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靈現
１
正在等人的長井清美，穿著一身令人聯想到檸檬的鮮艷黃色套裝，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咖啡廳不但寬廣，客人又多，多虧這套服裝的色彩，細谷忠夫才能一眼發現她所在的位置。
「抱歉抱歉，下班前，課長突然又丟了一份工作要我處理……」細谷邊舉手作勢道歉，邊在清美正對面的位子坐下。他們約好七點見面，細谷卻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鐘。
清美的心情顯然很不好，她下撇的嘴唇說明了一切。
「要是你再遲到個五分鐘，我就走人了。」
「哎喲，我都道歉了嘛……。啊，我要一杯咖啡。」細谷對前來點餐的女服務生說道。
妳自己還不是一樣，每次約會總是遲到個半小時，怎麼我偶爾遲到一下，妳就氣成這樣？當然，細谷並未說出真心話，他知道此話一出，清美肯定馬上起身而去。
「人家肚子都快餓扁了啦。」
「我知道……，妳想吃甚麼儘管講，我請客就是了，別再生氣嘍。」
「甚麼都可以？真的嗎？」清美的表情產生些許變化。
「嗯，我說了算。」
「那……有家餐廳人家一直很想去……」
清美打開 GUCCI 包包，拿出一張從雜誌上剪下來的內頁，是一家高級法國餐廳的介紹。該餐廳價格的昂貴程度遠遠凌駕料理的美味，細谷也有耳聞。他荷包裏的錢不多，看到那篇報導時，他眼前瞬間一暗，不過他實在不想再惹清美生氣了。
「好吧……，不過那間店好像要預約耶。」
「你現在打電話不就得了？」
「說的也是。」
細谷接過內頁，起身走到店外打手機向餐廳訂位。他原本期待餐廳回答他今天客滿，不過拜經濟不景氣之賜，他一下子就訂到位子。
他回到座位上報告結果時，清美兩眼發亮地露出笑容。
「辛苦你嘍。」
看樣子她總算開心了。細谷一邊望著她臉上小惡魔似的甜美笑容，一邊喝著女服務生端來的黑咖啡，心想，戀愛真辛苦啊。
※※※
吃完晚餐後，清美頻頻看手錶，受到她影響，細谷也瞄向自己的手錶，已經十點多了。
「妳還要去甚麼地方嗎？」細谷問道。
「嗯，對不起。我差不多該回家了……」
「跟妳剛剛說要去旅行的事有關嗎？」
「嗯，我明天就要出發了，都還沒準備好。」清美吐舌說。
「要去新加坡對吧？」
「嗯。」
「該不會是跟正牌的男朋友一起去吧？」
「哎喲，你說甚麼傻話。我是跟女子大學時代的好朋友一起去血拚啦。」說完後，清美先是笑了起來，隨即又眉頭深鎖。「今晚……肯定又會打電話來。」
細谷立刻明瞭她話中涵義。「妳是指他嗎？」
「對呀……，當我休假時，他總是會打電話來。」
「他還真是專情呢。」
「這樣我很困擾耶……，又不能對他不理不睬。」
細谷歎了口氣。
「我覺得妳是不是找機會跟他說清楚比較好呢？再這樣下去，對他也沒甚麼好處啊……」
「是這樣沒錯啦……，但我就是說不出口啊。難道要我說出你的名字？」
「那也沒辦法，這是事實，紙是包不住火的。」
「我實在說不出口啊……」清美仍然一臉愁容。
「不然，我來告訴他好了。」
聽見細谷這句話，清美頓時露出詫異的神情。她想了想，緩緩點點頭。
「也對……，若你願意開口，那再好不過。」
「近期內我就會告訴他。」
「這樣不會影響你們的友情吧？」清美問道，不過卻笑得很開心，感覺上她並非真的擔心，而是出自好奇心才詢問。
「不管了，到時候見招拆招吧。」細谷說。
離開餐廳後，他們走到馬路旁，準備叫計程車。隨即有一輛空計程車駛近，細谷打算舉手叫車，但清美制止了他。「先等一下。」
她從包包裏拿出一台小相機，蹲了下來，將鏡頭對準一旁的電線杆。原來有一隻小虎斑貓，大概是流浪貓吧。她按了三次快門，閃光燈也跟著閃了三下。
「妳還是一樣隨身攜帶照相機。」細谷說。
「是啊，因為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按下快門的好機會嘛。」她邊說邊收起照相機。
第一次約會時，細谷才聽她說起她近來熱中於攝影。她當場也秀了幾張照片給他看，拍得確實很漂亮，不過都是沒甚麼特色的照片。細谷暗自揣想她按下快門，大概只是為了追求流行。他並不認為她有機會一圓舉辦個人攝影展的美夢。
「像妳這樣甚麼都拍，有沒有拍到甚麼奇怪的照片？」坐上計程車後，細谷問她。清美的公寓位於高丹寺，先送她回家，再請計程車繞回練馬區自宅，是細谷一貫的回家路線。
「你所謂的奇怪照片是指？」
「嗯……例如靈異照片之類的……」
「哦……」清美點點頭，回應道：「我拍到好幾次類似靈異現象的照片……」
「甚麼？真的假的？」
「我只是說類似而已嘛……，像是有白色模糊影子之類的……，不過那些白色影子究竟是甚麼，我也不得而知。」
「那些照片沒有拿去消災解厄一番，這樣好嗎？」
「我想應該無妨啦。」說完，她露出促狹的眼神看著細谷。「說真的，之前我想過要特地去拍靈異照片。」
「妳怎麼做？」
「就跑到據說晚上一定可以拍到幽靈的地點去啊。當時我是一個人去的，還蠻害怕的呢。」
「那麼，妳真的拍了照片？」
「嗯。」
「結果如何？」
「應該說拍到一張隨著觀看角度不同，似乎有靈異現象的照片吧……」
「哦……」
「下次我帶來給你看好了，雖然我覺得那張照片沒甚麼特別的……」
「嗯，我很想看。」說完，細谷吞了口口水，他對靈異話題深感興趣。
「不過啊……，」清美舔舔嘴唇。「跟那張靈異照片比起來，當時我還拍到另一張更棒的照片喔。」
「哦……甚麼樣的照片？」
「嗯……內容我不便透露，對我而言，那是張幸運照片。」
「這算甚麼……，這樣我會很在意耶……」
「對不起，我提起一個無聊的話題了。忘了它吧，話說回來……」
清美將話鋒轉到另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上。她似乎很後悔對細谷提起「幸運照片」一事。細谷嘴上雖然配合地敲著邊鼓，內心卻十分在意那張幸運照片。
※※※
送清美回家後，細谷在計程車上拿出手機，找出手機中「小杉浩一」的記憶號碼。
小杉是細谷大學時代的好友，雖然就讀的科系不同，但他們是橄欖球隊友。大學畢業至今已過了十年，他們還是維持著一個月至少見面一次的友誼。
大概一個月前，他接到小杉來電，約好下班後一起喝酒。小杉說他發現一家不錯的酒吧，細谷頗感意外，因為小杉難得會主動說出這種話。
那家酒吧位於新橋，顧客大多是年輕人，店內的氣氛也比較明朗。見到店裏有幾名陪伴客人的小姐後，細谷更加訝異。因為小杉非常不擅與女性相處，他居然主動提議來這種店，讓細谷覺得簡直如同晴天霹靂一般。
長井清美就是在這家酒吧上班的小姐，她一看見小杉，隨即走了過來，在他的正對面坐下。她長得並不是特別出眾，卻是個集稚氣與妖艷兩種感覺於一身的奇特女子。當時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黃色。
