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一部:日本遊客態度怪異</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一部:日本遊客態度怪異</h3><br /><br />  「鬼子」這個篇名,很有點吸引力,一看到這兩個字,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鬼的兒子」,那自然是一個恐怖神秘故事。<br /><br />  然而,我必須說明,我承認這是一個相當恐怖的故事。但是在這裏,「鬼子」卻並不是「鬼的兒子」,只是日本鬼子。<br /><br />  中國歷來受外國侵略,對於侵略者,有著各種不同的稱呼。俄國人是「老毛子」,助紂為虐的朝鮮人是「高麗棒子」,臺灣人叫荷蘭人為「紅毛鬼」,而為禍中國最烈、殺戮中國老百姓最多的日本侵略者,則被稱為「日本鬼子」。<br /><br />  中日戰爭過去了二十多年,有很多人認為中國人應該世世代代記著日本鬼子犯下的血腥罪行。也有人認為應該忘記這一切,適應時代的發展,完全以一種新的關係來看待曾經侵略過中國的日本。<br /><br />  我寫小說,無意討論,而這篇小說的題目,叫「鬼子」,很簡單,因為整個故事和日本鬼子有關。<br /><br />  天氣很熱,在大酒店頂樓喝咖啡的時候不覺得,可是一到了走廊中,就感到有點熱,我脫下西裝上裝,進入電梯。<br /><br />  電梯在十五樓停了一停,進來了七八個人,看來是日本遊客,有男有女。<br /><br />  電梯到了,我和這一群日本遊客,一起走出了電梯,穿過了酒店的大堂,在大門口,我看到有一輛旅遊巴士停著,巴士上已有著不少人,也全是日本遊客。<br /><br />  和我同電梯出來的那七八個日本遊客,急急向外走著,我讓他們先走,隨後也出了玻璃門。一出門,炎熱像烈火一樣,四面八方圍了過來,真叫人透不過氣,而且,陽光又是那麼猛烈,是以在剎那之間,我根本甚麼也看不清楚。<br /><br />  而也就是在那一剎間,我聽到了一下驚叫聲,在我還根本沒有機會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際,就突然有一個人,向我撞了過來。<br /><br />  那人幾乎撞在我的身上了,我陡地一閃,那人繼續向前衝,勢子十分猛,以致掛在他身上的一具照相機,直甩了起來。<br /><br />  那時,我不知道向我撞來的那個是甚麼人,也不知道這個人為甚麼在發出了一下驚呼之後,動作顯得如此之驚惶。<br /><br />  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個人如果行動如此驚惶,那麼他一定是有著甚麼見不得人的事在,所以,就在那一剎間,我抓住了照相機的皮帶。<br /><br />  我一伸手抓住了照相機的皮帶,那人無法再向前衝出去,我用力一拉,將他拉了回來。<br /><br />  直到這時,我才看清楚,那人是一個日本遊客,約莫五十以上年紀,樣子看來很斯文,但這時候,他的臉色,卻是一片土黃色。<br /><br />  小說中常有一個人在受到了驚嚇之後,「臉都黃了」之句,這個日本人那時的情形,就是這樣,而且,他那種驚悸欲絕的神情,也極少見。<br /><br />  當我將他拉了回來之後,他甚至站立不穩,而需要我將他扶住。<br /><br />  這一切,全只不過是在十幾秒之內所發生的事,是以當我扶住了那日本人,抬頭向前看時,所有的人,還未曾從驚愕中定過神來。<br /><br />  那輛旅遊車仍然停在酒店門口,本來在車上的人,都從窗口探出頭來,向外張望著,許多和我同電梯下來的日本遊客,都在車前,準備上車。<br /><br />  在車門前,還站著一個十分明艷的女郎,穿著很好看的制服,看來像是旅行社派出來,引導遊客參觀城市風光的職員。<br /><br />  眼前的情形,一點也沒有異常,但是我卻知道,一定曾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發生過,因為我扶著的那日本人,身子還在劇烈地發著抖!<br /><br />  我立時用日語問道:「發生了甚麼事,這位先生怎麼了?」<br /><br />  直到我出聲,才有兩個中年人走了過來,他們也是日本遊客,他們來到了我的身前,齊聲道:「鈴木先生,你──怎麼樣了?」<br /><br />  日本人的稱呼,尊卑分得十分清楚,一絲不苟,那兩個日本人的稱呼至少使我知道,被我扶住了在發抖的那個日本遊客,鈴木先生,是一個有十分崇高地位的人。<br /><br />  那位鈴木先生慢慢轉過身來,他臉上的神情,仍然是那樣驚悸,我看到他在轉過身之後,只向那位旅行社的女職員望了一眼,又立時轉回身。