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１
加賀和太田抵達高柳芭蕾舞團時，是下午近三點。石神井分局的搜查人員已經展開現場蒐證，梶田案搜查總部派的幾名搜查人員也趕到了。
石神井分局的小林警部補，靠在走廊牆邊看著鑑識人員工作。加賀走過去問他：「柳生呢？」
「送到醫院了。應該不要緊。」
「沒有其他人喝到嗎？」
「沒有。好像是摻在柳生帶來的水壺裡。」
「是哪一種毒物？」
「還不知道。」
小林臉色擺明了很不高興。上一個案子還陷在死胡同裡，居然在他的轄區內又發生新的案子，也難怪他這麼納悶。
加賀看看練習室裡的狀況。舞者們無事可做，但這種時候總不能還繼續練習，因此有的在地板上做些柔軟伸展操，有的抓著扶槓簡單活動身體，也有人蹲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淺岡未緒站在鏡子前發呆。加賀凝視她好一會兒，她才似乎察覺轉過頭。他輕輕點一下頭，試圖表示不需擔心，卻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這個小動作。
「柳生的水壺裡裝了甚麼？」加賀問小林。
「今天是咖啡。」
小林回答後，指示旁邊的年輕刑警把水壺拿來。
「為甚麼說今天？」太田插話問道。
「柳生好像每天都自己帶便當，水壺裡的飲料也會隨著便當菜色改變。今天帶的是三明治，所以是咖啡。」
「所以要是帶日之丸便當【註：飯盒裡裝滿白飯，只在中央放一顆醃梅乾的便當。相傳是戰國武將上杉謙信發明。】，就配日本茶嘍？」
太田這麼說。
「就是這個意思吧。不過這些人可能連日之丸便當的名字都沒聽過。」
小林回答時帶著苦笑。
年輕刑警拿著水壺過來，小林直接遞給太田。水壺裝在一隻大塑膠袋裡，應該已經採完指紋，但加賀等人還是戴著手套。
「聞起來是咖啡。」
太田打開壺蓋，湊近鼻子嗅一下。水壺是耐撞擊的不鏽鋼材質。
「很香吧。完全想不到被摻了毒。」
「但事實上有毒吧？」
「大概是，你要不要喝喝看？」
「那倒不必。」
太田將水壺遞給加賀。加賀確認壺蓋內側是濕的之後說：
「他好像把壺蓋當杯子用。」
「看來是這樣。」太田也點頭同意。
「甚麼時候喝的？」
「中午休息時間。正確時間是兩點左右。有幾個人目擊，所以當時的狀況很清楚。柳生在休息室準備吃午餐，飯前先喝了咖啡。當時他好像立刻察覺不對，據說喝了兩、三口就發現有怪味。然後正當他感到納悶，要拿起三明治吃時，突然覺得很難受，倒在地上時還說他胃和頭都很痛。同時臉色蒼白，直冒冷汗。在場的幾個人嚇了一大跳，連忙找其他人來幫忙，才由匆忙跑過來的行政人員報警和聯絡醫院。一般狀況下應該會先找醫師，等診斷完再報警，不過先前接二連三有狀況發生，所以團員才會採取這樣的因應措施吧。」
所以凡事總能適應的呀，太田莫名其妙地佩服起來。
醫師立即判斷這是中毒的症狀，先進行催吐之後，再讓柳生聞阿摩尼亞刺激神經。好不容易呼吸稍微恢復規律時，警車就來了。
「柳生只喝了咖啡嗎？」
加賀蓋上壺蓋問道。
「是的。三明治還沒吃。」
「水壺原本放在哪裡？」
「在更衣室中柳生的置物櫃裡。不過櫃子並沒有上鎖。」
「真危險啊。」
「應該是信任舞團裡的人吧。」
小林說完之後連忙訂正，「不對，應該說之前很信任。」這一改口，也忠實呈現了高柳芭蕾舞團內部目前的變化。
太田去查看更衣室，加賀則走進練習室。以往這個房間裡總是充滿熱氣與汗水，感覺很悶，今天的空氣卻顯得冰冷。舞者們也各自披上外衣。
加賀走進去，卻沒人有任何反應。或許這也是太田所說，是一種已經適應的現象吧。只有未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他毫不猶豫走到她身旁，乾咳了一聲後低聲說：
「嚇著了吧？」
他本來差點脫口說出，昨天玩得很開心，但目前的狀況說這話實在不恰當。
未緒垂下濃密的睫毛，代替點頭回應。只見她眼眶泛紅，臉頰到頸部一帶卻沒有血色，異常蒼白。
「他……柳生先生每天都帶著水壺嗎？」
加賀對於稱呼柳生為「先生」有些排斥，顯然是想起他挑釁的眼神。
「是的，差不多都會帶。」
「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嗎？」
她聞言轉了轉眼珠子，看看周圍的舞者後回答：
「我想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或許見習生和芭蕾舞學校來幫忙的人不曉得吧。」
加賀理解她的說明後，也像她先前那樣側眼環顧一下練習室。這時他彷彿瞭解舞者異常安靜的原因。也就是說，他們開始體認到兇手就是自己人。
「他平常也是午休後才喝水壺裡的飲料嗎？」
他壓低聲音繼續發問。
「是的。」未緒明快回答。「我從沒看柳生在上午練習時喝過。」
這麼說來，兇手只要趁柳生在更衣室換衣服到午休的這段時間裡，在水壺裡下毒就行了。
「換個話題。」加賀說道，「平常練習時，要中途溜出練習室，會不會很難？」
這個問題暗示了兇手就在舞者之中。但未緒也沒露出太敏感的反應。
「偶爾有人溜出去上個廁所，但並不常見。」
「今天呢？」
「印象中沒有。」
加賀心想，就算有，那人應該也不太可能是兇手。因為這麼做很容易啟人疑竇。也就是說，兇手應該在練習之前就潛入更衣室下毒。
加賀原本想問她知不知道有誰會想毒害柳生，但突然察覺在這種場合下問這種問題似乎太缺乏警覺心，於是只道了聲謝就走出練習室。
到了更衣室，鑑識人員剛採完指紋。一．五坪左右的空間裡，一進去的左側牆邊排放了十座置物櫃，加賀問了旁邊年輕搜查人員柳生的櫃子是哪個，搜查人員指著最前面、相對之下較新的一座。
「好像只有很資深的團員才能使用置物櫃。」
突如其來的話聲讓加賀轉過頭，看到太田站在門口。「柳生在台上雖然是準主角級，但就年資來說，好像勉強擠進前十名，所以剛好分配到最後一個置物櫃的使用資格。」
加賀點點頭，繼續往內走。最靠裡面的是梶田的櫃子，旁邊則是其他教師的櫃子，就連紺野的都在靠外側的前半邊。
房間內側有扇窗，看得到窗外開著杜鵑花。加賀檢查一下窗上的鎖。
「看不出窗戶被打開過。」
太田似乎瞭解他的想法，走過來在他身後說：「窗框縫隙間積了灰塵，如果打開過應該會留下痕跡。」
「如果大搖大擺地進出這裡，應該會引起男性舞者懷疑吧。」
「話是沒錯，但也無法斷定哦。據說團裡的男性舞者比女性換裝時間早很多，然後就直接進練習室。換句話說，當這個更衣室空無一人，還有很多女性舞者留在隔壁更衣室。或許其中一人可以趁機偷偷進來下毒，然後在別人不注意時離開，這樣也不是沒道理吧。」
「作案手法真大膽吶。」
「這次的兇手的確很大膽呀。」
接著太田又壓低聲音。「不知道動機是甚麼，但會想在這種地方下手殺柳生，光這個行為就不是膽小鬼辦得到。畢竟這麼一來可是大大縮小了嫌犯的範圍。」
大膽正是女人的特色，太田補上一句。
當晚在涉谷分局搜查總部，針對這起案子報告。負責的轄區當然是石神井分局，但因研判和梶田案有關，實際上採取聯合搜查的形式。會議室裡擠滿了大群搜查人員。
小林先說明案情經過，在描述到更衣室的相關內容時，並沒有特別值得關注的地方。
然而，和先前會議中最大的不同，就是關於犯案動機，已掌握幾項線索。
「柳生講介好像認為殺害梶田的兇手和風間利之是同夥。」
名叫鶴卷的瘦削資深刑警，看著在場所有人說著。「柳生認為只要釐清風間溜進高柳芭蕾舞團的動機，就能證明齋藤葉瑠子是正當防衛。於是打算以剛才說的推論為基礎，找出梶田和風間的關係。很多團員都聽到他信誓旦旦說過，要設法救葉瑠子脫困，就算懷疑芭蕾舞團員也在所不惜。」
加賀想像柳生那副模樣，忍不住揚起嘴角笑了。那個人會這麼大放厥詞也不奇怪。
「柳生有甚麼具體行動嗎？」富井提出疑問。
「這部份舞團事務局長坂木的供詞挺耐人尋味。」
鶴卷稍微鬆開領帶。「根據我們已經掌握到的消息顯示，梶田在兩年前去過紐約，同一時期風間也在那邊。那段時間梶田不只待在紐約，還到美國其他地方和加拿大的芭蕾舞團考察。據坂木說，柳生曾拜託想看看當時的紀錄。原因是自己遲早也想去考察一趟，可以當作參考。聽說柳生昨天練習後就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看那些資料。」
在場的搜查人員聽了議論紛紛。
「兩年前梶田在紐約的狀況，我想派過去的搜查人員應該也調查得很仔細。」