第一眼見到她，細谷便深受吸引。不過看小杉的表現，細谷立即明瞭他光顧這家酒吧的原因。很明顯的，他對長井清美心儀不已，面對女性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居然極力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走出酒吧，細谷馬上質問小杉。他隨即承認自己很想和她進一步交往。
「不過到現在好像都不太順利……，到底該用甚麼方法，才能追到那一類的女性呢？」小杉一邊摸著剪得很短的三分頭，一邊請教細谷。
直到現在，細谷依然後悔當時沒有對小杉明講：那種類型的女孩子不適合你，還是早點放棄比較好。如果他當時這樣做，事情也不會演變得如此棘手。當時他不但沒明講，反而還鼓勵小杉說：「哎呀，只要繼續加油，她總有一天能體會你的心意啦。」
另一方面，細谷瞞著小杉接近清美。他好幾次獨自光顧那家酒店，而後向她提出邀約，出人意料地，她也爽快地答應了。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我們一定合得來。」這是她和他第一次上賓館後說的話。
當然，小杉對兩人的關係一無所覺。不僅如此，最近他居然打電話對細谷說：「我總算覺得快要得到她的心了。」至於當事人清美則說：「跟以前一樣啊，他只是一名普通客人罷了。」
他一直心想應該快點向小杉坦承一切，卻又不斷任由時光流逝。
事到如今，真的該做個了結了……
細谷按下通話鈕。
響了兩聲後，電話接通了。
「喂，請問是哪位？」話筒傳來男子的聲音，不過顯然不是小杉。
「喂，呃……請問不是小杉家嗎？」
「嗯，是小杉家沒錯……，啊，這聲音是……細谷嗎？」
透過對方的聲音及語氣，細谷也知道接電話的人是誰了。
「搞甚麼啊……，原來是山下啊？你在小杉家做甚麼？」
「他拜託我幫他看家，不過我找不到事做，正閒得發慌呢。剛好，你過來吧，你人在哪？」
「我搭計程車由環狀七號公路北上。」
「那就把計程車司機手上的方向盤用力往左轉吧。我等你來喔，這裏有一大堆酒，咱們今晚不醉不歸啦！」自顧自說出這一串話後，山下便掛斷電話。
真沒辦法，就過去陪陪他吧──細谷把手機收進上衣口袋後，對司機說：「司機先生，不好意思。我要改去另一個地方，請開到久我山吧。」
※※※
小杉住在一間老舊的連棟房屋，是打通兩棟相鄰的建築而成。兩層樓高，內部格局為２ＬＤＫ（二房一廚一廳）。屋外是類似庭園的院子，小杉常說如此可以享受到獨棟房屋的氣氛。
細谷在屋裏和山下邊喝酒邊等小杉回來。山下也是他大學時代的橄欖球隊隊友，不過他上班的設計事務所去年倒閉了，現在正忙著找工作。
「小杉是在傍晚離開的。他說結束採訪後，得搭車前往大阪，明天早上還有個採訪行程。看來運動新聞撰稿人也不輕鬆呢。」山下用有點口齒不清的語調說。
小杉原本文筆就不錯，大學畢業後並未找全職工作，而是一邊在出版社打工，一邊當起自由撰稿人。當然一開始，光是要接到案子都很困難，然而現在在不少報章上都看得到他撰寫的文章。
據山下說，小杉出門去採訪大阪某個少年足球俱樂部。
一隻白色波斯貓躲在房間一角，細谷不曾聽小杉提及他養貓的事。
「這是他朋友的貓啦，主人大概在一週前託他代為照顧。但他臨時接到採訪工作，才拜託我幫他看家。事實上，與其說是看家，倒不如說是來幫他照顧貓咪還比較妥當。」
「原來是這樣啊。」
「原本我有點擔心，畢竟我沒養過貓，不過也沒甚麼。牠蠻乖的，而且主人也有做好如廁訓練。」
「你幫他看家，一天有多少工資？」
「一天五千圓，開銷包含在內。反正我現在遊手好閒，也沒甚麼資格抱怨啦。」
對一個失業的人而言，這樣的待遇算是不錯了。山下的笑容帶有些許自嘲。
隨後兩人一邊閒聊過往，一邊把啤酒、威士忌及日本酒通通當成開水暢飲。這份看家差事的好處之一，在於可以自由吃喝冰箱裏面的食物、飲料，酒類也可隨意飲用。冰箱裏擺滿了大罐啤酒，還有一瓶未開封的威士忌及日本酒。
大概是因為太早乾杯的緣故，才過凌晨十二點不久，山下便酩酊大醉，將近一點之際，他已鼾聲如雷，怎麼搖都搖不醒。
真拿這傢伙沒轍啊……
細谷拿身旁的毛毯蓋在他身上，隨後站了起來。他打算走到二樓房間睡覺，一腳踩在樓梯上，同時伸手關掉牆上的電燈開關。室內瞬間化為一片黑暗。
他沒料到會那麼暗，加上開懷暢飲後，細谷也有點醉，身體平衡感一時失控，他搖搖晃晃地半跪在地板上。
完了……，沒想到酒精的威力這麼強……
他用手擦擦臉，試圖站起來。就在此時……
好像有人站在面向庭園的窗外，還一直注視著屋裏。他悚然一驚，不料在下一秒鐘，他受到另一個更大的衝擊。
清美！
雖然隔著一層薄紗窗簾，但窗外那個人很像是清美。幾個小時前，他才看過她身上那套檸檬黃套裝。套裝在室外微弱光線的照射下，於黑暗中隱隱浮現。
「清美……」
細谷衝向玄關，不過他的眼睛還沒習慣室內的黑暗，加上酒醉，在這短短的距離裏，他全身上下四處碰撞。打開大門後，他赤著腳跑到室外。
他大聲呼喚：「清美！」
沒有任何回應。細谷赤腳繞到窗戶旁，已不見她的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他內心開始一片騷動，整個腦子陷入混亂。清美對小杉避之唯恐不及，怎麼可能來這裏……
他越來越忐忑不安。
他拿出手機，打電話到清美住處，沒人接聽。緊接著他又撥打她的手機，結果還是一樣。
細谷稍加思考後，決定撥打另一支電話。這次他打的，是一位織田不二子小姐的手機。不二子是清美的朋友，住在同一棟公寓，也是同事。有次和她們去卡拉ＯＫ唱歌時，細谷留下她的手機號碼。
「喂？」話筒傳來不二子的應答聲。
「喂，不二子嗎？我是細谷。」
「哦……怎麼啦，這麼晚還打電話找我？」
「理由我待會兒再說……，可不可以麻煩妳現在去清美的房間看看呢？」
「現在？去清美的房間？為甚麼？」
「我就說待會兒再向妳解釋了嘛！拜託妳快去看看好不好！」細谷對著手機怒吼。
２
「聽到細谷忠夫這麼說，織田不二子不明就裏地走出房間。不二子的房間位於公寓三樓，清美的住處在五樓。假設她搭電梯上去的話，案情將有截然不同的發展。幸好當時她選擇走樓梯上五樓。」
講到這裏，草薙停了下來，望著湯川。湯川坐在椅子上磨指甲，雙腳還放在桌子上。
一如往常，他們在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裏。現在是上課時間，研究室裏面沒有半個學生的蹤影。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有啊，我聽得很仔細呢，你繼續說。選擇走樓梯上去的結果是甚麼？」
