順口問了一句:「胡所長的脾氣不好?」

  這是十分普通的一句話,我也只是順口問問的,可是卻想不到,那幾個職員,都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情,像是這個問題,十分難以回答。

  沉默了片刻,我感到事有蹊蹺,正想再進一步發問之際,一個年紀較長的職員才遲疑地道:「所長──本來十分和藹可親,可是自從這間實驗室──他不許人進入以來,脾氣就變得有點怪,有時會莫名其妙責罵人。」

  我皺著眉,在設想著胡懷玉脾氣變壞的原因,我想到,可能工作的壓力太重,人的心境,自然會變得不好。

  可是黃堂在一旁,卻已「嘿嘿」地冷笑起來:「一個科學家,在他的實驗室中,變成了『鬼醫』,哈哈哈,他變成了另一個人,所有惡劣的本性,全都顯露出來,最後又神秘失蹤。」

  我瞪著他,他的話,一點也不幽默,黃堂用力揮了一下手,不再說下去,指著那職員:「他的做法是對的,他報了警,我們以最快時間趕到,一面聽他的敘述,一面已打開了實驗室的門,實驗室中並沒有人。」

  我有點對他剛才的態度生氣,說道:「好,那麼請解釋他人上哪裏去了?」

  黃堂道:「第一個可能,自然是這裏另有暗門,但已被否定。」

  我點了點頭。在我沒有來到之前,他自然有足夠的時間去弄清楚實驗室是不是有暗門。

  他又道:「第二個可能,是他在我們把門打開之前,已經離開實驗室。」

  他說到這裏,向那幾個職員望去,不等他們開口,就道:「可是他們卻說,絕未曾看到胡所長走出來、門也未曾打開過。」

  那幾個職員,對於黃堂對他們的懷疑,相當不滿,可是卻忍住了沒有發作。

  黃堂攤了攤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三個可能,所以,要聽聽你的解繹,衛先生,因為照我的推想,你至少知道他在研究甚麼。」

  我心中,早已作了七八個假設,可是看來,絕沒有一個可以成立。我的目光停留在那隻玻璃櫃上,緩緩地道:「我只知道他在培育一些由南極厚冰層下弄來的生物胚胎,真正詳細的情形,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黃堂聽得我這樣說,揚了揚眉,現出了不可信的神色,尖著聲音:「甚麼?請你再說一遍。」

  我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黃堂吸了一口氣:「你想說,他培育的那些胚胎,成長了,然後把他吞噬掉了?」

  我搖頭:「我沒有這樣說,不論是甚麼東西,如果可以把人吞噬掉,就一定要比人更大,現在我們看不到有這樣的東西在!」

  黃堂的眉心打著結,這時,剛才那個說「土遁」好像地下鐵路的那個年輕警員,忍不住又道:「也不一定,我看到過一篇記述,是一個醫生的經歷,就記述著微生物吞噬了人的經過,事實上,微生物吞噬動物的屍體,一直在進行著──」

  看來,他還想發表他的偉論,可是黃堂已經厲聲道:「閉上你的鳥嘴。」

  年輕警員登時漲紅了臉,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是,我也知道那件事,但是我認為兩者之間,大不相同,胡所長的失蹤,另有原因。」

  年輕警員感激地望著我,黃堂揮著手:「還是第一個可能最合理,我認為還是要徹底搜索。」他說了之後,瞪著我:「你又找他,有甚麼事?」

  我懶懶地回答:「從甚麼時候開始,個人行動必須向警方人員作報告?」

  黃堂盯著我:「衛先生,有一個人無緣無故失了蹤,你是可能的知情者,一定要接受警方的查詢。」

  我攤了攤手:「正如你剛才所說,他變成了『鬼醫』,消失了,或者變成了隱形人,就在這裏,不過我們看不到他。」

  黃堂恨恨地道:「你對他的失蹤一點不關心?」

  我伸出手來,直指著他的鼻尖:「不關心?關心的程度在你一千倍以上。可是關心有甚麼用?我們得設法把他找出來。」

  黃堂呆了一呆,揚起手來,可是卻又立即垂了下去,並沒有推開我的手,反倒後退了一步,嘆了一聲:「我不想和你爭執,衛先生,你有甚麼設想?你一向有過人的想像力。」

  他的態度相當誠懇,我放下手來:「誰想吵架?我實在想不出是怎麼一回事,他要和我見面,因為他以為培育過程,有了一點意外,因此而十分憂慮,所以和我聯絡──在他和我聯絡之前,我根本不認識他,只不過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

