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降頭》倪匡</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降頭》倪匡</h3>《二○一二年三月二十七日版》<br />《原振俠傳奇》之十一<br />《好讀書櫃》經典版<br /><br /><br />第一章<br /><br /><br />  走進病房,一看到那一盆花卉,原振俠就不禁怔了一怔。<br /><br />  病房在醫院新建的西翼建築的頂樓,是特等病房,病床放在裡間,外間是一個相當寬敞的,連著陽台的起居室,佈置得舒適簡潔。看起來,不像是醫院的病房,倒像是間十分雅潔的高級酒店房間。而且,所有的陳設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白色,而是由多種悅目淡雅的色彩所組成的,是設計師精心設計的結果。<br /><br />  能夠住進這種特等病房的病人,身分自然非富則貴,而且,通常來說,病情都未必見得嚴重。身分地位高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最關心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身體健康,這似乎是毫無例外的事。所以,就算有一點小毛病,也會進醫院來住幾天,乘機檢查一下身體,以求益壽康健。<br /><br />  身分地位高的人,一進了醫院,自然諸親好友送來的鮮花也特別多,所以在特等病房的起居室中,特別設計專門放置鮮花的架子。可是這裡的花架上,一直甚麼花也沒有,這個病人在進來之後,不但沒有探訪者,也沒有人送鮮花,花架子一直空著,直到今天,才有了一盆花。<br /><br />  那是任何人一進來,只要向花架子看上一眼,就一定會注意到的一盆花。<br /><br />  花的形狀並不特別,花朵很大,有點像芍藥花,一共是九朵,每一朵都在盛放的狀態之中,看起來有一種生命怒茁的感覺。花種在一隻普通的綠色的盆子中,九朵花,每一朵的高低不同,像是插花名家的精心傑作。這些都不算甚麼,使得那九朵花叫人一看就注意的,是它們的顏色。<br /><br />  那一束花,是黑色的--漆一般濃的黑色!<br /><br />  原振俠這時,倒也不單是震驚於黑色的花朵,而是他對於這種濃漆一樣的黑色,心有餘悸。看到了這種黑色的花,使他想起了那一艘裡裡外外,全都是黑色的遊艇,和遊艇的主人--與詭異莫測的魔王,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那個美麗的女郎。<br /><br />  這個女郎和原振俠的一個好朋友,目前正利用他們的財勢,在鼓吹一種邪教。目的是要信奉的人,自願把自己的靈魂出讓給魔王,以換取魔法的降臨,而達成靈魂出賣者的願望。<br /><br />  這是一個十分令人不愉快,甚至一想起來就打寒戰的故事。在原振俠許多怪異的經歷之中,他最不願想起的,也就是這個「魔女」的故事。所以,他看到了濃黑色的花朵,就自然而然地心中發怔。<br /><br />  原振俠的視線,在那束黑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在想:這樣的一盆花,送給「魔女」,倒是十分適合的!<br /><br />  他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動作的結果是,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陣十分濃烈的甜香--那種花香,也是原振俠從未曾經歷過的,一時之間,他只能想起滿樹桂花。可是桂花的甜香是軟膩的,不像這股花香那樣叫人聯想起剛烈,所以,當時聞起來,才會那麼突出。<br /><br />  原振俠並未曾把那種十分特別的花香,和那束黑色的花朵聯繫在一起。因為,植物學家早就做過研究,純黑色的花朵,在自然狀況下是不存在的。一般來說,深紫色的花就被視為黑色的了。例如中國人最喜歡的花--牡丹花,就有所謂黑色的品種,但是所謂「黑牡丹」,其實也只不過是深紫色而已,黑色的鬱金香也是一樣。<br /><br />  而花朵在自然狀態之中,沒有黑色的原因,植物學家有幾種不同的說法。被普遍接受了的一種說法是:植物由於要依靠昆蟲來傳播花粉,使生命延續下去,所以花朵也需有著能吸引昆蟲的色彩和氣味。而昆蟲是不喜歡黑色的,所以,就算以前有黑色花朵的植物,也因為黑的條件不適應,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br /><br />  所以,自然界沒有黑色的花朵。<br /><br />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原振俠一看到那束黑色的花朵時,所想到的是:那是一盆假花。假花自然不會有香味,所以他也未曾把那種突出的香味,和黑色的花朵,在思緒中聯想在一起。<br /><br />  這時,他除了想到不久之前,有關「魔女」的不愉快事情之外,又想到:誰送一盆假花來呢?<br /><br />  送假花到病房,本來已經夠不適宜的了,何況還是黑色的假花!可能送花者只是一種惡作劇,或者是沒有惡意的開玩笑,可是對病人來說,就有可能引起心理上的不愉快。<br /><br />  尤其,原振俠作為這個病人的主治醫生,他知道病人非常敏感,明明通過了嚴格的全身檢查,而仍有疑慮。