<br /><br />  這時,更多日本遊客來到了我的身前,有兩個日本人甚至爭著推開我,去扶鈴木,他們紛紛向鈴木發出關切的問題,七嘴八舌,而且,個個的臉上,都硬擠出一種十分關心的神情來。<br /><br />  我不再理會他們,走了開去。<br /><br />  我在經過那女職員的身邊之際,我順口問了一句:「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那位明艷照人的小姐向我笑了笑:「誰知道,日本人總有點神經兮兮的。」<br /><br />  我半帶開玩笑地道:「他好像看到了你感到害怕!」<br /><br />  那位小姐很有幽默感,她道:「是麼,或許是我長得老醜了,像夜叉!」<br /><br />  我和她都笑了起來,這時,我看到兩個人,扶著鈴木,回到酒店去。在走進了酒店的玻璃門之後,鈴木又回過頭,向外望了一眼。<br /><br />  他望的仍然是那位導遊小姐,而且,和上次一樣,仍然是在一望之後,就像是見到了鬼怪一樣,馬上又轉過頭去,這種情形,看在我的眼中,已是第二次了,我的心中,不禁起了極度的疑惑。<br /><br />  剛才,我和那位小姐那樣說,還是一半帶著玩笑性質的,但是這一次,我卻認真,我道:「小姐,你看到沒有,他真是看到了你,感到害怕!」<br /><br />  那位小姐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我卻不肯就此甘休,我道:「這個日本人叫鈴木,你以前曾經見過他?」<br /><br />  那位小姐搖頭道:「當然沒有!」<br /><br />  又過了一會,扶著鈴木進去的那兩個人出來,一個道:「鈴木先生忽然感到有點不舒服,不能隨我們出發,讓他獨個兒休息一下!」<br /><br />  那位小姐也不再理會我,只是照顧著遊客上了車,還好,當她也登上車子的時候,她總算記得,向我揮了揮手。我仍然站在酒店門口,在烈日下,回想著剛才所發生的事情。<br /><br />  我大約想了兩三分鐘,連我自己也感到好笑,這一件事,可以說和我一點也不相干,要我在這裏曬著太陽,想來想去,也不知為甚麼?<br /><br />  我聳了聳肩,向前走了出去,可是,當我到了對面馬路,轉過身來,看到了巍峨的酒店之後,我卻改變了主意。我感到,這件事,可能不那麼簡單,那位鈴木先生,顯然是對那位導遊小姐感到極度的害怕!<br /><br />  那是為甚麼?那位小姐,從來也未曾見過鈴木先生──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因為那位小姐的態度,一直那麼輕鬆。<br /><br />  我的好奇心十份強烈,有的朋友指出,已然到了畸形的程度。也就是說,我已經是一個好管閒事到了令人討厭程度的人!<br /><br />  我承認這一點,但是我卻無法改變,就像是嗜酒的人看到了美酒就喉嚨發癢一樣,我無法在有疑點的事情之前控制我自己。於是,我又越過馬路,走進了酒店。<br /><br />  我來到了登記住客的櫃台前:「有一批日本遊客。住在這裏,我需要見其中的一位鈴木先生,請問他住在幾號房間?」<br /><br />  櫃台內的職員,愛理不理地望著我,就像是完全未曾聽到我的話一樣。<br /><br />  我也不去怪他,只是取出了一張鈔票來,摺成很小,壓在手掌下,在櫃台上推了過去。<br /><br />  為了與我不相干的事,我甚至願意倒貼鈔票,可知我的好奇心之重,確然有點病態了!<br /><br />  我又道:「我是一家洋行的代表,有重要的業務,要和鈴木先生談談。」<br /><br />  那職員的態度立時變了,他道:「讓我查一查!」<br /><br />  他翻著登記簿,然後,將登記簿向我推來,在推過登記簿來的同時,他取過了那張鈔票。我看到了鈴木的登記:鈴木正直。他住的是一六○六室。<br /><br />  那職員還特地道:「這一批遊客,人人住的都是雙人房,只有他一人住的是套房,他是大人物?」<br /><br />  我笑了笑:「可以說是。」<br /><br />  我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為我也不敢肯定。<br /><br />  因為,就一般的情形來說,重要地位的人,很少會跟著團體出去旅行的,他們不在乎錢,自然會作私人的旅行,而不會讓旅行團拖來拖去。<br /><br />  可是,鈴木正直和別的團員,顯然又有著身份上的不同,至少他獨自住一間套房。<br /><br />  我離開了櫃台,走進了電話間,撥了這間酒店的電話:「請接一六○六室,鈴木先生。」<br /><br />  在那時候,我只是準備去見一見這位鈴木先生,至於我將如何請求和他見面,我還未曾想清楚。