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六回 書生塔下且藏形</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六回 書生塔下且藏形</h3><br /><br />  簾纖幾點傷情雨,可憐酒醒愁千縷;何處玉樓人,安排夢裡身。<br /><br />  痴魂忙碌碌,苦戀芙蓉褥;驚醒小燈前,阿誰在枕邊。<br /><br />  ──右調《菩薩蠻》<br /><br /><br />  這一首詞,說那害相思的茶前酒後,衾畔枕邊,沒一刻不魂牽意惹,是這回的總話。<br /><br />  且說王嵩混過了元宵,雖然提學道陞任去了,不來歲考。安伯良要兒子用心攻書,十六日吉期,就請去坐館。安伯良第一夜盛席款待,依舊請馮士圭過來,大家吃酒。席間馮貢生道:「今年歲考,只怕明年錄科,還是一個宗師,分明歲科一般的了。古人說得好:『一年之計在於春。』你二人三六九須做三篇文字,每月十六日,在我那裡同眾學生聯會作文,我便好直筆批閱了。」安伯良道:「若得馮老先生如此鼓舞,教訓小兒後來寸進,怎敢忘父師恩德,良友琢磨,決當重報。」說罷,大家痛飲一番,方纔散了。從此三六九作文,早起晚歇,愈加勤謹。<br /><br />  過了數日,王嵩正在書房裡,批點蘇東坡的文集,夭桃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張紙,說道:「街上矮牆有人貼著一張紙,來往人看了,有的說是罵王大爺的,小的悄悄揭了來,送與大爺看,不知是說些什麼?」王嵩接在手裡一看,卻是張沒頭榜。上面寫道:<br /><br />  丁字巷街北,劉五秀才死了。有妻卜氏,生得美貌,年紀又小,不肯嫁人。又不守寡,日夜與王小秀才通好。我等鄰居,本當捉住稟官,但思小王年幼,尚圖進步。若一到官,前程不保,可憐他母親苦守一場。我等不忍為此,今後小王不上門,卜氏自改嫁,即付之不言了。若戀戀不捨,必然同眾捉姦,決不輕恕,先此告知。<br /><br />    眾鄰公具<br /><br />  王嵩看完了,驚得面如土色,話也說不出了。夭桃道:「小的不識字,上面說些什麼?」王嵩道:「你家爺與大爺不知道麼?」夭桃道:「誰和他說?」王嵩道:「你可舊城、新城都看看去,有一張,揭一張,都替我揭了來。每張賞你一個錢,莫與人見。」夭桃應了自去。那知劉大只要驚那寡婦,逼他嫁人,原貼得四五十張。新城貼得多些。他的好朋友劉子晉見了,各處替他揭去,一張也沒了。寡婦門首倒有兩三張,存兒揭進去把與卜氏看,卜氏大罵道:「這定是欺心大伯聽了他媳婦子小歪刺骨,做出這沒頭榜來逼我嫁人,要吞佔我這一分傢俬。我拼得不要,嫁了王郎,也了我終身大事。只是王大爺曉得不曉得?又不知在家裡,在館裡。存兒你替我拿了一張,兩處去尋他,叫他快快來商議!」存兒拿一張,應了自去。<br /><br />  誰知舊城也有十多張,被黑回子家揭了一張。曉得女婿與小王是同窗朋友,現在他家處館。吩咐小廝:「你快拿與你姑爺看。」小廝竟送與安可宗了。安可宗與王嵩原是極過得好的,看見這一張,嚇了一跳,急忙忙走到王嵩房裡,說其緣故。王嵩道:「夭桃方纔揭一張進來,小弟正央他各處去看了。安大哥是那裡見的?」安可宗道:「是妻父那裡送來的,舊城裡都有。想是貼得極多了,怎麼好?」正說著,只見夭桃來回話道:「一個新城裡,都走遍了,只揭得三張。」言之未已,聽見劉子晉來,慌忙請入。拱手後,纔曉得新城裡貼的都是劉朋友揭了。又誰知舊城裡也有,三個人正商議這事,外面又傳話,說:「王奶奶教一個半大不小的管家在外。」王嵩想道:「咱家並沒小廝,畢竟是存兒了。」王嵩怕的個朋友,不好說話。自己走出來看,果是存兒。存兒說了來意,又說:「奶奶請大爺快快去商議。」王嵩道:「了不得,他們寫的,說要拿姦哩。只好冷幾時再作計較。急忙半年三個月,我決不敢輕入虎穴,多多拜上你家奶奶。」<br /><br />  王嵩只道瞞過了劉安二人,誰知他二人跟在背後,已都聽見了,扯扯王嵩道:「我兩人和你異姓兄弟,不消瞞我,你說個明白好替兄計較。」王嵩道:「慚愧,慚愧。小弟蒙劉寡婦要嫁作偏房,一時昏惑了,做了這事。如今也只索罷了。不是小弟虧心負義,外面張揚了,怎好再去妄想?」劉子晉道:「這也還有商量。」