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十回 賢郡侯有心拔士</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十回 賢郡侯有心拔士</h3><br /><br />  燕剪裁雲破,鴦簧炙雨乾;惜花清曉捲簾看,惟有海棠嬌嫩不禁寒。<br /><br />  想到人難見,愁來淚易彈;思量前事好無端,做下恩恩怨怨許多般。<br /><br />  ──右調《海棠春》<br /><br /><br />  且說王嵩自從端陽回家,被婦人纏個不了。又羅家半老佳人,老陰少陽,這一夜傷了元氣,有些咳嗽不安。桂姐見他如此,勸他靜養幾時,且不要常常過來。怕露花不免行房,有傷身子。王嵩道:「宗師將到,我也要收心幾時,好去應試。」就一連兩三日,不到這邊來。那知露花這丫頭,嘗了滋味了,倒夜夜想著弄,他和香月原是相好的,明明與他說知,反瞞了桂姐,悄悄半夜開門過來小王睡。從此一夜也不放空了。弄得王嵩不但咳嗽,竟大病起來。安可宗請醫調治,都說是色慾過度,須吃人參。桂姐特地送人參二兩與他。偶然一夜,為放心不下,叫露花開了門,自走過那邊房裡問病,王嵩不知是他表妹,問一聲:「姑娘睡了麼?」露花忙接口道:「姑娘自在這裡,問大爺的安。」桂姐問慰了一番,又道:「人參要用,等我再和母親要些來。」隨即打從旁門,過自己這邊來,心下想著了露花丫頭,畢竟瞞了我常走過去纏他,以致他病不得好。罵道:「你這歪刺骨,想夜夜過去纏他,快與香月抬桌子靠住了門,直待我叫開纔開。若再私開了門,我定然對爺和奶奶說了,打你個死。我不但不曾有染,爺原許我配他,見見料然不妨。」露花道:「多蒙姑娘抬舉,怎敢違拗。只是去年十二月,我月經來了,不想前七月裡來了一次,如今八月盡了,還不見來。」桂姐道:「若是有了孩子,看你怎了?」從此露花也只領桂姐的命,兩日過來度一次,都是日裡。王嵩少年人,一扶便起,病都好了。<br /><br />  到了十月裡,東昌府太守姓施,原是湖州人,會魁出身,極好看文章,極喜見文士,要季考各學生員。安可宗是府學,王嵩、劉康是州學,一齊往本府德考。大凡季考不比提學的嚴緊,三人同坐在一處。劉子晉原有過一次科舉,就是安可宗也文理大通,但不是長槍手。題目發下,府州原是兩樣。大家商量改竄,都是精金美玉的文章。試畢回家,不及二十日,太守發案,王嵩第一,劉康第二,府學安可宗,也考在一等十一名。那安伯良越勢利起來,奉承小王就如現任官府一般。就是馮貢生,大加讚嘆,反託安伯良為媒,要招贅外甥王嵩為婿。安伯良特到王家傳話,與李氏說了。李氏為只一個兒子,怕入贅不便。安伯良來見馮士圭說了緣故,馮貢生道:「我只一個女兒,又不便嫁出。少不得明年鄉試後,方纔成親。成親後,就請親母過來,一家兒住了,左右寒荊是親母妹子,有何不妙?說來了我這裡,女家好先行聘過男家去。」安伯良又到了王家,索性請出王奶奶來,說明了這事話。李氏歡天喜地,滿口應承。馮家揀了大吉日子送了大禮,王嵩也回家,料理回聘。正是:<br /><br />  花迎喜氣皆含笑,鳥識歡心亦解歌。<br /><br />  且說馮貢生送禮後,倏忽冬盡春來,又是新年了,這年是科舉年分,正月裡,存兒約了王嵩,又在竹西庵與卜氏私會了一次。卜氏道:「今年考舉人,求告老天,等你中了舉就好娶我了。我曾和三兄弟說過,你幾時可來,拜拜他弟兄兩個,纔見你實實娶我的心。我的住房,被大伯弟兄賣來分了,小米子田,還是我收來做供膳,講過嫁後與他。去年臘月裡,惡大伯又來催促,說道:『索性不嫁,便不嫁;既說嫁,只管延捱怎的?』我哥弟只是不理他,只怕過了正月,又要來嘮叨哩。」王嵩道:「我就是明日來拜。」兩個又弄了一次,各自回家。<br /><br />  到了次日,王嵩寫了兩張紅貼,叫老僕跟隨了來拜卜大、卜三,只卜三一個出來接見,也只說些閒話,各各心照罷了。過了一日,卜三寫了他大哥一張帖,又自己一張帖,獨自回拜小王。適值王嵩已出門,不及相會。從此卜氏嫁王嵩的事,已有七八分了。<br /><br />  三月裡,提學道發牌來考東昌府。科考這一府秀才,兼考童生。牌上限二十日,生童取齊州里錄科,依舊是王嵩第一,劉康在第五。連童生兩案一齊送府。