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
「東京笑哈哈樂園的諸位：
我是『惡魔之手』。如果懷疑我是冒牌貨，請帶著這封信到警視廳即可，搜查一課的諸位想必會證明這是真的。
我藉這封信來提出個人要求。
話說回來，我要的不是錢。
我的要求是從下週一起休園一週，也就是謝絕所有遊客進入笑哈哈樂園。當然，園內的一切照明及音樂播放也全面禁止。
如不遵守上述要求，我將對所有前往東京笑哈哈樂園的遊客發動『惡魔之手』攻擊。我想諸位瞭解，連警方也阻止不了我，他們連『惡魔之手』的真面目都摸不清楚。
為了諸位的安全，請務必遵守。
惡魔之手 え行Ｂ列 13」
薰看完恐嚇信影本後，一抬頭就看到草薙歎了一口氣。
「好像是今天寄到辦公室的。信封信紙都和先前寄來警視廳的一樣，列印也是用同一型印表機。再來，不用我多說，亂數表的數字當然一致，如假包換是出自本尊之手。」
「您也把這件事告訴笑哈哈樂園了嗎？」
「當然啊，負責人嚇得半死。這陣子，媒體對『惡魔之手』大幅報導，加上冒牌貨的恐嚇信滿天飛，現在得知收到的是本尊的信，也難怪他嚇成這樣。」
薰點點頭。「惡魔之手」的冒牌貨目前的確在網路上四處流竄。前幾天，網路上的某留言板也出現一則署名「惡魔之手」的留言，預告將炸毀某所中學。後來，警方查出是該校的一名學生用家裡的電腦發佈的留言。心想只要借用「惡魔之手」的名氣，大家就會害怕，該生被捕後還若無其事地這麼說道。
警方為了平息這場風波，前兩天搜查一課課長木村才又召開了一場記者會。主要是向社會大眾宣告，警視廳有辦法分辨「惡魔之手」的真偽，要冒名者別再做出這類惡作劇的舉動。但目前顯然沒看到成效。
「那麼，該怎麼辦？要休園嗎？」
「目前遊樂場的高層正在商議中，不過，我看他們大概會依照歹徒的要求吧。」草薙咬牙切齒地說：「萬一遊客有個三長兩短，後續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歹徒對笑哈哈樂園懷恨在心嗎？」
「有可能，所以我派弓削他們到笑哈哈樂園總公司走一趟。」間宮說明。弓削也是他的下屬，現在和草薙一樣是小隊長。
「不過啊，怎麼說呢，休園一星期對遊樂園來說的確損失慘重，但就報仇而言，手段似乎太溫和了。」草薙偏著頭納悶。
「那，歹徒的目的是甚麼？為甚麼要求遊樂園休園？」
「就是搞不懂才只能在這裡乾著急呀。」草薙猛搔著頭。「湯川對於解謎有眉目了嗎？」
「還不確定，但他交代我查一些資料。」
「查甚麼？」
「大致上是找出這十天在東京都內發生的交通事故，用地名或關鍵字在網路上搜尋。他認為歹徒先在留言板上到處留預告，但一定有某些案子因為被害人並未死亡，最後才沒寄出犯案聲明。」
男子一覺醒來先看看枕邊的鬧鐘，早上十點剛過。他覺得腦袋有些沉重，是因為昨天又喝得太晚。從大約一年前，他就得靠酒精助眠。
他爬出被窩，拿起桌上的望遠鏡走到窗邊，做了個深呼吸，再拉開窗簾。
遠處的遊樂場摩天輪映入眼簾。他拿起望遠鏡，對焦之後，盯著摩天輪的其中一個吊籃；最上方的藍色吊籃。
持續盯了二十秒，吊籃的位置不動，藍色吊籃依舊停在最頂端。
他將望遠鏡一扔，開啟桌上的電腦電源，接著上網連結到某網站首頁。
螢幕上頓時出現剛才看到的摩天輪照片，以照片為背景，上面有一排文字。
「道歉啟事：
本園因維修設備，自即日起暫時休園。
造成遊客諸多不便，尚祈見諒。
重新開園時間請留意本網站公告。
東京笑哈哈樂園」
男子看到這幾行字，再也忍不住笑了。他攤開雙手雙腳，以「大」字形躺在榻榻米上，不出聲地露出冷笑。
太棒了！我辦到囉！現在任何人都怕我，再也沒有人敢反抗我……
９
「迷人歌聲 陶醉駕駛 22/20:13
昨天的節目我也看了。那歌聲果然曼妙，令我感動萬分。
行車中也播放她的ＣＤ。
明天，二十三日，我會在首都四號高速公路新宿線上行車道，接近代代木休息區的路段大聲播放她的歌。行經該路段的駕駛朋友，請小心別發生事故喔。」
看完這段文字後，間宮抬起頭，「您覺得怎麼樣？」草薙問道。
「嗯，感覺和先前的留言風格滿像的。」間宮回答。「哪裡找到的？」
「據說在某年輕女歌手的後援會網站上。」
「居然還找到那種地方，真不簡單。」
「內海說，整整花了兩天的時間。」草薙苦笑著回答，但心中的確佩服她的毅力和執著。
當初好像是湯川下達指示，要她以發生交通事故的地點為關鍵字上網搜尋，目的就是找出歹徒失敗的例子。
草薙回想內海的解釋。
「歹徒先在留言板寫下犯案預告，隔天依照預告執行，卻未必會成功。如果進行得不順利，就不會把犯案聲明寄給警方，也不會通知湯川老師有犯案預告。現在的問題是，甚麼樣的狀況才算不順利。如果沒發生意外，對歹徒來說當然是失敗；但從寄發犯案聲明的時間點觀察，即使發生事故，但只要被害人沒死亡，很可能也被歹徒視為失敗。顯然的，在死亡報導曝光後歹徒才寄出犯案聲明。換句話說，極可能出現因被害人沒死以致未發出犯案聲明的事故。反過來說，當然就能在某些留言板上找到這些事故的行凶預告。」
