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
一
ABC新聞影片公司在京橋附近有一個辦事處,在大廈的四樓。
三原在事先已經打過電話,找到負責人,要求放映和布刈神社祭禮的新聞片。
「大概還沒有退回九州,」營業主任在電話裡答道,「我現在就到片倉去找,一小時後請到我們公司來看吧。」
「謝謝,麻煩你們了。」
「不客氣。只要能幫助調查,我們樂意去做。」對方態度很好。
三原掛上電話,過了一個鐘頭,前往ABC公司,推開玻璃門。整座大樓污濁不堪,辦事處裡也是亂七八糟。
五六張桌子拼在一起,有四五名職員忙忙碌碌,到底是家影片公司,牆上到處貼滿宣傳畫。桌子上有裝菲林的鐵盒,也有一疊疊的宣傳品。
三原被帶到屏風後面,那就是簡單的客廳了。
第一次見面的營業主任,約四十二三歲,馬上說道:「影片已經準備好了,在試片間裡等待放映。」
「真是打擾了。那麼,馬上看吧!」三原說。
「不過,警方想看和布刈祭禮的新聞片,是同哪一件案子有關呢?」對方對於這件事顯然很有興趣。
「一件小事。」
「在搜查中,不願公佈?」
「暫時不能發表,很抱歉。」三原鞠躬。
「那麼,等到水落石出以後,通知我們吧。」營業主任說完,就把三原帶到對面一個全然隔離的房間裡。那就是試片間了。
「一般的電影院銀幕很大,我們這裡要小得多。」營業主任在熄燈以前說道。「片子要從頭放起,和布刈神社祭禮在中間。」
「沒有關係,我也很久未看新聞影片了。」三原說。
營業主任一聲令下,室內全黑,音樂開始。
銀幕上放映的都是今年二月第三個星期的新聞,當時的新聞在現在看來,都相當陳舊了。
演了幾分鐘,主題一變,營業主任湊過來在三原耳邊說道:「下面就是。」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神社屋頂的特寫鏡頭已經出現,篝火通明。
三原警司不由緊張起來。
旁白伴著音樂聲出現。
神社正面特寫。一個長鏡頭,畫面搖到昏暗的海面,又出現了一個火把,倒映在大海中。
銀幕上出現了說明文字,介紹祭禮的來由。
「和布刈祭禮,每年舊曆初一凌晨舉行。神官按照古禮,在潮來前進入神前大海。這一習俗在『古事記』中已有記載,二千年來一直不斷是我國神社祭禮最古老的一個。神官無論在怎樣寒冷天氣中,都要進到深及膝頭的海水中,用鐮刀割下年初的裙帶菜,放入桶中,供在神前祈求新年漁獲豐饒……」
篝火的特寫,隨後是三個神官的鏡頭。他們手持鐮刀、木桶,割下海中的裙帶菜,放到桶裡。
這個鏡頭完畢之後,又回到神社裡邊的儀式。
三原目不轉瞬,注意銀幕上的鏡頭角度是否與峰岡所照的照片相同。三原早已把峰岡所拍攝的照片記憶在腦海中了。
「……為了參觀這一祭禮,在九州的人自然不在話下,還有人遠從大阪、東京趕來……」
看熱鬧的群眾場面出現了,人群裡不斷閃耀起閃光燈。神官、老人、神社外景的鏡頭交替出現。
最後,鏡頭換到夜間關門海峽景色的長鏡頭,這段報導告一段落。
「停!」營業主任向放映員招手。
室內電燈重明,放映員觀望這邊的動靜。
「對不起,能不能再映一次。」三原懇求。
「我明白,單看一次是看不出所以然的。」
營業主任命令放映員從頭放起,兩人一邊聽著倒轉菲林的聲音,一邊等待熄燈。
營業主任問道:「現在是否大致已經找到所需要的地方?」
「找到了,不過這一次要從小地方著眼,進行研究。」
影片又開始了。
三原仍是目不轉瞬,一絲一毫不予漏過。
不對,完全不對。
三原一邊看,一邊否定。最後,他完全否定了。
「多謝了。」
試片間燈光再亮,三原向營業主任一再致謝。
「哪裡,很方便的事。」
雖然沒有從影片上查出頭緒,但總可以看出,觀眾之中的確有不少人用閃光燈攝影。
「這段新聞片是哪一位拍的,在這裡嗎?」三原問道。
營業主任轉身高叫道:「古川君在嗎?」
「好像在這裡。」
「那麼,我能否會一會這位攝影師。」三原要求。
「很方便。他也會樂於盡力。」主任說。
「小伙子很能幹。我們公司第一把手。年紀輕,到處出差。」
二
三原由營業主任帶回原來的地方。
「這是古川先生。」
營業主任把叫過來的人介紹給三原。攝影師古川是個才二十七八歲青年,高個子,陽光把臉曬得黝黑。一看就知是個時常出外景的攝影師。