<br /><br />  電話鈴響了沒有多久,就有人來接聽,也就在那一剎間,我有了主意,我道:「鈴木先生?」<br /><br />  鈴木的聲音,聽來充滿了恐懼和驚惶,我甚至可以聽到他的喘息聲,他道:「誰,甚麼人?」<br /><br />  我道:「對不起,我是酒店的職員,聽說你感到不舒服,要我們代你請醫生?」<br /><br />  鈴木像是鬆了一口氣:「不必了,我沒有甚麼!」<br /><br />  我又道:「鈴木先生,有一位小姐要見你,是不是接見她?」<br /><br />  鈴木發出了「咽」地一下怪聲,好一會沒有出聲,過了足有半分鐘之久,他才道:「一位小姐──甚麼人?」<br /><br />  我笑了笑:「就是你一見到了她,就大失常態,感到害怕的那位。」<br /><br />  那便是我在電話撥通之後,想出來的主意。雖然我和那位導遊小姐談過話,她說根本不認得鈴木,可是鈴木分明是見到了那位小姐就害怕,是以我特地在電話中如此說,想聽聽他的反應。<br /><br />  我預料到鈴木必然會有反應的,可是我卻未曾料到,鈴木的反應,竟會來得如此之強烈。<br /><br />  我在電話中,突然聽到了一下驚呼聲,緊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顯然是電話聽筒,已被拋了開來,接著,又是一下重物墜地的聲響。<br /><br />  從那一下重物墜地聲聽來,好像是這位鈴木先生,已經跌倒在地了。<br /><br />  我又聽到,一陣濃重的喘息聲,自電話中傳出來,同時聽到鈴木以日語在高叫:「不會的,不會的!」<br /><br />  他的那種叫聲,真是令人毛髮直豎!<br /><br />  我也不禁陡地呆住了,我感到這個多管閒事的電話,可能會引致一項十分嚴重的意外,我連忙放下了電話,上了電梯。<br /><br />  在十六樓,我找到了侍應生,道:「一六○六室的鈴木先生,可能有意外,你快打開門看看。」<br /><br />  侍應生奇怪地望定了我:「你怎麼知道?」<br /><br />  我大聲喝道:「別問我怎麼知道,快去開門!」<br /><br />  侍應生很不願意地到了一六○六室的門口,他先敲著門,叫道:「鈴木先生!」<br /><br />  他才叫了一聲,突然聽得房內,發出了一聲怒吼道:「滾開,別來打擾我!」<br /><br />  那正是鈴木的聲音,我認得出來。<br /><br />  侍應生立時轉過身來,向我怒瞪了一眼,我也被鈴木的那一下怒喝聲,嚇了一大跳,侍應生顯然已不準備再敲門了,我走向前,剛準備再去敲門時,門內傳來了「砰」地一聲,像是有人重重地撞在門上,接著,鈴木又叫道:「滾,滾,別來找我,別來找我!」<br /><br />  鈴木的聲音,就在門後傳來,可知剛才是他撞到了門口。我道:「鈴木先生,我有話和你說!」<br /><br />  門內靜了片刻,才聽得鈴木厲聲道:「你是甚麼人?」<br /><br />  我實在十分難以回答這個問題,我不能再冒充是酒店的職員,因為酒店的侍應生,就在我的身邊。我也不能將自己的姓名說出來,因為「衛斯理」三個字,對於一個遠自日本來的人,毫無意義。<br /><br />  但是,我還是立時有了答案,我道:「我是旅行社的代表,鈴木先生,你不能參加集體的遊覽,我想為你安排一下個人的行程。」<br /><br />  我這樣說的原因,一方面是名正言順,可以防止侍應生的起疑,另一方面,我想鈴木看到了那位導遊小姐,神態如此怪異,那麼,他或許想會晤一下旅行社中的人,打探一下那位導遊小姐的來歷。<br /><br />  我不知道我料想的兩點,哪一點起了作用,而在我回答了他的問題之後,過了不多久,門便打了開來,鈴木就站在門後。<br /><br />  一看到了鈴木,我又吃了一驚,他的神色十分駭人,面色慘白,眼睛睜得老大,而且眼中,佈滿了紅絲,臉上籠罩著一股極其駭人的殺氣。他雖然已有五十出頭年紀,可是身體仍然很精壯,當門而立,似乎像一頭想朝我撲過來的餓狼。<br /><br />  我呆了一呆之後說:「可以進來麼?」<br /><br />  鈴木伸出頭來,在走廊中看了一眼,走廊中並沒有甚麼人,他的神情也好像安定了些,他向那侍應生道:「剛才是你打電話給我?」<br /><br />  那侍應生忙道:「沒有,先生!」<br /><br />  鈴木又呆了一呆,才向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可以進去,我走了進房,他就將門關上。<br /><br />  我本來以為他可能認識我,因為在酒店的大門口,我曾被他撞中,並且扶了他好幾分鐘,然而,他竟像是根本未曾見過我,由此可知,在酒店門口時,他極度慌亂,根本不知道扶住他的是甚麼人!