  黃堂一聽得我提及了「意外」,神情緊張,我就把那「意外」,向他說了一遍,我知道他在聽了,一定會大失所望,結果果然如此,他道:「那只是他自己以為可能發生意外。」

  我道:「當時我也這樣想,可是現在,實實在在,有一樁不可思議的意外發生了。」

  黃堂震動了一下,剎那之間,實驗室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相信人人的心頭,都感到了極度的寒意:不可測的變化,終於發生了,先是胡懷玉的離奇失蹤,再接下來的會是甚麼呢?

  那年輕的警員,神色張惶地四面看看,像是要把那不可測的危機找出來。

  我和黃堂互望著,不知說甚麼才好,由於實驗室中十分靜,所以外面的聲音傳過來,聽起來也格外清楚,只聽得外面有好幾個人,同時用極驚訝的聲音在叫:「所長!所長!」

  一聽得這樣的叫喚聲,實驗室中的所有人,連我在內,人人都是一怔。

  「所長」,那是對胡懷玉的稱呼,而如果不是有人看到了胡懷玉,自然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叫他。

  剎那之間,我只覺得滑稽莫名。引起我有滑稽之感的原因是:如果胡懷玉根本不是甚麼「神秘失蹤」,而只是他離開實驗室,未被人注意,而這時他又走了回來,而我們卻在作種種假設,推測他神秘失蹤的原因,這不是太滑稽了嗎?

  實驗室中的人,都轉過頭,向門口看去,看到胡懷玉已經出現在實驗室,他見有那麼多的人在,先是陡然怔了一怔,接著,便極其憤怒。

  很少看到一個人在剎那之間會憤怒到這種樣子,尤其是這個人給我的印象,一直相當溫文。就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彷彿他體內的血液,全都集中到了頭部。使他看來,臉變得通紅,他雙眼睜得極大,眼附近,全是一根根凸起的筋,以致臉看起來十分可怕,甚至有點猙獰。他陡然吼叫,那種吼叫聲,表示了他心中的憤怒,聽起來叫人震動,他在厲聲叫著:「你們在這裏幹甚麼?統統給我滾出去!」

  那幾個職員,不知所措,他們想立即離開實驗室,可是,胡懷玉又堵在門口,他們出不去,所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

  我,黃堂和幾個警員,則大是愕然。胡懷玉突然若無其事地從外面走了進來,那已經夠令人詫異,而他又突然大發雷霆,真叫人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我和黃堂怔了一怔,同時開口,叫了他一下,我的聲音比較大,胡懷玉向我望來。他看到我,震動了一下,顯然,他剛才呼喝著,要所有人統統滾出去,並沒有看到我。

  在一下震動之後,他臉上的血,又不知褪到何處去,臉色變得十分蒼白──那種蒼白,和他剛才盛怒時的通紅,看來同樣可怕。

  他用一種聽來十分怪異的聲音道:「啊,你又來了。」他一面說,一面揮著手,向前走來,道:「出去,請出去,衛斯理──」

  他叫著我的名字,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可以留下來,然後,他又重複了六七下:「出去,全出去。」

  那幾個職員,急急忙忙,奪門而出,黃堂仍然站著不動,胡懷玉直來到他的身前,竟然伸手向他推去。

  黃堂被他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胡懷玉已道:「出去。」

  黃堂忍住了怒意:「對不起,我是警方人員,是接到了報告才來的。」

  胡懷玉這時的神情,怪異得難以形容。他看起來,像是十分疲倦,可是又仍然盛怒,而且有著一股極其不可言喻的執拗,他毫不客氣地反問:「接到了甚麼報告?」

  黃堂怔了一怔:「我們接到的報告是,這裏可能有人發生了意外。」

  胡懷玉立時道:「沒有人發生意外,你可以走了。」

  黃堂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可是,你曾經失蹤。」

  胡懷玉的聲音,聽來極其尖利:「我曾經失蹤?你在放甚麼屁?我在你面前!」

  黃堂一下子給胡懷玉駁了回來,弄得臉上紅了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我正想趁機打圓場,說幾句話,勸黃堂先回去再說,可是黃堂已經指著碎裂了的那些東西問:「這裏曾受過暴力的破壞,我有權──」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懷玉已經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你有甚麼權?在這裏,我才有權,這裏的一切全是我的,我喜歡怎樣就怎樣,你理我是暴力不是暴力。」

