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六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六章</h3><br /><br />  年輕人陡然笑了起來:「要是我會讓你那樣做,那我算甚麼?」<br /><br />  他的情緒,突然平靜下來:「好了,把一切全都忘記!來,喝酒去──」<br /><br />  原振俠先是一怔,但這時候,他們兩人的心境,大有相通之處,他自然知道年輕人忽然來了一個大轉變,是甚麼用意。所以他也裝著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響應年輕人的提議:「去,喝酒去──」<br /><br />  在碧綠的草坪上,他們舒服地躺在椅上,慢慢呷著酒,年輕人喝得比較急。原振俠順手拔起了一朵苜蓿草的紫色小花來,在手中緩緩轉動著。<br /><br />  天色早已黑下來,上弦月的月色淒清,兩個人都維持了至少有半小時的沉默,原振俠才道:「人類總以為科學已進步得很,可是你看我手裡的這朵小花,就算集中全世界的財富和科學知識,也無法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來──」<br /><br />  年輕人的目光,冷冷地投了過來,自他的喉際,發出了「嗯」的一聲:「人類科學,哼,人類正處在甚麼都不懂的混沌時期。現在和幾萬年之前,沒有差別──」<br /><br />  原振俠沒有和他爭──差別自然有,但不大,年輕人心緒激動,思想自然難免偏激一些。<br /><br />  他吸了一口氣:「反正現在沒有事,我們何不預測一下黑紗的計畫?」<br /><br />  年輕人立時蹙著眉,眉宇之間,現出十分厭惡的神色來:「不知這魔鬼──在鬧甚麼花樣!她有計畫,為甚麼不對我們說?」<br /><br />  原振俠堅持說:「不管她是魔鬼或是天使,我們必須肯定一點──年輕人,她有真正想幫助你的誠意──」<br /><br />  年輕人悶哼一聲,神態仍然不是很願意接受,但是他也提不出任何反駁。過了一會,他總算勉強點了點頭:「可以這樣假設。」<br /><br />  原振俠接上去:「肯定了這一點假設,就可以進一步,推測她不把計畫告訴我們,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可以推測,她的計畫,必然對你有利──」<br /><br />  年輕人喝了一口酒,抿著嘴,過了一會才道:「理論上可以如此說!」<br /><br />  原振俠又道:「讓我們仔細回想一下,她請來的那兩個同類的話。一定要仔細想,因為我覺得黑紗的計畫,超越我們的想像之外!」<br /><br />  年輕人瞇著眼,盯著酒杯上反映起的冷冷月光,聲調緩慢:「他們曾說『黑紗說,她的能力,只能幫助一個靈魂──』首先要肯定的是,她準備幫助哪一個靈魂?」<br /><br />  原振俠道:「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你,一是公主!」<br /><br />  年輕人道:「顯然不是我!」<br /><br />  原振俠望向黑而深邃的天空:「那就是公主!她準備盡她的所能,使公主的靈魂,自禁錮狀態中解脫出來!」<br /><br />  年輕人陡然震動了一下,以致他杯中的酒,濺出了少許。他一面吮舐著手指上的酒,一面用一種充滿了疑惑、焦切的目光,向原振俠望來。這時,他心情之複雜,可想而知,他的那種眼神,等於在急切地問:「你根據甚麼來推測,而得到這樣的結論的?」<br /><br />  原振俠直了直身子:「那兩個幽冥使者又曾說,如果你的靈魂被禁在一個平面上,不會有甚麼力量可以使你解脫。而黑紗卻行使了一種力量,使一個被禁的靈魂解脫──」<br /><br />  年輕人急速喘氣:「這有點說不通。黑紗是幽冥使者,她能做到的事,別的幽冥使者也應該做得到,何況她還受到了懲罰,能力大不如前──」<br /><br />  原振俠側著頭:「這一點,確然不容易理解,只好假定──假定──黑紗有別的幽冥使者所沒有的特殊能力。」<br /><br />  (這時,被他們認為「不容易理解」的一點,其實再簡單也沒有。而當其時,他們確然難以理解。)<br /><br />  (後來,當然恍然大悟,甚麼都明白了。)<br /><br />  年輕人同意:「只好這樣假設。那樣──她的計畫就逐步明朗化了──」<br /><br />  原振俠神色凝重:「是,相當明朗。黑紗的計畫,第一步,是通過她的力量,使公主的靈魂解除禁錮;第二步,使你的靈魂,在不被禁錮的情形下,進入幽靈星座,和公主的靈魂相會──」<br /><br />  當原振俠開始說的時候,年輕人的神情,興奮之至。可是原振俠說到了一半,他就大口喝酒,神色陰沉。接著,就完全恢復了正常,打了一個哈哈,不讓原振俠再說下去。原振俠住了口,兩人互望著,誰也不說話。<br /><br />  分析到了這裡,黑紗的計畫,的確相當明朗。<br /><br />  可是,卻又進了一個死胡同──沒有可能依照黑紗的計畫來逐步行事,沒有可能使計畫逐步實現的!<br /><br />  那兩個幽冥使者,說得再明白也沒有:地球人的靈魂,無法單獨進入幽靈星座,無法單獨接受空間的轉移,必須兩個或兩個以上!<br /><br />  年輕人的靈魂,要進入幽靈星座,和公主的靈魂相聚,必須要有一個「護送者」。<br /><br />  這個「護送者」不論是甚麼人,都必須先死亡,靈魂才能和年輕人的靈魂,一起到幽靈星座去。<br /><br />  誰肯那樣做?就算有人肯,像原振俠,就算肯,年輕人又怎能接受?<br /><br />  問題又回到了根本解不開的死結上來,年輕人聲音淡然:「都是你,分析甚麼計畫!我早說過,把一切全都忘記,算了──」<br /><br />  他用力一揮手,表示他的決心,可是面上的肌肉,又不免痛苦地抽搐。<br /><br />  原振俠卻坐直了身子:「別以為一定無法可施──」<br /><br />  年輕人笑,笑容有點淒然,也有一定程度的調侃:「為朋友不顧自己的性命,那是武俠小說中的事。就算你肯,我也不會答應你胡來。」<br /><br />  原振俠微笑:「為甚麼一定會是我?」<br /><br />  年輕人也陡然坐直了身子,直視原振俠。<br /><br />  原振俠道:「幽冥使者說,兩個,或兩個以上地球人的靈魂在一起,就可以通過他們的幫助,轉移到幽靈星座去。一個是你,一個可以是任何人!」<br /><br />  年輕人的聲音,低沉無比,希望的火花,曾在他們中間閃耀了一下,但立即又隱沒。他一字一頓:「誰肯為我犧牲性命,而我又願意接受?」<br /><br />  原振俠早已想好了答案:「譬如說,必須被執行死刑的死囚,或者是──已身患絕症的病人?」<br /><br />  年輕人一躍而起,在草地上,急速地來回走動。幾分鐘後,他陡然站定,盯著原振俠:「絕好的設想,我會再和幽冥使者聯絡,詢問他們是不是可以這樣?如果可以,我會安排一切──」<br /><br />  原振俠懇切地道:「醫院中常有絕症患者,我可以幫助作一部分安排。」<br /><br />  年輕人興奮得鼻尖有汗珠沁出,他搓著手:「若是這種方法可行,那就簡單得多了──」<br /><br />  原振俠長長吁一口氣,兩人又一起到書房,試圖再次通過電腦,和那兩個幽冥使者接觸,可是沒有結果。一直到天色將明,兩人才放棄,年輕人答應:「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br /><br />  原振俠回到了宿舍,雖然十分疲倦,可是卻又睡不著。