介紹過後,三原從口袋裡取出一個信封,裡面袋的是峰岡周一的照片的複製品。
「古川先生,你認識這幾張照片嗎?」
古川把它們接過來,一張張仔細看過,馬上說道,「這是和布刈神社的祭禮。」
三原望著他的臉,「你認為,同你當時所拍的祭禮完全一樣!」
「不錯,是今年的。」
「這麼說,你每年都去拍?」
「不,去年就沒有去,我只是在三年前去過一次。我並不是每年去,隔了三四年出差到九州一次。所以,我今年是戰後第三次去。這批照片的確是今年拍的,我可以證明。」
「從照片的角度看,和你拍的新聞影片,位置上有什麼不同?」
「這三張照片的位置,大概在我的右邊。其他五張,位置變換了很多。」
「所謂右邊,是對著海面的右邊?」
「是啊。我站在大殿前拍照,這幾張照片的角度,大概是從東邊廣場照的。」
這一些資料很有幫助,三原警司一一紀錄下來。
「從剛才放映的新聞片來看,手持照相機拍照的人很多?」
「是的,最近幾年,不論是多偏僻的地方,照相機非常普及。不論是業餘行家還是普通人,都喜歡拍幾張。」
「請你再看看這幾張照片。有沒有同你所照的完全相同的地方?」
「照的場面?」
「我指的是照片完全相同。」
古川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說,有沒有用我的新聞片翻製。」這個人的腦筋可謂敏捷,他又看了一遍之後,然後斷言,「沒有,根本不同。首先,角度不對。」
「你剛才說這是在東邊廣場照的。廣場上的業餘照像者有多少人?」
「那可說不上來,反正不少。」他又思索了一陣。「在廣場上照祭禮,位置最好。照我的記憶,大概有十幾個人。」
「在那邊照相人的面孔,你都看得清楚嗎?」
「看不清,祭禮是在黑暗之中進行的,根本看不清面孔,祭禮前雖然有電燈,也無法把面孔記下來。」
三原為了慎重,從另外口袋裡取出峰岡周一的半身像:「這個人有沒有在觀眾裡面,你記得嗎?」
攝影師古川看了看那幀照片,搖頭說:「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人在場。主要是因為觀眾太多,我恐怕攝影機被人擠倒,一直在照顧,所以顧不得其他了。」
「其他的新聞影片公司有沒有派人到場?」
「沒有,只有我們一家公司去拍和布刈神社祭禮。聽說電視台也沒有人到場。」
「電視台完全沒有派人?」
「始終沒見到。」
談到這裡,電視的線索全斷了。既沒有電視片,新聞影片也沒有用,只有這一家ABC新聞影片公司去拍片。
「警司,你是不是認為有人用普通照像機從銀幕上翻拍照片?」
技師古川的黑臉龐上帶著笑容詢問。
「是啊,我在這樣想。」三原說。
「那不可能。」古川說。「你帶來的這批照片完全是用普通照相機直接拍的。如果是我們的照片,燈光不同,馬上可以看出來。」
這幾句話,同警視廳鑑識課技師的看法完全一致。
三原離開這座舊樓。此行雖然所獲不多,也並非空手而歸。從古川的話裡可以知道,當天晚上,神社裡有十幾名業餘攝影家在那裡攝影。
三原回到警視廳。他給發行攝影專業雜誌的報館打電話。是編輯負責人聽的。
「我們這裡是警視廳,有些事情打聽。」
「請說。」
「聽說北九州有業餘攝影家組織,能不能找到名單?」
「馬上可以找到,請等一等。」
等了三分鐘。
編輯人員把門司、小倉、下關、八幡、戶畑、若松以及福岡的業餘團體的名稱、地址和負責人一一讀出,三原抄錄下來。
他隨即擬了一封公函。
「──今年二月六日夜間到七日凌晨,如所周知,門司市和布刈神社照往年慣例舉行祭禮。想來,貴組織會員也有前往攝影,得到佳作。本警視廳為了某宗案件,希望提出問題如下:
㈠和布刈神社舉行祭禮時,當夜前往照像的人的姓名和住址,㈡有沒有將菲林或照片出借情事,㈢有沒有人借用菲林或照片,㈣如果曾將照片分贈友好,盡可能提出對方名單,㈤有沒有舉行和布刈神社祭禮的照片展覽,如果有,舉行日期和地點,㈥如果手邊有祭禮照片,能否全部借來一看,㈦有無發生菲林或照片被盜事情。」
三
公函交由印刷部門複印,分寄給各攝影團體,另外又寄了幾份給福岡縣警察本部,由它轉寄北九州市六警察署。
也給福岡警察署的鳥飼探員寄了一份。把案件概要詳細報告給縣警本部,充分把這方面的意圖介紹清楚。
這一處理其實已經遲了。人的觀念只要固定在某一處地方,眼界就很容易狹窄。在此以前,三原的想法一直固定在新聞影片和電視上。