  他一面說著,一面又極快地抓起一些玻璃器皿,用力摔向地上。

  胡懷玉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那些被他摔向地上的東西,玻璃碎片四下飛濺。他的動作激烈和快速,我還未曾來得及喝止,他已經舉起了一張椅子。我還以為他要去砸黃堂,心裏剛想到,襲擊警務人員是有罪的,黃堂可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可是胡懷玉一拿椅子在手,一個轉身,椅子已向那個玻璃櫃子砸去,嘩啦一聲響,把本來已破裂的玻璃,砸得又碎裂了一大片。

  然後,他又疾轉過身來,惡狠狠地道:「我愛怎樣就怎樣,你明白了嗎?現在,你走不走?」

  黃堂的神情難看之極,他一言不發,向門口走去,幾個警員跟著他,他等那幾個警員先走了出去,才轉過身來向我道:「衛先生,你和一個瘋子在一起,要小心一點才好。」

  他說完話,大踏步向外走去,胡懷玉衝了過去,一衝到門口,把門重重關上,然後,背靠著門,不住喘氣。

  我向他看去,只見他的臉色仍然蒼白得可怕,隨著喘氣,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上,涔涔而下,看起來像是才經過了劇烈運動。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看著他,實在也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

  黃堂臨走時所說的話自然是氣話,可是卻也大有道理,因為胡懷玉突然出現,所有的一切行動,除了說他是一個瘋子之外,也真沒有別的話可以形容。

  他背靠著門,低著頭喘息,汗水在他的臉上,積聚了太多,開始滴向地上。我一直凝視著他,等他先開口,可是過了足有五分鐘,他仍然一聲不出,我只好問:「怎麼了?」

  我一開口,他震動了一下,並不抬起頭來,聲音聽來又嘶啞又疲倦:「沒有甚麼。」

  我低嘆了一聲:「你騙我不要緊,可是別自己騙自己,究竟怎麼了?」

  他用力搖著頭:「真的沒甚麼。」我自然有點生氣,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卻只是搖著頭說「沒甚麼」!

  我冷笑了一聲:「看來你不需要任何人幫助你,我告辭了。」

  我向他走過去,他仍然背靠門站著,並沒有讓開的意思,我站定說:「請讓一讓,或者,請告訴我可以另外從甚麼地方出去。」

  胡懷玉像是十分困難地抬起頭來:「你──知道這個實驗室另有出路?」

  我悶哼一聲:「應該有,不然,就是你有穿透牆壁,自由來去的能力。」胡懷玉忙道:「是的,有時,我不想人打擾,所以當初我在建造這間個人實驗室之時,就留下了一個十分隱秘的暗門。可以來來去去,不必被人看到。」

  我諷刺地道:「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胡懷玉口唇掀動了一下,像是想分辯甚麼,但是卻沒有說甚麼,只是極其疲乏地揮了揮手。

  我又道:「我要告辭了,你讓不讓開?」

  胡懷玉忽然嘆了一聲:「衛斯理,我不知道,何以我會變得那麼暴躁,本來我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現在,我全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我會莫名其妙地破壞一切,會──」

  當他講到這裏時,他雙手捧住了頭,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他那種痛苦,絕不是假裝出來的,我對他十分同情,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或許你的工作壓力太重了,或者,你長期服食著甚麼提神的藥物?」

  胡懷玉用力搖頭否認。我心中不禁暗嘆了一聲,像他的這種情形,其實並不是十分罕見的,這種突然之間,爆發無可控制的壞脾氣,使得一個本來是溫文的人,全身充滿了暴力,由理智而變為橫蠻的例子,在精神病中十分常見,屬於精神分裂那一類,有天生的病例,也有在生活中受了過度刺激而來的病例。