內海薰就是根據這個假設，用最近十天內發生的交通事故關鍵字一一上網搜尋。首先鎖定首都高速公路上發出的車禍，看來這是明智的判斷。二十三日下午，首都四號高速公路新宿線的上行車道，有一起年輕女子駕駛的小客車擦撞側壁的意外。於是，內海薰以「首都四號高速公路」、「新宿線」、「駕駛」、「代代木休息區」、「二十三日」等關鍵字，在網路上搜尋，最後尋獲的就是間宮看到的這則留言。
「車禍很輕微，所以女駕駛也沒受甚麼傷。」草薙說明。
「為甚麼歹徒這麼在乎被害人的生死呢？」間宮側頭納悶。
「重點就在這裡。湯川認為或許這就是『惡魔之手』的弱點。也就是說，如果被害人不死，很可能約略知道『惡魔之手』的秘密。」
「這樣啊，所以找這些被害人問問看，說不定能有所發現。」
聽間宮這麼一說，草薙立刻露出微笑點點頭。
「這時候，內海應該正和被害人談。」
天邊恭子的工作地點在日本橋，是一家銷售家具和提供裝潢服務的公司，她的職銜是室內設計師。
在平常接待客戶的會客大廳裡，天邊恭子顯得有點緊張，這也難怪，因為警視廳的人突然造訪。況且，她原先以為在薰旁邊的男子也是刑警，一聽說是物理學家後，驚訝地睜大了眼，不停地眨呀眨的。
「天邊小姐在二十三號出了車禍吧，我想請教一下當時的狀況。」
薰一說完，天邊恭子的眼神立刻游移不定。
「我都已經老實回答了……」
「我瞭解，只不過有幾點想問得更仔細，絕不會對天邊小姐增加其他罰則，請別擔心，有話直說！」薰刻意笑著說道。
呃，天邊恭子尷尬地點點頭。
薰朝湯川使個眼色，表示接下來會交棒給他。
「根據警視廳的紀錄，妳說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眼花，這部份可以說得更具體嗎？」湯川開口。「像是哪種感覺呢？」
「怎麼說呢……」天邊恭子困擾地皺眉。「好像突然眼花，若站著大概連站也站不穩，所以那一瞬間不曉得方向盤該往哪裡打，也沒辦法踩煞車，就在一陣手忙腳亂後撞上了側壁。」
「之前曾經出現過這種症狀嗎？」
天邊恭子用力搖搖頭。
「從來沒有。在那次車禍以後，我也做了身體檢查，醫生說沒有異狀，我可以拿診斷書給你們看。」
湯川露出苦笑。
「我並沒有懷疑妳隱瞞病情開車。換句話說，那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症狀囉？」
「是的。」
「在這些症狀出現之前，妳有吃或喝過甚麼食物、飲料嗎？」
「沒有，甚麼都沒吃，也沒喝酒。」
「症狀只有頭暈眼花嗎？還有沒有其他異狀？」
「眼花，還有耳鳴。」
「耳鳴？」
「頭暈眼花之前開始有耳鳴，感覺耳朵塞住了，接著耳底發出悶響。」當時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只見她難過地皺眉。
「類似梅尼爾氏症（註：梅尼爾氏症又稱為內淋巴水腫，是造成陣發性眩暈的常見原因之一，常發生在三十至五十歲的成年人。本病的三個典型症狀是旋轉性眩暈、耳鳴、時好時壞的感覺神經性聽力喪失。）的症狀呀。」湯川說道。
天邊恭子頓時挺直背脊，點了點頭。
「一開始醫生也這麼說。」
「但檢查後的結果已排除這個可能性？」
「是的。我去做了還滿精密的檢查，最後醫生說可能是壓力太大，才會出現這種暫時性症狀。」
「在那之後出現過相同症狀嗎？」
「沒有。只是我已經嚇到很少開車。」
「我想差不多了。」湯川看看薰，輕輕點下頭。看來提問結束。
兩人向天邊恭子道謝之後，便離開了她的公司。
「有甚麼發現嗎？」一走到大馬路上薰便問道。
「掌握到一點蛛絲馬跡，問題是該怎麼證實……」
「那麼，可以先告訴我是甚麼嗎？」
「不行，目前的假設還不夠充分，再給我一點時間。」
薰焦急地直搖頭。
「老師，您知道嗎？『惡魔之手』光是這個星期就寄出三封恐嚇信，演唱會、大型活動因此取消，馬拉松大賽也延期舉辦。完全稱了歹徒的意，認為只要頂著『惡魔之手』的名號，任何人都不敢反抗。怎麼還能放任他繼續逍遙下去呢！」
「演唱會、大型活動，還有馬拉松啊。先前是遊樂園吧。看來歹徒見不得別人歡樂，個性相當陰沉哪。」
「現在可不是這麼悠哉分析的時候吧。歹徒接下來的要求一定會越來越過分，我看勒索金錢也是遲早的問題。老師，這不是單純的學術研究，請您告訴我……」
「誰說這只是單純的學術研究？」湯川在鏡片後方的雙眼閃過一道銳光。「我打從心底瞧不起這個歹徒。不懂他為甚麼對我有一股敵視的心情，但為此殺害兩個無辜的人，營造出令人恐懼的氣氛，把一切當作遊戲，以此為樂。這樣的歹徒我絕不放過，無論如何都會把他揪出來，要他替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所以呢，他面對薰，投以溫柔的微笑。
「給我一點時間。別擔心，不會等太久。」