「正在持續調查。」小林回答。「但目前甚麼也沒找到。也沒發現他和風間接觸的紀錄，所以我們打算擴大搜查範圍，不再限於兩年之前。」
「先前查到風間在當地認識的日本人，不會是梶田嗎？」
小林聽了太田的問題搖搖頭。「已經把照片傳過去請證人看過，對方說不是。」
「所以柳生將重點放在梶田紐約以外的行程啊。」
富井問其他團員知不知道柳生的調查行動。鶴卷回答應該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因為大家都聽到坂木和柳生的對話。
「如果兇手聽到這件事之後想除掉柳生，就表示柳生想調查的部份正指向這起案子的核心嘍。」
在場一名搜查人員這麼說，富井噘起下唇，一臉不耐煩地點著頭。
「柳生這個人一開始就讓人感覺不太合作，居然還隱匿這麼重要的訊息。希望這次能讓他學到一點教訓。對了，他現在狀況怎麼樣？」
「今晚先讓他休息，明天早上就能找他問話了。」
一名年輕搜查人員回答。
「有人監視嗎？」
「已經派了。」
「好，再提醒一下。如果柳生真是因為剛才討論的理由而被盯上，兇手第一次沒成功，很可能會再下手。」
「不知道能從柳生口中聽到甚麼消息，真期待呀。」
「沒錯。要是能一舉解決就好了──」
富井話說到一半，就被拿著報告走進來的鑑識科人員打斷。他瞄了一眼報告便向眾人說。
「毒物檢驗報告出來了，果然又是尼古丁。判斷應該是浸泡菸草葉製成，跟梶田中的毒一樣，不過濃度比上次低很多，應該是摻入咖啡裡稀釋了。大概因為這樣，柳生才沒送命。」
「是的。」鑑識人員回答。「尤其這次不像上回是以注射方式，而是口服。就兇手而言，應該希望濃度愈高愈好，但對被害人來說倒是很幸運。」
「表示兇手這次也慌了手腳嗎？這麼一來柳生的供詞就更值得期待了。對了，派人盯住芭蕾舞團了嗎？」
聽到由幾個人輪流盯梢後，富井滿意地點點頭。今晚是梶田的守靈夜。
２
守靈夜的會場距離梶田住處約幾十公尺。
坂木和幾名辦公室的行政人員忙著進進出出，來了一大群舞者和演出相關工作人員，因此並沒有太刻意的安排，但不可否認地，整個會場都籠罩在一股異樣的氣氛中。這也難怪，畢竟梶田一案還沒解決，白天柳生差點遭到毒手的事也已經傳開。或許因為這樣，出席的人雖多，但幾乎所有人都匆匆離去，大家可能都害怕自己會是下一個目標。
未緒坐在距離棺木最遠的位子，和亞希子她們一起喝了一點酒。心情上很想早點離開，但她們一走，一定會有一倍以上的舞者跟著離場。想想這樣似乎有點對不起梶田，所以始終鼓不起勇氣。
「這簡直是瘋了嘛。」
斜對面的紺野，掌心貼著微微泛紅的額頭。「居然想謀殺自己人。這是甚麼狀況！大家一起奮鬥這麼久又算甚麼！」
「紺野，我看你喝多了吧。」
女老師中野妙子對他說。
「我沒醉啦。我只是不甘心。明明得同心協力才能在舞台上好好演出，怎麼會有這種叛徒混進來呢！」
「你聲音太大了啦。」
被妙子告誡後，紺野閉口噤聲，喝光杯裡的酒。
未緒靜靜看著他，旁邊的靖子突然湊過來咬耳朵。
「欸，今天早上最晚到練習室的是誰呀？」
未緒聽了直瞪著靖子。她也想找出在柳生水壺裡下毒的人嗎？
「嗯，我忘了耶。」未緒回答。她沒說謊，她從來沒注意過這種事。
「是哦……也對啦。我也沒印象。」
靖子接著又問：「欸，練習中有人溜出去嗎？」
「我想應該沒有。」
「果然是這樣。」
靖子說完輕輕咬著大拇指指甲，這是她陷入沉思時經常出現的習慣動作。
「早上我和妳一起走出更衣室，之後我們倆一直在一起吧。」
她啃著指甲問道。
「是啊。」未緒回答。
「亞希子也在嘛。」
「嗯。」
平常三人早上都會在更衣室裡碰頭，然後一起到練習室。
「我怎麼啦？」
坐在對面的亞希子似乎聽到未緒和靖子的對話，露出一臉詫異。未緒猶豫著如何回答時，靖子直接說了剛才的對話內容。但亞希子臉上的表情依舊未變。「那又怎麼樣？」
「也就是說，」靖子邊說著，眼神迅速掃過周圍後，朝亞希子探出身子。「從一早就和別人在一起的，應該就不可能往柳生的水壺下毒了。這麼一來，我們就不會被懷疑。」
「哦，原來是這樣呀。」
亞希子輕輕點一下頭，似乎理解了，但她的表情顯然對靖子的想法沒甚麼太大興趣。「話是沒錯，但這也不能肯定絕對不可疑呀。比方說，也可以在早上碰到其他人之前就先動了手腳呀。」
「但那時候男用更衣室可能有人在吧。」
靖子還沒說完，亞希子便搖頭否定。
「但也不是絕對不可能嘛。」
靖子聽了她的話，大概找不到有力的反駁，只好默默低下頭。亞希子見狀，對靖子微笑說：「不要緊的，沒有人會認為我們三個其中有人是兇手，我只是想說，警方的想法沒那麼單純。」
靖子聽了深深行了一禮，小聲說句對不起。
大約一小時後，未緒等人離席。一如預期，那群新人舞者似乎就等著這一刻，也紛紛準備打道回府。
走出會場時，亞希子主動問未緒能不能陪她一下。未緒原本和靖子往車站方向走，於是向靖子打過招呼後，和亞希子一起離開。
「後面有人跟著我們呢。」
兩人靜靜走了一會兒，亞希子這麼說。未緒轉過頭，卻沒看到身後有人。
「跟蹤的技術很高明。」亞希子說。「不過無所謂啦。」
她指的是刑警。
「往後也會一直跟著嗎？」
「大概吧。會一直跟到破案。」
亞希子語氣憂鬱地回答。
兩人到了常來的「ＮＥＴ ＢＡＲ」，坐下來沒多久就有兩名陌生男子低著頭走進來，坐在吧台前。
「別理他們。」
亞希子說著，連正眼也沒瞧那兩人一眼。未緒也直視著亞希子點點頭。
老闆來到桌邊，端給亞希子一杯烈酒加冰，還有一杯水，在未緒面前則放了熱騰騰的烏龍茶。或許他也察覺到那兩名男子的身分，所以平常習慣閒聊幾句的，今天也默默回到吧台裡。
「我就挑明問了。」亞希子啜了一口蘇格蘭威士忌後說。「柳生的事，妳有甚麼線索嗎？」
未緒猶豫了一會兒，說出她耿耿於懷的部份。就是柳生打算調查梶田兩年前赴美的行程。
「這件事我也很好奇。其他還有嗎？」
沒有了，未緒回答。
「這樣啊。」
亞希子的視線轉向旁邊牆壁，輕晃裝有冰塊的酒杯，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欸，妳覺得想殺柳生的，跟對梶田老師下毒手的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未緒雙手捧著裝有烏龍茶的玻璃杯取暖，「不太清楚耶，但我覺得應該是同一個人吧。」她答道。
「為甚麼？」
「因為我覺得行為這麼殘忍的人，不會有兩、三個那麼多吧。」
亞希子聽了抿著唇微微一笑，把一頭長髮往後攏。
「也對，真是太殘忍了。」
接著她又恢復先前嚴肅的表情，「如果兇手是同一個，又是團員之一，那得儘快找出來才行。」她說道。「有甚麼好辦法嗎？」
話雖如此，未緒也不可能想到甚麼好方法。她靜靜啜了口烏龍茶，又以雙手捧著杯子。
「未緒，妳今天和加賀刑警談過話吧？」
亞希子把聲音壓得更低後說道。未緒點點頭。
「他對案子有甚麼看法？鎖定兇手了嗎？」
「沒有，他沒提起這些，只是問了一下今天早上的狀況。」
「是嗎，真可惜。」
亞希子說完後，又將威士忌端到嘴邊，卻突然停下來，把酒杯放回桌上。
「梶田老師外套被弄濕一事。」她說，「如果也是兇手幹的，外套被弄濕的時候，也就是開始練習之前，確實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就不在警方懷疑的名單內吧。」
「這一點我也注意到了。」未緒直視亞希子的雙眼說。
「其實我已經不著痕跡地問過大家了。」
「問不在場證明嗎？」
未緒沒來由地感覺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沒錯。然後呢，當時連碰都碰不到老師外套的人，我已經掌握到幾個名字，這些人就可以排除涉嫌。」
亞希子邊說邊以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寫起片假名，是幾個人的名字。薰、貴子……一共六個人。
未緒抬起頭後，「妳記下來了吧。」亞希子說完就拿起杯墊，將桌面的名字擦掉。
「這種小事警察一定也查到了。」
未緒端起杯子到嘴邊，啜了口烏龍茶。不知不覺突然口乾舌燥。
「欸，未緒。」
短暫的沉默之後，亞希子眼光迷濛，對著酒杯低喃。「柳生為甚麼沒死呢？」
咦？！未緒一不小心拉高音量。這下應該被那兩名刑警聽到了，但亞希子似乎不以為意。
「我覺得很怪呀。」她接著說，「梶田老師那次成功用了那麼巧妙的殺人手法對吧？這次怎麼會失敗呢？」