<br /><br />  鈴木的神態已經鎮定了很多,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始終覺得他站立的姿勢很怪異,看來使人很不習慣。但是我不多久,就知道他一定是軍人出身,那種筆挺站立的姿勢,除非是一個久經訓練的軍人,普通人是不容易做得到的。我先開口:「鈴木先生,希望你很快就能夠恢復健康,遊覽本市。」<br /><br />  鈴木掩飾地道:「不要緊,我本來就沒有甚麼,可能是──是天氣太熱了!」<br /><br />  我順著他的口氣:「是啊,這幾天,天氣真熱,請問,你對導遊小姐方面,有甚麼意見?」<br /><br />  我是故意那樣說的,目的仍然是要看鈴木的反應,鈴木的身子,陡地一震,他呼喝似地道:「你那樣說,是甚麼意思?」<br /><br />  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出了鈴木對那位導遊小姐的異常反應,而且,他連對「導遊小姐」這個名詞的反應,也是不尋常的。<br /><br />  我假裝不知道,只是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個人進行遊覽,我們可以特別為你派出一個職員。」<br /><br />  鈴木坐了下來,又示意我坐下,我以手托著頭,像是在深思著甚麼,在這一段時間中,我也不出聲。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今天,就是剛才他們集體去遊覽時,那位──導遊的小姐,是甚麼地方人?」<br /><br />  鈴木終於向我問起那位小姐來了,可是,他的問題,可以說是十分怪異的,因為他不問那位小姐叫甚麼名字,而只是問她是甚麼地方人?<br /><br />  為甚麼他要那樣問?那樣問的目的,又是甚麼?<br /><br />  我那時全然得不到答案,我只是道:「不知道,雖然我和她是同事,她講本地話、英語和日語,先生,你認識這位小姐麼?」<br /><br />  鈴木的雙手亂搖,額上青筋也綻了出來,他以一種十分慌張的語氣道:「不,不認識,根本不認識!」<br /><br />  然後,他的手微微發著抖,拿起一張報紙來,遮住了他自己的臉:「我──請你替我安排,我想立即回日本去!」<br /><br />  我心中的疑惑更甚,這時,肯定的是,鈴木的心中,一定感到了極度的恐懼,雖然他竭力企圖掩飾這種恐懼,但是他的恐懼,還是那麼明顯地流露了出來。<br /><br />  其二,他的恐懼,是來自那位美麗、活潑的導遊小姐。<br /><br />  其三,他的恐懼是如此之甚,以致他甚至不敢再逗留下去!<br /><br />  當我想到了這三點的時候,我站了起來,冷冷地道:「鈴木先生,如果你在逃避甚麼,那麼,就算你回到日本,也逃不過去的!」<br /><br />  如果說,我以前的話,給鈴木以刺激,那麼,這種刺激,和現在的情形相比較,簡直完全不算得甚麼了。這時,我的話才一出口,鈴木的雙手,陡地一分,那張報紙,已被他撕成兩半。他人也立時霍地站了起來,雙眼瞪著我,面肉抽搐著,他的那種神情,實在是駭人之極!<br /><br />  我的目的就是要刺激他,以弄明白他心中的恐懼,究竟是甚麼!<br /><br />  所以,當他的神情,變得如此之可怖之際,我仍然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望著他。<br /><br />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我意料不到的了!<br /><br />  只見他陡地跨向前來,動作極快,突然一聲大喝,一掌已經向我劈了下來。<br /><br />  我自然不會給他那一掌劈中,向後一閃,就已經避開了他那一掌,但是他左腳緊接著飛起,「砰」地一聲,踢中了我的左腿。<br /><br />  那一腳的力道,可以說是十分沉重,我身子一側,跌倒在地氈上,而鈴木繼續大聲吼叫著,轉身向我,直撲了過來。</div></body></html>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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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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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日本遊客態度怪異