把他人拍攝的照片複印一份,其底片的效果其實也與「實地拍攝」差不太多。
三原對於這一處理懷有很大期待。
可是,這一處理也還談不上徹底週全。這是因為,公函雖然發給業餘攝影團體了,但也有可能是會員以外的人將照片洩露出去。他托福岡縣警進行調查,就是為了在上述的團體之外,在福岡市內各照片沖印店進行同樣調查。
普通的業餘攝影者大都在街頭的沖印店晒像。自己沖菲林、自己晒像的人畢竟不多。
而且,參觀和布刈祭禮的人並非只限於住在北九州的人。不過,其他人數也不會太多。攝影團體的會員,要在二月的寒夜中,整晚站在和布刈神社裡拍照,必須有很大的熱倩,因此,這樣的人會有一定的限制。
三原所想到的,不僅是把拍好的菲林借給別人加印,而且更想到和布刈祭禮的作品展覽。
業餘團體的攝影會很多。說不定,峰岡知道有這樣的作品展覽,屆時再度從東京飛到九州,在會場中把別人所拍攝的照片加以重拍。如果是這樣的話,峰岡就可以在攝影者當事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把自己的八格菲林,自由地拍下「當時情景」。
因此,後來峰岡是否曾再度到九州出差?如曾出差,是什麼時候的事?三原感到有必要加以調查。
他這次叫了一名探員進來,告訴他不必當面向峰岡詢問,只要設法查出峰岡在二月七日以後是否曾經出差就夠了。
那名探員在當天黃昏回來報告:「峰岡果然曾經出去過。我向極光交通公司職員打聽,弄清了他出差地點和日期。這就是了。」
探員交出一張紙。「二月十六日起三天,到福岡大東公司;三月十五日起兩天,名古屋某汽車廠,三月二十七日起兩天,名古屋另一汽車廠。」
三原把這份報告看了兩三遍。
「果然他又去了福岡。」
二月十六日起,他到福岡去了三天。不是那裡有和布刈神社祭禮的照片展覽,就是市內電影院放映了新聞影片。可是,非常遺憾,照片與新聞影片都無線索可尋。
「這次他到福岡去出差,只在福岡市內?」三原抬頭問那探員。
探員一聽,不覺搔頭。「我只是按照那邊的辦事員寫下來的。這件事我沒有打聽。」
「夠了,夠了。暫時千萬不要再去問了。」
三原不願打草驚蛇,使峰岡周一有了警惕。還是拜託福岡探員鳥飼重太郎去辦理,又快又穩。
「他時常到名古屋去啊。三月二十七日又去了兩天,不就是這幾天的事嗎?」
推算起來,不過是五天以前的事。
「據說他們的交通公司經常要換車,要去訂貨,所以出差到名古屋就多了。」
三原聽到這裡,便結束了與探員的談話。
他拿起已經寫好但還沒有發出的致鳥飼重太郎信件,重新加上幾點。
三原懷著忐忑不安心情,等待回答。
照他想,回音來得最早的將是鳥飼探員。攝影團體在會員間進行聯絡,聽取消息要花費時間。有了警視廳照會,對方做起事來必定是更為緊張慎重。
三原的猜想果然不錯。
三天以後,鳥飼重太郎的回信首先到來了。
「接來信後,馬上展開調查。福岡現有攝影團體八個,盛況空前,但經深入查問,其中亦不乏只有三五會員者。據分別查問,八個團體沒有一個舉辦和布刈神社祭禮攝影。因此,從無和布刈神社祭禮照片展覽舉行。
其次,照片洗印店也經詳細調查清楚。現在福岡共有洗印店約四十家,我們派人分頭持件查問,也沒有一家收到沖晒今年和布刈神社祭禮照片的生意。
但是,分明有人前往和布刈神社拍攝祭禮照片,照片卻在何處沖洗呢?這一點還有待我們詳細調查。
其次應再報告峰岡周一動態。
峰岡於二月十六日早晨十一時二十五分乘特別快車到福岡,下午一時到大東公司。火車到站時間,是他在大東公司說的。洽接業務為時兩點多鐘,三點多鐘辭出。據峰岡臨行對公司職員說,暫到福岡市內觀覽,六時左右再見。六點鐘起,峰岡與大東公司主要職員在市內『新三浦』餐館聚餐。九時散席,他由大東公司職員陪著,到市內兩三間酒吧喝酒,然後回到下榻的博多旅館。
據旅館報告,他當晚十一時半左右回到房間便睡,翌晨十時左右起身,在房內早餐,十一點二十分又到大東公司,從正午開始進行商談。那一天,一直談到五點多鐘才結束,然後由大東公司職員陪同前往車站,乘六點十八分特快火車折回東京。
茲報告如上。」
三原接到鳥飼信件之後,正在等待其他攝影團體回答。
西邊發生了新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