「不是因為柳生喝下的毒物量不如兇手預期嗎？還有，說不定他的體質沒那麼容易中毒。」
「是這樣嗎？」
亞希子輕敲著自己太陽穴一帶，一臉納悶。「但如果真的打算置他於死地，一定有萬無一失的作法嘛，像是多用一點毒物之類。」
「不知道耶……」
未緒有些嫌棄自己，為甚麼腦袋的反應這麼遲鈍呢？剛才亞希子提出的那幾個問題，她一個都答不上來。
「假設兇手一開始就沒想殺了柳生……」
聽著亞希子喃喃自語，未緒驚訝地睜大眼。「不會吧。為甚麼要大費周章這麼做？」
亞希子舔了口威士忌，拿起冰涼的酒杯輕碰額頭。
「也對。」她說道，「不會有這種事吧。」
然而，她眼中那道若有所思的光芒卻始終沒有消失。
３
隔天早上，由加賀和太田兩人負責找柳生訊問案情。天空一片陰鬱，加賀帶著傘走出搜查總部。
柳生被送進的醫院是棟四層樓建築，面對大泉學園的大馬路。車子一駛過便揚起漫天塵埃。加賀皺著臉推開醫院玻璃門。
柳生住進四樓的單人病房。加賀敲敲門，聽見一聲無精打采的回應。他打開門後，柳生一見到來者是加賀等人，臉色變得更難看。
「精神還不錯嘛。」加賀跟他打聲招呼，看看太田。太田也笑咪咪地說：「這樣就能慢慢聊了。」實際上兩人也已經取得主治醫生的同意。
「我現在胸口還悶悶的。」柳生一臉厭煩。「怎麼會遇上這種倒楣事。」
「話說回來，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呀。」
加賀邊說邊環顧室內。整間病房除了四面白牆，就只有病床和椅子。由於這間房在大馬路反側，不必受廢氣和噪音之苦成了唯一優點。
「再說，這次的事也可說是自作自受吧。」
「為甚麼？」
柳生大感意外，拉高了音量。
「因為你一個人輕舉妄動啊。」
太田說著，拉過椅子坐下。室內僅有的一把椅子被搶走，加賀只好坐在窗台邊。
「請你說說吧。」太田向柳生招招手。「你現在掌握甚麼消息，打算找出甚麼。」
柳生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看看加賀和太田之後緩緩搖了頭。「我不懂你在說甚麼。」
「你不是誇下海口說要靠自己破案嗎？所以才調查梶田先生兩年前在美國時的行程吧？」
聽太田一問，柳生瞬間垂下視線，接著抬起頭直視刑警的眼睛。
「其實我沒誇張到想破案，只是想盡力救葉瑠子出來而已。我想，如果知道老師和風間是甚麼關係，應該就能弄清楚那傢伙溜進芭蕾舞團的動機。從兩人的交集去推測，很自然會想到去調查老師前年的美國行吧？」
「聽說除了紐約之外，你還調查了其他地方？」
「因為老師兩年前在紐約的事，警方早就知道而且展開調查吧？但好像還沒任何結果，所以我才打算查查老師在其他地方的紀錄。」
講到這裡，他似乎有所察覺，睜大了雙眼。「欸，難不成我是因為這樣才被盯上的？」
「目前我們是這樣研判。」
太田說完，柳生馬上別過頭，搖了搖手表示怎麼會有這種蠢事。
「我甚麼都還沒找到呀。這樣也需要對我下毒手嗎？」
「大概認為等你找到就太遲了吧。」
一旁的加賀說道。「或者還有其他被盯上的理由呢？」
「哪有這種事。我昨天一整天都在被窩裡苦思，為甚麼兇手殺了老師之後還要殺我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呀，兇手要在被我揪住狐狸尾巴前先除掉我。」
柳生用右拳搥了一下左手，卻又偏起頭來，看著刑警說：「不過，實際上我根本還沒行動呀。難道這樣也讓兇手覺得不自在嗎？」
「你原先到底打算怎麼調查梶田先生在美國的事呢？」加賀問他。
「就是先列出老師去過的地方，然後一一確認風間是否也到過那些地點。」
「要用甚麼方法？」
「具體作法還沒決定，但我想過寫信詢問各個芭蕾舞團也不失為一個方法。」
「你曾將這件事跟其他人說嗎？」
「沒有，我沒跟別人說，也沒必要吧。」
加賀和太田相視一眼。看來柳生不像在說謊。
「聽說你前天在辦公室看過梶田先生赴美的紀錄。」太田問他。
「是啊。」
「當時你做了筆記嗎？」
「有。我記得放在家裡書桌抽屜。」
「可以借我們看看嗎？」
「無所謂，不過拜託你們好好講啊。我媽剛才在這裡，整個人跟瘋了一樣，費了我好大工夫才把她勸回家。」
「我們會特別留意。」
太田笑著站起來，「我跟總部回報一下。」他對加賀說完便走出病房。光是和被害人談話，這一點就讓搜查總部抱以相當大的期待吧。但就加賀本身的感想來說，他並不怎麼樂觀。
「回到剛才的話題，你想不出其他被兇手盯上的原因嗎？」
坐在窗台上的加賀在等待太田時問道。
「沒有耶。」柳生回答。「有的話我會照實說呀，誰都不想送命吧。」
「這倒是。」
「坦白說，我真不甘心，居然在這個時候碰上這種事。眼前還有一場大型演出耶。」
「你說的是《睡美人》的橫濱公演嗎？你的角色是青鳥吧？上次真可惜沒看到，我還特地買了票呢。」
那天也沒看到未緒飾演的佛洛麗娜公主。對加賀來說這才是最大的遺憾。
青鳥是個很有挑戰性的角色。這可是男性舞者少數能盡情發揮的舞碼之一。大家都想爭取。
「是嗎？」
加賀把右腳蹺在左腿上，鬆開領帶。「想請教一件有點失禮的事，不要緊吧？」
柳生冷冷哼了一聲。「先前那樣還不夠失禮嗎？只是我寬宏大量沒發脾氣而已。」
「那真是多謝了。」加賀說道。「你剛才說，如果好一陣子沒法康復的話，就會有人取代你的角色吧。」
柳生猛地抬起臉，眨眨眼睛，露出「那又怎樣？」的表情。
「這種狀況下取代的人選已經決定了嗎？」
「沒有啊。」柳生回答。「但總有辦法解決的。大多數人除了自己負責的角色之外也會多練習幾個部份。尤其青鳥更是典型中的典型，很多人在參加比賽時都挑選這個角色。應該有好幾個人都會跳，不過，我說的是姑且能跳啦，夠不夠格上台讓觀眾甘願付門票，又是另一回事。」
柳生講到「姑且」這兩個字時，語氣稍顯強硬。
「或許如此吧，但只要沒有你，這份具挑戰性的工作就會有人接替。」
「話是沒錯。」柳生說到這裡，似乎察覺到加賀的想法，揚起嘴角笑了笑。「但絕不可能有人因為覬覦這個角色而想殺了我啦。」他說。「我可以跟你賭一把。」
「是嗎？」
「是的。舞者不做這種事，也做不出來。那些連續劇裡常有一些老掉牙的劇情，像甚麼為了爭奪首席舞者的寶座陷害對方，但現實生活中絕不會有這種事。舞者對於自己的舞蹈有一種潔癖，會客觀掌握自我和他人的實力差距。遇到比自己優秀的人時，本能上就不可能壓過對方只求自我表現。想要哪個角色就靠實力爭取，這是唯一的辦法。外人看來覺得我們很優雅，實際上生存競爭是很激烈的。」
加賀聽了點點頭。既然連柳生這種個性的人都講得如此慷慨激昂，實情應該就是這樣。況且，以常識來判斷，光為了這種理由就殺人似乎也太不實際。
「意思是說，你們是從這場生存競爭中一路獲勝嘍？」
「我不太想以勝負來形容。有人從一起步就出類拔萃，像亞希子或紺野就是這類人。我跟未緒算是長期奮鬥上來的。」
「原來如此。對了，你每次都和淺岡小姐搭檔嗎？」
「這陣子都是呀。至少在這次公演結束前都會維持搭檔關係。」
說完之後，柳生眼神呆滯了一會兒，然後喃喃低語。「對哦。也得為她著想呀，除了我再也不能讓其他人演青鳥呀。」
「你的意思是默契不夠嗎？」
「可以這麼說。」
柳生按摩一下自己的頸子，雙手放在頭上相扣，做個大大的伸展。
離開醫院時滴滴答答下起雨，灰色的柏油地上像撒滿小黑點，空氣中感覺沒那麼多灰塵了。加賀撐起帶來的雨傘，太田也拿出摺傘。
「今天是梶田的告別式吧。」
往車站走一小段路後，加賀說道：「我想過去看看。」
「那種場合看了也沒甚麼幫助吧。」
「想先知道一下都是哪些人到場。」
「嗯，這倒是有必要。」
太田停下腳步想了想，「那我去石神井分局嘍。」
「我中午就回去。」
加賀轉個方向，朝告別式會場去。
雖然下著雨，會場中滿是出席致哀的人，絡繹不絕。照理梶田沒甚麼親戚，但現場很多年紀較大、看起來氣質很好的人。看看一排排花圈上的名字，都是政界人士或一流大公司總裁等。從這一點也可看出，梶田康成的地位不僅是某個芭蕾舞團的導演而已。
他在距離弔唁人群稍遠處觀察，看到團員們依序進入拈香，這時擴音器不停傳來各界弔文，又是一連串財政界名人的名單。
拈完香的團員似乎打算直接回舞團練習，朝著加賀所在的方向走來。他趕緊把雨傘放低遮住臉，走到路邊。
紺野和高柳亞希子等人和他擦身而過。大概是從舞團出來時還沒下雨，一行人都沒撐傘。
加賀走在他們後面，看到未緒的身影。她穿著一件黑色洋裝，胸口別了一個淡紫色胸針。加賀以傘遮臉，眼神緊跟著她的背影。