  如果胡懷玉真是這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那自然十分可惜,因為這種病症,即使經過長時期的醫治和療養,也不是一定可以痊癒,而且誰也不知道在痊癒之後,甚麼時候又會發作。

  我吸了一口氣:「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一個醫生,檢查一下?」胡懷玉抬頭向我望來:「你以為這是精神分裂的一種症象?」

  我覺得沒有必要隱瞞真相,所以我指了一下實驗室中凌亂的情形:「這一切,顯然不是你所需負責的行為所造成的。」

  胡懷玉面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聲音嘶啞:「是我的行為所造成的,我就要負責。」

  我道:「如果你這些行為,由於你自己不能控制的一種精神狀態,那麼──至少在法律上,你可以不必負責。」

  胡懷玉又不住搖著頭:「不是這方面的問題,這個研究所是我的,就算我放上兩百公斤炸藥,將之夷為平地,法律上也沒有人向我追究責任。問題是,當我在這樣做的時候,我十分清楚自己在做甚麼,而且盼望著這樣做,也十分清楚感到這樣做了,會給我極大的快樂。」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不覺得這樣──不正常?」胡懷玉想了一想:「很難說。」

  我等了片刻,他沒有再說甚麼,我就裝作不經意地問,因為如果他真有精神分裂症的話,他會十分敏感。我問:「你今晚做了些甚麼?」

  胡懷玉抬著頭,目光緩緩地在實驗室中掃了一周:「你走了之後,我仍然像平日一樣,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突然之間,我覺得一切全是那麼滑稽,那麼──沒有意義──我埋頭埋腦在做研究,希望在科學上有新的發現,那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標,可是突然之間我想到,就算被我達成了目標,又有甚麼意義呢?」

  他說到這裏,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定了我,看來是希望在我這裏,得到答案。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胡懷玉提出有關人生哲理的大問題,豈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用三言兩語就可以回答的?

  而且,老實說,就算換一個環境,給我充分的時間,我也回答不出來,這種問題,古今中外,有誰能回答?

  我只好反問:「當你這樣想的時候,你怎麼樣?」

  胡懷玉忽然笑了越來,他的笑容看來有點慘然:「我?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感到我真是傻瓜,為甚麼一天到晚作研究,所以我──我──開始破壞,奇怪的是,當我開始破壞,我感到了無比的樂趣,越做越是起勁,終於把這櫃子,也砸破了一面,真是痛快無比──」

  他講到這裏,我長嘆一聲:「工作壓力太重了,再加上近日來你又憂慮,又擔心,精神受不起這樣的重壓,你──有病了。」

  胡懷玉瞪大眼睛望著我,直截地問了出來:「你是說我有了精神病?」

  我也十分直截地回答他:「可以這樣說。」

  胡懷玉呆了片刻:「事後,我離開了實驗室,一個人到了海邊,驚訝自己如何會有這樣的行為,在海邊呆了很久,肯定有一些不對頭的事在我身上發生──你也看到,剛才我回來的時候,行為多麼怪異。」

  我點了點頭:「你需要休息,和一個專家照顧。」

  胡懷玉忽然嘆了一聲:「衛斯理,其實你應該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

  我呆了一呆,立時明白了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用力一揮手:「別胡思亂想了,像你這種有輕度精神分裂的人,世上不知有多少。」

  胡懷玉苦笑著:「我和別人不同,我知道自己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如果我一直在憂慮著的事,只是這樣,那倒不算太壞。」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你還在鑽牛角尖。」

  胡懷玉立時道:「一點也不!那──逃走了的不知道甚麼東西,一定已經進了我的身子,更可能是進了我的腦子,在影響著我,我──怕──遲早會被它征服,到時,我──就不再存在──這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就佔據了我的軀殼──」

  他一面說著,一面現出極恐懼的神色,令我也不由自主,不寒而慄。

  可是對他所講的事,我卻一點也不相信。他這時的情形,分明是在精神上受了太大的壓力的反應,這種輕度的精神病,應該不難治療。

  當下,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想安慰他幾句,可是他卻十分緊張地握住了我的手,聲音也在發顫:「衛斯理,你要答應我,如果發展下去,我只剩下了軀殼,腦子被那東西控制了的話,你──要幫助我──別讓那東西藉我的身體來作惡。」

  我苦笑了一下,從他這時的神態來看,他的病況,看來遠比我想像的來得嚴重,他堅信自己受了某種不知名生物的侵襲,會有十分嚴重的後果,他實在需要立即去就醫!