檢查範圍之廣,其實已超過了一般健康檢查的原則--許多額外的檢查,醫生認為根本是不必要的,而且,被檢查者要忍受著相當程度的痛苦,例如在脊椎骨中,抽出脊髓來等等。可是由於病人的堅持,還是一一進行,而檢查的結果是,一切都十分健康正常。<br /><br />  然而,病人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他的神態,作為醫生可以看得出來,病人心中認為,死亡正在威脅著他!<br /><br />  原振俠強烈地感到,這個病人心理上有這種壓力,所以他曾要求精神病科的專家來會診過。可是病人一知道了會診醫生的身分之後,就怒氣沖天地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br /><br />  從原振俠和這個病人的一些對話中,可以看出這個病人的心態。前幾天,在所有對人體可以做的檢查全部結束,而且都有了確切的報告之後,原振俠用輕鬆的腳步走進特等病房,而且用十分輕鬆的語調對病人說:「一切檢查,全都證明你身體的各部分完全健康正常,你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br /><br />  病人聽了之後,低頭不語,神情十分鬱鬱不樂,像是充滿了心事。<br /><br />  (趁這個機會,介紹一下這個病人,因為在這個故事的以後發展中,這個病人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br /><br />  當原振俠被這個病人指定作為主治醫生之前,他並沒有見過他。<br /><br />  那天,在辦公室,他接到了院長的電話:「有一位席先生,有連納斯博士的介紹信,指定要你替他主診,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br /><br />  原振俠自然知道連納斯博士是甚麼人,那是世界著名的熱帶病理學權威,在斯里蘭卡,主持一個國際規模的熱帶病理研究院。<br /><br />  那位「姓席的先生」,有著這樣一位大科學家的介紹信,雖然說醫生不應該注意病人的身分,只應該注意病人的疾病,但是人總不免有小小的缺點--對於身分特殊的病人,總會引起醫生一些特別的關注的。<br /><br />  當時,原振俠心中就想:為甚麼指定要自己主診呢?他一面想,一面在電話中回答:「熱帶病並不是我的專長,這位病人--」<br /><br />  不等他講完,院長已經呵呵地笑了起來:「你快來吧!依我看,這位先生身體健康得很,甚麼病也沒有,他多半是想做一次詳細的身體檢查!」<br /><br />  原振俠到了院長的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那位病人。他看來大約三十七、八歲,瘦削而高,有著一種天生的高貴氣質,皮膚的色澤看來十分黝黑,可是臉色卻又相當蒼白。(這並不矛盾,甚至黑人也有臉色蒼白的時候。)<br /><br />  他的臉形稍嫌狹長,但是卻突出了他十分有神采的眼睛,和相當高的鼻子。只是他的眼神看起來相當憂鬱,絕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應有的眼神。<br /><br />  他的口唇比普通人的厚,不過線條非常明顯。<br /><br />  原振俠對這個病人的初步印象是:這是一個可以被稱為美男子的男人,而且一定是一個十分有內涵的男人。<br /><br />  所以,當他和對方握手,發現對方的手指修長,而頭髮又天然鬈曲的時候,他心中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位藝術家,多半是音樂家,更可能是鋼琴家。<br /><br />  可是他卻沒有說出來。使他沒有一下子說出「閣下是音樂家」這句話來的原因是,他同時又看到了對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鑽石戒指。戒指上所鑲的鑽石相當大,至少有五克拉,而且質地極佳,即使是在普通的室內光線之下,也熠熠生光。<br /><br />  如果說,初見面有一點不好印象的話,那是由於這枚戒指。<br /><br />  那也令他想到,一位藝術家,再富有,也多半不會有這種俗氣的裝飾。所以,他感到自己對對方所作出的估計是錯了。<br /><br />  握手之後,那位「姓席的先生」用十分標準的英語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席‧朋加拉‧泰寧。」<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介紹了自己,然後問:「閣下是--」<br /><br />  他的意思,是想問對方是哪裡人。這個名字,顯然不是中國人的名字,而對方看來,明顯地是亞洲人,所以原振俠才想問。<br /><br />  可是,那位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卻有意規避著這個問題,只是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我有幾個中國朋友,他們都叫我席泰寧,我就算姓席好了!」<br /><br />  原振俠揚了揚眉,自然沒有再問下去。