咦？她突然停下腳步，加賀不禁愣了愣。而且她整個人像鬆掉發條的洋娃娃，動作極不自然。
接著她扭動脖子，左顧右盼後緩緩移動腳步，在附近一處轉角轉了彎，但這並不是回舞團的路。
奇怪了？──加賀往前走，跟著她轉進轉角。
加賀一瞬間心想，她消失了！因為那是一條死巷，而且沒看到她的人影。但那只是加賀的錯覺，因為她正面對牆壁，站在陰暗的角落。一頭長髮被雨淋濕了。
「妳怎麼了？」加賀問她。她卻毫無反應。
「淺岡小姐。」他喊著她的名字走近。這時，她抬起頭，轉過來看著他。
未緒似乎被加賀的出現嚇了一大跳，睜大了眼睛，深深吸一口氣。接著她閉上雙眼呼氣，手緊貼在胸口像要抑制急遽的心跳，臉色比平常更加蒼白。
「妳怎麼了？」加賀又問了一次。「身體不舒服嗎？」
未緒凝視著加賀，嚥了一口氣對他說，「拜託你。」
「帶我去個沒人的地方，像是公園……」
「淺岡小姐……」
加賀直覺現在不是追究她發生甚麼事的時候，他向未緒伸出手，未緒也順勢抓住。
加賀儘量把傘撐低，好讓其他人不會看到她的模樣，一面往大馬路上走。這雨下得還真是時候。
他攔了一輛計程車，要司機到石神井公園。未緒始終緊抓著他的右臂，全身微微顫抖。加賀直覺認為，她顫抖的原因不僅是頭髮淋濕。
抵達公園時，未緒總算不再發抖，雨也停了。兩人下了計程車，朝公園入口走去。路旁的一排樹木可能因為雨水沖刷掉累積已久的塵埃，每一株都顯得生氣勃勃。
兩人走在公園的樹林裡，迎面沒見到任何人。遠離車道之後，似乎就連噪音也被吸收掉。腳下的土壤吸了適量的水分，每踏出一步都發出讓人覺得舒服的聲響。
加賀看到一處休憩涼亭，靜靜走過去坐在長椅上，同時從口袋掏出手帕鋪在旁邊。未緒幾乎沒有躊躇就坐在他的手帕上，然後直盯著放在腿上的一雙手。
加賀聽到踩著土壤的腳步聲，抬頭一看，一名看似父親的男子牽著三歲左右的小女孩走過來。他側眼一瞥，發現未緒也看著那對父女。
父女對加賀兩人完全沒興趣，他們來到長椅旁的自動販賣機前。「我要柳橙汁。」小女孩說了之後，爸爸便投入百圓硬幣，按下按鈕。罐裝飲料在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響中掉下來，爸爸拉開拉環後遞給小女孩。小女孩邊走邊喝了一口，然後還給爸爸。爸爸也在喝幾口後又給了女兒。這對父女就這樣漸漸遠離加賀和未緒。
等到再也看不見父女倆之後，加賀先說了。「我們也喝點東西吧。」他覺得似乎可以開口談談了。但未緒沒回答，反而是唇邊泛起一抹輕笑問道：
「你知道我現在正想些甚麼嗎？」
完全猜不到，加賀回答。
「但我知道你在想甚麼。」
「是嗎？」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難道她瘋了嗎？我怎麼會倒楣到遇上這種事──」
「我可沒這麼想。唯一稍微猜到的，應該只是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跟妳想的意思又不同了。」
呵呵呵，未緒笑了。
「我一下計程車就不斷在想，該怎麼跟你解釋才好。事情變得這麼莫名其妙，不知道要怎麼收拾殘局。」
「重點不在收拾殘局吧。」加賀說道。「我希望妳有甚麼說甚麼，這樣我應該也能理解。」
未緒聽了偏著頭，雙手搓著膝蓋。
「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她抬頭仰望灰濛濛的天空。「只是一想起梶田老師，就不知怎的又難過起來，然後覺得今天不想練舞了，結果突然像上次一樣貧血。」她說到這裡又側著頭。「心想著為甚麼連這種日子還得遇上貧血呢，突如其來覺得好悲哀，所以想躲起來哭一場再回去──」
「所以是我打擾了妳嗎？」
「沒錯。」未緒笑著點點頭。「但這樣好多了。因為聊一聊比一個人躲起來哭輕鬆多了。」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加賀提起腳尖踢著地面。「話說回來，我比較擔心的是妳的……貧血嗎？是不是仔細做個檢查比較好呢？」
未緒聽了直打量著他，聳聳肩笑著說：
「加賀先生，你該不會以為我的貧血是因為腦瘤或血癌之類的不治之症引起的吧？」
「沒有，倒不是這樣。」
加賀連忙否認。
「不要緊的。」她解釋，「真的只是普通的貧血。尤其季節交替時經常發生，傷腦筋。」
「這樣啊……」
「對了，加賀先生，你聽過一部叫做《六週明星夢》【註：原名《Six Weeks》於一九八二年上映的美國片。】的電影嗎？」
「不知道。」
「內容是描述有個很會跳芭蕾舞的女孩。」
她豎起食指放在嘴邊，眼神迷濛地一面回想電影情節，一面敘述。「這個小女孩很崇拜一個男人，是某位剛踏入政壇的政治人物，小女孩希望盡力幫助他當選。女孩的母親坐擁大筆財富，聽了女兒的願望後表示願提供年輕政治家資金援助。男子卻不願被這種扮家家酒般的遊戲利用，大發雷霆。」
「他的心情不難理解。」加賀說道。
「這時女孩的母親才告訴他真相。其實女孩得了血癌，來日無多，所以希望在她活著時儘可能幫她實現願望，而女孩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年輕政治家聽完之後，決定答應這對母女的期望，還和女孩去了趟短期旅行。他們在旅程目的地得知少年芭蕾舞團將演出《胡桃鉗》，於是政治家和主辦單位商量，請他們讓女孩參加演出。女孩在正式預演時展現了完美舞技，獲得熱烈掌聲。哇！明天就要演出了，能在台上跳舞簡直像做夢──女孩開心地說。」
「不過，」未緒繼續說。「女孩在回程的地鐵列車中發病。媽媽我頭好痛……她就這樣死了。但她在留下來的日記中寫著，別為我的死傷心。最後，那位年輕政治家順利當選。」
「真是悲劇。」
「是啊。可是呢，」未緒說道。「還是有令人欣慰的地方。因為她跳了一場完美的舞，在對明天抱持期待之中死去。年紀輕輕就這麼過世的確很可憐，但對一名舞者來說，這種結束生命的方式不是最精采的嗎！」
加賀不明白她為甚麼說起這部電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默不作聲。「我好像講了些怪怪的話哦。」她輕輕吐了一下舌頭。
之後他們又聊了大約半小時，內容天南地北，眼看天空開始變得清朗，到公園散步的人也變多了，兩人於是起身離開。未緒說，今天的練習從下午開始，早上則由各人自行先做暖身運動。
「跑來這裡浪費時間，這樣好嗎？」加賀擔心地問她。
「反正現在這種狀況也無心練習。」未緒回答。
兩人走在和來時不同的另一條路上，路上看到兩名貌似中學生的女孩子，正在練習軟式網球對打。今天並不是假日，為甚麼她們這時會在這裡呢？加賀也不清楚。大概是學校校慶之類吧。
「沒甚麼氣耶。」
其中一個女孩子以右手捏捏網球後說。「等我一下，我充個氣。」
她跑到停在球場邊的自行車旁，從置物籃中拿出一樣東西。
加賀倆經過女孩身邊時，不經意看了女孩手邊一眼。她正拿起軟式網球專用的充氣球，拔起前端的蓋子。
４
「軟式網球？」
富井聽完加賀的話，驚訝得嘴張半開，久久闔不攏。
「就是這個。」
加賀從口袋掏出一件物品放在富井面前。類似無花果的外形，前端細長部份套著蓋子。這是他今天和未緒道別後到運動用品店買的。
「這是軟式網球專用的充氣球。」
他說完把蓋子拆下來，露出前端鋒銳的尖針。
「請看清楚，這跟注射針一樣。」
富井眯起眼觀察那根細針。細針本身呈管狀，透過管子就能把空氣送到網球裡，原理和注射針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看來的確相同。之前一聽到注射針，直覺就聯想到注射筒，但原來這種細針也會用在毫不相干的東西上呀。這麼一來，就得討論一下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物品了。」
富井感觸良多地說完，將充氣球遞給旁邊的鑑識人員。鑑識人員仔細觀看之後發表意見。「粗細方面沒問題，前端也很鋒利，能簡單刺穿。」
「這樣的話，任何運動用品店都有販售。就算在芭蕾舞團的練習結束後，也有充分時間去購買。」
加賀信心十足。
這樣啊，富井盤起雙臂說。「那好吧，把這個消息告訴追查注射針的那組人，另外還要增加人手去查問，運動用品店數量可不少。」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太田舉起手說：