薰凝視著他的雙眼，默默地點點頭。
１０
男子坐在電腦前，連上網路打算瀏覽各式訊息。
他在網路上流連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尋找下一個目標。
目前，「惡魔之手」已擁有神通廣大的力量。他心想，只要亮出這個名號威脅，沒有一個公司行號敢違抗，任誰都得百依百順。
在某個證券商的討論區流傳著一種臆測，那就是「惡魔之手」的目的是不是想靠股票大撈一筆。比方說，先放空某家公司的股票，接著放出風聲，說「惡魔之手」已盯上該公司，股價自然下跌，此時再來回補就能大量獲利。
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呀，男子頓時豁然開朗。先前他從來沒想過，還能利用「惡魔之手」海撈一筆。
而且，未來也不會。
他唯一追求的就是名聲。這是他本來就該擁有的。此刻，他最大的盼望就是讓世人看到自己真正的才華。
根據報導，現在不止警方，連政府高層也對「惡魔之手」束手無策。真是愚蠢至極，他心想。那些腦子裡只有學問的傢伙，當然不是「惡魔之手」的對手。
乾脆威脅政府好了──這個想法掠過他腦海。要求政治人物和官員全部領半薪、六十歲以上的議員回家吃自己。如果不遵照指示，「惡魔之手」每天解決一名老百姓的生命。用這樣的威脅方式怎麼樣！？
男子浮現苦笑。再怎麼說，這也太扯了，那群人怎麼可能乖乖聽話呢，再說，在政治人物和官員們的眼中，老百姓的性命根本一文不值。
如果要恐嚇，還是得挑民間企業。畢竟若是無視恐嚇信的要求，而出現了犧牲者，將使企業形象大大受損，要是犧牲者是該公司的消費者或使用者，問題就更嚴重了。
男子緊盯著電腦畫面，同時操作滑鼠。哪家企業適合被要脅呢？最好是近來備受矚目的企業，就越有出手的價值。
他試著尋找網路上的話題，頁面上出現一整排標題。
突然間，他的目光捕捉到某篇文章，因為標題上出現了「惡魔之手」幾個字。標題是「知名物理學家聲稱，『惡魔之手』不足為懼」，他立刻點入正文。
「自稱『惡魔之手』的神秘人物持續引發多起恐嚇案件，使得音樂會、大型活動被迫取消，前幾天的馬拉松大賽也臨時決定延期。先前的東京笑哈哈樂園休園，事後也證實是受到『惡魔之手』脅迫。警方目前似乎束手無策，對於能任意操縱引起死亡意外的『惡魔之手』，至今還無法查出其真面目，令人不寒而慄。然而，未來難道只能乖乖屈服嗎？我們請教了曾協助警視廳偵破多起離奇案件的Ｔ大學Ｙ副教授，得到的回答教人意外。
『順從脅迫實在太無稽了。根據目前的調查得知，「惡魔之手」就算能在特定地點造成事故，也無法促使特定對象因意外而死。歹徒雖在犯案聲明中提出被害人姓名，但很明顯是從報導中得知。換句話說，歹徒動手時根本不知道殺害的對象是誰。然而，這也不是刻意製造的隨機行凶，而是歹徒只能隨機挑選被害人。從這個角度看來，「惡魔之手」就跟炸彈客或縱火犯沒兩樣。過去也曾經有企業受到炸彈客或縱火犯的恐嚇，因應這種狀況應該是加強保安，做到滴水不漏。我之所以說屈服於「惡魔之手」的脅迫全是無稽，道理就在這裡。』
沒想到『惡魔之手』竟然沒有鎖定特定對象的能力。這麼說來，先前公開的犯案預告的確沒寫出被害人的真實姓名，內容僅提到場所和日期。原來如此，只要當成是炸彈客或縱火犯來處理就行了。
最後，請Ｙ副教授推測一下，『惡魔之手』到底是甚麼。
『只是單純的既有科學吧。就和防範炸彈客或縱火犯一樣，最重要的是隨時注意身邊有沒有可疑物品或可疑人物。』
原來如此。看來『惡魔之手』似乎不足為懼。」
男子緊握著拳頭，往桌上重重一擊，電腦被震得輕輕移動了一下。
單純的既有科學──這句話大大傷了他的自尊，無疑在熊熊怒火上又澆了熱油。
既然這樣，自己也有方法應對，他心想。對方針對「惡魔之手」沒解開任何真相，卻做出這種侮辱人的評論，他絕對不能放過這種人。尤其是出自那男人的口中，更有必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決心。
男子起身，交抱著雙臂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不久，他總算停下腳步，走到書櫃旁抽出一份檔案夾。
標題寫著「超高密度磁氣記錄之磁歪控制相關研究」。
頓時，腦海中浮現在講台上發表這篇論文的景象，恍如昨日，歷歷在目。聽眾夾雜著期待與質疑的眼神投注在年輕學者的身上，在這樣的情境下，螢幕上陸續展現研究成果，令在場那些腦袋僵化的笨蛋大開眼界。他滿懷信心，一一詳加解說，語氣充滿了無比高昂的鬥志。
論文發表順利結束，他深信自己的勝利，認為這將是拓展未來人生道路的重要瞬間。
到了提問時間。意料中的提問、常見的提問、狀況外的提問紛紛朝自己而來。他穩如泰山，偶有睥睨對方的心情，以明確易懂的方式回答。
主持人問：現場還有其他問題嗎……