  我想了一想:「其實你不必太憂心,就算事情真如你所料,一定也有法子可以把東西驅出你的體外。」

  胡懷玉皺著眉,十分認真地想了一會:「讓那東西再去害別人?算了吧。」

  我又好氣又好笑,從他的話聽來,他人格十分偉大,寧願自己受害,也不願把事情擴大再去害別人。

  可是,他所堅信的,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卻又是如此之無稽!

  我知道沒有別的話可以勸得信他,所以只好「投其所好」,也來危言聳聽一番:「你怎知道那東西不會以你的身體作基地,大規模地繁殖,去轉害其他人?」

  胡懷玉一聽,立時張大口,現出駭然之極的神情,而且在鼻尖上,也沁出了汗珠。

  我的話,只要稍微想了想,就可以知道那只是一種「恫嚇」,可是胡懷玉卻如此認真,這證明他對自己的幻想,有著極度的恐慌,我不是精神病專家,可是也知道這種現象絕非甚麼好現象,我只好道:「所以,我們要採取措施,不能就這樣算數,一定會有甚麼辦法,對付那東西!」

  胡懷玉喃喃地道:「你能提供甚麼辦法?就算把我腦子切開來,也不見得可以──找到那東西!」

  我嘆了一聲:「如果你肯聽我安排──」

  我一句話還沒有講完,他已經陡然吼叫了起來:「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以為我神經有毛病,把我當作瘋子。告訴你,我甚麼毛病也沒有,一切,全是那不知甚麼東西在作祟,那東西──簡直就是妖魔鬼怪,它在我的體內作祟!」

  我盯著他:「好,那麼我們就去找一個能把在你體內作祟的妖魔鬼怪驅出來的人。」

  胡懷玉急速地喘著氣,道:「那──還好一點──那倒可以試一試。」

  本來,我來找胡懷玉,因為張堅要我到南極去,邀他也一起去。如今看情形,他的精神狀態如此惡劣,顯然不適宜遠行。要是他在飛機上,或是在南極的冰原上,忽然發起瘋來,那可誰也吃他不消。

  如今當務之急,需要一個好的精神病醫生的治療。所以,我絕口不提張堅在南極打電話來的事,只是搓著手,沉吟著:「讓我想想看,誰有這樣的能力──」

  胡懷玉用十分焦切的神情望著我,其實,我心目之中,早已有了合適人選,只不過故作深思之狀,好讓他心中對我想到的人,更具信心。

  我想到的是梁若水醫生。這位美麗的女醫生,正是精神病科的專家。而且,我認識她,由於她的同事張強的緣故,而張強,卻正是張堅的弟弟。(世界真小,是不是?)

  張強後來不幸死在東京,梁若水和一個生物學家陳島,共同從事各種各樣外來信號對人腦的影響,早兩個月,又回到了她曾服務過的醫院,和我聯絡過。把胡懷玉交給她來治療,可再恰當不過的了。

  (梁若水、張強和我與白素,曾經在一樁極曲折的事件中共同有過怪異的經歷,全部記述在以「茫點」為名的那個故事之中。)

  我故意想了一會,才一揮手:「有了,有一個女──」

  我講到這裏,硬生生地把下面「醫生」兩個字,吞了回去,改口道:「有一個女──神人,這個女神人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和對種種神奇的事,有著十分深刻的理解力,她一定可以幫助我們。」

  胡懷玉的神情仍然有所疑惑,可是他顯然感到了一定的興趣:「她──肯幫我們?」

  我忍住了笑:「我想肯的,不妨讓我和她聯絡,我看你還是先回家去休息?」

  胡懷玉苦笑,緩緩點了點頭,我和他一起向實驗室中走去,當來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向那玻璃櫃子望了一眼。

  我陡然想起一件事來,忙問:「那櫃子中還有兩塊冰塊,在冰塊中的胚胎,怎麼樣了?」

  胡懷玉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雙眼有點發直:「玻璃被我砸了,低溫不再保持,冰塊迅速溶化。裏面的胚胎,照我估計,不適應突如其來的溫度提高,已經死了。」

  胡懷玉這樣說法,自然是合理的。

  可是我轉念一想,如果那兩個不知名的胚胎,可以適應溫度的驟然提升呢?或者,它們在這樣的情形下,反倒更加速成長呢?誰又能知道?