卜三官也取在童生數內。劉大趁著考事正忙,又拉了弟兄,來摧改嫁的事。千不合,萬不合,卜三為姊姊得緊,回言道:「從古以來,凡是改嫁的,女家揀人家,男家受聘。如今已是二婚了,你們要多少聘禮,我和家兄,好斟酌做事。」劉大道:「這個不敢多要,多則二十兩,少則十六兩,是咱臨清的舊規。只不得嫁小王,若嫁小王,就要財禮二百兩,纔不去告訴他先姦後娶。」卜三大怒道:「這是屁話,憑我女家揀人家,誰容你做主,如今也未知嫁誰;只是這般勒啃,我家姊拚個不嫁,你昆仲也沒奈何了咱!」劉大只得別了自去,一路和弟兄們商議道:「聽他口氣是要嫁小王的了,只怕這一向兩下裡私自往來,也不可知。我們如今趁小王考的日子,先在府裡告一張姦弟婦的狀子,弄他進不得場。一則他便怕咱們,不敢娶了;二則他有才學的,斷絕他中的門路,好麼?」劉二道:「咱弟兄出狀子不雅相,還尋個舊鄰為頭,隨分再寫上幾個,這便是公舉事情。上官容易准行,左右還有田地,後來分用著的,大家湊些少銀錢送眾人,也不是難事。」劉大道:「有個丘茂是他舊鄰,又是我心腹,不打緊,待我去央他,就煩他尋幾個同去,你們大家去湊些盤費起來,快些做事。」各自散去。<br /><br />  只劉大一個去尋丘茂,路上撞見了,說了備細。丘茂道:「你老人家,我誰想你的東西,你只叫弟兄們湊幾兩銀子來,我自做呈子頭,我自尋人,我自去告,包你像心像意便了。」果然丘茂和寫狀子的商議,把要嫁娶來做通姦證據,寫了一張公舉呈詞,丘茂為頭,隨便寫上幾名,託言近鄰,劉大拉了弟兄們六兩銀子付與丘茂,道:「事成自當相謝。」丘茂留二兩與妻子買柴米,自家拿了呈子,來到東昌府,正值應試的士子,紛紛來至。但見:<br /><br />  擔行李者,大半腳夫;攜書籍者,間多童子。青衿頭白,足蹣跚而欲前;黃口乳香,意蹁躚而自得。或問吾兄下處,端在何方;或云小弟賤名,取於某處。或有父有兄,而追隨恐後;或攜兄攜弟,而顧盼相呼。豈無真正讀書人,才傾八斗;亦有託言宿學子,名冠三齊。不知誰個是長才,會見通場半枵腹。<br /><br />  丘茂見了許多應試的,心上倒有些慌起來,想道:「自古說官官相護,倘一般秀才合了夥,與我作對,怎麼了?我既應承了劉大老,他又付了我幾兩銀子,怎好無功受祿。況他雖然托我,未必不悄悄叫人打聽。」又想了一想道:「我有道理了。不免把呈詞投進,不要面稟,若是太爺准了,自然聽原呈人言語,就不怕他一班秀才了。」尋個飯店住下。<br /><br />  次日侵早,太守放告,他就暗投在告狀的裡面,一概都收了進去。施太守委個南方來的後司看狀。看見了這呈詞,卻是秀才第一名王嵩,忙把來送與施太守看。施太守看那呈詞上,為什麼事。只見呈詞上道:<br /><br />  具公呈,四鄰丘茂等,呈為無行青衿,姦娶婺婦事。有鄰劉某身故,遺婦卜氏少艾,豈無行王嵩,私通情密,計誘歸弟卜某家,今復議婚娶婦,昔日姦情,有據而尚無憑,今日謀婚,無憑而即有據。貽玷士林,法應申褫。某等逼鄰,公舉是實。謹呈。<br /><br />  後面又混寫了六七名。施太守大驚道:「王生是合邑第一個好秀才,今科大有指望。前日來謝考,還是弱冠,查他前案,進學是第一,觀風又是第一。據書吏稟稱,州府考童生都是第一。我如今不周旋他,不管這事真假,他斷然不得與考了。」一面悄悄喚快手,叫王生後堂問他,一面批出一張條子,上面寫道:「丘茂等公呈,事關風化,限次日午堂赴審。」不在話下。<br /><br />  且說王嵩正在下處,同劉安兩人溫習經書,忽然快手來喚。安可宗道:「太尊請去,定然是好意思。」劉子晉道:「未必!未必!此時嫌疑之際,如何喚季考第一的門生?我們左右沒事,大家到府前走走。」一齊兒到了府前,才曉得丘茂進了公舉呈子。嚇得王嵩沒法了,劉子晉道:「不妨,我同安兄都陪兄進去。」三人同到後堂,衣巾伺候。快手傳梆進去,太守出堂,見劉安二秀才,也都是季考前列,平日認得的,並不訝問。只道:「二生與王生同寓麼?」劉安二人應道:「平日同窗,今日同寓。」太守袖中取出呈詞,遞與王嵩看了。王嵩跪下稟,太守扯了起來,道:「後堂不必。」王嵩先與劉子晉商量定了說話,遂立稟道:「門生住在丁字巷,並不曉得劉寡婦也住在巷裡,這丘茂住得窵遠,又不是門生緊鄰,又不是劉家緊鄰。去年春間,忽有沒頭榜貼那寡婦,誣他與門生通姦,致使寡婦回娘家去了。