不可能有的。正當他這麼想時，後方有隻手舉了起來，那是一隻很長的手。
一名男子隨即站起來。男子報上姓名後提出問題。
一聽到對方的疑問，他慌了起來，因為那內容他想都沒想過，緊張的情緒透過發言表露無遺，支支吾吾的態度和先前的對答如流判若兩人。而他自己也很清楚，回答的內容並沒能讓現場聽眾感到滿意。
發問的男子沒再進一步追問。這個舉動卻讓他受傷更深，就像以武士的風範對一名不成熟的研究員手下留情。
走下講台的他，內心的勝利感蕩然無存。只因為對方的一個提問，通往康莊大道的門在瞬時關上了。
就在那一剎那，他心想。
從那一刻起，一切都亂了。他的人生一點一點地脫軌，回過神來已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前進，走上了一條自己根本不想選擇的路。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斷地努力想成為一名勝利者，相信總有一天還能展現耀眼的成就。
但，那一天從未降臨，甚至連他最鍾愛的由真也失去了。
當時受到的屈辱非奉還不可……
他坐回電腦前，打了「帝都大學」幾個字搜尋，立刻找到帝都大學網頁。
大約二十分鐘後，男子獲得某項資訊。他一手抄下來，同時又不出聲地冷笑了起來。
薰敲了幾下門，沒等回應就逕自開門。先前已經用電話確認過，確定湯川在研究室。
他坐在電腦前面，正敲打著鍵盤。
「到底想怎樣？」薰在湯川背後問道，措辭強烈。
他轉動椅子，面向著薰。
「剛才在電話裡，我就感覺妳的心情好像很差呀。」
「為甚麼要做那種事？」
「甚麼事？」
「別再裝傻啦。您不是說過不接受採訪嗎？為甚麼網路上還會出現那篇報導？」
「妳也看過啦？」
湯川滿不在乎的口吻讓薰激動不已。
「那還用說，草薙前輩也很生氣，要我來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們沒有立場抱怨吧。說起來都是你們的疏忽，才讓媒體知道我的身分，以致有一堆人過來採訪，我只是迫於無奈接受了其中一家，為甚麼就要被你們指著鼻子追問呢？」
「既然這樣，受訪前請跟我們商量一下呀。我提供老師這麼多跟案情有關的資料，您卻把推理的結論隨便透露給媒體，這根本就是犯規嘛！」
或許被薰那盛氣凌人的態度壓倒，湯川微微皺眉，沒再出聲。
她歎了一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甚麼臨時同意接受採訪呢？您之前不是很排斥嗎？」
湯川一聽，露出促狹的笑容，像個惡作劇被拆穿的孩子，隨即又正色看著薰。
「這個週末想請妳跟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
「我們學校在葉山有一個研究機構，我想在那裡做個實驗，重現『惡魔之手』。」
薰驚訝地睜大了眼。
「您已經知道『惡魔之手』的真面目嗎？」
「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所以才需要驗證。」
「那我跟鑑識人員說一聲，還是科搜研（註：正式名稱為「科學搜查研究所」，設置在日本各都道府縣轄下警局總部刑事組的單位，主要業務為研究科學辦案技術及鑑識物證。）比較適合？」
湯川卻搖搖頭。
「現在還不到大張旗鼓的階段。總之妳先過來吧，草薙那邊我會跟他解釋。」
湯川的眼中飽含著嚴肅思考的光芒，看來他對於以假設為基礎的實驗頗有自信。
好的，薰回答。
１１
星期六上午十一點，薰一到研究室，只見湯川一身西裝筆挺等候。她大感意外問道，「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這與實驗太不搭調了吧。」
「總不能一路上穿著白袍到葉山吧。這也是一個社會人士的基本態度。」
「嗯，這倒是。」
湯川拎著一個大型運動袋。
「實驗器材只有這些嗎？」薰問他。
「這是其中一小部份，大型器材已經放在車上了。走吧！」
提著包包的湯川快步走出研究室，薰也趕緊跟上。
大學停車場停了一輛輕型休旅車，副駕駛座上堆著紙箱，而且還以安全帶固定。
「這是甚麼？」
「測量器。」湯川邊說邊打開後門，把車鑰匙交給薰之後就逕自鑽上車。「這是精密器材，所以放在副駕駛座上，有問題嗎？」
「沒有。那麼，我開車時會儘量避免劇烈搖晃。」
「也不需要這麼神經質，跟平常一樣就可以了。」
「好的。」
薰啟動引擎後，車子出發。她已經事先問過通往葉山研究機構的路線了。總之，只要從灣岸線銜接到橫濱橫須賀快速道路就行了。
「那邊的研究機構有人協助實驗嗎？還是老師要一個人進行？」
「原則上呢……」湯川話說到一半忽然中斷，像是在賣個關子，之後他繼續說：「實驗由一個人進行。另外，有妳幫忙就可以了。」
「我？」薰手上的方向盤差點打滑。「我不行啦。雖說沒甚麼好提的，但我從小學就對自然課的實驗很頭痛。全班只有我一個人的石蕊試紙沒變色。」