  「鬼子」這個篇名,很有點吸引力,一看到這兩個字,很容易使人聯想到「鬼的兒子」,那自然是一個恐怖神秘故事。

  然而,我必須說明,我承認這是一個相當恐怖的故事。但是在這裏,「鬼子」卻並不是「鬼的兒子」,只是日本鬼子。

  中國歷來受外國侵略,對於侵略者,有著各種不同的稱呼。俄國人是「老毛子」,助紂為虐的朝鮮人是「高麗棒子」,臺灣人叫荷蘭人為「紅毛鬼」,而為禍中國最烈、殺戮中國老百姓最多的日本侵略者,則被稱為「日本鬼子」。

  中日戰爭過去了二十多年,有很多人認為中國人應該世世代代記著日本鬼子犯下的血腥罪行。也有人認為應該忘記這一切,適應時代的發展,完全以一種新的關係來看待曾經侵略過中國的日本。

  我寫小說,無意討論,而這篇小說的題目,叫「鬼子」,很簡單,因為整個故事和日本鬼子有關。

  天氣很熱,在大酒店頂樓喝咖啡的時候不覺得,可是一到了走廊中,就感到有點熱,我脫下西裝上裝,進入電梯。

  電梯在十五樓停了一停,進來了七八個人,看來是日本遊客,有男有女。

  電梯到了,我和這一群日本遊客,一起走出了電梯,穿過了酒店的大堂,在大門口,我看到有一輛旅遊巴士停著,巴士上已有著不少人,也全是日本遊客。

  和我同電梯出來的那七八個日本遊客,急急向外走著,我讓他們先走,隨後也出了玻璃門。一出門,炎熱像烈火一樣,四面八方圍了過來,真叫人透不過氣,而且,陽光又是那麼猛烈,是以在剎那之間,我根本甚麼也看不清楚。

  而也就是在那一剎間,我聽到了一下驚叫聲,在我還根本沒有機會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際,就突然有一個人,向我撞了過來。

  那人幾乎撞在我的身上了,我陡地一閃,那人繼續向前衝,勢子十分猛,以致掛在他身上的一具照相機,直甩了起來。

  那時,我不知道向我撞來的那個是甚麼人,也不知道這個人為甚麼在發出了一下驚呼之後,動作顯得如此之驚惶。

  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個人如果行動如此驚惶,那麼他一定是有著甚麼見不得人的事在,所以,就在那一剎間,我抓住了照相機的皮帶。

  我一伸手抓住了照相機的皮帶,那人無法再向前衝出去,我用力一拉,將他拉了回來。

  直到這時,我才看清楚,那人是一個日本遊客,約莫五十以上年紀,樣子看來很斯文,但這時候,他的臉色,卻是一片土黃色。

  小說中常有一個人在受到了驚嚇之後,「臉都黃了」之句,這個日本人那時的情形,就是這樣,而且,他那種驚悸欲絕的神情,也極少見。

  當我將他拉了回來之後,他甚至站立不穩,而需要我將他扶住。

  這一切,全只不過是在十幾秒之內所發生的事,是以當我扶住了那日本人,抬頭向前看時,所有的人,還未曾從驚愕中定過神來。

  那輛旅遊車仍然停在酒店門口,本來在車上的人,都從窗口探出頭來,向外張望著,許多和我同電梯下來的日本遊客,都在車前,準備上車。

  在車門前,還站著一個十分明艷的女郎,穿著很好看的制服,看來像是旅行社派出來,引導遊客參觀城市風光的職員。

  眼前的情形,一點也沒有異常,但是我卻知道,一定曾有甚麼極不尋常的事發生過,因為我扶著的那日本人,身子還在劇烈地發著抖!