「她目擊到一名從四樓衝下來，朝二樓跑下去的男子。此人蓄著運動員式平頭，穿著灰色夾克。更要緊的是她對這名男子的側臉有印象，他是她們在新橋上班酒吧的常客。急著下樓的男子似乎沒注意到她，不二子心裏很納悶，繼續走向長井清美的房間。她按了門鈴，卻沒人應門，她試著轉動門把，發現門居然沒有上鎖。」
「然後她就發現屍體了？」
「長井清美倒在廁所裏，織田不二子馬上打電話報警。」
「此時就換名刑警草薙巡查部長【註：日本警察的位階共分九等，由上而下分別是警視總監、警視監、警視長、警視正、警視、警部、警部補、巡查部長及巡查。】出場了，是吧？」湯川笑著說。
「講是這樣講啦，實際上我們幾乎沒有表現的機會。當我們趕抵現場時，其他偵查員早已查出嫌犯的身分，要逮捕到案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嫌犯……是織田不二子撞見的那名男子嗎？」
草薙點頭回應湯川的詢問，並將視線移到手冊上。
「此人就是運動新聞撰稿人小杉浩一。正如我先前的說明，他是細谷的朋友，當時正積極追求長井清美。當調查小組得知小杉的名字，他人已上了東名高速公路。當然，要逮捕他並非難事。因為知道他即將前往大阪，只要派人守株待兔即可。」
「小杉承認罪行了嗎？」
「一開始矢口否認，不過當偵訊員暗示有目擊者，他便很乾脆地招供了。」
「聽起來似乎不像是預謀犯罪。」
「沒錯，這是一起很典型的一時衝動殺人案。」
當晚，小杉在長井清美的公寓外等著她回來，將近一點時，她總算到家了。
對於希望能進屋深談的小杉，她起初擺出拒絕的態度。不過大概覺得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後還是讓他進屋裏。
小杉挖心掏肺地向她吐露心意，還很認真地對她說希望能以結婚為前提，與她交往。
不料長井清美斬釘截鐵地加以回絕。她好像用相當強硬的語調對他說：我完全感受不到你有甚麼魅力。
即便如此，小杉仍不肯就此罷休。他甚至說：總之，希望妳試著跟我交往一段時間，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妳感受到我的魅力。
此時長井清美突然變臉。在這之前她可能還意識到此人是店裏常客，不過他的死纏爛打使她喪失了自制力。
「別開玩笑了好不好，我怎麼可能會跟你這種毫不起眼的男人交往？我只當你是客人，才會對你好，你別那麼自戀行不行啊！」
她不斷說出撕裂小杉自尊心的話語，嘴角還浮現出輕蔑的笑容。看到她鄙夷的神情，小杉的理智之弦霎時發出斷裂的聲音。
「然後他說，當他回過神來，雙手已緊緊掐住她的脖子了。」
「這還真是一樁很像犯罪的犯罪……，還是該以很像殺人的殺人行為來形容呢？」湯川以一本正經的表情說。
「是這樣嗎？」
「難道不是嗎？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命案，絕大多數都不像小說所寫，兇手事先縝密思考訂定計劃後，再動手犯案。其實雙方在激烈爭吵後，一方突然怒火攻心，動手殺了另一人，這種情況佔了一大半。畢竟殺人是一項不得了的舉動，一般人想要付諸實行，都得在瘋狂或衝動等極端異常的精神亢奮狀態下，才有可能辦到。」
「嗯，這種狀況的確蠻常見的。」草薙用手指搓了搓鼻子。
「那……你說這一大串話給我聽的目的究竟何在？聽到現在，我覺得沒甚麼問題啊。」
湯川一副事不關己似地說道，草薙一臉意外的神情看著他。
「拜託一下，你確定有仔細聽我描述？我再說一次，警方會得知這起案子，是因為細谷看見了長井清美的身影，當時差不多半夜一點。但實際上，清美卻在同一時間遭到小杉殺害。關於這點，你有何看法？」
「你問我啊？」
「難道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嗯……」湯川雙手盤在胸前，腳也從桌上放了下來，開始左右轉動回轉椅。
「我覺得這還真是偶然呢。」停止轉動椅子後，他用十分冷淡的語調說道。
「偶然？怎麼樣的偶然？」
「那個叫細谷的人當時喝醉了，說他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也不為過。在那種狀態下，人神智不清，昏昏沉沉地做了個跟自己情人有關的夢。當他驚醒，打電話確認時，他女朋友的住處剛好發生這起兇殺案。這就是我所謂的偶然嘍。」
「我們課長的意見跟你一模一樣。他也說細谷大概是做夢，或看見幻影了。」
「哈哈哈……」湯川放聲大笑。「雖然這不足為奇，但我跟你們課長還真是合得來呢！」
「不過細谷他宣稱當日所見絕非幻影……」
「哦……這表示除了課長外，還是有人相信他的說詞嘍。辦案人員的態度能夠如此開放，看來日本警察的未來一片光明。」
草薙的嘴角泛起微笑，伸手抓了抓臉。
「這一點都不好笑……，再這樣下去，我的報告會變為靈異事件簿。說來或許難以置信，連我們的偵查員都有人說八成是被害人向細谷顯靈，告知自己出事了……」
「這樣不也是很有趣嗎？辦案時也需要幽默一下嘛。」
「想也知道我們不可能把這種說法當真啊。如何？你願不願意挑戰這次的謎團呢？」
「謎團是吧……？說真的，這是不是謎團還很難說……」
湯川起身走向窗邊。春天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鑽了進來，使他身上的白袍發出耀眼的光芒。
「即便細谷先生當時沒有神智不清好了，他也可能是產生了幻覺。不，說是幻覺過於誇大，應該說誤認或錯覺比較妥當一點。」
「你覺得他可能會把甚麼東西誤認成他女友呢？」
「像把隨風飄搖的毛巾誤認為幽靈，這種事不是從古至今層出不窮嗎？當時細谷先生剛和情人約完會，腦子裏想的都是她的事。另一方面，他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跌倒，這個意外使他內心大為不安。當他抬頭望向窗外，剛好看見某個東西。假設他當時不慌不亂的話，肯定可以冷靜看出窗外事物的真面目，例如只是某種東西反射在玻璃上的影子。可是，當時他的精神狀態並不算正常，才會把映照在玻璃上的玩意兒誤認為他的情人吧。」
「然後剛好在同一時間，他的情人在家被人掐死……，是嗎？」
草薙大大歎了一口氣。
「結果這起案件還是只能這樣解釋嗎？」
「你有甚麼不滿嗎？」
「不滿歸不滿，但也沒辦法啊。不然這整起案件會變成是幽靈作祟耶。」
「哎呀，世上有時還是會發生像這種機率低到不行的偶然狀況，犯不著每次都強求出一個合理解釋才肯罷休。」湯川大步橫越研究室，走向流理台。「對了，你要不要來杯咖啡啊？」
「不用了。」反正你只會泡即溶咖啡……，草薙把這句話吞進肚裏。「但……要是這件事曝光，肯定又會引起媒體騷動，他們最喜歡這種靈異話題了。難道你樂見這種情形發生？」
「這我就愛莫能助了，言論本來就是自由的嘛。」
「那我回去就這樣向課長報告嘍。」草薙看了看手錶，起身準備離開。