因為自從年輕人出現以來,他又接觸到了他生命中,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另一面:靈魂的空間轉移!<br /><br />  靈魂已經是人類實用科學範圍之外的事,虛無飄渺,不可捉摸。<br /><br />  空間轉移,也是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事,同樣不可捉摸!<br /><br />  而如今,兩種不可捉摸的情形,加在一起,自然使事情更加迷離!<br /><br />  原振俠的想像力再豐富,也無法想像,靈魂在轉移到了幽靈星座之後,會是一種甚麼情形?也無法想像,年輕人的靈魂,和公主的靈魂相聚之後,如何互相溝通?<br /><br />  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作為「護送者」,靈魂到了幽靈星座之後會怎樣?<br /><br />  想到這裡,他不禁失笑。別說靈魂在幽靈星座的情形如何,難以想像,就算是靈魂在地球上,也一樣無法想像。那等於是一個全是未知數的方程式,沒有人可以把它解得開來!<br /><br />  想著想著,他也朦朧睡了過去。在睡意極濃的情形下,他睡得很沉,依稀聽到了一些不該有的聲響,可是他也沒有被驚醒。<br /><br />  一直到他自己睡夠了醒來,首先感到閉著的眼睛,也可以感到異樣的光亮。他睜開眼,看到一片金黃色的光芒──並不是他到了甚麼特殊的環境之中,而是他忘了拉窗簾,而其時已經是黃昏,夕陽的光芒,正從窗中斜射進來。<br /><br />  他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坐了起來。這一覺,竟睡了近十小時!<br /><br />  他坐起來之後,立時感到,事情十分不對頭──在枕頭上有一股沁人的香味,淡而熟悉,這表示有一個女性,曾和他共枕,而這種香味──<br /><br />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我醒了──」<br /><br />  他這時,已聽到了浴室中的水聲,他再提高聲音:「我醒了──」<br /><br />  他叫著,一躍而起。在經過了長時間的休息之後,他覺得全身精力充沛,而又極需要一次酣暢的淋浴,把那一點朦朧的感覺驅走。<br /><br />  他來到浴室門口,推開門,正在蓮蓬頭下淋浴的,是一個動人之極的胴體──他又熟悉又陌生──當然他是熟悉的,他氣息急促,走過去,在她身後,輕輕環抱著她。<br /><br />  急驟的水灑下來,他立時全身透濕,她也反手環抱著他,半仰起頭來。<br /><br />  從留在枕畔的香味上,他已經知道來的是甚麼人。可是這時,看到滿佈水珠的俏臉,他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吸著氣,把她的身體轉過來,令兩人的胸膛緊緊相貼,然後深深地吻著。<br /><br />  半閉著眼,任由水淋著,那樣享受著男性的溫柔的美女,這時,從任何角度看,都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令男人迷醉的女人。怎麼也沒有法子把她和野心,和將軍的頭銜連在一起。<br /><br />  可是事實上,她卻又不折不扣,是一個充滿了野心的女將軍!<br /><br />  黃絹!<br /><br />  原振俠沒有問她怎麼來,為甚麼來?他只是緊緊擁著她,用力吻著她,吮吸著她柔滑的舌尖。重要的是她來了,而又正是他最需要異性的時候,在那種時候,若是再花時間去問問題,那只是白癡做的事!<br /><br />  他們的身子緊貼著,在那時刻,他們都不覺得再有自己的存在。或者說,不再有原來的自己,他們都變得只是為那一刻而存在。而那一刻的存在,幾乎是永恆的,他們在以前,已經有過很多次同樣的存在。<br /><br />  每一次,都在以後的日子中,給他們帶來無窮的回想,無比的悵惘,無底的唏噓,無限的甜蜜──究竟是苦是甜,連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來。<br /><br />  但是,當他們相遇,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共享那時刻,那美妙之極的時刻。<br /><br />  水一直在灑下來,灑在他們身上,他們已經全然不覺得。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有的只是他和她──而他和她,也都化二為一,變成了新的一種存在。<br /><br />  水聲、喘息聲、低吟聲、心跳聲,每一個細胞發出的歡愉聲,交匯而成生命中最奇妙的樂章。<br /><br />  當最後一個音符也靜止時,他們面對面,鼻尖和鼻尖之間,是一顆汗珠──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br /><br />  他們都睜大著眼,凝視著對方。在這種近距離,凝視另一個人,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現象,可以看到對方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彷彿已經進入了對方的瞳孔之中,變得那麼小。原來的自己不見了,可是卻又那麼心甘情願,從心底感到甜蜜。<br /><br />  黃絹的眼神之中,另有一種十分急切的期待。這種期待,像是永遠都不能滿足!原振俠對這種眼神,自然不陌生。<br /><br />  原振俠心中低嘆了一聲,在她的眼睛上輕吻著,喉間發出了一陣沒有意義的咕咕聲。可是黃絹又完全可以知道,他在說些甚麼,他是在對她作無言的安慰:不要這樣,親親寶貝,不要這樣!<br /><br />  至於「不要這樣」的具體內容是甚麼,只怕連原振俠也說不上來,幾乎可以是一切內容──可以是「不要有那麼大的野心」,也可以是「不要委曲自己」,更可以是「不要抑制自己的感情」。<br /><br />  黃絹閉上了眼睛一會,原振俠轉過頭去,不再面對她。因為他知道,當黃絹再睜開眼睛時,她就是她自己,那一段時刻,已經過去了!<br /><br />  每當這時,原振俠的心中,都會有一陣刺痛──時間不長,可是那是真正的劇痛。有時,甚至令得他不由自主,要彎下身來,運用全身肌肉的力量,來和那陣劇烈的刺痛作對抗!<br /><br />  原振俠轉過頭去,他覺出兩個灼熱的、緊貼著的身子分開了,有一股涼意──出自內心,但旋即變得正常。<br /><br />  原振俠再轉過頭來,黃絹半撐起了身子,低著頭,像是在打量她自己。她的視線,停留在她自己飽滿高聳、誘人之極的胸脯上。<br /><br />  原振俠忍不住,用自己的臉頰輕輕靠上去,聽著黃絹的心跳聲。<br /><br />  沒有人想說話,過了好久,黃絹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原振俠恣意欣賞著她的胴體。<br /><br />  黃絹走向廚房,不一會,她只圍著圍裙,捧出了兩杯咖啡來,神情相當訝異:「你開始酗酒?」<br /><br />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是我,是一個朋友。」