門生並不相識,為何誣門生娶他?如今丘茂挺身公舉,纔曉得沒頭榜是他貼的了。丘茂是鈔關革犯,素與門生有仇,求大公祖老師與門生作主。」太守道:「我怕你果然娶了寡婦,故此喚你來問聲,若如此說,明明是挾仇陷害。你早堂也具一辯呈,就是劉安二生做中證,都上堂來聽審。三生都請回。」一拱竟別了。<br /><br />  次日早堂,王嵩也遞了一辯呈,同候審問。卻說丘茂見太守批限就審,心上又喜又驚,一時沒處尋人,只尋得兩名聽候。太守午時坐堂,問道:「原被都到了麼?」丘茂、王嵩一一點過。太守道:「公舉是九名,如何只三名來審?」丘茂道:「不知老爺審得快,昨早遞了呈詞,都回臨清去了。」太守道:「胡說!你或者與王嵩有仇,那八個人有何干涉,動此沒氣力呈子。」叫上那兩名來,問牛頭不對馬嘴,都答應不來。太守假意又叫王嵩問了,又叫安可宗、劉康問了。然後又叫丘茂問道:「如今卜氏還是在王嵩家,還是在娘家?」丘茂道:「還在娘家,未曾娶去,只是曾央人作伐,明明是娶他為妻子。」王嵩道:「生員今年只十九歲,去冬纔聘定馮貢生女兒馮室,央媒是誰,有何憑據?」太守大怒道:「你這光棍奴才,既卜氏好好在娘家,如何呈他是先姦後娶,你挾仇陷害,阻他上進的路,是真的了。」又叫那兩名上來,一個頂王文名字,一個頂丘文名字。太守問道:「你兩個是東昌府人,我有些認得的,可是丘茂央請你來應點的麼?若不實說,叫皂隸取夾棍來。」那兩個人慌了,道:「小的實不是王文、丘文正身,他說公舉呈子有吉無凶,只得五錢一個,央小的們應名的,望老爺超生。」太守拔六根簽丟下去,每人打了十五板,喝道:「饒你奴才去罷!」丘茂慌了,也想往外跑去,太守喝令拿倒,重責了三十大板,當堂就做審單。道:<br /><br />  丘茂既非卜氏親族,又非卜氏緊鄰,即使卜氏有姦與爾何涉,一貼匿名帖子,再具公舉呈詞,意欲一網打盡。令人三面受敵,法在不赦,情亦難容。全杖何足盡辜,枷號半月示眾。<br /><br />  太守出了審單,叫把丘茂且收鋪,待他招出同謀的再處。審也審完了,招什麼同謀,這是太守十分為那王嵩,怕這光棍又到提學道去歪廝纏,故此立刻斷明了,又不枷號,且收在鋪中。王嵩謝了,同劉安三人同堂,依舊去攻書待考。第一場就是府學州學,共做三場考完,先考的先出案。又是王嵩第一,劉康第四,安可宗府學一等,卜三官也在童裡取進。雖然二十日取齊,卻在四月初一日,宗師纔案臨。本府施太守力讚王嵩,說他少年高才,自進學以至今日,從不曾考個第二。提學道是河南人,太守與他同年進士,就留心看王嵩試卷,果然名士無虛,也就有取他第一的意思。只是生童卷子千餘,一時看不得完,出示令考過生童,俱回肄業。王嵩三人都回臨清了。他母親李氏初然聽得有人告他兒子,甚是憂惶。見王嵩回家,問個端的,纔放下心了。卜三官卻在東昌,細細曉得了這事,回家一一對哥姊說了。那時卜大官才也滿心滿意叫妹子嫁那小王。不在話下。<br /><br />  且說王嵩第二日到館中來,劉安二人纔考過科舉,都不在房攻書,且等發案。王嵩只因要見見桂姐,故此就去。他到了,高聲示意,露花與桂姐說了,開門放他過來。王嵩再三求桂姐道:「如今已行聘了,再無更改,今夜決饒妹妹不過。」桂姐道:「露花這丫頭,被你弄了孩子在肚裡,算來有七八個月了。這十來日,不敢叫他下樓去,只得在自己房裡,正等你來計較。還要歪斯纏著我,我的看看,有日和你慢快活哩,如今且饒了我罷。」王嵩道:「露花懷胎沒甚計較,且等到那時,只得在丈人、丈母面前,認了就是。」桂姐道:「為何開了門,連我也不好看相。」王嵩道:「已定了做夫妻,料不妨得。」這夜王嵩在桂姐床上睡了,卻是乾夫妻到底,不曾破身。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br /><br />  評:<br /><br />  賢太守一段憐才美意,千古如新。</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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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賢郡侯有心拔士