「沒有甚麼其他可說了嗎？」湯川把水壺裝滿後，邊打開瓦斯爐邊問。
「甚麼其他的？」
「當然是此案的疑點啊，我再怎麼聽都覺得這是起很單純的案件……」
「嗯，就只有剛剛提到的顯靈最為奇特。此外算得上數的疑點，大概就是被害人欠了一屁股債吧。」
「負債？」
「我們還沒掌握正確的金額，不過少說也有四、五百萬圓吧。她好像到處借錢，而且就公寓的情形看來，她生前應該過著奢華的生活，也就是罹患了所謂的名牌病啦。」
「被害人負債啊……」一陣沉吟後，湯川繼續追問：「她的死因毫無問題嗎？」
「嗯，沒有問題。雖然她的手腕有小傷口，但看起來跟死因不太有關。」
「手腕有傷口？」正將即溶咖啡粉倒進杯子裏的湯川，停下手邊動作回頭看著草薙。「受傷的是哪隻手？留下甚麼樣的傷口？」
「我記得是左手手腕。不過不是甚麼顯眼的傷口，還貼著一片ＯＫ繃……」
聽完後，湯川拿著湯匙，不發一語地思考起來。過了不久，水壺發出汽笛聲，同時冒出水蒸氣。
「水開了耶！」草薙幫他關掉爐火。
湯川用手中的湯匙指著草薙。
「你這個壞習慣真要不得！每次總是到最後才提到最重要的事。要是你打一開始就說出這件事，說不定我早就想出其他解答了。」
「難道她手腕的傷有問題？」
「多半有……」他把手中的湯匙當成指揮棒，上下左右舞動著。「好啦，麻煩你帶我前往顯靈地點吧！」
３
來到小杉住的連棟房屋前，草薙將白手套遞給湯川。
「關於讓你進屋調查一事，已得到課長的認可，我們課長十分希望你對此案提出合理的解釋。此外，雖然照理說應該是沒甚麼問題，但你若要觸摸屋裏的任何東西，請記得先戴上手套再行動。」
湯川點點頭，當場戴上手套。
「不留下指紋是很重要的。你雖然說應該沒甚麼問題，但我可不以為然。日後你們警方大概得重新蒐證。」
「我還是覺得顯靈和案件沒有甚麼關聯啊……」
「待會兒就知道有沒有關係嘍。」湯川說。「咱們進去吧。」
警方逮捕小杉後，草薙來過這裏，目的是為了聽取當時仍在屋裏看家的山下恒彥的說詞。山下的證言和小杉的自白相當吻合。
雖然當時屋裏啤酒瓶及下酒小菜包裝等雜物散落一地，不過山下離開前已打掃過，進門一看，室內變得比較乾淨了。白色波斯貓也已還給飼主。
「感覺還真像是光棍的住處呢……」環視過沒有任何裝飾品，充斥著一股煞風景氣氛的室內後，湯川發表評論。
「根據山下及細谷的說法，他的生活確實跟女性絕緣。他們甚至認為小杉大概從未跟女性交往過。唯有在對方是女運動員的狀況下，他才能輕鬆以對，而且連聊天時，也只會聊運動方面的話題。」
「真是個骨董般的男性啊。即使是上一個世代的體育社團中，也找不到跟他一樣的人。」湯川不禁苦笑。他及草薙在帝都大學求學時，都是羽球社的成員。
「難怪細谷會說小杉有意追求酒吧女子的事令他跌破眼鏡。細谷又說，像他那種有生以來對女性毫無抗體可言的男子，一旦陷入情網，極有可能做出奮不顧身的舉動。這一點我頗有同感……」
「小杉是因為到酒吧消費，才認識被害人的嗎？」
「小杉本人說他當時是一時興起才會走進酒吧。說不定因為這樣，讓他感到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命中注定嗎……」湯川輕輕搖了搖頭，邁步踏進室內。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五斗櫃上的音響設備。「這組音響很高檔呢……，是去年才上市的新產品。雖然功能簡單，不過據說聲音重現度相當高。」說著，他打開電源，按下ＣＤ播放鈕。聽著從喇叭流瀉而出的曲子，湯川睜大雙眼，一臉訝異。「太驚人了，這是『睡美人』耶！跟他那粗獷運動員型男子的印象完全不合啊！」
「這種事一點都不重要，你快點解開幽靈之謎吧。」
「哎呀，何必這麼急呢？」湯川面露微笑，視線移到廚房的餐具櫥櫃上。
說實話，草薙真搞不懂湯川為何突然對目擊到幽靈的證詞感興趣，看樣子似乎與被害者手腕有傷口有關，但他仍無法理解其中關聯。
不過過去累積的豐富經驗告訴草薙，在這種狀況下最好不要隨便開口發問。
大致看過一樓後，兩人走上二樓。二樓有兩間各六張榻榻米及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似乎是寢室，裏面有一個小型衣櫃。壁櫥裏收著一套有點老舊的棉被。另一間房間則是工作室，有電腦桌以及環繞座位的數個書櫃。書櫃有好幾本資料夾，每本資料夾書背上都有貼紙，上面寫著「職業棒球１」、「大學橄欖球」和「田徑」等項目，也有「花式溜冰」及「西洋劍」等運動的資料夾。
「沒有羽毛球的資料夾耶……，羽毛球是冷門運動嗎？」湯川說。
「先不談這個，你窩在這裏調查也沒甚麼幫助。細谷目擊到幽靈的地點是在一樓，你何不快點到樓下進行實驗給我看呢？」
草薙這麼一說，只見湯川眼鏡後面的雙眼睜得老大注視著他。
「哦……實驗是吧？要做甚麼實驗呢？」
「這我哪知道？像是造成眼睛錯覺的實驗等等，難道你不是為了做實驗才要求我帶你來這裏的嗎？」
「太棒了。之前對理化顯示出強烈抗拒反應的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湯川拍拍草薙肩膀，便離開房間，朝樓下走去。覺得自己好像被當成傻瓜的草薙隨後追上。
再度回到一樓客廳，湯川面對著窗戶站立。
「距離只有幾公尺遠嗎……？雖然人很容易疑神疑鬼，但這樣的距離似乎不太可能看錯東西。你們確認過那位細谷先生的視力嗎？」
「確認過了，雙眼的裸視都是○．七。」
「○．七嗎……」湯川沉吟了一下。
音響的喇叭依舊播放著古典音樂，草薙為了把音量關小，將音量調節鈕往左邊轉了一下，隨即有雜音從喇叭傳了出來。
湯川轉頭看著他。
「沒有啦……，我只是想要把音量關小一點……」草薙說。
湯川並未理會他的辯解，逕自走向音響，自己轉動音量調節鈕。每當他轉動時，喇叭便會發出「啪哩啪哩」的雜音。
「草薙，你有小杉的照片嗎？」
「我沒帶在身上……」
「小杉究竟是個甚麼樣的人？聽你形容，此人應當不太注重打扮才對……」
「是啊……，說穿了，他算是個極為平庸的人吧。」
「髮型呢？」
「毫無特色的運動員平頭。」
「哦──」湯川頻頻點頭，緊接著嘴角一鬆，不明所以地笑了。
「怎麼了，有甚麼奇怪的嗎？」草薙詢問。
湯川一邊重新巡視室內，一邊若有所思。最後他的視線回到音響設備上，用力點了點頭。
「草薙，關於這起案件，你們可能得從頭進行調查。」
「你說甚麼！」草薙雙眼睜得老大。「難不成兇手另有其人？」
「不，兇手應該就是小杉，但案情卻可能產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案情？」
「就現階段而言，警方將此案視為一時衝動的殺人案，對吧？不過，事實真是如此嗎？」
「若非一時衝動，難道你認為是預謀殺人案？這怎麼可能？」草薙笑了出來。「哪有人會訂出這麼粗糙的殺人計劃？怎麼看都像臨時起意。」