「請等一下，到運動用品店查問確實有必要，但我覺得光這樣好像行不通。剛看到加賀拿出那個充氣球，我才知道居然還有這種東西，組長您呢？」
「我也是啊。我想要不是接觸過軟式網球的人，應該沒看過這種東西吧。」
「這很正常啊。」加賀也說。「我也一樣，實際看到之前根本沒想過。」
那名看似中學生的女孩拿起充氣球──加賀回想起看到那一幕時的震撼。他停下腳步，直盯著女孩手上的東西。問了可不可以借他看一下，女孩一臉狐疑地把東西遞給他，可能因為有未緒在身邊，女孩還能稍微放心吧。但就連未緒也一定不瞭解，加賀為甚麼突然這麼激動。
「連我們都這樣了。」太田說道，「更別說那些芭蕾舞者，我猜他們知道得更少。況且打網球可能傷到腳踝，最重要的是，他們也沒那個時間。」
「也就是說，你認為舞者想不到這類產品嗎？」
富井伸手拿起充氣球，對太田說。
「一般來說是這樣。」太田回答。「所以如果兇手想得到這種東西，我猜一定是平常就看得到。比方說家裡有人打軟式網球。」
「聽起來滿有道理。」
富井點點頭。「反過來說，也可以推測是兇手曾在生活中看過這個東西，才想到預藏毒針的手法。好，那就重新過濾一次舞者周遭的人際關係。唉唉唉，這下子又變成軟式網球啦。」
警部苦笑歎口氣。
「對了，聽說柳生那邊沒問出甚麼重要的消息啊？」
「呃，是的。」加賀回答的語調低落。
「還以為是因為柳生著手查出甚麼不利的消息，才激起兇手滅口的念頭。」
「但這個推論還不一定是錯的呀。」
太田語氣稍強地說道。「就算柳生調查兩年前梶田赴美這件事本身沒有太大影響，說不定也會碰巧接觸到兇手不願意曝光的秘密。」
「這倒也不是不可能。」
富井似乎還是有些狐疑，他揉著肩膀說，「假設是這樣，這兇手的行動也太莽撞了吧，這麼一來不就打草驚蛇了嗎？」
這一點加賀也很納悶。
「好吧，先不管了。」富井說道，「其他動機交給別組去追查，你們倆暫時繼續追這條線索。還有，記得隨時跟石神井分局保持聯絡啊。」
「待會兒就打算過去一趟。」太田回答。正如計劃，一個小時之後，加賀和太田就出現在石神井分局的會議室裡。
「根據目前掌握到的範圍，風間滯美期間，只離開過紐約兩次。」
小林招呼兩人坐下後說道。會議桌上各式各樣的資料堆積如山。
「他去了波士頓和費城，最主要的目的好像是參觀美術館以及和朋友碰面，在這兩個地方都沒待太久。」
「有人同行嗎？」太田問他。
「紐約美術學校的朋友也一起去。」
「他有可能在那兩個地方接觸梶田嗎？」加賀找著資料一邊問道。
「這個可能性可以排除。」小林回答得很肯定。「當時梶田人在紐約，一直都在忙著公演的事，應該沒空離開芭蕾舞團。」
「這樣啊。」加賀點點頭。況且，看看梶田的行程紀錄，除了紐約他還跑了六個城市，就是沒到過波士頓或費城。
「這麼看來，假設梶田和風間曾見過面的話，就是在紐約嘍。但這樣豈不就沒有新進展了嗎？感覺怪怪的。兩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兩年前赴美，這件事警方早就知道了，就算柳生現在想深入追究，對兇手應該也沒有太大影響呀。」
太田自言自語著。
「但一定有甚麼蛛絲馬跡，否則柳生也不會被當作目標。說不定動機出現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其他還有甚麼可能成為動機的線索嗎？」
加賀問完，小林輕輕搖了下頭。
「警方調查無妨，但要是被柳生察覺到異狀就不妙了──這類秘密到底藏在哪裡呢？比方說只有舞者才會發現的事。」
太田說完，小林隨即回答：
「先前已經派我們分局的刑警去找柳生，還帶著他之前感興趣的一些資料，希望他看過之後會有所發現。不過，根據剛才的回報，看來期待又落空了。」
真是個詭異的案子。加賀心想，這次柳生遇襲一案，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既然兇手有殺害柳生的動機，一旦行凶失敗，對兇手來說應該很不利。但截至目前，卻找不到任何讓搜查大幅進展的線索。
「總之，先鎖定兩年前梶田赴美的行程。」
小林搔著頭說道。「再一次徹底清查，線索一定就在這其中，要不然兇手也不會把柳生當作目標。」
５
柳生再次出現在練習室時，是他喝了毒咖啡而倒下的三天後的星期六。未緒到的時候，他早已換好衣服，正在進行伸展。走廊上有兩名眼神看來不怎麼友善的年輕男子，窸窸窣窣低聲交談。大概是監視柳生的刑警吧。未緒前天晚上和紺野等人到醫院探望柳生，當時也看到有刑警守著。
「我有貼身保鑣哦。」
未緒一進到練習室，柳生就語帶自嘲說著。
「警方認為兇手會再度下手殺你嗎？」
「好像是吧，不過我真的想不起來和誰結了仇。」
「你真的毫無線索嗎？」
「沒有。」
柳生嘴角帶著詭異的微笑回答。
這時，紺野和亞希子幾個人也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問他腸胃狀況如何，三天沒跳舞，全身是不是重得像綁了鉛塊，柳生則半開玩笑地回應大家。
大夥兒一如往常，先從基本動作開始，使用牆邊扶槓做平衡練習。未緒直視前方，察覺到剛才那兩位刑警不帶情緒的雙眼，直盯著幾名舞者不放。
基本動作的練習在一點整結束，中間稍事休息，兩點開始綵排。大家各自外出用餐，柳生今天沒帶便當，交代要去車站前吃烏龍麵就出去了。
「未緒。」
未緒在玄關穿鞋時，背後有人叫住她。是舞蹈老師中野妙子。
「靖子今天又請假了，妳曾聽她說有甚麼事嗎？」
「呃……沒有耶。」未緒搖搖頭。
「這樣啊，她會請假真罕見。」
妙子偏起了頭。
靖子昨天早上打了電話到芭蕾舞團辦公室，說因為感冒發燒，想請假休息。乍聽到這個消息時，團員們立刻議論紛紛，因為以往靖子無論身體多不舒服，也絕不會中止練習；就算腳痛到發青腫脹，也持續練習，直到老師們強迫她休息為止。況且，老師們為了讓她休息，還得費一番唇舌。
「她會連續請假兩天，應該是狀況很嚴重吧。可是前天晚上看起來還好吧？」
是呀，未緒回答。妙子提起前天晚上的事，因為她知道靖子也和大家一起去探望了柳生。
「說不定綵排的時候就能過來了。」
聽未緒這麼說，妙子似乎這才想到這件事，頻頻點頭。
「對哦。病才剛好的話，練習一整天的確太辛苦，說不定她只在綵排時才過來。」
妙子道了謝後轉身走進去。
不過，到了綵排開始時，靖子依舊沒出現。
６
將目標從注射筒換成軟式網球充氣球的搜查小組，非常有效率地展開作業。首先，他們到高柳芭蕾舞團附近以及各舞者住家周邊的運動用品店一一查問，幾乎全數掌握了最近購買充氣球的顧客。
「結論就是，近來購買這種東西的顧客少之又少。」在搜查人員的會議上，擔任小組領隊的榊原報告。「現在一般在打的網球都是硬式，只有中學以下才會打軟式。所以問了最近曾經賣出充氣球的店家，得到的回答幾乎一樣，去買的都是中學生年紀的小孩。」
換句話說，目前還沒發現疑似高柳芭蕾舞團舞者的人物。
這個小組還同時追查另一條線索，就是調查舞者有沒有打軟式網球的親友，或者舞者本身以前是否打過。根據他們獲得的情報指出，只要曾半專業性的接觸過這項運動，手邊應該一定會有一、兩個充氣球。
「符合條件的舞者有四位，名單在這裡。這些人都有弟弟、妹妹，而且都住在一起或之前曾住在一起。」
榊原嗓音渾厚有力地報出四個名字，其中有兩名舞者的名字加賀曾聽過。
「總之，這四人很可疑對吧。」富井說道。「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我們想去一些ＤＩＹ居家修繕的工具行問問。」榊原回答。
「居家修繕的工具行？為甚麼？」
「我是看到這個才想到的。」他拿起網球的充氣球。「鑑識報告中也提到，研判兇手應該只取了幾公釐長的針段來使用。那麼，兇手是怎麼切斷針的呢？」
「原來如此，所以才想到工具行啊。」
在場有人佩服地拍了拍手掌。
「如果是很細的注射針，手巧一點的話，說不定折斷即可，但像這種稍微粗一點的應該很難，一弄不好把針折彎了就不能用。」
「會不會是以鉗子夾斷的呢？」富井問道。
「用鉗子的話切口會被壓扁，我想應該是其他方法。總之，不僅切斷注射針，在其他步驟上免不了也得買各種工具吧。」
「意思是，你們想透過動手腳的工具來追查嗎？」
富井似乎對這想法很滿意，用力點頭後拍了一下大腿。「好！就朝這個方向追下去！」
好久沒聽到警部這麼具有權威的聲音。
這是昨天晚上搜查會議上的狀況。
至於今天──