<br /><br />  黃絹把咖啡遞給原振俠,神情有點惘然:「不記得誰說過,快樂的人,是不會喝酒的──」<br /><br />  原振俠想起年輕人的情形,大是感嘆:「可以這樣說,我那朋友──」<br /><br />  他本來想把年輕人的情形說一說,可是事情實在太曲折離奇,絕不是三言兩語能講得明白的,所以他就沒有再說下去。<br /><br />  黃絹也沒有再問。<br /><br />  接下來的一小時,原振俠看著只圍著圍裙的黃絹,在廚房中進進出出,弄出了一餐可口之極的晚餐。等原振俠按著吃飽了的肚子,舒服地躺下來時,黃絹才換了衣服。<br /><br />  「你睡得好沉,如果偷進來的人,要對你不利,你一定凶多吉少!」<br /><br />  原振俠笑:「誰會對我不利?」<br /><br />  黃絹側著頭,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誰會對原振俠不利。想了一會,沒有說甚麼,只是輕咬著下唇出神。<br /><br />  這時候,這個女將軍,神態可愛動人,看得原振俠有點癡。<br /><br />  她終於開了口:「有兩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br /><br />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請說──」<br /><br />  黃絹斜睨了他一眼,想是嫌他太客氣。原振俠忙改口:「只管說──」<br /><br />  黃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有沒有海棠的消息?」<br /><br />  原振俠不必刻意假裝,是出於真正的自然:「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你知道,除非她主動來找我,像她那種身分,我沒有法子和她聯絡的──」<br /><br />  黃絹秀眉略展,但隨即又緊蹙:「很怪──」<br /><br />  她無頭無腦說了兩個字,又停了片刻,原振俠自然現出關注的神情。黃絹望著他,神情又有點不自在:「本來,要和她聯絡,雖然不容易,但總有法子,通過一些管道和她聯繫的──」<br /><br />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揮了一下手。<br /><br />  他知道,控制得再嚴密的特務機構之中,也必然有叛徒。每一個特工人員,都有可能具有雙重、三重,甚至更多重的身分,錯綜複雜,盤根錯節,局外人簡直難以想像。<br /><br />  所以,各國的特務組織,幾乎沒有甚麼真正的祕密。雙重身分的人,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用種種方法,把祕密洩露出去。<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下,海棠雖然地位極高,身分神祕,行蹤不明。但是黃絹掌握的阿拉伯特工系統,想要弄明白海棠的下落,自然不是難事。<br /><br />  而她居然探聽不出有關海棠的消息,而要到自己這裡來打聽!原振俠立即想到,海棠是不是遭到了甚麼極嚴重的意外?<br /><br />  一想到這一點,他更加焦切:「你──說很怪,那是甚麼意思?」<br /><br />  黃絹對原振俠的焦切,看來也十分同情。她先伸手在原振俠的頰上,輕拍了一下,再握住了他的手:「三個月前,由於一件事,想和她接觸,就開始和她聯絡──」<br /><br />  原振俠失聲:「三個月前!」<br /><br />  黃絹道:「通常,要和海棠這樣身分的人取得聯繫,快則三天,慢則一個月,一定可以成功。」<br /><br />  原振俠握緊了黃絹的手:「這一次──」<br /><br />  黃絹嘆了一聲:「三個月了,一點結果也沒有!問題不在於能不能和她取得聯絡,而是經過的情形,怪異莫名──」<br /><br />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怪到甚麼程度?」<br /><br />  黃絹道:「我們的人,通過各種關係,和她聯絡,聯絡不上,不足為奇。奇的是,他們的自己人,像是根本不知道有海棠這個人──」<br /><br />  原振俠「嗯」地一聲:「情報機構,大多數採取『縱』的關係──只有領導人和被領導者有聯繫。沒有『橫』的聯繫──同事之間,不知道他人的存在,也不足為奇。」<br /><br />  黃絹道:「我當然想到過這一點,總共有十二個,像海棠一樣的女孩子,自小就接受嚴格的特務訓練。事實也證明她們出色之極,她們都以一種花的名稱作名字──」<br /><br />  原振俠點頭:「我聽說過,除了海棠之外,另有一個相當活躍的叫水葒。」<br /><br />  黃絹道:「我們也知道,從事情報工作的十二朵花,歸一個特別組織領導,直屬情報機構的最高當局。負責和她們聯繫,指揮她們工作的,是一位將軍──一個獨腿將軍,他的左腿在戰爭中喪失──」<br /><br />  原振俠越聽越離奇:「是,這位獨腿將軍十分著名。」<br /><br />  黃絹的聲音低沉:「我們的人,從獨腿將軍那裡,打探海棠的下落──」<br /><br />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黃絹的話:「那怎麼會有結果?獨腿將軍的警覺性何等之高,他怎會透露屬下的消息?」<br /><br />  黃絹笑了一下:「我們的人,既然能夠接近獨腿將軍,在他們那邊,自然有絕不被懷疑的身分──」<br /><br />  原振俠「嗯」地一聲,黃絹徵求他的意見:「要不要聽聽,當時談話的錄音?」<br /><br />  原振俠不禁駭然:「在最高情報首長面前,偷偷錄音?」<br /><br />  黃絹笑了起來:「現代科技的進步,可以把錄音裝置,植入一個人的身體之內!」<br /><br />  原振俠不知為了甚麼,嘆了一聲,攤了攤手,表示沒有意見。<br /><br />  黃絹向客廳走去,取了皮包回來,取出了一具小小的錄音機,按下一個掣鈕。<br /><br />  聲音居然出奇地清楚,獨腿將軍那種中國黃河上游特有的土腔,聽來如在面前。<br /><br />  和他對話的,是一個極其動聽的女性聲音──聽來年紀已經不輕,可是那種略帶磁性的聲音,一入耳,就叫人四肢百骸,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br /><br />  原振俠首先聽到的,是那個動聽之極的聲音在問,聽來像是完全不經意地:「這兩個月,好像沒有見過海棠來彙報──」<br /><br />  隨隨便便的一句問話,已令得原振俠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氣。<br /><br />  黃絹也立時道:「那女人的聲音,好聽之極了!」<br /><br />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br /><br />  男聲就是獨腿將軍的土腔,充滿了訝異:「甚麼海棠?哪個海棠?」<br /><br />  女的聲音更甜膩:「不就是海棠嗎?」<br /><br />  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推想是一個本來躺著或坐著的人,變換了姿勢。接著,便是笑聲:「你開甚麼玩笑?」