「石蕊試紙？那是甚麼實驗？」
「不記得了。反正我不行啦。」
「不要緊，只要聽我的指示就沒問題。」
「哪有這樣的……」
薰握著方向盤的掌心漸漸滲出汗水，並不是因為開車緊張所致。
今天，高速公路上的車流量較少，天氣很好，視野也清晰。
「老師，您認為這個歹徒的目的是甚麼？截至目前為止，都還沒提出金錢上的要求耶。」
「誰曉得。我一再說過，我對歹徒的動機沒興趣。」
車子經過大井南，又過了京濱大橋，前方就是機場北隧道，再過去是機場中央出口。
不過，他接著說：「能確定的一點，就是歹徒迫不及待想對世人展現自己的能力。先前的遊樂園休園、演唱會和大型活動取消，這些對歹徒來說，可能都是為了展現『惡魔之手』強大的影響力。」
車子通過機場北隧道，左側出現機場中央的路標，薰切換到正中央的車道，在寬敞的三線道上疾馳。此時，側邊照後鏡裡出現一輛白色廂型車，車速頗快。
「展現實力就是歹徒的目的嗎？」
「有可能，說不定歹徒自認為實力被不當低估了。」
「因為這種事引發這麼多起案子？若真是如此，這人還真是陰沉哪！」
「這不是個性開朗或陰沉的問題，而是心理容不容易受創。而且，科學家經常受創。」
車子進入多摩川隧道，周邊車輛的速度都很快，有些車子頻頻變換車道，險象環生。薰便打開車頭燈。
「老師也受過創傷嗎？」
「當然。」
「是哦，這種狀況下該怎麼……」
療傷呢？腦中想這麼問，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有一種耳膜瞬間堵塞的感覺。
薰一回神，發現旁邊有輛小廂型車並行，那輛車發出怪異的聲響，很低沉，頓時她感到一股類似心悸的不適壓迫著胸口。
搞甚麼呀──心裡想這麼說，卻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反倒甩不掉那令人難受的聲響。她用力甩甩頭，那聲音還是圍繞不去。
不久，一陣劇烈的暈眩襲來，眼前天旋地轉，連坐都坐不住，不知道該怎麼打方向盤了。僅存的意識想踩煞車，卻搞不清楚煞車的位置；她試著用腳探尋，頭昏眼花之下依舊找不到。
再這樣下去就要出車禍了──就在冒出這個念頭時，她感覺雙手被緊緊抓住，同時有個東西套在她頭上。
「手臂放鬆。」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一定神，才發現是湯川從後方探出身子，緊抓住她的雙手。車子順利保持直行，接著眼花的現象也消失了。
「啊……已經沒事了。」
「平衡感恢復了嗎？」
「恢復了。」
那就好，湯川說完便放開她的手。先前並行的小廂型車已經超前，並拉開了一段距離。
她留意到湯川拿出手機。
「看到了吧，剛才那輛小廂型車。……嗯，好，接下來交給你。」
他掛斷電話後，後方立刻有一輛小客車超越薰的休旅車，只見副駕駛座上的草薙豎起大拇指。接著，還有三輛偽裝成一般車輛的警車，車頂亮著紅色警示燈呼嘯而過。
「怎麼回事？」薰高聲問道。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要請妳協助做實驗。」湯川若無其事地回答。
草薙一行人在下了東扇島出口後就成功地攔下那輛白色小廂型車。透過支援的搜查員所駕駛的幾輛偽裝警車聯合包抄，迫使廂型車直接下了高速公路。
由自己當誘餌，等到歹徒出現就動手逮捕──前天，草薙被湯川叫去研究室，劈頭就這麼說。當然，草薙一開始還摸不著頭緒。
「我之所以接受採訪，目的就是刺激歹徒。」湯川解釋。「我公開表示，『惡魔之手』沒辦法鎖定特定目標，這句話應該大大傷了對方的自尊，一定會促使對方以特定人士為獵殺目標。然而，歹徒還有一個必須克服的困難，那就是該鎖定誰，該怎麼預告。若運用先前的網路留言方式並不容易，因為公佈的人名很可能被本人或熟人看到，勢必引起騷動。話說回來，也不方便用郵寄，畢竟在預告信送達之前還不確定是否有犯案機會。也就是說，事先預告鎖定的人物，對於歹徒來說是一項難度極高的作業。因此，在不發佈預告下，又想證明『惡魔之手』確實能鎖定特定目標，該怎麼做呢？我認為歹徒應該會選擇一種方式。」
「就是鎖定指出『惡魔之手』弱點的人嗎？」
「歹徒既然對我這麼不滿，我認為他一定會找上我。而且，我還先埋了伏筆。」
「伏筆？」
「就是這個。」湯川指著電腦螢幕。
畫面上出現帝都大學網頁，在理工學院物理學系的最新消息欄位上，有以下幾行字。
「磁性物理與核磁共振法研究會 主講．湯川學（第十三研究室 副教授）
時間：６月７日 下午一點
地點：帝都大學葉山校區２號館第五會議室」
「這是甚麼？」
「一場小型讀書會的公告，但實際上並不會舉辦。」
「這就是你說的伏筆？」
「歹徒一定會蒐集我的相關資訊，自然也會瀏覽大學的網頁。那麼，你猜對方看到這個會怎麼想，八成認為是天賜良機吧。」
「這算哪門子良機啊？」