搜查本部的電話響起時，加賀和太田正向富井說明風間利之在紐約的生活情況。一名年輕刑警拿著話筒大喊富井的名字。
「我是富井。」他對著話筒彼端說。下一瞬間，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甚麼？找到了？矽膠還有銼刀……嗯……這樣啊。那家店的老闆……請他過來。好，那趕緊帶他回局裡問清楚。」
電話一掛斷，一群搜查人員全圍到富井旁邊。
「找到了嗎？」其中一人問道。
「找到了。」
「是誰？」
「森井靖子。」
「森井……」
圍上來的搜查人員臉上一瞬間都露出訝異，想必是昨天列舉的四名嫌疑較重的名單中，她給人的印象最不可疑。加賀也這麼認為。
「可別被外表騙了哦，尤其是女人。」
從這句話看來，富井似乎也有相同的心境。
「她買了甚麼？」太田問道。「剛聽到是矽膠和銼刀。」
「嗯，就是這兩樣東西。矽膠我就不懂了，但銼刀好像是用來切斷注射針的。他們好像還問了工具行的老闆，銼刀能不能削斷不鏽鋼材質。」
當初已經訂好行動順序，如果找出之前那四人之中最近有誰到過工具行的，就立刻到其住處進行搜索。現在只希望能儘快取得工具行老闆的證詞。
「搜索時還是要森井本人在現場吧。」年輕刑警說。
「一定得這樣啊，而且也比較好。去跟在高柳芭蕾舞團盯梢的弟兄們說明一下，要他們回來時逮住森井。」
「好的。」
趁年輕刑警打電話時，富井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矽膠就真的搞不懂了，拿來幹嘛呢？」
「會不會是防水？」加賀突然想到。「現在還不清楚兇手動了甚麼手腳，但既然使用的是尼古丁濃縮液，應該得做到完全防水才行吧。」
「原來如此，很有道理啊。」
富井比出手槍的手勢，對準加賀胸口。會做出這種戲謔的舉動，就是他心情大好的證明。
但這時剛去打電話的刑警轉過頭來。
「組長，森井靖子好像跟芭蕾舞團請假了。」
「甚麼！」富井的語氣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怎麼回事？」
「舞團的人說──」
年輕刑警又和通話對方講了兩、三句，然後遮住話筒看著富井。
「她從昨天就請假了，說是感冒。」
「昨天也請假？」
「這部份已經接到報告。因為當初交代過，如果遇到有人請假沒去練習，一定要加以確認。昨天傍晚田坂刑警應該已經去森井的住處拜訪過了。」
「這樣啊。」
富井低聲喃喃，「連續兩天請假，感覺有點怪呀。」說完之後，他突然睜大眼睛狂吼。「太田！加賀！你們馬上到森井靖子的住處！」
※※※
森井靖子居住的公寓在幾條小巷子圍成的住宅區中心位置，附近集中了許多低矮的房子，這棟兩層樓建築看來也像淹沒在其中。
玄關朝東，陽台向西，這間屋子從採光的角度來看一點都不好，況且靖子還住在一樓。話說回來，她大多數時間都待在高柳芭蕾舞團，白天採光好壞對她來說似乎也不怎麼重要。
加賀站在陰暗的門前，敲了兩次門卻沒人出聲，接著朝裡面喊了幾聲，一樣沒有反應。太田試著扭動門把，發現門上了鎖。
「看來她不在家。」
加賀說完，太田卻沒回答。只見他一臉不高興地看看門邊，然後推開門上的信箱口。
「你看看。」他說著，「裡面有東西。」
加賀也隨即探頭看，裡面有份摺起來的報紙。
「早報嗎？」
「好像是。」
兩人幾乎同時展開行動。太田狂敲隔壁住家的門，加賀則衝了出去。
加賀繞到建築物後方，爬進靖子住處的陽台，從陽台窺探室內的狀況。透過白色蕾絲窗簾，隱隱看到另一側有衣櫥、矮桌子、電視、床鋪──
床上有個人，像是在睡覺。
加賀再次回到正門處，沒看到太田的人影。但不久後，只見太田就帶著一名禿頭的中年男子回來，手上還拿著鑰匙。原來太田把房東找來了。加賀將剛才在陽台觀察到的狀況向前輩刑警報告。禿頭房東聽了表情瞬間僵硬。
戴上手套後，太田以備用鑰匙插入鑰匙孔，喀嚓一聲，他將門拉開。
兩人脫了鞋，小心翼翼進入屋內，儘量不碰觸到任何東西。一進門的左邊是廚房，往前走則是一間和室，屬於臥房加廚房的舊式格局。
和室打掃得很乾淨。矮桌子上沒有杯子或任何瓶瓶罐罐，也沒有隨手亂扔的衣服或內衣褲。梳妝檯的鏡子一塵不染。
躺在床上的果然是森井靖子，身穿黑色裙子搭配粉紅色開襟線衫，雙腿緊緊併攏，兩手交叉放在胸前。這睡姿實在太規矩，說是在午睡也太不自然。
加賀脫下手套，拉起她的手腕測量脈搏。但一碰到就是一陣冰冷觸感，感覺不到脈搏。
「沒有外傷。」他說。
「是這個。」
太田從矮桌子上拿起一瓶藥瓶。「這是安眠藥，不知道原本還有多少，總之現在只剩空瓶。」
「通知下總部吧。」
「麻煩你了。」
「不難想像組長的表情。」
「人生總沒那麼順利吧。」
太田搖搖頭，眼角餘光看著加賀拿起話筒，那舉動彷彿話筒有千斤重。
７
森井靖子的遺體交付司法解剖，死因幾乎確定是服用過量安眠藥中毒。室內沒有爭執過的跡象，玄關和窗戶都上了鎖，看來可視為她是鐵了心自殺。
加賀等人檢查室內，確認是否有和一連串案件相關的證據。本來還希望能找到遺書，遺憾的是並沒發現。
「加賀，你看這個。」
負責檢查書櫃的太田指著一整排書籍。跟加賀身高差不多的一整座書櫃裡，半數以上都是跟芭蕾舞有關的書。
「感覺她滿腦子只有芭蕾舞啊。」太田說。
「舞者好像都這樣。」
淺岡未緒也是吧。
「但有必要到這種程度嗎，難道沒有其他興趣？」
「有芭蕾舞就足夠了。」
加賀看看芭蕾舞之外的書，有少數跟音樂、歌舞伎相關的內容，這些大概也跟本行有關，當作參考之用吧。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瘦身美容和減重的書籍也不少。除了常見較Ｂ６稍小開本的實用書之外，也有幾本專業書籍。
加賀心想，森井靖子似乎也因為梶田的影響而想讓自己變得更苗條。
和室交給太田等人，加賀則負責搜索廚房。一．五坪鋪設地板的空間，面向窗戶的是流理台，角落則放了一台白色雙門冰箱。
同樣都是一個人住，男女真是大不同。廚房內的餐具與廚具比加賀的住處多了許多，卻整理得乾乾淨淨，整體感覺很清潔。加賀對收納整理頗有自信，卻從來沒有清洗換氣扇或瓦斯爐的經驗。
檢查過餐具架之後，再看看流理台下方的櫥子。裡面放著醬油和鹽，還有一些不常見的瓶瓶罐罐，仔細看看瓶上的標籤，原來是低熱量調味料。看來這又是受到梶田的影響。
「有甚麼發現嗎？」
加賀正將手伸進米桶裡檢查時，富井苦著一張臉走進來。「還沒發現甚麼。」加賀回答。
「拜託一定要找到啊。現在可沒辦法從關鍵人物森井靖子口中獲得自白啦。」
「在這個房間裡，一定能找到的。」
「嗯，一定有的。」
富井說完後環顧房內。「據住在隔壁的學生說，昨天和今天都沒其他人來過。那個學生好像是留級甚麼的，反正幾乎成天窩在家裡。」
「他沒聽到甚麼聲響嗎？」
「沒有。這種牆壁還沒聽到聲響的話，應該就甚麼事都沒發生吧。」
富井以拳頭輕敲牆壁。聲響聽來感覺隔板相當薄。「這公寓還真是老舊，好像窺探到芭蕾舞界光鮮亮麗的背後。」
「森井靖子出身岩手縣，到現在還靠家裡提供生活費，這麼說來也不能過得太奢侈吧。」
「當芭蕾舞者看來不好賺吶。」
「團員不支薪，而且好像還得反過來支付芭蕾舞團的營運費用。雖然公演時能收到演出費，但光買芭蕾舞鞋就差不多見底了。想靠跳芭蕾舞維生，一般舞者絕對辦不到的，除非是一流舞者。況且平常練習占用掉的時間很長，也不太有空另外打工。最後只剩下依靠父母，自己過得節省點。你看，森井靖子平常就吃這種東西。」
加賀從米桶抽出手，在富井面前攤開，掌心上握著一撮玄米。
富井驚訝得張大了嘴。「真的假的？」
「開玩笑的啦。」加賀把玄米放回米桶內。「玄米現在的價格可是滿高的哦。我猜她大概是為了減肥才吃這個。」
加賀補充說明，靖子好像是受到梶田影響而努力瘦身。
「既然她這麼尊敬梶田，為甚麼會殺他呢……不過，得先找到確切的證據才行。」
「認真找啊……」富井說著朝和室走去。
檢查完米桶後，就只剩下冰箱了。加賀打開下層冰箱門，裡面整齊放滿了少量的各式食材。像是對半切開的檸檬、滷剩的蒟蒻絲、葱花、蛋絲、火腿、麵條、人造奶油、雞肉、涼粉……還有其他形形色色的食物。加賀一樣樣拿起來仔細檢查。這麼一來，似乎多少能瞭解靖子在這間小房子裡想些甚麼，過著甚麼樣的生活。
但這些食材中根本沒藏任何東西。仔細想想，葱花跟雞肉裡能藏甚麼呢。
關上冷藏室的門之後，加賀接著打開上層冰箱門，瞬間瞠目結舌。冷凍庫裡塞滿了冷凍保存的食物。燙熟的蔬菜、咖哩、生魚，還有各式冷凍食品。加賀也特別謹慎地一一檢查，卻沒發現甚麼異狀。