「我說過，當細谷看到某種東西或幻影的同時，在另一個地方正好有人動手殺人，這樣的結果極為偶然。而當發生極為偶然的狀況時，試著反向思考此事是否為必然的結果，是科學界的常識。換言之，我的假設如下：當時會有幽靈出現，以及兇手在同一時刻動手殺人，說不定都是從一開始便預定好的過程。結果我發現這個假設反而能推導出較多合乎邏輯的重點。」湯川語氣堅定地說，他的眼神說明此時他已變回一名科學家了。
「合乎邏輯？」
「聽完你的描述後，有幾個疑點我一直無法釋懷。第一點是被害者讓小杉進入她住處一事。不管對方怎麼死纏爛打，我還是無法想像一個小姐會輕易讓不喜歡的男性進屋裏。我猜想小杉或許使出了強硬手段，才得以進入。」
「若是這樣，被害人應該會大聲呼救吧？」
「她大概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小杉是個橄欖球員，對吧？只要他使出蠻力，要一手摀住她的嘴巴，一手搶走鑰匙，然後開門進屋，對他而言絕非難事。至少比說服她開門要來得簡單多了。若非硬上，也還有氯仿可以用。」說到這，湯川很認同自己的推論似地點了點頭。「對了，就是氯仿！這樣一來連手腕上的傷口也說得通了。」
「我不懂，手腕的傷口有甚麼問題？」
「這是我無法釋懷的第二個疑點。日常生活中，會發生不小心切傷自己手腕的意外嗎？如果沒有的話，那就可能是自殺未遂留下的嘍？不過就你的描述聽來，長井清美不像是個會尋短的女性。」
「所以？」
「將傷口視為是小杉造成的，應該沒有錯。他想將她的死偽裝成自殺。如果他是利用氯仿闖入的話，因為她已失去意識，縱使遭到割腕，她也無法抵抗。」
「不過實際上她是被兇手扼殺……」
「大概是發生了甚麼事破壞計劃吧，例如無法順利割斷血管之類的。我聽說，想要割腕自殺實際上非常困難，是嗎？」
「是這樣沒錯。我們常碰到有人驚慌報案說某人割腕了，但實際上當事人只是割傷了表皮。此外猶豫不決所留下的傷口也算是其中一種。」
「就在他設法要割斷她手腕血管時，被害者居然清醒過來。他開始慌張，最後便動手掐死了她──這個推論如何？」
「嗯……」草薙沉吟了一下。
「不過，若你的推理正確的話，那麼現場應該會留下血跡吧？」
「小杉在犯案後肯定清理過現場。反正警方一看到被害人的死因是扼殺，就懶得再做甚麼血跡反應測試了吧？」
「這……」或許真是這樣吧，草薙心想。
「以上是預謀殺人說法的根據。我不說你也知道，小杉未全盤托出，是因為他知道既然遭到逮捕，那麼辯稱是一時衝動，至少日後判刑時會輕一點。」
這一點草薙可以理解，若是預謀殺人，法院判刑會格外嚴厲。
「等一下……，那顯靈呢？難道顯靈真的只是偶然嗎？」
「就算是嘍。」湯川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是，這起命案是因為幽靈出現才曝光耶！」
「所以啦……」湯川說。「世上不管任何事，總是不太可能照計劃完美執行啦。」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麻煩說明一下吧。」
「只要明瞭是預謀殺人，自然就能瞭解我這句話的涵義。現在你們要考慮的是動機。會預謀殺死某人，當然需要很強烈的犯罪動機。」
「關於這一點，我們也調查過。不過小杉及長井清美之間，除了酒店小姐與客人，一個愛人一個被愛的關係外，在其他方面毫無瓜葛。」
「你敢斷定沒有漏掉任何蛛絲馬跡嗎？」湯川說。他臉上雖然掛著笑容，語氣卻十分尖銳。「你說過被害人欠下鉅款，對吧？我勸你們針對這一點再詳細調查一番，此外還有貓及看家工也是調查重點。」
「貓及看家工？這是甚麼意思？」
「案發當晚，小杉家不是有一隻別人寄放的貓嗎？所以當他臨時要出遠門採訪，才需要雇人看家。不過這真的是偶發事件嗎？我建議你們重新調查此事。」
「你是說……這也是小杉事先計劃好的嗎？」
「前提是……假設幽靈也是他計劃的一環……，」說完後，湯川以中指調整了一下眼鏡的位置。「不對……，我十分肯定幽靈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４
「哦……清美是有拿那張照片給我看過啦。」織田不二子坐在吧檯前面的高腳椅上，迷你裙下的修長雙腿交疊在一起，姿態撩人地說。她那夾著香菸的手指指甲很長，並塗有銀色的指甲油。
草薙來到位於新橋的俱樂部「TaToo」，這裏是長井清美生前工作的酒吧。時間是傍晚六點四十分，店裏還沒有客人上門。
「妳還記得那是張甚麼樣的照片嗎？」
「當然記得啊，那張照片很可怕，她說是在多磨靈園【註：多磨靈園為東京著名公園化墓園。】旁邊拍的。照片裏有一棵形狀很怪異的樹，照片上還有一縷白煙。清美說那陣煙可能就是幽靈，但我個人是不置可否啦。」
「多磨靈園嗎……，她還給妳看過其他照片嗎？」
「就只有那一張而已。雖然她還拍了好幾張，不過她說那些照片都沒照到幽靈，所以也沒甚麼好看的。」
「幽靈的話題先撇開不談，她有沒有說過她拍到甚麼有趣照片的話題呢？」
不二子側著頭想了想，隨後搖搖頭。
「印象中沒聽她提過類似的話題。」
「這樣啊……，那大概是甚麼時候的事呢？」
「你是指清美拿照片給我看，還是她拍下那張照片的時候呢？」
「若妳兩者都還記得，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記得她拿照片給我看大約是兩個月前……，至於她拍下照片的時間……，好像是去年十二月吧。」
「十二月……也就是四個月前嘍？」
「嗯，她說她是在聖誕節前一週去拍的，所以正確日期應該是十二月十七日。當時她說因為她中意的對象居然約其他女孩共度聖誕夜，導致她心情惡劣，就獨自開車兜風，順便拍些靈異照片。」
十二月十七日，多磨靈園──記下時間地點後，草薙向她道謝，離開了俱樂部。
與湯川見過面後，又過了三天時間。在聽取他的建議，重新針對長井清美的負債狀況進行深入調查後，草薙得知一項出人意料的情報：她這兩個月以來，清償了將近兩百萬圓的債務，但這筆錢究竟從何而來則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並未留下任何存款紀錄。
這表示她剛好有一筆意外收入嘍？不料當草薙就此疑點詢問細谷忠夫時，他居然又脫口說出帶有靈異色彩的話來。
最近迷上攝影的清美，前往某地拍攝靈異照片時，好像偶然拍到了一張很不得了的照片。關於此事，她的說法是「對我而言，那是張幸運照片」。
細谷說他未曾看過她拍的那張照片，他覺得她或許會把照片拿給姊妹淘織田不二子看，這便是草薙來到「TaToo」的原因。
只是不二子也沒看過那張關鍵的「幸運照片」。
走出「TaToo」後，草薙轉往帝都大學。要他現在趕回偵查總部，他還真提不起勁來。因為草薙提出要深入調查犯罪動機，課長雖然抱著尊重的態度，但總部早就將此案視為已結束的案件，其他偵查員也都以有點冷淡的眼光看待他的行動。