  我立時用日語問道:「發生了甚麼事,這位先生怎麼了?」

  直到我出聲,才有兩個中年人走了過來,他們也是日本遊客,他們來到了我的身前,齊聲道:「鈴木先生,你──怎麼樣了?」

  日本人的稱呼,尊卑分得十分清楚,一絲不苟,那兩個日本人的稱呼至少使我知道,被我扶住了在發抖的那個日本遊客,鈴木先生,是一個有十分崇高地位的人。

  那位鈴木先生慢慢轉過身來,他臉上的神情,仍然是那樣驚悸,我看到他在轉過身之後,只向那位旅行社的女職員望了一眼,又立時轉回身。

  這時,更多日本遊客來到了我的身前,有兩個日本人甚至爭著推開我,去扶鈴木,他們紛紛向鈴木發出關切的問題,七嘴八舌,而且,個個的臉上,都硬擠出一種十分關心的神情來。

  我不再理會他們,走了開去。

  我在經過那女職員的身邊之際,我順口問了一句:「發生了甚麼事?」

  那位明艷照人的小姐向我笑了笑:「誰知道,日本人總有點神經兮兮的。」

  我半帶開玩笑地道:「他好像看到了你感到害怕!」

  那位小姐很有幽默感,她道:「是麼,或許是我長得老醜了,像夜叉!」

  我和她都笑了起來,這時,我看到兩個人,扶著鈴木,回到酒店去。在走進了酒店的玻璃門之後,鈴木又回過頭,向外望了一眼。

  他望的仍然是那位導遊小姐,而且,和上次一樣,仍然是在一望之後,就像是見到了鬼怪一樣,馬上又轉過頭去,這種情形,看在我的眼中,已是第二次了,我的心中,不禁起了極度的疑惑。

  剛才,我和那位小姐那樣說,還是一半帶著玩笑性質的,但是這一次,我卻認真,我道:「小姐,你看到沒有,他真是看到了你,感到害怕!」

  那位小姐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勢,我卻不肯就此甘休,我道:「這個日本人叫鈴木,你以前曾經見過他?」

  那位小姐搖頭道:「當然沒有!」

  又過了一會,扶著鈴木進去的那兩個人出來,一個道:「鈴木先生忽然感到有點不舒服,不能隨我們出發,讓他獨個兒休息一下!」

  那位小姐也不再理會我,只是照顧著遊客上了車,還好,當她也登上車子的時候,她總算記得,向我揮了揮手。我仍然站在酒店門口,在烈日下,回想著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我大約想了兩三分鐘,連我自己也感到好笑,這一件事,可以說和我一點也不相干,要我在這裏曬著太陽,想來想去,也不知為甚麼?

  我聳了聳肩,向前走了出去,可是,當我到了對面馬路,轉過身來,看到了巍峨的酒店之後,我卻改變了主意。我感到,這件事,可能不那麼簡單,那位鈴木先生,顯然是對那位導遊小姐感到極度的害怕!

  那是為甚麼?那位小姐,從來也未曾見過鈴木先生──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因為那位小姐的態度,一直那麼輕鬆。

  我的好奇心十份強烈,有的朋友指出,已然到了畸形的程度。也就是說,我已經是一個好管閒事到了令人討厭程度的人!

  我承認這一點,但是我卻無法改變,就像是嗜酒的人看到了美酒就喉嚨發癢一樣,我無法在有疑點的事情之前控制我自己。於是,我又越過馬路,走進了酒店。

  我來到了登記住客的櫃台前:「有一批日本遊客。住在這裏,我需要見其中的一位鈴木先生,請問他住在幾號房間?」

  櫃台內的職員,愛理不理地望著我,就像是完全未曾聽到我的話一樣。

  我也不去怪他,只是取出了一張鈔票來,摺成很小,壓在手掌下,在櫃台上推了過去。

  為了與我不相干的事,我甚至願意倒貼鈔票,可知我的好奇心之重,確然有點病態了!