他連製冰盒也抽出來看，一樣沒問題。
不過，要把製冰盒放回原位時，加賀發現製冰盒後方好像有東西。他伸長了手想拿，那東西卻凍在裡頭，抽不出來。於是他從餐具架上拿了菜刀，謹慎地將冰凍的部份敲開，再次伸長了手嘗試。
他摸到一個以塑膠袋包裹的物體。
「組長！」
加賀找來富井，在他的見證下將東西從塑膠袋裡拿出來。盯著那些東西好一會兒後，才交給富井。
「原來是這樣啊。」他語帶感歎地說。「是用這些東西做出來的嗎？女人的想法果然不同。」
「的確不一樣。」加賀也同意。
看來這就是殺害梶田的毒針機關，但實際構造卻比鑑識人員推測的簡單多了，只是在塑膠材質的圓形盤狀容器中央開個小孔，再插上一根五釐米左右的注射針而已。至於容器，好像是火車便當裡附的塑膠小醬油瓶之類，然後用來固定注射針、類似白膠的物質，肯定就是矽膠了。
容器裡還殘留少量的褐色液體，注射針前端也附著了黑色物質。富井找來另一名搜查人員，要他將東西送到鑑識小組。接著富井大口深呼吸，低喃道：「這下子證據確鑿了。」
當天傍晚，加賀和太田兩人前往高柳芭蕾舞團。先前已經通知過靖子的死訊，因為還想問些細節，所以要求跟她比較親近的幾個人暫時留下。
抵達芭蕾舞團時已經六點多了，芭蕾舞學校的學生通常在這個時段前來舞團，只見比團員還年輕的女孩們陸續走進建築物。顯然她們還不知道靖子的事，個個臉上都是開朗的表情。
加賀和太田一進到室內，高柳靜子看到他們，立刻上前帶著他們到會客室。高柳亞希子、紺野健彥、柳生講介和淺岡未緒四人已經在裡頭等著，神情相當緊張。
「身體不要緊了嗎？」
太田問柳生，但他依舊僵著一張臉，只輕輕斂了斂下巴。
加賀望著坐在最旁邊的未緒。她卻低頭看下方，絲毫沒有把頭抬起來的意思。
兩名刑警在舞者對面坐下，太田先告訴他們靖子的死訊，並說很可能是自殺。五個人聽了之後沒有太大反應，加賀眼角餘光看到未緒的頭又壓低了些。
「此外……」太田繼續說。就連一旁的加賀也清楚看到他嚥了一口口水。「此外，根據我們的調查，也證實梶田康成先生的確是森井靖子殺的。」
他說到一半時，有幾個人的表情已經出現變化。「胡扯！」柳生說道：「不可能有這種事！」
「對呀，一定是搞錯了吧？」亞希子也這麼說。
「是真的。」加賀接替太田說明。接著他向眾人慢慢解釋顯示靖子確為真兇的證據。這下子高柳靜子和四名舞者都露出同樣沉痛的表情，不發一語。「不可能！」紺野只低喃了一句。
「事實上，我們也不算瞭解全盤真相。」太田以沉穩的口吻對著這些人說。況且，這一連串的案子一件也沒解決，包括靖子為甚麼做出這種事？這跟最初正當防衛一案究竟有沒有相關性？這麼多的疑點都有待釐清。太田最後不忘曉以大義，「這些都還得靠諸位的協助才可望解決了。」
「她沒留下遺書嗎？」
高柳靜子率先開口。加賀回答，「沒有。」
「我們應該是最後見到她的人吧。」
紺野像是代表大家發言。「前天晚上，我們去探望柳生，靖子也一起去了。但那時完全感覺不到她有自殺的念頭。」
其他舞者聽了也頻頻點頭。
「可以仔細說一下當時的狀況嗎？」
太田提出要求後，四名舞者雖然不想講太多，還是說明了當時眾人談到甚麼話題，以及彼此的對話等。但就加賀聽到的，似乎沒甚麼和靖子自殺一事有關的內容。
「誰跟她一起待到最後？」加賀問了之後，先前始終看著下方的未緒抬起頭。濕潤的雙眼紅了一圈。
「你們倆去了哪裡呢？」
「沒有，我們只是探望了柳生大哥，之後往同一個方向回家。我在富士見台站先下車，就在那裡和她分開了。」
靖子住在中村橋車站附近，是富士見台的下一站。
「其他人呢？」加賀看著紺野和亞希子。
「我們去了酒吧，就是那家『ＮＥＴ ＢＡＲ』。」
你知道吧？──紺野以眼神對加賀示意。
加賀又轉向未緒。「你們倆分開時，她看起來如何？」
「沒甚麼特別的……也可能我比較遲鈍。」
「比方說，她有沒有提到明天可能請假，不去練舞呢？」
「沒有。」未緒低聲否定。
接著，太田問在場所有人，森井靖子是否談起過這一連串的案子。
「只有我們聊起來時，她會在一旁附和，倒是沒印象她提過自己的看法。」
柳生一說，其他人也有同感。
最後，問到對於靖子殺害梶田一事有甚麼其他線索。
「完全無法想像。」
紺野說道。「梶田老師廣受舞者的尊敬，其中靖子更是特別崇拜老師。」
是嗎，太田語調變得有些耐人尋味。「這種情誼只限於師生之間的立場嗎？」
「這話甚麼意思？」旁邊的柳生眼中閃過一絲警戒。
「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她對梶田先生是一種對異性的愛戀呢？」
太田毫不避諱地問道。只見紺野動了動唇之後回答：
「老師在她心目中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藝術家，在我看來僅止於此。」他語氣肯定。
「那是一定的。」柳生也表示相同意見。
從這些人口中沒能再得到其他有力的證詞，到底他們是真的沒線索，還是就算知道靖子是兇手也要袒護同伴，加賀就不清楚了。
加賀與太田向四名舞者道聲謝後走出會客室，接著在高柳靜子引頓下進入辦公室，事務局長坂木和一名年輕女員工已經等著。之前接到靖子電話的好像就是她。
據她說，靖子是在昨天早上九點多打電話到辦公室，說因為感冒發燒不退，所以想請假一天。由於以往從沒發生過這種事，讓她有些驚訝。除了這件事之外，靖子沒再說甚麼。
「啊，對了。」女員工似乎想起來。「她最後說了一句，幫我跟大家說聲抱歉──就是這麼說。我以為她只是因為自己請假造成其他人練習時的不便，感到過意不去。」
加賀靜靜點了一下頭。最後這句話似乎道盡靖子悲愴的決心。
※※※
當天晚上，搜查會議上針對森井靖子的死亡做了報告。好不容易追查出殺害梶田的兇手，沒想到卻讓她先自殺身亡，搜查人員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首先，針對加賀發現的毒針機關做出檢討報告。根據報告指出，容器的確是市區上到處可見的迷你塑膠醬油瓶，其中殘留的液體是紙捲菸草浸泡後的濃縮液。至於注射針，目前還不確定，但從前端形狀和粗細來調查，如同加賀先前的推論，和Ｎ公司製作的軟式網球專用的充氣球針頭非常類似。根據另一個搜查小組的報告，森井靖子的妹妹在中學與高中時都參加軟式網球社，好像曾來東京應試，當時借住在靖子的公寓裡。靖子很可能在這種狀況下得知充氣球這項工具，也或許是妹妹臨走時忘了帶走，留在靖子住處。
另一方面，從剖面來看，這根針頭的確是以銼刀削斷的。那把銼刀在靖子房裡的床底下找到，也向先前追查到的工具行老闆確認過，是在他們店裡購買的。除了銼刀之外，還有軟管裝的矽膠，這也如同加賀所洞察，是用來固定針頭。
「最後，也檢查過針頭前端沾上的血跡，和梶田康成的血型一致。」
報告結束後，搜查人員回到座位，在場卻沒人出聲，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所有人都在思索要表達甚麼樣的感想才好。
「那麼……呃……」
富井率先發言，他看了看所有人。「既然蒐集到這些物證，森井靖子應該就是殺害梶田的兇手，我想這部份是毫無疑問了，但最重要的動機還是讓人一頭霧水，大家有甚麼想法？」
「從她花這麼多工夫準備機關看起來，應該不會是一時衝動萌發殺意吧？」
涉谷分局的刑警發表意見。反正兇手已經找到了，他的表情也輕鬆了一些。
「梶田和森井靖子有甚麼特殊關係吧？這種事到最後都不免讓人想到那方面的動機。」
說這話的是一名在富井小組待了好些年的刑警。這名經手過無數感情糾紛案件的資深刑警，從經驗上直覺認為如此。
「跟之前那起正當防衛的案子有關嗎？」
富井詢問石神井分局派來的搜查人員。
「針對森井靖子的調查才剛展開，但已經查出她果然也曾到紐約留學，只不過是在四年前。」
小林隨即站起身。
「四年前？兩年前沒去過嗎？」
「只有四年前去了一趟。和高柳亞希子一起去當地的芭蕾舞團上課，至於詳細狀況，目前還不清楚。」
「四年前的話，跟那個風間利之也沒交集了吧。」
富井搔著頭，扭動脖子。喀啦喀啦的聲響連遠處的加賀都聽得見。
「這麼說來，正當防衛和梶田遇害，這兩個案子之間到底有沒有關聯，又陷入迷霧了。」
涉谷分局的刑警似乎想尋求富井的認同。看來他也希望梶田一案能就此告一段落，但富井卻歪著脖子沒作聲。
「有件事我想不透。」
加賀輕輕舉起手發言。「案發當時森井靖子的不在場證明，又該怎麼解釋呢？」