「哦……十二月十七日，在多磨靈園拍的嗎？」
聽完草薙的敘述後，湯川坐到電腦前面，快速操作起鍵盤及滑鼠。由於草薙背對著螢幕，所以看不見，況且就算看得到，他大概也無法理解湯川的舉動究竟有何意義。
「你覺得『幸運照片』是甚麼呢？會不會是她拍下了精采瞬間的畫面，報名參加攝影比賽獲獎，讓她能以獎金清償債務呢？」
草薙的突發奇想，換來湯川嗤之以鼻。
「考慮到長井清美這位小姐的個性，若真有此事，她早就到處宣揚、自吹自擂了吧。再者，若她比賽只得到佳作，主辦單位可能頒發高達兩百萬圓的獎金給她嗎？」
「說的也是……」草薙抓了抓頭髮。
「你們沒有在長井清美住處找到關鍵照片嗎？」湯川發問時，雙眼依然盯著螢幕不放。
「嗯，我們徹底檢查過，別說是照片了，連底片也沒找到。」
「如此說來，那張照片跟本案有所關聯的可能性就很高嘍。」
「咦？此話怎講？」
「難道不是嗎？案發後，應該存在的東西卻就此消失。那麼將之視為與案件有關，是理所當然的推論，不是嗎？」
「哦……」草薙看著湯川的臉，心想：原來還能這樣解讀啊。
「那關於貓及看家工，有查到新情報嗎？」湯川繼續詢問。
「我調查過了，確實發現了幾個疑點。」草薙從口袋裏拿出手冊察看。「首先那隻貓的飼主是小杉家附近書店的老闆，是家夫婦倆共同經營的小書店。跟小杉很熟，貓咪與他也很親近。夫婦倆的兒子目前被派駐國外，為了探望兒孫，他們決定前往加拿大住個十來天，才會託小杉照顧貓。」
「現在這麼不景氣，他們還能出國探親，真是奢侈。不過這沒甚麼奇怪的啊。」
「接下來才是重點。據說是小杉自告奮勇，說自己可以幫他們照顧貓。原本書店老闆已經跟住在世田谷的親戚說好請他照顧，但聽到小杉的提議，他們也覺得寄養在家裏附近比較好，便決定將貓咪寄養在小杉家。在此之前，小杉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
「原來如此。」湯川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吧。」
「另一方面，小杉是因為出版社的指示，才會在案發當晚啟程前往大阪採訪。但仔細詢問後，發現這不是突發的採訪行程，而是很久以前便排定的，照理說小杉本人應該早就知道有這件事才對。」
「換言之……，」原本埋首於電腦螢幕的湯川抬起頭來。「寄養貓咪及採訪行程撞期，極有可能出自小杉的刻意安排。」
「應該是這樣沒錯，問題是他的目的何在？」
「很簡單，家裏有貓就不能讓房子唱空城計，因此他得雇用看家工。」
「雇用看家工是他的目的？他到底想做甚麼？」
「想也知道啊，就是要讓看家工看見幽靈嘛。」說完後，湯川隨即搖了搖頭。「不對，說是幽靈，似乎有點不妥。」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甚麼。」
「這我待會兒再說明，你先過來看看這個吧。」湯川指著電腦螢幕。
草薙走到湯川身邊，視線移向螢幕，螢幕上滿是橫排的文字。
「這是甚麼？」
「我剛剛在搜尋新聞報導，你看看這篇報導吧。」
草薙開始閱讀湯川所指處。起初他覺得很詭異，過不久便興奮起來，報導的內容如下──
十八日凌晨零點四十五分左右，警方接獲報案，有一名男性倒臥在府中市ＸＸ街道上，府中警署馬上派員前往處理，發現一名年約六十的男子遭到車輛撞擊身亡。男子頭部有強力撞擊痕跡，當場死亡。府中警署將此案視為肇事逃逸案件，進行調查。調查結果顯示，該名男性應該是在穿越馬路時遭到車輛迎面撞擊。現場位於多磨靈園旁，入夜後鮮有人跡。
草薙大大吸了一口氣，才開口回應：「這是……」
「地點、日期以及案發時間，一切都極為吻合。」
「等等，難道長井清美當時剛好拍下這起肇事逃逸事故的瞬間畫面？」
「可能性極大，所以那張照片才會成為長井清美的幸運照片。」
草薙總算理解湯川究竟想說甚麼。
「你是指她利用這張照片勒索肇事逃逸的駕駛嘍？」
「如此一來，她突然獲得兩百萬鉅款，就不足為奇了。」湯川的語氣十分冷靜。
「這件事若跟兇殺案有關的話……，那肇事逃逸的嫌犯就是小杉嘍？」
「我打包票跟你說不是。如果是的話，不就等於小杉企圖強迫威脅他的女性與他交往？」
「如果不是小杉，那會是誰啊？是小杉的家人嗎？還是……」
「情人啦！」湯川說。「不惜動手殺人也要保護的對象，想也知道是他所愛的人嘛。」
「可是小杉不是對長井清美……」話說到一半，草薙大惑初解。小杉就是為了保護愛人，才會積極接近清美。「可是小杉屋裏完全沒有留下痕跡，證明他有情人啊。」
「當然啦，他們早在犯案前就將證據清理一空了。」
「原來如此……」草薙嘟囔著。
「現在的問題是該如何找到小杉的情人嘍？我想大概只能一一詢問跟他有來往的人吧。」
「話雖如此，但我認為不會花太多工夫才對，畢竟調查範圍已經縮小到相當程度了。」
「有嗎？」
「你忘了不成？『唯有在對方是女運動員的狀況下，小杉才能輕鬆以對』，這句話可是你說的耶。」
「哦，對對對。可是世上的女運動員多不勝數啊。」
「或許是吧，但會在三更半夜開車經過那種地方的女運動員，應該少之又少吧？」
「我聽說，接受企業贊助的運動員下班後還會練習到很晚才回家。喂，你這裏有地圖嗎？」草薙轉頭望向書櫃。
「這裏有最新的地圖啊。」湯川動手操作滑鼠，幾秒後，螢幕上出現彩色的東京都地圖。在草薙還來不及看傻眼之前，府中市周邊的放大地圖已經顯現出來。
「太過依賴文明利器，小心讓人性退化喔。」不服輸地丟出這句話後，草薙也跟著察看地圖。「說是府中，但範圍蠻廣的。說不定這個區域有很多家公司擁有企業隊伍。而且她說不定是從其他地方過來，剛好經過府中。」
「只是經過的話，還有很多條大馬路可以走，但會刻意選擇走那種偏僻小路，就表示出發點或目的地剛好在附近。」
「話雖如此……」
草薙的視線不停在螢幕上遊走，過不久他的眼睛開始隱隱作痛。正當他打算揉揉眼睛之際，有一串文字映入眼簾。「啊！」他不禁叫出聲來。
「你發現了甚麼？」湯川問道。
草薙指著螢幕上的某一點。「你覺得這個如何？」
他指的是一棟建築物，名為「友好冰上體育場」。
「原來如此……，溜冰場是吧……」
「據說奧運選手甚至會利用非營業時間在裏面練習呢。」
「我記得小杉書櫃裏，有一本『花式溜冰』的資料夾，對吧？」說完後，湯川點了點頭。
５
看到前田千晶使出二圈半艾克索跳躍【註：溜冰跳躍動作裏面最難的一種，由挪威籍的競速滑冰選手艾克索．鮑爾森（Axel Pualsen）發明。以左腳前方外側冰刀起跳，選手要轉一圈半（五四○度）才能以後方外側冰刀落地，二圈半艾克索跳躍須在空中轉九百度。】的溜冰技巧，金澤賴子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前田千晶舉起右腳起跳，回轉相當漂亮，但著地時稍微失去了平衡。