  我又道:「我是一家洋行的代表,有重要的業務,要和鈴木先生談談。」

  那職員的態度立時變了,他道:「讓我查一查!」

  他翻著登記簿,然後,將登記簿向我推來,在推過登記簿來的同時,他取過了那張鈔票。我看到了鈴木的登記:鈴木正直。他住的是一六○六室。

  那職員還特地道:「這一批遊客,人人住的都是雙人房,只有他一人住的是套房,他是大人物?」

  我笑了笑:「可以說是。」

  我之所以如此回答,是因為我也不敢肯定。

  因為,就一般的情形來說,重要地位的人,很少會跟著團體出去旅行的,他們不在乎錢,自然會作私人的旅行,而不會讓旅行團拖來拖去。

  可是,鈴木正直和別的團員,顯然又有著身份上的不同,至少他獨自住一間套房。

  我離開了櫃台,走進了電話間,撥了這間酒店的電話:「請接一六○六室,鈴木先生。」

  在那時候,我只是準備去見一見這位鈴木先生,至於我將如何請求和他見面,我還未曾想清楚。

  電話鈴響了沒有多久,就有人來接聽,也就在那一剎間,我有了主意,我道:「鈴木先生?」

  鈴木的聲音,聽來充滿了恐懼和驚惶,我甚至可以聽到他的喘息聲,他道:「誰,甚麼人?」

  我道:「對不起,我是酒店的職員,聽說你感到不舒服,要我們代你請醫生?」

  鈴木像是鬆了一口氣:「不必了,我沒有甚麼!」

  我又道:「鈴木先生,有一位小姐要見你,是不是接見她?」

  鈴木發出了「咽」地一下怪聲,好一會沒有出聲,過了足有半分鐘之久,他才道:「一位小姐──甚麼人?」

  我笑了笑:「就是你一見到了她,就大失常態,感到害怕的那位。」

  那便是我在電話撥通之後,想出來的主意。雖然我和那位導遊小姐談過話,她說根本不認得鈴木,可是鈴木分明是見到了那位小姐就害怕,是以我特地在電話中如此說,想聽聽他的反應。

  我預料到鈴木必然會有反應的,可是我卻未曾料到,鈴木的反應,竟會來得如此之強烈。

  我在電話中,突然聽到了一下驚呼聲,緊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顯然是電話聽筒,已被拋了開來,接著,又是一下重物墜地的聲響。

  從那一下重物墜地聲聽來,好像是這位鈴木先生,已經跌倒在地了。

  我又聽到,一陣濃重的喘息聲,自電話中傳出來,同時聽到鈴木以日語在高叫:「不會的,不會的!」

  他的那種叫聲,真是令人毛髮直豎!

  我也不禁陡地呆住了,我感到這個多管閒事的電話,可能會引致一項十分嚴重的意外,我連忙放下了電話,上了電梯。

  在十六樓,我找到了侍應生,道:「一六○六室的鈴木先生,可能有意外,你快打開門看看。」

  侍應生奇怪地望定了我:「你怎麼知道?」

  我大聲喝道:「別問我怎麼知道,快去開門!」

  侍應生很不願意地到了一六○六室的門口,他先敲著門,叫道:「鈴木先生!」

  他才叫了一聲,突然聽得房內,發出了一聲怒吼道:「滾開,別來打擾我!」

  那正是鈴木的聲音,我認得出來。

  侍應生立時轉過身來,向我怒瞪了一眼,我也被鈴木的那一下怒喝聲,嚇了一大跳,侍應生顯然已不準備再敲門了,我走向前,剛準備再去敲門時,門內傳來了「砰」地一聲,像是有人重重地撞在門上,接著,鈴木又叫道:「滾,滾,別來找我,別來找我!」

  鈴木的聲音,就在門後傳來,可知剛才是他撞到了門口。我道:「鈴木先生,我有話和你說!」

  門內靜了片刻,才聽得鈴木厲聲道:「你是甚麼人?」

  我實在十分難以回答這個問題,我不能再冒充是酒店的職員,因為酒店的侍應生,就在我的身邊。我也不能將自己的姓名說出來,因為「衛斯理」三個字,對於一個遠自日本來的人,毫無意義。

  但是,我還是立時有了答案,我道:「我是旅行社的代表,鈴木先生,你不能參加集體的遊覽,我想為你安排一下個人的行程。」

  我這樣說的原因,一方面是名正言順,可以防止侍應生的起疑,另一方面,我想鈴木看到了那位導遊小姐,神態如此怪異,那麼,他或許想會晤一下旅行社中的人,打探一下那位導遊小姐的來歷。