<br /><br />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可能還有一些動作,因為那女的發出了一陣笑聲──能令異性心跳加速的笑聲。<br /><br />  黃絹按下了暫停鍵,向原振俠望來。<br /><br />  原振俠十分訝異:「聽來,像是獨腿將軍,根本不知道有海棠這個人──」<br /><br />  黃絹苦笑:「不可能,海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員!」<br /><br />  原振俠道:「那麼,就是他不願意在那女人面前,承認有海棠這個人──」<br /><br />  黃絹搖頭:「也不可能!那女的,我們懷疑她是『十二朵花』中的一個,而且是資格最老的一個。她和獨腿將軍的關係,十分曖昧,曾有一次,我們要和海棠聯繫,就是通過她進行的。」<br /><br />  原振俠皺著眉,猜不透在充滿謊詐和神祕氣氛的情報機構高層,發生了甚麼事。<br /><br />  黃絹又道:「你再聽一段錄音,是我們的人,和那女人的對話,更怪──」<br /><br />  原振俠連連點頭,他不但關心海棠的下落,也感到事情有難以想像的怪異。<br /><br />  黃絹再按下掣鈕,談話像是在汽車中進行,兩個都是女人。可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好聽得使人覺得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像是在銼鐵片。<br /><br />  好聽的聲音在埋怨:「早就對你說過,我們組織裡,沒有一個人叫海棠的──」<br /><br />  另一個女人訝異之極:「怎麼會?一定有!」<br /><br />  好聽的聲音,即使十分不耐煩,也還是極好聽:「這不是笑話麼?我們組織裡的人,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我照你的話去問上頭,差點沒叫上頭,懷疑我的雙重身分──」<br /><br />  另一個女人像是自言自語:「真怪,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接著,她提高了聲音:「所有重要人員,一定都有檔案?」<br /><br />  好聽的聲音道:「自然,你說怎樣?還要我去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檔案──」<br /><br />  另一個女人堅持:「她存在,只是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絕對機密的檔案──」<br /><br />  好聽的聲音道:「早已電腦化了,沒有紙張檔案,所有資料,全在電腦軟體上。」<br /><br />  另一個女人更堅持:「去查,你一定會查到她!代號海棠,極重要,極能幹。」<br /><br />  好聽的聲音「哼」地一聲──單是那一下哼,也聽得人悠然神往──錄音到這裡為止。<br /><br />  黃絹作了一個手勢:「若干天後的另一次接觸──」<br /><br />  又有聲音傳出來,是那個好聽的聲音,很憤怒,講得很快:「為了取得電腦資料,我幾乎暴露身分──沒有──沒有──根本沒有這個人──」<br /><br />  另一個女人道:「你們的系統之中,不是有『十二朵花』之稱的十二個──」<br /><br />  好聽的聲音搶過去答:「十一朵花,從來只是十一朵花!哪來十二朵?」<br /><br />  黃絹按停了錄音機,凝視著原振俠。原振俠心頭怦怦亂跳,有點失魂落魄,站起來又坐下,聲音乾啞:「他們把海棠──海棠她──他們把海棠消滅了──」<br /><br />  黃絹抿著嘴:「這是最壞的猜測。」<br /><br />  原振俠頹然:「還有甚麼可能?」<br /><br />  黃絹想了一會:「我曾設想過,海棠可能正在進行一項極其祕密的任務,所以要隱瞞她的去向,但那不像。現在的情形是,在人的記憶中,沒有她;在電腦的紀錄中,沒有她。像是她根本不曾存在──」<br /><br />  原振俠嚷叫:「她存在過──」<br /><br />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就只能說,她現在消失了,那是極其徹底的消失──不但人不見了,而且在別人的記憶中消失,在電腦的記憶中消失──」<br /><br />  原振俠雙手抱著頭,聲音痛苦而又真誠:「她不會在我的記憶中消失──」<br /><br />  黃絹苦笑:「也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但是她卻不見了!要是她由於犯了錯,受到制裁,總有一點消息可以打聽出來的。」<br /><br />  原振俠坐著發怔,思緒一片混沌,無法設想在海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而他和海棠的交往經過,卻又雜亂無章地,一幕一幕,在他腦海中閃過。有的單獨,有的重疊,令他感到一陣暈眩。<br /><br />  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黃絹轉過身去,原振俠聽到她深深的吸氣聲:「你自己多保重,我會盡力把她找出來。至少,把她的下落弄明白──早知道你反應那麼激烈,我不會告訴你!」<br /><br />  原振俠苦笑,在黃絹面前談及海棠,多少有點尷尬,就像在海棠面前提及黃絹一樣。每當這種時候,海棠那種調皮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中,又有幾分嘲弄的神情,又浮現在原振俠的眼前。<br /><br />  原振俠想了一想,才道:「我──」<br /><br />  他才說了一個字──本來他想說:「我去找她!」可是只說了一個字,就發現在尋找海棠這件事上,由於海棠的身分如此特殊,他根本無法進行!因為他對特務系統毫無認識,也從無接觸,根本不知從何處著手?<br /><br />  黃絹轉回身,用同情的眼光望向他:「至少有超過二十個極幹練的人,正在用一切方法找她,你起不了甚麼作用,焦急也是白搭──」<br /><br />  原振俠長長嘆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br /><br />  黃絹一揚眉:「我一上來就說有兩件事要和你商量。你怎麼不問我,另外一件事是甚麼?」<br /><br />  原振俠有點惱怒:「何必明知故問?」<br /><br />  黃絹咬了咬下唇,又揉了一下頭髮:「想對我說,你這時心中是多麼焦慮?」<br /><br />  原振俠抬起頭來,逼視黃絹:「不應該嗎?」<br /><br />  黃絹垂下眼瞼,低嘆了一聲,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你這個人!」<br /><br />  原振俠苦笑:「我這個人!」<br /><br />  他們的對話,在不明白的人聽來,一點意義都沒有,可是他們互相之間,卻完全能明白了解那代表了甚麼!所以,他們都自然而然,緊緊地擁抱了對方一下。<br /><br />  黃絹來回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若干年之前,有人騙走了一個阿拉伯酋長一大筆錢──」</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黑暗天使