「葉山校區交通非常不便，從東京出發得先搭電車，再轉乘公車。因此多數人都會開車前往，歹徒應該預料我也會開車吧，換句話說，這是歹徒下手的好機會。」
「你是說，歹徒就是鎖定你開車的這段時間嗎？」
「多半是吧。所以我需要內海來開車，等歹徒現身後你們就負責逮捕。」
「等一下！你是一般民眾耶，不能讓你冒這種險。」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完成這項任務，因為歹徒鎖定的目標就是我。」
「那是你一手策劃的吧！為甚麼不先商量一下呢？」
「跟你商量，你一定會反對吧。反對也無所謂，如果你能提出其他方案，抓到歹徒就好。」
草薙沉吟了一會兒。
「警方也不是這麼無能。」
「我瞭解，所以才會完全相信你們，自己放心當誘餌啊！」
草薙搖搖頭，看著這位從大學就認識的老友，深刻體會他無法容忍不肖份子濫用科學的心情。此人的想法雖然靈活、有創意，對於科學家的人生哲學卻具有堅定不移的信念。
「內海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我覺得還是別讓她知道。目前不確定歹徒在哪裡監視我們，如果她事先知情卻掩飾得不好，說不定會被看穿。」
「如果歹徒真的盯上你，不就等於內海也有危險嗎？」
「我知道，我保證她會平安無事。」湯川說得斬釘截鐵。
接下來，草薙聽了湯川針對「惡魔之手」的真面目及因應對策做了一番解說，他對這些內容一知半解，但眼前已經沒有退路，他只能相信湯川。
此刻，操縱「惡魔之手」的人就在眼前。
幾名搜查人員從廂型車上拖出一名臉色蒼白的瘦弱男子。頂著瀏海齊額的髮型，戴著一副眼鏡。男子面露恐懼，連相隔一段距離都看得出他正微微顫抖。
男子沒有任何抵抗，就被送上警車，逮捕過程意外地平順。
搜查人員一打開廂型車的滑門，頓時驚呼連連。草薙也在一群人之後探頭探腦。
一台直徑約五十公分，外型狀似炒菜鍋的器材，面朝車體左側，上面還連接著電纜線及功能複雜的機器。
一切正如湯川推測，草薙心想。
１２
湯川凝視著那份檔案夾，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僅質疑地皺眉。
標題寫著「超高密度磁氣記錄之磁歪控制相關研究」，研究者姓名是高藤英治，同時也是「惡魔之手」一案的真兇。
「怎麼樣？」薰問道。
「隱約有點印象。」
「果然沒錯。」
「不過，」湯川闔起資料夾。「我只是出席那場學會，和這個姓高藤的研究者素昧平生，根本不記得跟他結了甚麼樑子。」
「據高藤說，老師好像挑他的毛病。」
「挑毛病？」
「因為這樣，才毀了他想成為科學家的研究之路。」
「等一下！」湯川舉起手打斷薰的話，緊閉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我確實在那場研究發表會上提問，但不是挑毛病呀。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
「是甚麼問題？」
這個嘛，湯川在解釋之前先乾咳了一聲。
「專業知識就算講了妳也聽不懂，容我簡單說明一下。他的研究很有意思，只有一個缺點，就是得在非常有限的條件下才能發揮功能。關於這一點，他提出的見解是，就未來而言，條件管理應該沒甚麼困難。於是，我針對這個部份提問。我說，若條件管理不難，磁界齒輪應該會比他提出的方式更有效率且價格又低廉。至於磁界齒輪，是我開發的一種高密度磁氣記錄方式。對此，他的回答大致指出經濟性並非他唯一追求的目標。我對這個答案雖然不滿意，當場也沒提出反駁。問答的過程只是這樣。如何？這樣也算挑毛病嗎？」
「我也不太懂。只是高藤本身似乎這麼認為。」
湯川聳聳肩，嗤之以鼻。
「對了，聽說您願意協助鑑識科分析那套設備，負責的同事要我向您道謝。」
「這沒甚麼啦，我個人也有點興趣。」
「我不知道聲音也可以達到那種效果。老師是聽完天邊小姐的敘述後就想到了嗎？」
「我認為應該是用某種方式擾亂平衡感。堀切交流道那起事故的車輛也是一開始莫名其妙地蛇行。另外，這麼一來也能解釋兩國的那起墜樓意外了。就算再怎麼老經驗，一旦失去平衡感，連站也站不穩。」
「竟然能擾亂人類的平衡感啊。」
「耳朵深處有個叫內耳的器官，專司平衡感。只要刺激這個部位，人就會失去平衡感，問題是施加甚麼樣的刺激。最迅速的方法就是使用電流，不過，要從遠處將電流傳入人耳中非常困難，所以我才想到是不是利用聲音。只要選擇適合的頻率，就能穿越外耳、中耳，直接刺激內耳。實際上，國外已有這一類會發射音頻的音響武器。不過，這麼一來又出現其他問題。若歹徒發出這類音頻，應該會有很多人受到影響，事實上卻沒有人發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於是，我想到的就是超指向性擴音器。簡單來說，是一種將聲響以超音波傳送到遠方的設備，這麼一來，聲響幾乎不會向外擴散，而能精準地傳遞到正確位置。」
