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 想像力永遠在現實之前
在小說文學的世界裏，我們必須承認，作者的想像力永遠是豐富且無可限量的。有「科幻小說之父」稱號的法國作家儒勒‧加布里埃爾‧凡爾納的作品如《海底兩萬里》、《從地球到月球》、《地心探險記》乃至《環遊世界八十天》等科幻冒險小說，雖然創作出版的年代在距今一百多年前，書中的故事到了今日來看，即便沒有完全成真，我們可發現，許多後來科學上創意無窮的創舉，無疑地是受到了他的小說的啟發才會發生。所以小說家看似天馬行空的想像故事，卻很可能是未來發生在現實社會的事情，因此社會上有些衛道人士常以「荒誕不經」和「胡說八道」來形容小說和其創作者，其實只是受到個人的短視近利所限制或者不願意面對想像力超越了真實的情況罷了。
一九九一年日本推理作家東野圭吾所創作的《變身》，亦是相同類型的作品，也就是所謂想像力超越現實層面的小說。等於說，他寫出了在現今的科技能力和現實環境中並不可能存在的實現性。說來好玩，就醫學的器官移植方面的水準而言，日本甚至可算是一個與先進無緣的落後國家，最主要是由於傳統宗教和倫理道德觀念上的限制，日本在這方面的臨床技術方面起步甚晚，甚至落後了台灣將近二十年，雖然後來已經開放，而醫學界也開始急起直追，但是在《變身》出現的一九九一年，一般人並無法理解這個問題，所以會出現這個成為整本小說基點的奇妙器官移植方式，實際上並不存在於今日的醫學中，甚至在未來都不太可能實現。因為人的大腦雖然分為左右大腦，但是中間存在胼胝體（callus）以互相溝通連接，並不是隨便切斷之後再接上就可以了。在此先大略介紹一下人體的中樞神經系統：整個系統包括了腦部和脊髓，本身的構造可謂複雜而完整，特別是大腦半球的皮層獲得高度的發展，成為神經系統最重要和高級的部份，保證了機體各器官的協調活動，以及機體與外界環境間的統一和協調；而中樞神經系統與周邊神經系統組成了整個神經系統，缺一不可，完整地控制了生物的行為。因此一旦某一部份受傷，並不能藉由醫療手段單純修復受損區域，也就是說神經系統所包括的腦和脊髓像青花瓷器一般不容些許損傷，因為在目前的醫療水準上，任何損傷都是不可逆的。所以東野圭吾的《變身》在最基本的設定點，其實是短期內不可能實現的醫學夢想。
這本《變身》讓我想到了另一本書──丹尼爾‧凱斯所著的《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兩者原著的出版年代相去不遠，構想也是極為類似，整個故事的發展走向相近，最後的結局也是同樣地讓人不捨，但是《變身》的設定比《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更貼近現實層面。只是如果讀者要追問，為何《變身》算是推理小說而《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並不是？我們就不得不回到推理評論家傅博老師對於推理小說的定義：「發端要神秘，經緯要緊張，結果要意外，解決要合理」的四個要求。很明顯《變身》做到了，而《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並沒有達成這四個要求。《變身》的男主角打從一開始就陷進不可解的大謎團，明明是自己本身的事卻沒被告知，而當他察覺自己本身有些不同的變化時，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斷他追尋真相的努力，而到了最後他終於釐清真相的時候，又不得不做出讓讀者很心痛的決定。這本小說整個走向，無庸置疑完全是推理解謎小說的架構。
我們必須說，在以《秘密》一書而擺脫「一刷作家」封號的東野圭吾，雖然為了延續作家的命脈和為了餬口度日而創作了各種風格面向的小說，但另一方面，他卻始終秉持著推理小說創作的初衷，維持這解謎作品的風格。這些作品最近在台灣大量被引進和翻譯，讀者除了欣賞，也可注意到，東野圭吾一直在迎合市場需求之餘，也會偷渡幾本自己喜歡、帶有社會人文關懷的創作，本書就是這類作品之一。這是東野圭吾兼顧理想與現實的方式，雖然有些讀者不太能夠接受他這般有些粗製濫造嫌疑的創作手法，但是人家總是要吃飯不是嗎？就像在現今的台灣醫療環境，「救命輸給救醜，醫人不如醫狗」的狀況一直存在的情形下，醫師不得不變身為藥品、營養品、健康食品和醫美手術的掮客和推銷員，一樣是為了大環境所迫，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如此，所以，請不要苛責東野圭吾為五斗米折腰的大量創作。
其實，《變身》這本書給我的第一印象讓我直接想到了一部多年前的香港電影──由李修賢所主演的《奪舍》。《奪舍》說的是靈魂主從之間的直接取代，強者直接取代了弱者；而《變身》卻是試圖以科學和醫學的想像方式，去解釋主從之間的間接取代。但是無法解釋的點是，何以原來的宿主就是弱者呢？這些只能說是「小說家言」而已。其實，東野圭吾已經算是有想像力了。最近我還聽過有研究哲學和倫理學的學者，煞有介事地討論兩個人的人頭互換的倫理方面問題。這根本不能成為議題，如果真有此一醫學技術，那麼這只是像兩隻手機的 SIM 卡互換而已，除了法律與道德問題，何須討論倫理層面？所以，我們不得不讚歎，作家的想像力才是永遠跑在現實層面之前的高手！而東野圭吾從「醫學三部曲」的《宿命》、《變身》和《分身》到後來的《秘密》，證明了自己正是這樣想像力超人的一位作家。
本文作者介紹
杜鵑窩人，資深推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