賴子貼近麥克風說：「妳的速度變慢了，起跳的力道也弱了一些。」
聽到指示後，千晶加快了滑行速度，使出組合跳躍。這次非常成功。
友好溜冰俱樂部由近二十名國中小學生組成，其中以國中二年級的前田千晶最為出色。說賴子將所有希望放在千晶身上絕不為過，無論如何都得讓這孩子站上世界舞台──她打從心底這樣想。
此時，擔任小學生指導員的石原由里走到她身邊說：「金澤老師，有人找妳……」
「這種時間？誰啊？」
「呃……好像是警察……」
「警察……」
石原由里指著後方，兩名穿著大衣的男性站在入口處。其中一名看見賴子隨即點頭向她致意。她感覺心中有一片烏雲逐漸擴散開來。
※※※
兩名刑警的姓氏分別為草薙及牧田，草薙的職位好像比較高一點。在擺有自動販賣機的休息室裏，賴子和他們兩人面對面坐了下來。
「我開門見山問了，您認識小杉浩一吧？」草薙開口問她。「應該也知道他犯下殺人重罪一事……」
她認為此時裝傻並非上策。「嗯，稍有耳聞。」賴子如此回答。
「請問您是在何時、透過甚麼樣的方式得知他犯案呢？」
「甚麼時候啊……？嗯……我想大概是隔天吧。我看了電視新聞報導才得知這樁消息。」
「您一定感到十分驚訝吧？」
「當然了……」
「由於深受打擊，導致您請了假，是吧？」
「咦？」
「案發隔天，您向溜冰俱樂部請了一天假，這是我們剛剛從行政人員那邊打聽到的消息。您身為主任指導員，似乎很少請假。」草薙的語氣雖然很溫和，但一字一句無懈可擊。
賴子心想：我得撐過去才行。若無法抵擋住草薙的詰問攻勢，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我剛好身體有點不舒服，跟小杉先生毫無關係。」
「可是，您好像跟小杉相當親密。據說即便沒有採訪，他也常到這裏來拜訪您，不是嗎？」
「他只是很注意我們俱樂部裏的前田千晶，誰說他是為了找我才特地跑來……」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尖銳起來。
「原來如此……，不過這起案件發生在本月的十日至十一日的深夜，聽說您十日就已向俱樂部請假。金澤小姐，請問當天您人在哪裏？」草薙以沒甚麼大不了的輕鬆語氣丟出這個重要的問題。
「我說過了，那天一早我就覺得有點不舒服，所以一直在家休息。」
「那兩天都未踏出家門一步？」
「是的。」
「若您能證明此事，那就再好不過了……」草薙以和藹可親的神色看著賴子。
她皺起眉頭。
「這是甚麼意思？難不成您覺得我當天做出甚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此話一出，草薙刑警瞬間收起臉上的笑容。
「案發當晚，有人在一個奇怪的地方，也就是小杉家，看見一名像是您的人。只是目擊者並不認為是您，而是誤認為被害人長井清美。」
賴子的胸口像是被猛搥了一下，隱隱作痛。
「這怎麼可能？我幹嘛跑到那裏去？」她無法克制臉上不停抽動的肌肉。
「我們認為您的目的在替小杉製造不在場證明。」
「您說甚麼……」
「以下是我們的推理：您原本打算假扮成長井清美小姐，在當天凌晨一點左右前往小杉家。當時他並不在家，家裏只有他雇用的看家工山下先生在，而他不曾見過長井清美本人。只要您自稱是長井清美，他肯定不會起疑。照預定計劃，只要山下先生表示小杉不在家，您就會馬上離開。另一方面，小杉則在凌晨一點之前動手殺害長井清美小姐本尊，並偽裝成自殺身亡。到了凌晨一點，他再趕去跟同謀會合。只要能夠順利完成這一連串動作，小杉嫌犯即可獲得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當然，事後警察一定會拿長井清美的照片給山下先生看，詢問當時他看到的是否就是她。可是人類的記憶是十分不牢靠的，若裝扮截然不同也就算了，但如果服裝、髮型及化妝方式都很相似，加上年齡及身材也幾乎一樣的話，山下先生大概也無法斷言前來拜訪的女性不是長井清美。你們所賭的，正是這一點曖昧。」
「請別開玩笑了好不好！我怎麼可能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情！」賴子極力想維持冷靜，不過她的聲音抖得很厲害，充分透露出絕望的情緒。
「您有手機吧？」草薙說。「小杉嫌犯也有手機，我們確認過，在當晚凌晨一點十五分，他打了通電話給您，通話時間有五分鐘。請告訴我們，當時兩位究竟在電話中談了些甚麼？」
電話……
賴子回想起當時那陣來電鈴聲。由於考慮到會留下通話紀錄，他們事先說好，若非十分緊急，否則絕不打電話給對方。當手機鈴聲響起，她的直覺告訴她：他那邊的計劃也失敗了。
賴子低下頭去，她知道自己得設法度過這個難關。可是面對已做過地毯式調查的刑警，又有甚麼辯詞能瞞過他們呢？
她心想：此外……就這麼讓他扛起所有罪責，真的好嗎？
此時，草薙刑警小聲說了一句話：「那起肇事逃逸車禍，就是這樁命案的起因，對吧？」
賴子不自覺地抬起頭來，草薙溫柔的眼神隨即映入她的眼簾。
剎那間，她的心防徹底瓦解。
※※※
一如草薙所說，那個寒夜發生的事故，正是一切的開端。
她壓根兒沒料到在那種地方會有人穿越馬路。加上賴子心裏淨是當時陷入低潮的前田千晶，導致她踩煞車的動作慢了那麼零點幾秒，隨後一個人形在車頭燈光照射下飛了起來。
她下車察看，只見一名男性倒臥在地，完全沒有動靜。他死了，被她撞死了──她全身血液頓時開始倒流。
當回過神時，賴子已經開車火速離開現場。她在心中不停反覆為自己辯解──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還有許多事等著去完成……
事後，害怕警察遲早會找上門的想法，在她心中盤旋不去。她察覺到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心中的恐懼與日俱增。
不過，警察並未出現，找上門的是長井清美。
她拿出一張照片，賴子在事發現場下車察看的身影，清楚地出現在照片中。賴子當時確實覺得好像有一陣閃光，但她根本沒想到會有人拍下她的樣子，況且她也沒空確認光源。可是長井清美出示的照片中，連印在夾克背面的溜冰俱樂部名稱都一清二楚。這就是清美得以查出賴子是肇事者的原因。
清美說：「那麼，先拿一千萬圓來吧，這算是封口費。」
「甚麼叫『先拿』啊？難不成我付完後，妳還想繼續勒索我？」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只能說到時候看狀況嘍。」
賴子說她付不出這麼一大筆錢，清美表示可以分期付款。
「要快點喔，我的卡債又增加了，我自己也很頭痛啊。」清美用幾近天真無邪的語氣說。
隔天賴子到銀行提領了兩百萬圓存款給清美。
「等妳錢準備好後，記得跟我聯絡。不過如果讓我等太久的話，我會主動催促妳喲。」清美邊說邊將鈔票收進包包裏面。