對存兒道:「你回去和奶奶說,嫁了王大爺,就是咱們嫂子了。如今只該收拾了細軟東西回娘家去,有爹娘和爹娘說明,沒爹娘和弟兄說明,住一年半載,冷一冷就好明公正氣嫁人。王大爺就好央媒說合,娶回家了。」安可宗道:「有理!有理!劉大爺金玉之言,你快回覆奶奶去。」存兒去了。<br /><br />  王嵩拉了劉子晉,再到園上,商量長便。三人坐定了,劉子晉道:「此事,安老伯知道不知道?」安可宗道:「家父沒人對他說,竟不知道的。」劉子晉道:「如今王嵩還該閉影藏形些,過了半年三個月,又不怕他了。安因之須對令尊說宗師將次到了,在家讀書到底有些不清淨。北門外塔底下有個祠堂,十分寬展,又十分幽淨。同了王嵩搬移到那裡看書,更為有益。令尊自然依允,因之為了好朋友,便離家幾時。若想嫂子,又好不常回來住住,豈不甚妙。就是小弟再過些時,也帶了些盤費,趁讀幾日書,同做些文字。只怕因之不要小弟來。」安可宗道:「如此極妙!今晚小弟就對家父說了,擇日便去。劉兄何須帶盤費,都是小弟支值,只祠堂房子,小弟與守祠的不相熟。劉兄借得三間便好。」劉子晉道:「既如此,小弟認了租屋,託在相愛,不帶盤費津帖了,連小价也不帶一個,越覺清淨。只是二兄先去,小弟且在城打聽打聽,劉家可有人說話,好代為周旋。」王嵩謝道:「二兄為小弟如此用心,真所謂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不知何以為報?」安可宗道:「且到祠堂裡坐定,咱們三個人,結為兄弟,做個桃園三結義何如?」王劉都道:「承兄不棄,極妙!極妙!」正是:<br /><br />  與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br /><br />  果然安可宗向父親說了塔下讀書的話,又得劉子晉肯去租房,早晚竭力用功,圖個大進。安伯良十分歡喜,取歷日,揀了二月初一日大吉,打發一個買辦的大管家,一個粗做的上灶管家,小廝夭桃隨身服侍,熱熱鬧鬧,往塔下看書。只有王嵩心裡有事,又不免想念卜氏,有些孤悽不樂,要回家向母親說知。又怕在丁字巷走動,被人算計。直待這月盡一日,纔教夭桃說:「提學來了,大爺同我家大爺,搬到塔下祠堂裡看書,明早叫你老管家跟去認認路,好來通信。」李氏道:「靜室看書,極好的了。明早叫老兒來跟,相幫搬搬書也好。」到了初一日,安可宗吩咐家僮,把書箱行李,盡情都搬到北門外祠堂裡,王嵩獨自一間房,最苦是第一夜,好不難過。有一套《相思曲》為證:<br /><br />  綿纏道<br /><br />  文緣逾,悔當初,春風識畫圖,盟誓怎莫鋤。意煎煎,活疼活癢模糊。費思量,藍橋玉杵,枉辛勤,珠箔珊瑚,明月盼人孤。更淒涼,好花風妒,花星照也無。笑看花,劉郎前庭,只落得渺渺獨愁予。<br /><br />  普天樂<br /><br />  蕩魂絲,兜不住,擁情波推不去。冷金貌扯淚流蘇。獨成灰,撥盡寒爐,更初悶餘。這離愁,未知甚日消除。<br /><br />  古輪台<br /><br />  好支吾,黃昏時候,把眼揩枯,三星翻湊參商數。未關門,空對著,剩枕餘衾,淺簷低廡,明柳香花,兩相辜負,迷離醉態有誰扶?把春光塵土,誰信道溷墮新紅,泥沾輕絮,飛驚彩鳳,啼殘杜宇,劃地暗踟蹰。相思努,自挑情擔自胡塗。<br /><br />  尾聲<br /><br />  好姻緣,無憑據,怎捱得朝朝暮暮。教我亂結愁腸,恁樣梳。<br /><br />  莫說王嵩在塔下讀書,沒心沒想,思念卜氏。那卜氏的思念王嵩,更是一日三秋,不知掉了多少相思的淚,想那存兒回的話,正不知幾時纔會得王郎。<br /><br />  忽然一日,坐在房裡懨懨害病,丫頭小瑞兒跑進來道:「三舅爺來了!」卜氏立起身來,只見他兄弟卜三官,緩步而入。作了個揖,卜氏讓他坐了。卜三官道:「二姊姊曉得外面許多口舌麼?」卜氏道:「這定是惡大伯做下計較,逼我改嫁,要佔我這分傢俬。我決不與他干休!」卜三官道:「干休!干休!他倒拉了兄弟們,到我家來上覆,袖裡取出鄰舍沒頭榜,道:『守得便守,守不得何苦出乖露醜。』教我弟兄們做不得人!」卜氏道:「如何如何,我說是他的計較,要我轉身哩。我偏不嫁人,他怎麼了我?」卜三官道:「不是這般說,他們廿七八就來的,大哥不好輕易覆他。昨夜和我商議,說二姊姊纔二十多歲,日子正長著哩。