黑暗天使 線上小說閱讀

第六章



  年輕人陡然笑了起來:「要是我會讓你那樣做,那我算甚麼?」

  他的情緒,突然平靜下來:「好了,把一切全都忘記!來,喝酒去──」

  原振俠先是一怔,但這時候,他們兩人的心境,大有相通之處,他自然知道年輕人忽然來了一個大轉變,是甚麼用意。所以他也裝著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響應年輕人的提議:「去,喝酒去──」

  在碧綠的草坪上,他們舒服地躺在椅上,慢慢呷著酒,年輕人喝得比較急。原振俠順手拔起了一朵苜蓿草的紫色小花來,在手中緩緩轉動著。

  天色早已黑下來,上弦月的月色淒清,兩個人都維持了至少有半小時的沉默,原振俠才道:「人類總以為科學已進步得很,可是你看我手裡的這朵小花,就算集中全世界的財富和科學知識,也無法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來──」

  年輕人的目光,冷冷地投了過來,自他的喉際,發出了「嗯」的一聲:「人類科學,哼,人類正處在甚麼都不懂的混沌時期。現在和幾萬年之前,沒有差別──」

  原振俠沒有和他爭──差別自然有,但不大,年輕人心緒激動,思想自然難免偏激一些。

  他吸了一口氣:「反正現在沒有事,我們何不預測一下黑紗的計畫?」

  年輕人立時蹙著眉,眉宇之間,現出十分厭惡的神色來:「不知這魔鬼──在鬧甚麼花樣!她有計畫,為甚麼不對我們說?」

  原振俠堅持說:「不管她是魔鬼或是天使,我們必須肯定一點──年輕人,她有真正想幫助你的誠意──」

  年輕人悶哼一聲,神態仍然不是很願意接受,但是他也提不出任何反駁。過了一會,他總算勉強點了點頭:「可以這樣假設。」

  原振俠接上去:「肯定了這一點假設,就可以進一步,推測她不把計畫告訴我們,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可以推測,她的計畫,必然對你有利──」

  年輕人喝了一口酒,抿著嘴,過了一會才道:「理論上可以如此說!」

  原振俠又道:「讓我們仔細回想一下,她請來的那兩個同類的話。一定要仔細想,因為我覺得黑紗的計畫,超越我們的想像之外!」

  年輕人瞇著眼,盯著酒杯上反映起的冷冷月光,聲調緩慢:「他們曾說『黑紗說,她的能力,只能幫助一個靈魂──』首先要肯定的是,她準備幫助哪一個靈魂?」

  原振俠道:「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你,一是公主!」

  年輕人道:「顯然不是我!」

  原振俠望向黑而深邃的天空:「那就是公主!她準備盡她的所能,使公主的靈魂,自禁錮狀態中解脫出來!」

  年輕人陡然震動了一下,以致他杯中的酒,濺出了少許。他一面吮舐著手指上的酒,一面用一種充滿了疑惑、焦切的目光,向原振俠望來。這時,他心情之複雜,可想而知,他的那種眼神,等於在急切地問:「你根據甚麼來推測,而得到這樣的結論的?」

  原振俠直了直身子:「那兩個幽冥使者又曾說,如果你的靈魂被禁在一個平面上,不會有甚麼力量可以使你解脫。而黑紗卻行使了一種力量,使一個被禁的靈魂解脫──」

  年輕人急速喘氣:「這有點說不通。黑紗是幽冥使者,她能做到的事,別的幽冥使者也應該做得到,何況她還受到了懲罰,能力大不如前──」

  原振俠側著頭:「這一點,確然不容易理解,只好假定──假定──黑紗有別的幽冥使者所沒有的特殊能力。」

  (這時,被他們認為「不容易理解」的一點,其實再簡單也沒有。而當其時,他們確然難以理解。)

  (後來,當然恍然大悟,甚麼都明白了。)

  年輕人同意:「只好這樣假設。那樣──她的計畫就逐步明朗化了──」

  原振俠神色凝重:「是,相當明朗。黑紗的計畫,第一步,是通過她的力量,使公主的靈魂解除禁錮;第二步,使你的靈魂,在不被禁錮的情形下,進入幽靈星座,和公主的靈魂相會──」

  當原振俠開始說的時候,年輕人的神情,興奮之至。可是原振俠說到了一半,他就大口喝酒,神色陰沉。接著,就完全恢復了正常,打了一個哈哈,不讓原振俠再說下去。原振俠住了口,兩人互望著,誰也不說話。

  分析到了這裡,黑紗的計畫,的確相當明朗。

  可是,卻又進了一個死胡同──沒有可能依照黑紗的計畫來逐步行事,沒有可能使計畫逐步實現的!

  那兩個幽冥使者,說得再明白也沒有:地球人的靈魂,無法單獨進入幽靈星座,無法單獨接受空間的轉移,必須兩個或兩個以上!

  年輕人的靈魂,要進入幽靈星座,和公主的靈魂相聚,必須要有一個「護送者」。

  這個「護送者」不論是甚麼人,都必須先死亡,靈魂才能和年輕人的靈魂,一起到幽靈星座去。

  誰肯那樣做?就算有人肯,像原振俠,就算肯,年輕人又怎能接受?