「這一點之前也講過，要證實每個人的不在場證明，實際上是不可能的。但根據我們的調查，森井靖子也可能犯案。如果只需要將那套毒針機關以雙面膠帶之類貼在晾乾的外套內裡，似乎隨時都可趁機下手。」
調查這條線索的本間刑警回答。
「但我說的不是下手裝設毒針的時間，而是弄濕外套的時間呀。上次針對這一點調查時，只有六個人有不在場證明吧，但其中一個就是森井靖子。」
「咦？是這樣嗎？」
富井連忙翻閱筆記，然後點點頭。「原來如此，的確沒錯。」
「換句話說，把外套弄濕的不是森井靖子。」
「但就算她無法辦到這一點，也不能證明森井不是兇手呀。」本間反駁。「也可能是森井一直找機會想預藏毒針，碰巧遇上梶田外套弄濕的小意外，剛好撿了便宜。」
「這種偶然聽起來好像有些牽強。」太田說道。
「會嗎？」本間聞言一臉不滿。
「是啊。從那個機關看來，森井無論如何都得搶到梶田的外套。這種時候居然還碰巧遇上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說都太匪夷所思了。」
「這麼說，太田大哥認為兇手不是森井嘍？」
本間一說，太田馬上比個手勢安撫對方別太激動，「你怎麼看？」他轉向問加賀。
「我嗎？」加賀嚥了口口水，「我認為還有共犯。」
這句話讓整個會議室在一瞬間陷入寂靜，但立刻有刑警表示：
「不可能吧。」
說這句話的刑警卻沒有進一步解釋理由，大概是沒有能完全推翻這個想法的根據，只是直覺認為不會有共犯。
「總覺得那個芭蕾舞團裡的人不能全盤信任。」加賀說道。「他們似乎隱瞞了甚麼。即使現在已經知道兇手是森井靖子，他們還是甚麼都不肯說。」
「我也有這種感覺。」太田附和。
富井思考了一會兒，那好吧，他輕敲桌面說道。
「除了動機之外，這部份也列入考慮。我個人是傾向一名兇手獨自犯案啦。即使碰巧遇到外套沾濕聽來不太自然，但也沒辦法證明不可能出現這種巧合吧。」
聽了指揮官的話，幾名刑警頻頻點頭，似乎說中了他們的想法。
８
「剛才我沒說，其實還有其他讓我納悶的地方。」
加賀邊吃著雞胗邊說道。太田端了酒到嘴邊，以眼神質問「這次又有甚麼問題？」
「目前認為森井靖子是自殺身亡，但她為甚麼要死呢？」
太田聽了搔搔眉毛，「哦哦，這件事啊？」低聲說道。
「其實這件事我也想不透。」
「果然你也一樣。」
「不知道她是良心發現，畏罪而死還是怕被警察逮到，或者是想逃離人世，但再怎麼說，時機都太巧妙了。為甚麼會選在這個新人生正要展開的時間點死掉呢？」
或許四杯黃湯下肚後，酒精開始發揮威力，太田講起話來有些口齒不清。
「我猜不太可能是良心發現畏罪吧。」加賀在自己的杯裡添了啤酒。「她解決掉梶田之後還想殺柳生哦，如果是會受到良心譴責的人，就不會下手第二次吧。」
「這些不合道理的就是最難懂的地方。」
太田搖晃著一串烤雞肉說。「說不定是森井在死前去探望柳生，結果看到他被自己害得這麼慘，突然湧上罪惡感。」
「不太可能吧。再說，柳生也沒那麼慘吧，森井他們去探望時已經是他出院的前一天，身體應該復原得差不多了。」
「話是沒錯啦。」太田低吟了一句又說：
「或者是受到亞希子、紺野他們這群體貼伙伴的友情所影響，因而感到自責。」
「這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還是有些牽強。」
加賀灌了一大口啤酒，追加一份烤肉串。站在狹窄吧台裡的老闆，聽到點單後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
「就我本身而言，希望朝森井靖子由於害怕警察追捕所以自殺的方向來推理，但就像太田大哥說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妙。話說回來，她也不可能知道我們的行動，要說時機配合巧妙，也是純屬偶然吧。只不過我想問的是，為甚麼她會突然對警方的追捕感到害怕呢？」
「這點可以從柳生的案子來推測。柳生可能快要追查到某些消息，而森井試圖殺害他卻失敗。想要再次下手，又因為警方增強戒備，只能作罷。這麼一來遲早會從柳生口中暴露出那個秘密，所以她做好心理準備，選擇一死了斷。──這個推論合理嗎？」
「很不錯啊。但前提必須是柳生就快追查到甚麼消息，可是實際上他甚麼也沒找到，這件事也已經顯而易見，所以森井不是反倒該鬆一口氣嗎？」
烤肉串端了上來。太田搶在加賀之前先抓了一串，津津有味地飛快吃完後才接著說：
「兇手呢，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會覺得放心啦，凡事都會不斷往最壞的情況打算。」
「這我也知道。」
「就森井來說，她聽到柳生說一無所知時，也會認為他在說謊。兇手的心理就是這樣。」
太田喝乾杯裡的酒，又續點一杯。這麼一來已經是第五杯了。
「這樣好嗎？喝得醉醺醺的回去又會被嫂子罵哦。」
「你胡說甚麼呀，這點小事才不用聽她囉唆呢。」
太田把嘴湊上斟得滿滿的啤酒杯，一口氣喝了五分之一左右，帶著略顯睡意的表情直盯加賀。
「對了。」前輩刑警繼續說，「你是不是害怕討了老婆之後，就會因為這些事情被嘮叨啊？這倒不用擔心，凡事只要一開始下馬威就搞定了。」
「才不會擔這種心呢。」加賀喝了口啤酒。
「那你一直不結婚是在怕甚麼？」
「我單身的理由是甚麼都無所謂吧？」
「誰說無所謂！還回絕了相親機會。」
「相親？怎麼又提起這件事。」
「只是突然想起來。」
「敗給你了。」
太田也曾介紹過對象給加賀，此外富井也替他安排過兩次相親，上次一起去看芭蕾舞表演的對象就是其中之一。
「嗯，重點是我目前還沒這個打算啦。」
「說這種話的人啊，會打一輩子光棍哦。看來你還沒搞清楚，警察這種行業有多不受歡迎吶。」
「我老早就知道啦。但現在真的還不急嘛，況且結婚的對象我想自己找。」
「哼。」太田嗤之以鼻，又喝了五分之一杯酒。
「對了，剛講到哪裡？」
「說柳生可能知道甚麼，才讓森井靖子提心吊膽。」
「哦哦，對啦。」太田晃著腦袋點了一下。「她一定以為柳生發現了兩年前梶田到美國時隱藏的秘密。」
「但這太奇怪了呀。」
「怎麼說？」太田眼神渙散地看著加賀。
「假設森井成功殺了柳生，難道就能從此高枕無憂嗎？就算把他殺了，我們警方還是會像這次一樣到處追查，不會放過柳生針對兩年前梶田美國行調查的結果吧，她難道不擔心？也就是說，森井相信就算那個秘密能被柳生識破，警方也絕對參不透。是這樣嗎？」
「她是這麼相信吧，也只能這麼想嘍。」
太瞧不起我們警方了。──太田補充說明時口齒已經不太清晰。
「是這樣嗎？」
加賀不這麼想。他認為兇手就算殺了一個人，應該也會避免犯下第二起凶案，就算柳生可能追查出甚麼秘密，一般來說也會先觀察一陣子才對。比方說，假借協助柳生調查為理由，趁機接近他，隨時掌握調查進度。假設柳生甚麼也沒找到，就這麼放棄，危機便就此解除，反過來說要是他逼近真相，到時再計劃第二起凶案也不遲呀。
為甚麼不這麼做呢？
難道沒時間了嗎？
「搞不懂。」
加賀喃喃自語，喝了口啤酒。一旁的太田笑咪咪說著：
「很好很好，繼續傷腦筋吧，這樣才能成長。棘手的案子對於培養一名刑警可是很有價值的哦。」
「別開玩笑了，這種價值不要也罷。」
說到這裡，加賀腦中突然閃過另一個想法。雖然很簡單，卻是先前從沒嘗試過的解釋。「太田大哥。」加賀說道，「殺害柳生未遂一案，對森井靖子來說，真的毫無價值嗎？」
「……甚麼意思？」
「要說那起案子的結果帶來甚麼影響，應該只有讓搜查小組完全聚焦在梶田兩年前的美國行吧，其餘甚麼也沒變。換句話說，那起案子是為了讓我們把注意力轉移到梶田在美國的行程上嘍。」
太田端到嘴邊的酒杯又放回吧台上。
「是障眼法嗎？」
「應該說，是不是有更迫切的需求，必須引開警方呢？因為我們已經派了搜查人員到紐約去，如果沒有柳生那起案子，在紐約的調查對象應該會包括所有團員的過往，而且不限時期，以地毯式的方式追查。就因為發生那起案子，我們之後才把焦點放在梶田一人的美國行程上。」
「換句話說，森井靖子害怕的是警方調查梶田美國行之外的事嗎？」
「沒錯。我想整起案子搞不好跟梶田兩年前到美國毫不相干。」
「那，到底跟甚麼有關？」
加賀伸出右手中指按著太陽穴。「我記得森井靖子好像也去紐約進修過。」
「四年前嗎！」
太田以拳頭敲了吧台一下，其他顧客嚇了一大跳，看著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