若是守得便好,不要落人的圈套。我與二姊姊過得更好,故此自己走來,問二姊姊的心裡,不要瞞我,纔好商議。」低低的又道:「小王來走,有這話沒有,你兄弟不是外人,須明說纔好。」卜氏紅了臉,道:「親兄弟面前怎好瞞你?」說了這句又住了口。<br /><br />  卜三官道:「有沒有,怎又不說明?」卜氏半吞半吐了一會兒,只得應道:「羞人答答的,只管問他怎麼?只是我心裡,決定要嫁他的了。若不容我嫁他,一條汗巾懸樑自縊,連親兄弟也不得見面了。」說著便哭,哭個不住。卜三官道:「怎麼了?怎麼了?劉大還說不許嫁小王哩。你倒這般堅執,咱們一父母生出來的三個,見你這樣光景,心中何忍?我細細想將起來,你如今只該把賣得的東西,逐漸兒賣了,一二百畝小米子田,與這所房子,是劉家門裡分授的,再賣不得。就是房子裝摺,賣得的也賣他幾件,收收拾拾完了,纔悄悄把箱籠搬回咱家去,搬完了纔和他說,叫轎子接你到咱家。只說慢慢女家揀親,男家受聘,明公正氣,不怕他怎的?嫁小王不嫁小王,也慢慢的商量。我明日和大哥回拜他們,只說女人見識,怎好真說?傷了兄妹姊弟情分,從容計較了,再來回覆。大約年紀小小的,多半是改嫁,纔為了當,如此好麼?」卜氏纔收住了淚道:「你念親姊弟的情分,商量得極好,只是我到底要嫁王家的呢。」卜三官道:「你好忒混帳,慢慢的再處,難道是你親兄弟不肯麼?」卜氏道:「他是天下的才子,我若嫁了他,將來定有好處。兄弟你若成就了我,你姊姊替你磕頭。」卜三官道:「曉得了,我且回去。」卜氏再三不放,留他吃了飯,纔別了自去。<br /><br />  卜氏送兄弟到門首,見兄弟走得遠了,呆呆的立著,恰像小王走來也不可知。立了一會,嘆了口氣,打帳進去。見一個起課的瞎先生,手裡搖著課筒,走到門首來了。卜氏叫存兒叫住,引到廳上來,要他起課。卜氏拿著課筒,對天禱告,問:「小王可得成婚?」接著問他平安,又問:「他幾時得來?」瞎先生問:「上姓?」卜氏道:「是王。」瞎先生把卦輪算一番,又問:「卜什麼事?」卜氏道:「問婚姻的。」瞎先生道:「好六合卦,必然成就,只是騰蛇治世,見遲些。」卜氏道:「那人平安麼?」瞎先生笑起來道:「奶奶,咱曉得那個那人?」卜氏道:「問新郎。」瞎先生道:「新郎有什麼不平安?」卜氏又問道:「幾時得來?」瞎先生道:「一卦裡那裡問得許多事。若論騰蛇治世,不像來的,六合卦又是到底來的。」卜氏取出課錢,打發了瞎先生去後,沒偢沒采,走了進去。有一曲《掛枝兒》為證:<br /><br />  手執著課筒兒深深下拜,撲簌簌止不住淚珠兒下來;祝告他姓名兒,就魂飛天外。一問他好不好,再問他來不來;總只問兩個的終身也,須是好歹無更改。<br /><br />  卜氏進了房昏昏沉沉,像個要睡的一般,靠在桌上。只聽得有人走進來,抬頭一看,卻是心上的王郎。卜氏立起身來,問道:「你為何今日纔來,教我幾乎想煞了。」王郎道:「我已做了官了,不怕他奈何了我,如今我來娶你去,同享榮華受富貴,不枉了我守著你,你又守著我,心如鐵石,各不相忘。只是一件,我今年是十九歲了,不要還認我是十七歲的。」卜氏不明白這句話,問道:「十七也罷,十九也罷,你說他怎的?」王郎道:「你久後自知。」卜氏聽說中了,不怕他們眾人,覺得歡喜了,扯他去交歡,忙把褲脫了。卜氏久曠的人,覺得陽物一插進去,裡面就連連丟了。正弄得高興,忽然存兒跑進來道:「不好了,劉大爺領了鄰舍,進來拿姦哩!」王郎一閃就不見了。卜氏陡然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心裡想道:「夢裡相會也好,只是夢裡的王郎,親自說做了官,又說我是十九歲,不要還認十七歲。想是十九歲做了官,纔娶我的意思。天嗄!有這一日,我也情願等著。」起身看天色,已是日落時候。正是:<br /><br />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巫夢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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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書生塔下且藏形