  燕剪裁雲破,鴦簧炙雨乾;惜花清曉捲簾看,惟有海棠嬌嫩不禁寒。

  想到人難見,愁來淚易彈;思量前事好無端,做下恩恩怨怨許多般。

  ──右調《海棠春》


  且說王嵩自從端陽回家,被婦人纏個不了。又羅家半老佳人,老陰少陽,這一夜傷了元氣,有些咳嗽不安。桂姐見他如此,勸他靜養幾時,且不要常常過來。怕露花不免行房,有傷身子。王嵩道:「宗師將到,我也要收心幾時,好去應試。」就一連兩三日,不到這邊來。那知露花這丫頭,嘗了滋味了,倒夜夜想著弄,他和香月原是相好的,明明與他說知,反瞞了桂姐,悄悄半夜開門過來小王睡。從此一夜也不放空了。弄得王嵩不但咳嗽,竟大病起來。安可宗請醫調治,都說是色慾過度,須吃人參。桂姐特地送人參二兩與他。偶然一夜,為放心不下,叫露花開了門,自走過那邊房裡問病,王嵩不知是他表妹,問一聲:「姑娘睡了麼?」露花忙接口道:「姑娘自在這裡,問大爺的安。」桂姐問慰了一番,又道:「人參要用,等我再和母親要些來。」隨即打從旁門,過自己這邊來,心下想著了露花丫頭,畢竟瞞了我常走過去纏他,以致他病不得好。罵道:「你這歪刺骨,想夜夜過去纏他,快與香月抬桌子靠住了門,直待我叫開纔開。若再私開了門,我定然對爺和奶奶說了,打你個死。我不但不曾有染,爺原許我配他,見見料然不妨。」露花道:「多蒙姑娘抬舉,怎敢違拗。只是去年十二月,我月經來了,不想前七月裡來了一次,如今八月盡了,還不見來。」桂姐道:「若是有了孩子,看你怎了?」從此露花也只領桂姐的命,兩日過來度一次,都是日裡。王嵩少年人,一扶便起,病都好了。