  我只是這樣想了想,並沒有說出來,因為胡懷玉的「病況」已經夠嚴重了,我如果再把想的說出來,對他自然沒有好處。

  實驗室的門一打開,在門外本來顯然是在竊竊私議的一些人,立時住了口,雖然他們竭力裝出若無其事,可是他們望向胡懷玉的眼光,仍然掩飾不了那種怪異。胡懷玉向其中一個吩咐了幾句,就和我一起走了出來,我請他上我的車子,他也沒有拒絕。

  我駕著車,沿著海邊的路,駛向市區,他指著一處海邊,說道:「剛才,我就在這裏,一個人坐著,想著種種的問題。」

  車子未進入市區,在胡懷玉的指點之下,轉進了一條小路,又駛了一會,才看到了一幢建造在山坳中的一幢相當古舊的房子。

  我未曾到過胡懷玉的住所,但是再也想不到,像他這樣一個主持著一間龐大的研究所,走在人類科學前端的科學家,會住在一幢那麼古舊的大房子中。

  那房子只是古舊,並不殘。屋子至少有超過三百年的歷史,整幢建築物,可以列入為「古蹟」保護範圍。

  古屋保養修飾得相當好,門口有一對巨大的石麒麟,大門上,甚至還有著匾,匾上題的是「海闊天空」四個字。

  很少看到舊屋子的大門橫匾上題著這四個字的,或許是胡懷玉的祖先,十分酷愛自由的緣故?

  我並沒有問他,和他一起下了車,胡懷玉猶豫了一下:「進去坐坐?」

  我對這古舊的屋子感到了興趣,雖然聽出胡懷玉的邀請只是一種客套,並不是太有誠意,但是我還是立即點頭:「好。」

  胡懷玉神情有點不自在,我裝作不知道,已經來到了門口。

  屋子的兩扇門,自中間打開,門上有著銅環。胡懷玉跟了上來,四周圍極靜,我道:「你──一個人住?」

  胡懷玉搖了搖頭:「事實上我很少回來,有幾個老親戚在看房子,不必打擾他們了。」

  他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鎖──古舊屋子的門是沒有鎖,那門鎖顯然是後來配上去的。最妙的是,當胡懷玉推開大門時,大門的轉軸,還發出了「吱──呀」一下聲響,我像是走進了甚麼電影的佈景之中。

  進了門,是一個很大的天井,然後是一列亮牕,胡懷玉推開了一扇,閃身讓我進去,一面道:「到我書房去坐坐,這裏太大,太陰森。」

  這時,我在一個相當大的廳堂中,在黑暗中可以看出,一切的陳設,全是古老的。奇的是在大廳中,有幾件一時之間,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奇形怪狀,卻又相當大的東西擺著。

  那幾件東西,等我略為走近一些,才看清那是幾艘船隻的模型,精緻之極,每一艘將近有兩公尺長,上面的帆、桅、艙、舵,一應俱全,手工精巧得無以復加。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精美大型的船隻模型,雖然在黑暗之中,看了之後,也不禁發出由衷的讚嘆聲來,可是胡懷玉顯然無意向我介紹那些模型,只是急急向前走去,我自然只好跟在後面。

  不一會,進了一間房間,他著亮了電燈──電燈自然是近年裝上去的。那是一間相當大,古色古香的書房。但也有與一般書房不同的地方,在牆上,掛著許多兵器,有刀有劍,還有許多外門兵器,看起來,像是武俠小說之中,甚麼武林大豪的書房。

  我猜想胡懷玉的祖上,可能是武將,更有可能,是清朝海軍(水師)的高級將官之類。

  胡懷玉在書房的一邊,推開了一道暗門,裏面是一間相當精巧的臥室,他道:「我就住在這裏。老房子,有很多不方便,但是有一樣好處,睡在這樣的房間中,像是把自己關在保險箱裏,有安全感。」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卻又立時憂慮起來:「可是,不知是甚麼東西,侵入了身子,還有甚麼環境是安全的?」