  簾纖幾點傷情雨,可憐酒醒愁千縷;何處玉樓人,安排夢裡身。

  痴魂忙碌碌,苦戀芙蓉褥;驚醒小燈前,阿誰在枕邊。

  ──右調《菩薩蠻》


  這一首詞,說那害相思的茶前酒後,衾畔枕邊,沒一刻不魂牽意惹,是這回的總話。

  且說王嵩混過了元宵,雖然提學道陞任去了,不來歲考。安伯良要兒子用心攻書,十六日吉期,就請去坐館。安伯良第一夜盛席款待,依舊請馮士圭過來,大家吃酒。席間馮貢生道:「今年歲考,只怕明年錄科,還是一個宗師,分明歲科一般的了。古人說得好:『一年之計在於春。』你二人三六九須做三篇文字,每月十六日,在我那裡同眾學生聯會作文,我便好直筆批閱了。」安伯良道:「若得馮老先生如此鼓舞,教訓小兒後來寸進,怎敢忘父師恩德,良友琢磨,決當重報。」說罷,大家痛飲一番,方纔散了。從此三六九作文,早起晚歇,愈加勤謹。

  過了數日,王嵩正在書房裡,批點蘇東坡的文集,夭桃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張紙,說道:「街上矮牆有人貼著一張紙,來往人看了,有的說是罵王大爺的,小的悄悄揭了來,送與大爺看,不知是說些什麼?」王嵩接在手裡一看,卻是張沒頭榜。上面寫道:

  丁字巷街北,劉五秀才死了。有妻卜氏,生得美貌,年紀又小,不肯嫁人。又不守寡,日夜與王小秀才通好。我等鄰居,本當捉住稟官,但思小王年幼,尚圖進步。若一到官,前程不保,可憐他母親苦守一場。我等不忍為此,今後小王不上門,卜氏自改嫁,即付之不言了。若戀戀不捨,必然同眾捉姦,決不輕恕,先此告知。