「結果這番推理精采命中，歹徒車上載的那套像炒菜鍋的設備，就是老師所說的擴音器囉？」
「沒錯。我和鑑識科人員一起檢查過，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妳在行駛中聽到不舒服的聲響，我坐在後座卻絲毫沒有感覺。還有，那套裝置還設有十二秒會發出電子警示音的定時器。擾亂被害人的平衡感，想必至少需要持續這麼久的時間，被害人聽到以後才會產生不適吧。」
薰點點頭。光聽這段解說，大概不能瞭解實際的感覺。但她已經親身經歷過了，對於「只有自己聽得到的不舒服聲響」的威力，比任何人都能深刻體會。
「休旅車的副駕駛座上不是放了紙箱嗎？其實那是空箱。」湯川繼續說明，「我只是找個理由坐在後座，因為我如果坐在副駕駛座，就會跟妳一樣受到『惡魔之手』的攻擊。」
「原來如此。對了，我記得當時正頭暈眼花時，老師好像套了一個類似安全帽的東西在我頭上，一瞬間讓我覺得恢復正常。那是甚麼呀？」
「這個嗎？」湯川從一旁的包包裡掏出當時的那個安全帽。
「是啊！」
「口頭說明不如親身體驗來得簡單易懂。妳戴戴看！」
薰接過安全帽戴在頭上。
「這樣就行了嗎？」
「就這樣戴著，按下左邊的開關。」
薰依照指示動作，結果一瞬間身體大幅傾斜，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咦？這是甚麼？怎麼搞的？」
湯川笑著走到她身邊，關上開關。那種感覺也頓時消失了。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刺激內耳最快的方法就是使用電流。這頂安全帽釋放微弱電流傳至內耳，可以控制人類的平衡感。剛才設定的是擾亂，不過在妳駕車當時，我已事先設定在即使有外界干擾，也能保持正常平衡感的功能。」
「所以才能馬上恢復正常啊。」
「要是妳方向盤打錯，我也很危險啊。」湯川說完後，偏著頭納悶。「不過，這次該算甚麼罪呢？能以殺人罪起訴嗎？歹徒只是擾亂被害人的平衡感，算是傷害致死吧。」
「不，會以殺人罪起訴。」薰說道。
「沒問題嗎？」
「是的。」她肯定地點點頭。「對了，那個超指向性擴音器好像是高藤任職的公司研發出來的，高藤先前還在那家公司擔任超音波技術的研發主任。」
「先前啊……，過去式嗎？」
「由於公司內部大幅度人事改組，高藤被調離研究部門，他一氣之下就辭職了。從時間來看，應該在那之後開始利用『惡魔之手』作案。」
「辭掉工作以後自暴自棄啊，真窩囊。」
「不，自暴自棄是事實，但原因並不是離職。」
「那是為甚麼？」
薰輕輕歎息，接著才說：
「原因是他的女友被殺了。」
「咦？有這回事？」
「我們前往高藤的住處搜索時，發現先前與他同居的女友下落不明。詢問高藤之後，他才透露女友被殺了。」
「誰殺的？」
薰舔了舔唇。
「他說是……湯川老師。」
湯川一臉錯愕，瞪大了眼。薰看著他繼續說：「高藤是這麼說的。」
１３
坐在對面這個叫草薙的刑警，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好像在觀察我。這傢伙想看穿我的想法，高藤英治心想。你懂個屁！你怎麼可能會懂！他在心中暗暗咒罵。
「遺體的身分已經過確認，的確是河田由真小姐。」
高藤沉默不語。廢話！他心想。因為是他親手藏在奧秩父的深山裡，警方只是根據他的供述才找到遺體。
「我們已經聯絡河田小姐的家人。你知道她的老家在山形嗎？聽說她三年前為了實現當演員的夢想來到東京，之後有一陣子好像靠打工糊口，入不敷出；至於近況，連她父母也不太清楚。你們倆是甚麼時候在哪裡認識的？」
高藤開口：
「大約在半年前，我們在澀谷的劇場認識。當時，我們的座位剛好相鄰，她也是一個人，所以就聊了起來……」內心打算侃侃而談，但一出聲氣勢就弱了，明知不需要使用敬語，卻不習慣口出惡言。
「然後馬上就同居了？」
「交往了將近一個月，她就住進我家。她說因為付不起房租，快被趕出來了，於是我問她要不要住我家，她很開心地搬進來。」
當時的由真好可愛，回想過去的那段日子，高藤不禁感覺一陣鼻酸。只要一想到由真在家裡等著他，每天就開心得不得了。
豈料好景不常，夢一般的生活瞬間失去色彩，全都是因為公司強行推動不當的人事改組，高藤居然被調離研究部門。
「又不是只調走你一個人呀。因為研究部門縮編，技術人員的人數自然變多。社長未來採取的原則就是走少數菁英的路線。根據我得知的消息，超指向性擴音器上好像沒運用到你的構想，接下來你就換個環境，到製造部門發揮實力吧。」上司露出輕蔑的笑容說道。
我不是菁英嗎？「少數菁英」這句話重重傷害了高藤。錯愕在一瞬間化為怒火，一氣之下便寫了辭呈。
回家後，他向由真報告此事，也深信她一定會同意，因為她經常把「英治是天才！」這句話掛在嘴邊。
誰知道由真一聽到他辭掉工作，竟然不屑地說出一句難以置信的話。