  到了十月裡,東昌府太守姓施,原是湖州人,會魁出身,極好看文章,極喜見文士,要季考各學生員。安可宗是府學,王嵩、劉康是州學,一齊往本府德考。大凡季考不比提學的嚴緊,三人同坐在一處。劉子晉原有過一次科舉,就是安可宗也文理大通,但不是長槍手。題目發下,府州原是兩樣。大家商量改竄,都是精金美玉的文章。試畢回家,不及二十日,太守發案,王嵩第一,劉康第二,府學安可宗,也考在一等十一名。那安伯良越勢利起來,奉承小王就如現任官府一般。就是馮貢生,大加讚嘆,反託安伯良為媒,要招贅外甥王嵩為婿。安伯良特到王家傳話,與李氏說了。李氏為只一個兒子,怕入贅不便。安伯良來見馮士圭說了緣故,馮貢生道:「我只一個女兒,又不便嫁出。少不得明年鄉試後,方纔成親。成親後,就請親母過來,一家兒住了,左右寒荊是親母妹子,有何不妙?說來了我這裡,女家好先行聘過男家去。」安伯良又到了王家,索性請出王奶奶來,說明了這事話。李氏歡天喜地,滿口應承。馮家揀了大吉日子送了大禮,王嵩也回家,料理回聘。正是:

  花迎喜氣皆含笑,鳥識歡心亦解歌。

  且說馮貢生送禮後,倏忽冬盡春來,又是新年了,這年是科舉年分,正月裡,存兒約了王嵩,又在竹西庵與卜氏私會了一次。卜氏道:「今年考舉人,求告老天,等你中了舉就好娶我了。我曾和三兄弟說過,你幾時可來,拜拜他弟兄兩個,纔見你實實娶我的心。我的住房,被大伯弟兄賣來分了,小米子田,還是我收來做供膳,講過嫁後與他。去年臘月裡,惡大伯又來催促,說道:『索性不嫁,便不嫁;既說嫁,只管延捱怎的?』我哥弟只是不理他,只怕過了正月,又要來嘮叨哩。」王嵩道:「我就是明日來拜。」兩個又弄了一次,各自回家。

  到了次日,王嵩寫了兩張紅貼,叫老僕跟隨了來拜卜大、卜三,只卜三一個出來接見,也只說些閒話,各各心照罷了。過了一日,卜三寫了他大哥一張帖,又自己一張帖,獨自回拜小王。適值王嵩已出門,不及相會。從此卜氏嫁王嵩的事,已有七八分了。

  三月裡,提學道發牌來考東昌府。科考這一府秀才,兼考童生。牌上限二十日,生童取齊州里錄科,依舊是王嵩第一,劉康在第五。連童生兩案一齊送府。卜三官也取在童生數內。劉大趁著考事正忙,又拉了弟兄,來摧改嫁的事。千不合,萬不合,卜三為姊姊得緊,回言道:「從古以來,凡是改嫁的,女家揀人家,男家受聘。如今已是二婚了,你們要多少聘禮,我和家兄,好斟酌做事。」劉大道:「這個不敢多要,多則二十兩,少則十六兩,是咱臨清的舊規。只不得嫁小王,若嫁小王,就要財禮二百兩,纔不去告訴他先姦後娶。」卜三大怒道:「這是屁話,憑我女家揀人家,誰容你做主,如今也未知嫁誰;只是這般勒啃,我家姊拚個不嫁,你昆仲也沒奈何了咱!」劉大只得別了自去,一路和弟兄們商議道:「聽他口氣是要嫁小王的了,只怕這一向兩下裡私自往來,也不可知。我們如今趁小王考的日子,先在府裡告一張姦弟婦的狀子,弄他進不得場。一則他便怕咱們,不敢娶了;二則他有才學的,斷絕他中的門路,好麼?」劉二道:「咱弟兄出狀子不雅相,還尋個舊鄰為頭,隨分再寫上幾個,這便是公舉事情。上官容易准行,左右還有田地,後來分用著的,大家湊些少銀錢送眾人,也不是難事。」劉大道:「有個丘茂是他舊鄰,又是我心腹,不打緊,待我去央他,就煩他尋幾個同去,你們大家去湊些盤費起來,快些做事。」各自散去。