    眾鄰公具

  王嵩看完了,驚得面如土色,話也說不出了。夭桃道:「小的不識字,上面說些什麼?」王嵩道:「你家爺與大爺不知道麼?」夭桃道:「誰和他說?」王嵩道:「你可舊城、新城都看看去,有一張,揭一張,都替我揭了來。每張賞你一個錢,莫與人見。」夭桃應了自去。那知劉大只要驚那寡婦,逼他嫁人,原貼得四五十張。新城貼得多些。他的好朋友劉子晉見了,各處替他揭去,一張也沒了。寡婦門首倒有兩三張,存兒揭進去把與卜氏看,卜氏大罵道:「這定是欺心大伯聽了他媳婦子小歪刺骨,做出這沒頭榜來逼我嫁人,要吞佔我這一分傢俬。我拼得不要,嫁了王郎,也了我終身大事。只是王大爺曉得不曉得?又不知在家裡,在館裡。存兒你替我拿了一張,兩處去尋他,叫他快快來商議!」存兒拿一張,應了自去。

  誰知舊城也有十多張,被黑回子家揭了一張。曉得女婿與小王是同窗朋友,現在他家處館。吩咐小廝:「你快拿與你姑爺看。」小廝竟送與安可宗了。安可宗與王嵩原是極過得好的,看見這一張,嚇了一跳,急忙忙走到王嵩房裡,說其緣故。王嵩道:「夭桃方纔揭一張進來,小弟正央他各處去看了。安大哥是那裡見的?」安可宗道:「是妻父那裡送來的,舊城裡都有。想是貼得極多了,怎麼好?」正說著,只見夭桃來回話道:「一個新城裡,都走遍了,只揭得三張。」言之未已,聽見劉子晉來,慌忙請入。拱手後,纔曉得新城裡貼的都是劉朋友揭了。又誰知舊城裡也有,三個人正商議這事,外面又傳話,說:「王奶奶教一個半大不小的管家在外。」王嵩想道:「咱家並沒小廝,畢竟是存兒了。」王嵩怕的個朋友,不好說話。自己走出來看,果是存兒。存兒說了來意,又說:「奶奶請大爺快快去商議。」王嵩道:「了不得,他們寫的,說要拿姦哩。只好冷幾時再作計較。急忙半年三個月,我決不敢輕入虎穴,多多拜上你家奶奶。」

  王嵩只道瞞過了劉安二人,誰知他二人跟在背後,已都聽見了,扯扯王嵩道:「我兩人和你異姓兄弟,不消瞞我,你說個明白好替兄計較。」王嵩道:「慚愧,慚愧。小弟蒙劉寡婦要嫁作偏房,一時昏惑了,做了這事。如今也只索罷了。不是小弟虧心負義,外面張揚了,怎好再去妄想?」劉子晉道:「這也還有商量。」對存兒道:「你回去和奶奶說,嫁了王大爺,就是咱們嫂子了。如今只該收拾了細軟東西回娘家去,有爹娘和爹娘說明,沒爹娘和弟兄說明,住一年半載,冷一冷就好明公正氣嫁人。王大爺就好央媒說合,娶回家了。」安可宗道:「有理!有理!劉大爺金玉之言,你快回覆奶奶去。」存兒去了。

  王嵩拉了劉子晉,再到園上,商量長便。三人坐定了,劉子晉道:「此事,安老伯知道不知道?」安可宗道:「家父沒人對他說,竟不知道的。」劉子晉道:「如今王嵩還該閉影藏形些,過了半年三個月,又不怕他了。安因之須對令尊說宗師將次到了,在家讀書到底有些不清淨。北門外塔底下有個祠堂,十分寬展,又十分幽淨。同了王嵩搬移到那裡看書,更為有益。令尊自然依允,因之為了好朋友,便離家幾時。若想嫂子,又好不常回來住住,豈不甚妙。就是小弟再過些時,也帶了些盤費,趁讀幾日書,同做些文字。只怕因之不要小弟來。」安可宗道:「如此極妙!今晚小弟就對家父說了,擇日便去。劉兄何須帶盤費,都是小弟支值,只祠堂房子,小弟與守祠的不相熟。劉兄借得三間便好。」劉子晉道:「既如此,小弟認了租屋,託在相愛,不帶盤費津帖了,連小价也不帶一個,越覺清淨。只是二兄先去,小弟且在城打聽打聽,劉家可有人說話,好代為周旋。」王嵩謝道:「二兄為小弟如此用心,真所謂生我者父母,成我者朋友。不知何以為報?」安可宗道:「且到祠堂裡坐定,咱們三個人,結為兄弟,做個桃園三結義何如?」王劉都道:「承兄不棄,極妙!極妙!」正是:

  與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果然安可宗向父親說了塔下讀書的話,又得劉子晉肯去租房,早晚竭力用功,圖個大進。安伯良十分歡喜,取歷日,揀了二月初一日大吉,打發一個買辦的大管家,一個粗做的上灶管家,小廝夭桃隨身服侍,熱熱鬧鬧,往塔下看書。只有王嵩心裡有事,又不免想念卜氏,有些孤悽不樂,要回家向母親說知。又怕在丁字巷走動,被人算計。直待這月盡一日,纔教夭桃說:「提學來了,大爺同我家大爺,搬到塔下祠堂裡看書,明早叫你老管家跟去認認路,好來通信。」李氏道:「靜室看書,極好的了。明早叫老兒來跟,相幫搬搬書也好。」到了初一日,安可宗吩咐家僮,把書箱行李,盡情都搬到北門外祠堂裡,王嵩獨自一間房,最苦是第一夜,好不難過。有一套《相思曲》為證:

  綿纏道

  文緣逾,悔當初,春風識畫圖,盟誓怎莫鋤。意煎煎,活疼活癢模糊。費思量,藍橋玉杵,枉辛勤,珠箔珊瑚,明月盼人孤。更淒涼,好花風妒,花星照也無。笑看花,劉郎前庭,只落得渺渺獨愁予。

  普天樂

  蕩魂絲,兜不住,擁情波推不去。冷金貌扯淚流蘇。獨成灰,撥盡寒爐,更初悶餘。這離愁,未知甚日消除。

  古輪台

  好支吾,黃昏時候,把眼揩枯,三星翻湊參商數。未關門,空對著,剩枕餘衾,淺簷低廡,明柳香花,兩相辜負,迷離醉態有誰扶?把春光塵土,誰信道溷墮新紅,泥沾輕絮,飛驚彩鳳,啼殘杜宇,劃地暗踟蹰。相思努,自挑情擔自胡塗。

  尾聲

  好姻緣,無憑據,怎捱得朝朝暮暮。教我亂結愁腸,恁樣梳。

  莫說王嵩在塔下讀書,沒心沒想,思念卜氏。那卜氏的思念王嵩,更是一日三秋,不知掉了多少相思的淚,想那存兒回的話,正不知幾時纔會得王郎。

  忽然一日,坐在房裡懨懨害病,丫頭小瑞兒跑進來道:「三舅爺來了!」卜氏立起身來,只見他兄弟卜三官,緩步而入。作了個揖,卜氏讓他坐了。卜三官道:「二姊姊曉得外面許多口舌麼?」卜氏道:「這定是惡大伯做下計較,逼我改嫁,要佔我這分傢俬。我決不與他干休!」卜三官道:「干休!干休!他倒拉了兄弟們,到我家來上覆,袖裡取出鄰舍沒頭榜,道:『守得便守,守不得何苦出乖露醜。』教我弟兄們做不得人!」卜氏道:「如何如何,我說是他的計較,要我轉身哩。我偏不嫁人,他怎麼了我?」卜三官道:「不是這般說,他們廿七八就來的,大哥不好輕易覆他。昨夜和我商議,說二姊姊纔二十多歲,日子正長著哩。若是守得便好,不要落人的圈套。我與二姊姊過得更好,故此自己走來,問二姊姊的心裡,不要瞞我,纔好商議。」低低的又道:「小王來走,有這話沒有,你兄弟不是外人,須明說纔好。」卜氏紅了臉,道:「親兄弟面前怎好瞞你?」說了這句又住了口。