  我不知道我料想的兩點,哪一點起了作用,而在我回答了他的問題之後,過了不多久,門便打了開來,鈴木就站在門後。

  一看到了鈴木,我又吃了一驚,他的神色十分駭人,面色慘白,眼睛睜得老大,而且眼中,佈滿了紅絲,臉上籠罩著一股極其駭人的殺氣。他雖然已有五十出頭年紀,可是身體仍然很精壯,當門而立,似乎像一頭想朝我撲過來的餓狼。

  我呆了一呆之後說:「可以進來麼?」

  鈴木伸出頭來,在走廊中看了一眼,走廊中並沒有甚麼人,他的神情也好像安定了些,他向那侍應生道:「剛才是你打電話給我?」

  那侍應生忙道:「沒有,先生!」

  鈴木又呆了一呆,才向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可以進去,我走了進房,他就將門關上。

  我本來以為他可能認識我,因為在酒店的大門口,我曾被他撞中,並且扶了他好幾分鐘,然而,他竟像是根本未曾見過我,由此可知,在酒店門口時,他極度慌亂,根本不知道扶住他的是甚麼人!

  鈴木的神態已經鎮定了很多,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始終覺得他站立的姿勢很怪異,看來使人很不習慣。但是我不多久,就知道他一定是軍人出身,那種筆挺站立的姿勢,除非是一個久經訓練的軍人,普通人是不容易做得到的。我先開口:「鈴木先生,希望你很快就能夠恢復健康,遊覽本市。」

  鈴木掩飾地道:「不要緊,我本來就沒有甚麼,可能是──是天氣太熱了!」

  我順著他的口氣:「是啊,這幾天,天氣真熱,請問,你對導遊小姐方面,有甚麼意見?」

  我是故意那樣說的,目的仍然是要看鈴木的反應,鈴木的身子,陡地一震,他呼喝似地道:「你那樣說,是甚麼意思?」

  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出了鈴木對那位導遊小姐的異常反應,而且,他連對「導遊小姐」這個名詞的反應,也是不尋常的。

  我假裝不知道,只是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個人進行遊覽,我們可以特別為你派出一個職員。」

  鈴木坐了下來,又示意我坐下,我以手托著頭,像是在深思著甚麼,在這一段時間中,我也不出聲。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今天,就是剛才他們集體去遊覽時,那位──導遊的小姐,是甚麼地方人?」

  鈴木終於向我問起那位小姐來了,可是,他的問題,可以說是十分怪異的,因為他不問那位小姐叫甚麼名字,而只是問她是甚麼地方人?

  為甚麼他要那樣問?那樣問的目的,又是甚麼?

  我那時全然得不到答案,我只是道:「不知道,雖然我和她是同事,她講本地話、英語和日語,先生,你認識這位小姐麼?」

  鈴木的雙手亂搖,額上青筋也綻了出來,他以一種十分慌張的語氣道:「不,不認識,根本不認識!」

  然後,他的手微微發著抖,拿起一張報紙來,遮住了他自己的臉:「我──請你替我安排,我想立即回日本去!」

  我心中的疑惑更甚,這時,肯定的是,鈴木的心中,一定感到了極度的恐懼,雖然他竭力企圖掩飾這種恐懼,但是他的恐懼,還是那麼明顯地流露了出來。

  其二,他的恐懼,是來自那位美麗、活潑的導遊小姐。

  其三,他的恐懼是如此之甚,以致他甚至不敢再逗留下去!

  當我想到了這三點的時候,我站了起來,冷冷地道:「鈴木先生,如果你在逃避甚麼,那麼,就算你回到日本,也逃不過去的!」

  如果說,我以前的話,給鈴木以刺激,那麼,這種刺激,和現在的情形相比較,簡直完全不算得甚麼了。這時,我的話才一出口,鈴木的雙手,陡地一分,那張報紙,已被他撕成兩半。他人也立時霍地站了起來,雙眼瞪著我,面肉抽搐著,他的那種神情,實在是駭人之極!

  我的目的就是要刺激他,以弄明白他心中的恐懼,究竟是甚麼!

  所以,當他的神情,變得如此之可怖之際,我仍然只是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望著他。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我意料不到的了!

  只見他陡地跨向前來,動作極快,突然一聲大喝,一掌已經向我劈了下來。

  我自然不會給他那一掌劈中,向後一閃,就已經避開了他那一掌,但是他左腳緊接著飛起,「砰」地一聲,踢中了我的左腿。

  那一腳的力道,可以說是十分沉重,我身子一側,跌倒在地氈上,而鈴木繼續大聲吼叫著,轉身向我,直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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