  只劉大一個去尋丘茂,路上撞見了,說了備細。丘茂道:「你老人家,我誰想你的東西,你只叫弟兄們湊幾兩銀子來,我自做呈子頭,我自尋人,我自去告,包你像心像意便了。」果然丘茂和寫狀子的商議,把要嫁娶來做通姦證據,寫了一張公舉呈詞,丘茂為頭,隨便寫上幾名,託言近鄰,劉大拉了弟兄們六兩銀子付與丘茂,道:「事成自當相謝。」丘茂留二兩與妻子買柴米,自家拿了呈子,來到東昌府,正值應試的士子,紛紛來至。但見:

  擔行李者,大半腳夫;攜書籍者,間多童子。青衿頭白,足蹣跚而欲前;黃口乳香,意蹁躚而自得。或問吾兄下處,端在何方;或云小弟賤名,取於某處。或有父有兄,而追隨恐後;或攜兄攜弟,而顧盼相呼。豈無真正讀書人,才傾八斗;亦有託言宿學子,名冠三齊。不知誰個是長才,會見通場半枵腹。

  丘茂見了許多應試的,心上倒有些慌起來,想道:「自古說官官相護,倘一般秀才合了夥,與我作對,怎麼了?我既應承了劉大老,他又付了我幾兩銀子,怎好無功受祿。況他雖然托我,未必不悄悄叫人打聽。」又想了一想道:「我有道理了。不免把呈詞投進,不要面稟,若是太爺准了,自然聽原呈人言語,就不怕他一班秀才了。」尋個飯店住下。

  次日侵早,太守放告,他就暗投在告狀的裡面,一概都收了進去。施太守委個南方來的後司看狀。看見了這呈詞,卻是秀才第一名王嵩,忙把來送與施太守看。施太守看那呈詞上,為什麼事。只見呈詞上道:

  具公呈,四鄰丘茂等,呈為無行青衿,姦娶婺婦事。有鄰劉某身故,遺婦卜氏少艾,豈無行王嵩,私通情密,計誘歸弟卜某家,今復議婚娶婦,昔日姦情,有據而尚無憑,今日謀婚,無憑而即有據。貽玷士林,法應申褫。某等逼鄰,公舉是實。謹呈。

  後面又混寫了六七名。施太守大驚道:「王生是合邑第一個好秀才,今科大有指望。前日來謝考,還是弱冠,查他前案,進學是第一,觀風又是第一。據書吏稟稱,州府考童生都是第一。我如今不周旋他,不管這事真假,他斷然不得與考了。」一面悄悄喚快手,叫王生後堂問他,一面批出一張條子,上面寫道:「丘茂等公呈,事關風化,限次日午堂赴審。」不在話下。

  且說王嵩正在下處,同劉安兩人溫習經書,忽然快手來喚。安可宗道:「太尊請去,定然是好意思。」劉子晉道:「未必!未必!此時嫌疑之際,如何喚季考第一的門生?我們左右沒事,大家到府前走走。」一齊兒到了府前,才曉得丘茂進了公舉呈子。嚇得王嵩沒法了,劉子晉道:「不妨,我同安兄都陪兄進去。」三人同到後堂,衣巾伺候。快手傳梆進去,太守出堂,見劉安二秀才,也都是季考前列,平日認得的,並不訝問。只道:「二生與王生同寓麼?」劉安二人應道:「平日同窗,今日同寓。」太守袖中取出呈詞,遞與王嵩看了。王嵩跪下稟,太守扯了起來,道:「後堂不必。」王嵩先與劉子晉商量定了說話,遂立稟道:「門生住在丁字巷,並不曉得劉寡婦也住在巷裡,這丘茂住得窵遠,又不是門生緊鄰,又不是劉家緊鄰。去年春間,忽有沒頭榜貼那寡婦,誣他與門生通姦,致使寡婦回娘家去了。門生並不相識,為何誣門生娶他?如今丘茂挺身公舉,纔曉得沒頭榜是他貼的了。丘茂是鈔關革犯,素與門生有仇,求大公祖老師與門生作主。」太守道:「我怕你果然娶了寡婦,故此喚你來問聲,若如此說,明明是挾仇陷害。你早堂也具一辯呈,就是劉安二生做中證,都上堂來聽審。三生都請回。」一拱竟別了。