  卜三官道:「有沒有,怎又不說明?」卜氏半吞半吐了一會兒,只得應道:「羞人答答的,只管問他怎麼?只是我心裡,決定要嫁他的了。若不容我嫁他,一條汗巾懸樑自縊,連親兄弟也不得見面了。」說著便哭,哭個不住。卜三官道:「怎麼了?怎麼了?劉大還說不許嫁小王哩。你倒這般堅執,咱們一父母生出來的三個,見你這樣光景,心中何忍?我細細想將起來,你如今只該把賣得的東西,逐漸兒賣了,一二百畝小米子田,與這所房子,是劉家門裡分授的,再賣不得。就是房子裝摺,賣得的也賣他幾件,收收拾拾完了,纔悄悄把箱籠搬回咱家去,搬完了纔和他說,叫轎子接你到咱家。只說慢慢女家揀親,男家受聘,明公正氣,不怕他怎的?嫁小王不嫁小王,也慢慢的商量。我明日和大哥回拜他們,只說女人見識,怎好真說?傷了兄妹姊弟情分,從容計較了,再來回覆。大約年紀小小的,多半是改嫁,纔為了當,如此好麼?」卜氏纔收住了淚道:「你念親姊弟的情分,商量得極好,只是我到底要嫁王家的呢。」卜三官道:「你好忒混帳,慢慢的再處,難道是你親兄弟不肯麼?」卜氏道:「他是天下的才子,我若嫁了他,將來定有好處。兄弟你若成就了我,你姊姊替你磕頭。」卜三官道:「曉得了,我且回去。」卜氏再三不放,留他吃了飯,纔別了自去。

  卜氏送兄弟到門首,見兄弟走得遠了,呆呆的立著,恰像小王走來也不可知。立了一會,嘆了口氣,打帳進去。見一個起課的瞎先生,手裡搖著課筒,走到門首來了。卜氏叫存兒叫住,引到廳上來,要他起課。卜氏拿著課筒,對天禱告,問:「小王可得成婚?」接著問他平安,又問:「他幾時得來?」瞎先生問:「上姓?」卜氏道:「是王。」瞎先生把卦輪算一番,又問:「卜什麼事?」卜氏道:「問婚姻的。」瞎先生道:「好六合卦,必然成就,只是騰蛇治世,見遲些。」卜氏道:「那人平安麼?」瞎先生笑起來道:「奶奶,咱曉得那個那人?」卜氏道:「問新郎。」瞎先生道:「新郎有什麼不平安?」卜氏又問道:「幾時得來?」瞎先生道:「一卦裡那裡問得許多事。若論騰蛇治世,不像來的,六合卦又是到底來的。」卜氏取出課錢,打發了瞎先生去後,沒偢沒采,走了進去。有一曲《掛枝兒》為證:

  手執著課筒兒深深下拜,撲簌簌止不住淚珠兒下來;祝告他姓名兒,就魂飛天外。一問他好不好,再問他來不來;總只問兩個的終身也,須是好歹無更改。

  卜氏進了房昏昏沉沉,像個要睡的一般,靠在桌上。只聽得有人走進來,抬頭一看,卻是心上的王郎。卜氏立起身來,問道:「你為何今日纔來,教我幾乎想煞了。」王郎道:「我已做了官了,不怕他奈何了我,如今我來娶你去,同享榮華受富貴,不枉了我守著你,你又守著我,心如鐵石,各不相忘。只是一件,我今年是十九歲了,不要還認我是十七歲的。」卜氏不明白這句話,問道:「十七也罷,十九也罷,你說他怎的?」王郎道:「你久後自知。」卜氏聽說中了,不怕他們眾人,覺得歡喜了,扯他去交歡,忙把褲脫了。卜氏久曠的人,覺得陽物一插進去,裡面就連連丟了。正弄得高興,忽然存兒跑進來道:「不好了,劉大爺領了鄰舍,進來拿姦哩!」王郎一閃就不見了。卜氏陡然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心裡想道:「夢裡相會也好,只是夢裡的王郎,親自說做了官,又說我是十九歲,不要還認十七歲。想是十九歲做了官,纔娶我的意思。天嗄!有這一日,我也情願等著。」起身看天色,已是日落時候。正是: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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