  問題又回到了根本解不開的死結上來,年輕人聲音淡然:「都是你,分析甚麼計畫!我早說過,把一切全都忘記,算了──」

  他用力一揮手,表示他的決心,可是面上的肌肉,又不免痛苦地抽搐。

  原振俠卻坐直了身子:「別以為一定無法可施──」

  年輕人笑,笑容有點淒然,也有一定程度的調侃:「為朋友不顧自己的性命,那是武俠小說中的事。就算你肯,我也不會答應你胡來。」

  原振俠微笑:「為甚麼一定會是我?」

  年輕人也陡然坐直了身子,直視原振俠。

  原振俠道:「幽冥使者說,兩個,或兩個以上地球人的靈魂在一起,就可以通過他們的幫助,轉移到幽靈星座去。一個是你,一個可以是任何人!」

  年輕人的聲音,低沉無比,希望的火花,曾在他們中間閃耀了一下,但立即又隱沒。他一字一頓:「誰肯為我犧牲性命,而我又願意接受?」

  原振俠早已想好了答案:「譬如說,必須被執行死刑的死囚,或者是──已身患絕症的病人?」

  年輕人一躍而起,在草地上,急速地來回走動。幾分鐘後,他陡然站定,盯著原振俠:「絕好的設想,我會再和幽冥使者聯絡,詢問他們是不是可以這樣?如果可以,我會安排一切──」

  原振俠懇切地道:「醫院中常有絕症患者,我可以幫助作一部分安排。」

  年輕人興奮得鼻尖有汗珠沁出,他搓著手:「若是這種方法可行,那就簡單得多了──」

  原振俠長長吁一口氣,兩人又一起到書房,試圖再次通過電腦,和那兩個幽冥使者接觸,可是沒有結果。一直到天色將明,兩人才放棄,年輕人答應:「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原振俠回到了宿舍,雖然十分疲倦,可是卻又睡不著。因為自從年輕人出現以來,他又接觸到了他生命中,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另一面:靈魂的空間轉移!

  靈魂已經是人類實用科學範圍之外的事,虛無飄渺,不可捉摸。

  空間轉移,也是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事,同樣不可捉摸!

  而如今,兩種不可捉摸的情形,加在一起,自然使事情更加迷離!

  原振俠的想像力再豐富,也無法想像,靈魂在轉移到了幽靈星座之後,會是一種甚麼情形?也無法想像,年輕人的靈魂,和公主的靈魂相聚之後,如何互相溝通?

  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作為「護送者」,靈魂到了幽靈星座之後會怎樣?

  想到這裡,他不禁失笑。別說靈魂在幽靈星座的情形如何,難以想像,就算是靈魂在地球上,也一樣無法想像。那等於是一個全是未知數的方程式,沒有人可以把它解得開來!

  想著想著,他也朦朧睡了過去。在睡意極濃的情形下,他睡得很沉,依稀聽到了一些不該有的聲響,可是他也沒有被驚醒。

  一直到他自己睡夠了醒來,首先感到閉著的眼睛,也可以感到異樣的光亮。他睜開眼,看到一片金黃色的光芒──並不是他到了甚麼特殊的環境之中,而是他忘了拉窗簾,而其時已經是黃昏,夕陽的光芒,正從窗中斜射進來。

  他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坐了起來。這一覺,竟睡了近十小時!

  他坐起來之後,立時感到,事情十分不對頭──在枕頭上有一股沁人的香味,淡而熟悉,這表示有一個女性,曾和他共枕,而這種香味──

  原振俠深吸了一口氣:「我醒了──」

  他這時,已聽到了浴室中的水聲,他再提高聲音:「我醒了──」

  他叫著,一躍而起。在經過了長時間的休息之後,他覺得全身精力充沛,而又極需要一次酣暢的淋浴,把那一點朦朧的感覺驅走。

  他來到浴室門口,推開門,正在蓮蓬頭下淋浴的,是一個動人之極的胴體──他又熟悉又陌生──當然他是熟悉的,他氣息急促,走過去,在她身後,輕輕環抱著她。

  急驟的水灑下來,他立時全身透濕,她也反手環抱著他,半仰起頭來。

  從留在枕畔的香味上,他已經知道來的是甚麼人。可是這時,看到滿佈水珠的俏臉,他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吸著氣,把她的身體轉過來,令兩人的胸膛緊緊相貼,然後深深地吻著。

  半閉著眼,任由水淋著,那樣享受著男性的溫柔的美女,這時,從任何角度看,都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令男人迷醉的女人。怎麼也沒有法子把她和野心,和將軍的頭銜連在一起。

  可是事實上,她卻又不折不扣,是一個充滿了野心的女將軍!

  黃絹!

  原振俠沒有問她怎麼來,為甚麼來?他只是緊緊擁著她,用力吻著她,吮吸著她柔滑的舌尖。重要的是她來了,而又正是他最需要異性的時候,在那種時候,若是再花時間去問問題,那只是白癡做的事!

  他們的身子緊貼著,在那時刻,他們都不覺得再有自己的存在。或者說,不再有原來的自己,他們都變得只是為那一刻而存在。而那一刻的存在,幾乎是永恆的,他們在以前,已經有過很多次同樣的存在。

  每一次,都在以後的日子中,給他們帶來無窮的回想,無比的悵惘,無底的唏噓,無限的甜蜜──究竟是苦是甜,連他們自己也說不上來。

  但是,當他們相遇,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共享那時刻,那美妙之極的時刻。

  水一直在灑下來,灑在他們身上,他們已經全然不覺得。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有的只是他和她──而他和她,也都化二為一,變成了新的一種存在。

  水聲、喘息聲、低吟聲、心跳聲,每一個細胞發出的歡愉聲,交匯而成生命中最奇妙的樂章。

  當最後一個音符也靜止時,他們面對面,鼻尖和鼻尖之間,是一顆汗珠──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他們都睜大著眼,凝視著對方。在這種近距離,凝視另一個人,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現象,可以看到對方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彷彿已經進入了對方的瞳孔之中,變得那麼小。原來的自己不見了,可是卻又那麼心甘情願,從心底感到甜蜜。

  黃絹的眼神之中,另有一種十分急切的期待。這種期待,像是永遠都不能滿足!原振俠對這種眼神,自然不陌生。

  原振俠心中低嘆了一聲,在她的眼睛上輕吻著,喉間發出了一陣沒有意義的咕咕聲。可是黃絹又完全可以知道,他在說些甚麼,他是在對她作無言的安慰:不要這樣,親親寶貝,不要這樣!