  次日早堂,王嵩也遞了一辯呈,同候審問。卻說丘茂見太守批限就審,心上又喜又驚,一時沒處尋人,只尋得兩名聽候。太守午時坐堂,問道:「原被都到了麼?」丘茂、王嵩一一點過。太守道:「公舉是九名,如何只三名來審?」丘茂道:「不知老爺審得快,昨早遞了呈詞,都回臨清去了。」太守道:「胡說!你或者與王嵩有仇,那八個人有何干涉,動此沒氣力呈子。」叫上那兩名來,問牛頭不對馬嘴,都答應不來。太守假意又叫王嵩問了,又叫安可宗、劉康問了。然後又叫丘茂問道:「如今卜氏還是在王嵩家,還是在娘家?」丘茂道:「還在娘家,未曾娶去,只是曾央人作伐,明明是娶他為妻子。」王嵩道:「生員今年只十九歲,去冬纔聘定馮貢生女兒馮室,央媒是誰,有何憑據?」太守大怒道:「你這光棍奴才,既卜氏好好在娘家,如何呈他是先姦後娶,你挾仇陷害,阻他上進的路,是真的了。」又叫那兩名上來,一個頂王文名字,一個頂丘文名字。太守問道:「你兩個是東昌府人,我有些認得的,可是丘茂央請你來應點的麼?若不實說,叫皂隸取夾棍來。」那兩個人慌了,道:「小的實不是王文、丘文正身,他說公舉呈子有吉無凶,只得五錢一個,央小的們應名的,望老爺超生。」太守拔六根簽丟下去,每人打了十五板,喝道:「饒你奴才去罷!」丘茂慌了,也想往外跑去,太守喝令拿倒,重責了三十大板,當堂就做審單。道:

  丘茂既非卜氏親族,又非卜氏緊鄰,即使卜氏有姦與爾何涉,一貼匿名帖子,再具公舉呈詞,意欲一網打盡。令人三面受敵,法在不赦,情亦難容。全杖何足盡辜,枷號半月示眾。

  太守出了審單,叫把丘茂且收鋪,待他招出同謀的再處。審也審完了,招什麼同謀,這是太守十分為那王嵩,怕這光棍又到提學道去歪廝纏,故此立刻斷明了,又不枷號,且收在鋪中。王嵩謝了,同劉安三人同堂,依舊去攻書待考。第一場就是府學州學,共做三場考完,先考的先出案。又是王嵩第一,劉康第四,安可宗府學一等,卜三官也在童裡取進。雖然二十日取齊,卻在四月初一日,宗師纔案臨。本府施太守力讚王嵩,說他少年高才,自進學以至今日,從不曾考個第二。提學道是河南人,太守與他同年進士,就留心看王嵩試卷,果然名士無虛,也就有取他第一的意思。只是生童卷子千餘,一時看不得完,出示令考過生童,俱回肄業。王嵩三人都回臨清了。他母親李氏初然聽得有人告他兒子,甚是憂惶。見王嵩回家,問個端的,纔放下心了。卜三官卻在東昌,細細曉得了這事,回家一一對哥姊說了。那時卜大官才也滿心滿意叫妹子嫁那小王。不在話下。

  且說王嵩第二日到館中來,劉安二人纔考過科舉,都不在房攻書,且等發案。王嵩只因要見見桂姐,故此就去。他到了,高聲示意,露花與桂姐說了,開門放他過來。王嵩再三求桂姐道:「如今已行聘了,再無更改,今夜決饒妹妹不過。」桂姐道:「露花這丫頭,被你弄了孩子在肚裡,算來有七八個月了。這十來日,不敢叫他下樓去,只得在自己房裡,正等你來計較。還要歪斯纏著我,我的看看,有日和你慢快活哩,如今且饒了我罷。」王嵩道:「露花懷胎沒甚計較,且等到那時,只得在丈人、丈母面前,認了就是。」桂姐道:「為何開了門,連我也不好看相。」王嵩道:「已定了做夫妻,料不妨得。」這夜王嵩在桂姐床上睡了,卻是乾夫妻到底,不曾破身。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評:

  賢太守一段憐才美意,千古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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