你是笨蛋嗎！？
「工作還不是都一樣？年過三十的老傢伙還敢向公司遞辭呈？我看你慘了。真受不了，想當無業遊民啊！」
「我只想在認同自己實力的地方工作。」
「好好好，知道啦。無所謂，隨便你。」由真說完後，拿起一個旅行袋，開始把自己的衣物塞進去。
「妳幹甚麼？」
「看了也知道吧！我要搬出去，沒辦法跟你混下去了。既然你賺不了錢，我待下去也沒意思，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打算，剛好趁這個時候。」
由真拿出手機開始輸入簡訊。高藤看著她的背影，一股怒氣衝上腦門，心跳越來越快，意識卻逐漸薄弱。
「那個，不好意思一再問同樣的問題，」草薙的聲音將高藤拉回現實。「為甚麼要殺她？」
高藤全身顫抖，猛搖著頭。
「我沒殺她……」
草薙一臉不耐煩地抿著嘴。
「騙不了人啦。遺體的頸部有抓痕，那是兇手勒斃被害人所留下的，我們從抓痕裡發現殘留的指甲污垢，經ＤＮＡ比對後和你一致。這下子你還想裝傻嗎？」
高藤垂頭喪氣，無法再承受刑警嚴厲的目光。
他還記得由真輸入簡訊時的背影，等他回過神時，她已經一動也不動了。
為甚麼會這樣？他一次又一次地自問自答。
如果公司沒做出人事調動。如果自己沒被調離研究部門。不對，打從一開始進入那家公司就是錯的！他原本還有其他更嚮往的公司，應該能被任用。有一家公司對自己在碩士時期的研究相當關注，如果在學會發表，受到高度評價，就能挾著優異的表現進入那家公司。不過，那家公司後來卻反悔，對他的研究失去興趣。
一切都是因為那場學會上發生的插曲。
有個姓湯川的傢伙，不知道是哪所學校的副教授，居然當場挑我毛病。害我的工作泡湯，從那時候起凡事都不順利。
高藤前一陣子才聽朋友提起，媒體爭相討論的Ｔ大學Ｙ副教授的真實身分就是湯川。他那個友人也是帝都大學畢業，還洋洋得意地拿出週刊報導影本。高藤向他要了那份報導，用大頭針釘在自家牆上，目的就是提醒自己別忘了總有一天要報仇。
當他看著由真的屍體，心裡想著「時候到了」，該引發一些讓那個人也無力解決的案子，向世人展現自己的優秀實力。
「我再問一次。」草薙說道。「是你殺的吧？」
高藤動了動嘴，上氣不接下氣。
「全是那傢伙害的，一切都要怪湯川。所以……，所以……由真才會死。」
１４
草薙把一公升裝的高級清酒「久保田 萬壽」放在桌上，湯川立刻挑了一下右眉。憑著多年來的交情，草薙知道這是老友動心時習慣展現的反應。
「遲早該向你好好道謝的，這次就先當作伴手禮。」
「我可沒想過要收禮，不過這個就不客氣啦。」湯川拿起一公升裝酒瓶，收到辦公桌底下。
「你大概也聽內海說了，兇手殺了同居女友。嗯，不過說是同居，女方似乎本來就不打算久留，只不過住在一起不用擔心沒錢花，男方不在時還能隨心所欲，貪圖一時方便才同居。那陣子，她好像也跟酒肉朋友表示準備搬走，但高藤似乎對她十分癡迷。這種類型的人最難纏啦。」草薙想起高藤那張蒼白的臉孔。「總之呢，光是這起謀殺案就能將他起訴，但『惡魔之手』一案也不能放過他。檢方說不定會請你提供一些意見，到時候還請多幫忙啊。」
湯川沒作聲，背對著草薙沖起即溶咖啡。
草薙無奈地搔搔頭。
「我覺得對你很過意不去啦。因為我們，害你也被捲入一些莫名其妙的案子。以後我會更留意，儘量避免這種狀況發生，所以你就別再生氣啦！」
湯川端了兩隻馬克杯走過來，一杯放在草薙面前。
「我沒生氣啊，只是無端捲入案子確實傷腦筋。」
「所以我說以後會避免讓這種事發生嘛。不過，從這起案子也看得出來，犯罪型態日漸複雜利用高科技犯案的例子越來越多。這時候還是得靠你這樣的人才，希望你別推辭，往後也多多幫忙。」
湯川板起臉，啜了一口咖啡。看來對此不置可否。
「在這次的辦案過程中，我對你做了很多調查哦。」
聽到草薙這句話，湯川頓時皺起眉頭。
「調查我甚麼？」
「簡單說呢，就是人際關係。因為我研判『惡魔之手』應該是對你懷恨在心的科學家，所以著手訪查你周遭有沒有符合的人物。這是身為刑警的本分。」
「是嗎，結果呢？」
「結論是，就你協助警方辦案一事，幾乎沒有人持負面意見。暫且不論本身的個性，單純以一名科學家來看，眾人對你的評價都很高，也表示尊敬。換句話說，協助警方辦案對你來說絕對沒有壞處……」
「等一下！」湯川伸出手打斷草薙。「甚麼叫做『暫且不論本身的個性』？」
「呃……」草薙摸摸下巴。「意思就是先把這部份擱著。」
「不需要擱著，其他人對我的個性有甚麼看法？」
草薙吸了一口氣，盯著稍顯激動的老友。
「想聽嗎？」
「當然呀──」湯川說完後，又乾咳了幾聲搖搖頭。「算了，還是別聽。不管別人怎麼想，我只選擇自己相信的路。」
「是嗎，那我只說一點。大家都異口同聲表示你是個優秀的科學家。」
「別說啦。」湯川整個人靠在椅子上，又啜了一口咖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