  至於「不要這樣」的具體內容是甚麼,只怕連原振俠也說不上來,幾乎可以是一切內容──可以是「不要有那麼大的野心」,也可以是「不要委曲自己」,更可以是「不要抑制自己的感情」。

  黃絹閉上了眼睛一會,原振俠轉過頭去,不再面對她。因為他知道,當黃絹再睜開眼睛時,她就是她自己,那一段時刻,已經過去了!

  每當這時,原振俠的心中,都會有一陣刺痛──時間不長,可是那是真正的劇痛。有時,甚至令得他不由自主,要彎下身來,運用全身肌肉的力量,來和那陣劇烈的刺痛作對抗!

  原振俠轉過頭去,他覺出兩個灼熱的、緊貼著的身子分開了,有一股涼意──出自內心,但旋即變得正常。

  原振俠再轉過頭來,黃絹半撐起了身子,低著頭,像是在打量她自己。她的視線,停留在她自己飽滿高聳、誘人之極的胸脯上。

  原振俠忍不住,用自己的臉頰輕輕靠上去,聽著黃絹的心跳聲。

  沒有人想說話,過了好久,黃絹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原振俠恣意欣賞著她的胴體。

  黃絹走向廚房,不一會,她只圍著圍裙,捧出了兩杯咖啡來,神情相當訝異:「你開始酗酒?」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是我,是一個朋友。」

  黃絹把咖啡遞給原振俠,神情有點惘然:「不記得誰說過,快樂的人,是不會喝酒的──」

  原振俠想起年輕人的情形,大是感嘆:「可以這樣說,我那朋友──」

  他本來想把年輕人的情形說一說,可是事情實在太曲折離奇,絕不是三言兩語能講得明白的,所以他就沒有再說下去。

  黃絹也沒有再問。

  接下來的一小時,原振俠看著只圍著圍裙的黃絹,在廚房中進進出出,弄出了一餐可口之極的晚餐。等原振俠按著吃飽了的肚子,舒服地躺下來時,黃絹才換了衣服。

  「你睡得好沉,如果偷進來的人,要對你不利,你一定凶多吉少!」

  原振俠笑:「誰會對我不利?」

  黃絹側著頭,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想誰會對原振俠不利。想了一會,沒有說甚麼,只是輕咬著下唇出神。

  這時候,這個女將軍,神態可愛動人,看得原振俠有點癡。

  她終於開了口:「有兩件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原振俠握住了她的手:「請說──」

  黃絹斜睨了他一眼,想是嫌他太客氣。原振俠忙改口:「只管說──」

  黃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有沒有海棠的消息?」

  原振俠不必刻意假裝,是出於真正的自然:「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你知道,除非她主動來找我,像她那種身分,我沒有法子和她聯絡的──」

  黃絹秀眉略展,但隨即又緊蹙:「很怪──」

  她無頭無腦說了兩個字,又停了片刻,原振俠自然現出關注的神情。黃絹望著他,神情又有點不自在:「本來,要和她聯絡,雖然不容易,但總有法子,通過一些管道和她聯繫的──」

  原振俠沒有說甚麼,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揮了一下手。

  他知道,控制得再嚴密的特務機構之中,也必然有叛徒。每一個特工人員,都有可能具有雙重、三重,甚至更多重的身分,錯綜複雜,盤根錯節,局外人簡直難以想像。

  所以,各國的特務組織,幾乎沒有甚麼真正的祕密。雙重身分的人,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用種種方法,把祕密洩露出去。

  在這樣的情形下,海棠雖然地位極高,身分神祕,行蹤不明。但是黃絹掌握的阿拉伯特工系統,想要弄明白海棠的下落,自然不是難事。

  而她居然探聽不出有關海棠的消息,而要到自己這裡來打聽!原振俠立即想到,海棠是不是遭到了甚麼極嚴重的意外?

  一想到這一點,他更加焦切:「你──說很怪,那是甚麼意思?」

  黃絹對原振俠的焦切,看來也十分同情。她先伸手在原振俠的頰上,輕拍了一下,再握住了他的手:「三個月前,由於一件事,想和她接觸,就開始和她聯絡──」

  原振俠失聲:「三個月前!」

  黃絹道:「通常,要和海棠這樣身分的人取得聯繫,快則三天,慢則一個月,一定可以成功。」

  原振俠握緊了黃絹的手:「這一次──」

  黃絹嘆了一聲:「三個月了,一點結果也沒有!問題不在於能不能和她取得聯絡,而是經過的情形,怪異莫名──」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怪到甚麼程度?」

  黃絹道:「我們的人,通過各種關係,和她聯絡,聯絡不上,不足為奇。奇的是,他們的自己人,像是根本不知道有海棠這個人──」

  原振俠「嗯」地一聲:「情報機構,大多數採取『縱』的關係──只有領導人和被領導者有聯繫。沒有『橫』的聯繫──同事之間,不知道他人的存在,也不足為奇。」

  黃絹道:「我當然想到過這一點,總共有十二個,像海棠一樣的女孩子,自小就接受嚴格的特務訓練。事實也證明她們出色之極,她們都以一種花的名稱作名字──」

  原振俠點頭:「我聽說過,除了海棠之外,另有一個相當活躍的叫水葒。」

  黃絹道:「我們也知道,從事情報工作的十二朵花,歸一個特別組織領導,直屬情報機構的最高當局。負責和她們聯繫,指揮她們工作的,是一位將軍──一個獨腿將軍,他的左腿在戰爭中喪失──」

  原振俠越聽越離奇:「是,這位獨腿將軍十分著名。」

  黃絹的聲音低沉:「我們的人,從獨腿將軍那裡,打探海棠的下落──」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黃絹的話:「那怎麼會有結果?獨腿將軍的警覺性何等之高,他怎會透露屬下的消息?」

  黃絹笑了一下:「我們的人,既然能夠接近獨腿將軍,在他們那邊,自然有絕不被懷疑的身分──」

  原振俠「嗯」地一聲,黃絹徵求他的意見:「要不要聽聽,當時談話的錄音?」

  原振俠不禁駭然:「在最高情報首長面前,偷偷錄音?」

  黃絹笑了起來:「現代科技的進步,可以把錄音裝置,植入一個人的身體之內!」

  原振俠不知為了甚麼,嘆了一聲,攤了攤手,表示沒有意見。

  黃絹向客廳走去,取了皮包回來,取出了一具小小的錄音機,按下一個掣鈕。

  聲音居然出奇地清楚,獨腿將軍那種中國黃河上游特有的土腔,聽來如在面前。

  和他對話的,是一個極其動聽的女性聲音──聽來年紀已經不輕,可是那種略帶磁性的聲音,一入耳,就叫人四肢百骸,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原振俠首先聽到的,是那個動聽之極的聲音在問,聽來像是完全不經意地:「這兩個月,好像沒有見過海棠來彙報──」