  離開研究所以後,他一直都很正常,這時,他又說起這種話來了,我忙岔了開去:「明天你就去找那位女──女神人,她會幫你,我給你她的地址。」

  我在那張古老的檀木書桌架上找到了紙筆,把梁若水的住址,寫了下來。

  我當然想到,一離開這裏,我就要先和她聯絡,把胡懷玉的情形告訴她,同時,也要請她維持「女神人」的身分。

  我把紙條遞給了胡懷玉,他十分珍重地摺了起來,放好,我又道:「明天我有遠行,你自己去找她,一定沒有問題。」

  他一聽說我要遠行,又現出惶然的神情來:「如果──如果──那東西繼續──侵襲我──使我──不能自己控制自己──那怎麼辦?」

  我只好道:「女神人會幫助你的。」

  胡懷玉雙手掩住了臉,自喉間發出了一陣「嗚嗚」的呻吟聲來:「有時,我覺得自己──像是傳說中的『午夜人狼』。好好的一個人,一到午夜,就會變成一頭狼。」

  我駭然失笑:「你怎麼不想像自己會變成吸血僵屍?」

  我是在譏刺他胡思亂想,可是這個人的精神狀態,真是緊張至於極點,他一聽得我這樣說,一點也不知道我的真正意思,只是驚惶失措地連聲問:「會嗎?會變成吸血僵屍?我會變成吸血殭屍?」

  我忙道:「不會,不會,當然不會。」

  他還是不相信:「不會?那你剛才為甚麼會這樣說?」

  我嘆了一聲:「我是說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胡懷玉苦笑了一下:「發生在我身上的變化,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別人──即使是你,也無法明白。」

  我只是敷衍地道:「是啊,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變化,本來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才明白。」

  胡懷玉呆了片刻,打開了一隻抽屜,指著一本日記本:「我覺得有事情發生,就開始把我感覺到的變化,詳細記了下來,我的文字運用不是很好,但也已經盡了力,到我再也敵不過──那不知是甚麼妖魔時──至少可以給別人知道我是怎麼輸的。」

  聽他說得這樣認真,我除了苦笑之外,沒有甚麼話好說,我只是斜眼看了那本日記簿一眼,心想如果是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用心把他思想中不同點,記錄下來,只怕很有心理學上的價值。如果寫日記的人文采夠好,說不定還有文學價值,總比作家刻意寫出來的「瘋人日記」之類好多了。

  我一面想著,一面和他隨意閒談著,過了不一會,看他十分疲倦,我就起身告辭,他要送我出去,我攔住了他:「不必了,我自己會出去,記得明天去找能幫助你的人。」

  他疲倦得連點頭的氣力也沒有,只是頹然坐在椅子上,也沒有再客氣,我獨自一個人走了出去。經過那個黑暗的大廳,我又在那四艘船隻的模型前,停了好一會。

  那幾艘古代的中國式海船的模型,真是精緻絕倫,我點著了打火機,仔細觀察它們,發現船模型凡是用到木頭的部分,全是上佳的酸枝紅木,金屬部分,全是錚亮的白銅。

  那幾艘船,看起來像是大型的商船,但是在兩邊舷上,又有著具體而微的大炮,最多大炮的一艘船上,有二十四門之多。

  所有的帆,全都潔淨如新,每一艘船上都有旗幟,旗上是精工繡出來的「胡」字,自然是胡懷玉祖先的旗號。

  我看了相當久,才離開了那幢古老的屋子,駕車回家,回到住所,已經凌晨三點了。白素在看書,我把胡懷玉的情形,向她大致說了一下,她也同意我的結論:胡懷玉的精神狀態不正常。

  我故意不望向白素:「看來我只好一個人到南極去了。」

  白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我取起了電話來,她才道:「現在打電話給人,好像不是很合適?」

  我道:「我怕他明天一早就去找梁若水,還是早點安排的好。」

  白素蹙著眉:「我以為至少,他第一次見梁若水的時候,你要在場,或者,把梁醫生約到我們家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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