不能這樣下去，否則會被她糾纏一輩子。賴子煩惱了好久，最後決定找小杉商量。她大概在一年前和他進一步交往，不過沒人知道這件事。
聽到賴子遭到肇事逃逸及勒索兩面夾攻，小杉也不禁露出苦惱的神情。不過他最後對賴子說：「我會設法解決這兩個問題！」
在賴子聽來，這句話不知有多可靠。
不過小杉想做的事，實在有勇無謀。他打算接近清美，和她建立良好關係後，伺機搶走證明賴子肇事逃逸的證據。可是對缺乏和女性交往經驗的他而言，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過了不久，清美打電話給賴子，要求她這個月至少要準備一百萬圓，否則就要把照片寄給警察。
最後做出決定的人是小杉。他說：「也只能讓她從這世上徹底消失了。」
「可是……事情可能這麼順利嗎？」
「沒問題啦，我這一輩子從未在緊要關頭失手過。」
小杉訂定的計劃十分複雜。最令賴子大驚失色的環節，便是要她假扮成清美前往小杉家。
「放心，我雇用的那個叫山下的看家工神經相當大條。妳跟清美的身高差不多，只要再模仿她的服裝及髮型，就能輕易騙過他了。」
「她的服裝……？」
「她的服裝代表色是黃色。只要穿上黃色衣服，山下一定會把妳當成清美。」
「可是，她死時穿的服裝顏色若不是黃色，警方豈不是會起疑？」
「清美是在家裏自殺，回家後當然會換上家居服啊。萬一屆時她身上穿的是其他顏色的衣服，我也會設法換掉。」
小杉要賴子見到山下後，儘可能裝出憂心忡忡的模樣，對山下說是為了負債來找小杉商量。這不但是為小杉製造不在場證明，同時也是為了讓清美的自殺看起來理所當然。
至於較有問題的偽裝自殺部份，賴子聽完小杉的計劃後，覺得太過冒險。他打算埋伏在清美家門口，她一回來馬上用乙醚迷昏。再拿鑰匙進入她家，找出肇事逃逸的證據，最後割傷她的手腕，讓她泡在浴缸中。
他說：「雖然冒險，但非做不可。」不然最終他們將失去一切。
他都這樣說了，賴子也不得不配合他執行計劃。畢竟自己才是該負起一切責任的人。
到了關鍵的那一晚。
她搭計程車來到小杉家附近，做了深呼吸後走近他家。此時時間將近凌晨一點。
她打算按下玄關門鈴時，聽見裏面傳來對話聲。內容聽起來好像是──喂，山下，你睡著了嗎？
她即刻察覺到屋裏還有其他人，她慌張起來。若對象不單是山下，那她豈不是得冒更大的風險？
過了不久，屋裏的燈光暗了下來。
賴子走到窗戶邊，企圖察看屋裏的情形。她想知道到底還有誰在裏面。
正當此時，她的視線和身處黑暗中的男子對上，對方還低呼一聲：「清美！」
對方認識清美！──瞬間領悟這一點的她，急忙離開現場。當她來到大馬路旁，蹲下躲避屋內人搜尋時，他又用更大的嗓門叫著清美。
過了不久，小杉打電話過來。
「對不起，失敗了。」在她耳中聽來，他的聲音彷彿從深不見底的井中傳出一般黯淡。
「你沒動手嗎？」
「不，我動手了。」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殺死清美了。」
「那麼……」
「只是沒能讓現場看起來像是自殺……，過程中，她醒了過來開始大吵大鬧，所以我就失手……」
「怎麼會這樣……」
「妳放心，我找到妳說的證據了，我馬上就加以銷毀。此外我還把她手腕上的傷偽裝成是之前留下的傷口。」
賴子用力咬著嘴唇，不曉得該說些甚麼才好。
「妳那邊的狀況如何？」
「這……」賴子詳細說明，看樣子連小杉也沒料到家裏會出現兩個看家的人。
「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爺怎麼安排了。」
「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呢……？」
「放心吧，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啦。」他勉強裝出開朗的聲音。
但……幸運女神並未眷顧他們。
６
「事情就是這樣。」結束漫長的描述後，坐在椅子上的草薙用力伸了個懶腰。「你的推理幾乎完全命中，實在令人佩服。」
「其實這並非甚麼困難的推理，只要找出每個疑點的答案，任何人都可以抵達終點啊。」湯川一臉索然地喝著杯中的即溶咖啡。
「你怎麼知道幽靈其實是另一名共犯呢？」
「從另一個角度思考的話，這個推理再簡單不過。照理說已被殺害的女子，會在另一個地方被人看到，表示兇手使用了某種詭計。那麼，使用詭計的目的何在？除了製造不在場證明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目的。」
「可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需要有一名女性共犯協助。而小杉身邊明明查不到他和女性交往的蛛絲馬跡，你卻毫不猶豫地斷言。這又是為甚麼？」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很確定，所以才要求勘察小杉住處。勘察後，我確信小杉身邊有個關係密切的女性。」
「勘察住處？你是說在那間毫無女人味的屋裏藏有暗示嗎？」
只見湯川狡黠地笑道：「就是卡卡聲嘍！」
「卡卡聲？甚麼意思？」
「每當轉動音量調節鈕，小杉的音響不是就會發出雜音嗎？在音響機械製造業界當中，『卡卡聲』好像就是專門用來說明這種現象的用語。大概是因為發生這種現象時，喇叭總是會發出卡卡的聲音而得名吧。」
「哦……音響用久了，確實常發生這種狀況。」
「問題就出在這。小杉的音響設備明明還很新，為何這麼快就發出卡卡聲呢？說穿了，引發卡卡聲現象的原兇是矽化合物。據說原本塗在音量調節鈕上的潤滑油跟飄浮在空中的矽粒子結合，便會形成矽化合物。」
「我知道你是個博學多聞的人，但這跟女性又有甚麼關係？」草薙不耐煩地問道。
「某家音響設備製造商曾得到一個奇特的數據：安裝在賓館的音響設備，總是比其他在一般環境下使用的音響更快有卡卡聲。優秀的研究人員窮其所能地調查原因，最後他們得到一個結論……」湯川豎起食指。「原因出自女性使用的定型噴霧劑，因為定型噴霧劑內含的矽粒子入侵音響設備，導致這種現象提前發生。」
「定型噴霧劑……」草薙回想起湯川問他的問題。「難怪你當時會問小杉是甚麼髮型。」
「頂著運動員平頭的男性，根本用不到定型噴霧劑吧？」湯川笑容滿面地舉起馬克杯。
「原來如此……，所謂的女性痕跡，還真是形形色色呢。」
「有肉眼可見，也有完全看不到的，種類多到不可勝數啊。話又說回來，可憐的嫌犯現在狀況如何？」
面對湯川的詢問，草薙歎了口氣才開口回答。
「他們每晚都害怕被害者的亡靈前來報仇……」
「因為……亡靈就在他們心中啊。」
湯川用力拉開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