  隨隨便便的一句問話,已令得原振俠不由自主,吁了一口氣。

  黃絹也立時道:「那女人的聲音,好聽之極了!」

  原振俠點頭,表示同意。

  男聲就是獨腿將軍的土腔,充滿了訝異:「甚麼海棠?哪個海棠?」

  女的聲音更甜膩:「不就是海棠嗎?」

  有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推想是一個本來躺著或坐著的人,變換了姿勢。接著,便是笑聲:「你開甚麼玩笑?」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可能還有一些動作,因為那女的發出了一陣笑聲──能令異性心跳加速的笑聲。

  黃絹按下了暫停鍵,向原振俠望來。

  原振俠十分訝異:「聽來,像是獨腿將軍,根本不知道有海棠這個人──」

  黃絹苦笑:「不可能,海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員!」

  原振俠道:「那麼,就是他不願意在那女人面前,承認有海棠這個人──」

  黃絹搖頭:「也不可能!那女的,我們懷疑她是『十二朵花』中的一個,而且是資格最老的一個。她和獨腿將軍的關係,十分曖昧,曾有一次,我們要和海棠聯繫,就是通過她進行的。」

  原振俠皺著眉,猜不透在充滿謊詐和神祕氣氛的情報機構高層,發生了甚麼事。

  黃絹又道:「你再聽一段錄音,是我們的人,和那女人的對話,更怪──」

  原振俠連連點頭,他不但關心海棠的下落,也感到事情有難以想像的怪異。

  黃絹再按下掣鈕,談話像是在汽車中進行,兩個都是女人。可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好聽得使人覺得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像是在銼鐵片。

  好聽的聲音在埋怨:「早就對你說過,我們組織裡,沒有一個人叫海棠的──」

  另一個女人訝異之極:「怎麼會?一定有!」

  好聽的聲音,即使十分不耐煩,也還是極好聽:「這不是笑話麼?我們組織裡的人,我不知道,反倒是你知道?我照你的話去問上頭,差點沒叫上頭,懷疑我的雙重身分──」

  另一個女人像是自言自語:「真怪,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接著,她提高了聲音:「所有重要人員,一定都有檔案?」

  好聽的聲音道:「自然,你說怎樣?還要我去找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的檔案──」

  另一個女人堅持:「她存在,只是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絕對機密的檔案──」

  好聽的聲音道:「早已電腦化了,沒有紙張檔案,所有資料,全在電腦軟體上。」

  另一個女人更堅持:「去查,你一定會查到她!代號海棠,極重要,極能幹。」

  好聽的聲音「哼」地一聲──單是那一下哼,也聽得人悠然神往──錄音到這裡為止。

  黃絹作了一個手勢:「若干天後的另一次接觸──」

  又有聲音傳出來,是那個好聽的聲音,很憤怒,講得很快:「為了取得電腦資料,我幾乎暴露身分──沒有──沒有──根本沒有這個人──」

  另一個女人道:「你們的系統之中,不是有『十二朵花』之稱的十二個──」

  好聽的聲音搶過去答:「十一朵花,從來只是十一朵花!哪來十二朵?」

  黃絹按停了錄音機,凝視著原振俠。原振俠心頭怦怦亂跳,有點失魂落魄,站起來又坐下,聲音乾啞:「他們把海棠──海棠她──他們把海棠消滅了──」

  黃絹抿著嘴:「這是最壞的猜測。」

  原振俠頹然:「還有甚麼可能?」

  黃絹想了一會:「我曾設想過,海棠可能正在進行一項極其祕密的任務,所以要隱瞞她的去向,但那不像。現在的情形是,在人的記憶中,沒有她;在電腦的紀錄中,沒有她。像是她根本不曾存在──」

  原振俠嚷叫:「她存在過──」

  黃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就只能說,她現在消失了,那是極其徹底的消失──不但人不見了,而且在別人的記憶中消失,在電腦的記憶中消失──」

  原振俠雙手抱著頭,聲音痛苦而又真誠:「她不會在我的記憶中消失──」

  黃絹苦笑:「也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但是她卻不見了!要是她由於犯了錯,受到制裁,總有一點消息可以打聽出來的。」

  原振俠坐著發怔,思緒一片混沌,無法設想在海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而他和海棠的交往經過,卻又雜亂無章地,一幕一幕,在他腦海中閃過。有的單獨,有的重疊,令他感到一陣暈眩。

  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黃絹轉過身去,原振俠聽到她深深的吸氣聲:「你自己多保重,我會盡力把她找出來。至少,把她的下落弄明白──早知道你反應那麼激烈,我不會告訴你!」

  原振俠苦笑,在黃絹面前談及海棠,多少有點尷尬,就像在海棠面前提及黃絹一樣。每當這種時候,海棠那種調皮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中,又有幾分嘲弄的神情,又浮現在原振俠的眼前。

  原振俠想了一想,才道:「我──」

  他才說了一個字──本來他想說:「我去找她!」可是只說了一個字,就發現在尋找海棠這件事上,由於海棠的身分如此特殊,他根本無法進行!因為他對特務系統毫無認識,也從無接觸,根本不知從何處著手?

  黃絹轉回身,用同情的眼光望向他:「至少有超過二十個極幹練的人,正在用一切方法找她,你起不了甚麼作用,焦急也是白搭──」

  原振俠長長嘆了一聲,沒有再說甚麼。

  黃絹一揚眉:「我一上來就說有兩件事要和你商量。你怎麼不問我,另外一件事是甚麼?」

  原振俠有點惱怒:「何必明知故問?」

  黃絹咬了咬下唇,又揉了一下頭髮:「想對我說,你這時心中是多麼焦慮?」

  原振俠抬起頭來,逼視黃絹:「不應該嗎?」

  黃絹垂下眼瞼,低嘆了一聲,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你這個人!」

  原振俠苦笑:「我這個人!」

  他們的對話,在不明白的人聽來,一點意義都沒有,可是他們互相之間,卻完全能明白了解那代表了甚麼!所以,他們都自然而然,緊緊地擁抱了對方一下。

  黃絹來回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若干年之前,有人騙走了一個阿拉伯酋長一大筆錢──」

黑暗天使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