院長在這時遞過了一封信來:「這是連納斯博士寫給我的信,你應該先看一看。」<br /><br />  原振俠心中有點納悶,可是他在迅速把信看了一遍之後,就明白院長為甚麼要他「先看一看」了。<br /><br />  這就是博士的信:<br /><br /><br />  介紹「病人」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到貴院來,我在病人這個字加上引號,是由於根據我的診斷,這位先生的健康狀況極佳,根本沒有病。可是他堅持要到醫院就診,所以我才寫這封介紹信給閣下。<br /><br />  席‧朋加拉‧泰寧先生並且要我向閣下,轉達他的一個特別願望。他將會指定貴院的某一位醫生主診,並且,他不願意透露他的身分--其實,他的身分連我也不知道--所以,只把他當作一個病人,不要追究其他,我深信他極為富有,所以,可以負擔任何費用。<br /><br /><br />  這是一封十分特別的介紹信,而且是連納斯博士親筆書寫的,益發顯得介紹十分鄭重。<br /><br />  原振俠看了介紹信之後,略想了一想--在這時候,去打量那個不願透露自己身分的人,是不禮貌的舉動,所以原振俠只是在心中想:這個人的身分,究竟是甚麼?但是隨即,他感到那是沒有意義的事,管他是皇帝還是乞丐,只要他有病,醫治的方法都是相同的。<br /><br />  所以,他用十分自然的態度,把信交給了院長,同時轉問席泰寧:「席先生的意思是--」<br /><br />  席泰寧立即道:「我想請原醫生,先替我作詳細的檢查。」<br /><br />  原振俠點頭:「可以!」<br /><br />  當他在答應的時候,他也絕未曾想到,所謂「詳細檢查」,竟然會詳細到這種程度!<br /><br />  於是,通過迅速的安排,席泰寧先生,作了原振俠醫生的病人,住進了醫院的特等病房。<br /><br />  第二天,檢查就開始,自然已經夠詳細的了,可是席泰寧卻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作各種各樣的檢查。<br /><br />  將近十天,原振俠應他的要求,進行著檢查工作。同時,也在小心地觀察著他的心態。<br /><br />  泰寧十分憂鬱,心事重重,不怎麼說話。在沉默的時候,他總是皺著眉,像是在想甚麼,而且,他幾乎不能忍受自然的黑暗,一到了天色入暮時,他就會顯得十分不安,而且開始喝酒--醫院中本來是絕不能喝酒的,可是一則是特等病房的病人總有點特權;二則是在第一天的檢查之後,原振俠就肯定他根本沒有甚麼病。所以當第一次席泰寧當著醫生的面前,取出一瓶名貴罕有的「雪里涅克」陳年白蘭地酒時,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只是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從這之後,席泰寧每晚喝酒,也就成了慣例。<br /><br />  席泰寧的酒量十分好,一瓶酒,到第二天,就只見一個空瓶,而他一點醉意都沒有。為了進一步了解病人,原振俠曾一直陪他喝酒到午夜。通常喝了酒的人,話一定相當多,可是席泰寧卻不同,只是喝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愈喝酒,神情就愈是沉鬱。而且,中間發出的嘆息聲,也可以使人明顯地感到他心情的痛苦。<br /><br />  原振俠企圖使他說出心事,可是不成功。在幾天之後,原振俠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要求的種種檢查,證明他真的以為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有病,會令他致命。這就是為甚麼,原振俠要請精神病醫生來會診的原因。<br /><br />  會診的結果,極不愉快。一向十分君子,舉止自然高貴的席泰寧,瘋狂一樣地發怒,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br /><br />  不過原振俠倒也得到了專家的意見:「這個病人,自己以為身體內有一種隱藏著的,可以致命的疾病,這種例子並不罕見。儘管他自己不願意,你還是要提議他接受精神病治療,不然,他會被自己心中,這種固執而怪誕的想法害死!」<br /><br /><br />  所以,當原振俠那天用輕鬆的語氣,向席泰寧說了他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他的健康絕無問題之後,席泰寧的反應,並不令他驚訝。<br /><br />  席泰寧當時,在聽了原振俠的話之後,先是轉頭望向窗外,然後,雙手捧住了頭,用十分哀傷的語調道:「你們查不出來!」<br /><br />  原振俠雖然並不感到意外,但是在那一剎那間,他也有一種衝動--真想一把抓住席泰寧濃密而又鬈曲的頭髮,把他直摔出病房去!<br /><br />  他甚至於已經伸出手去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當然不能這樣做,而想立時縮回手來的時候,席泰寧卻突然抬起頭來,雙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他在這時,望向原振俠的眼神,完全是一個處在絕望境地中的人,向人求助而發出的一種神色!<br /><br />  原振俠吃了一驚,但還是用十分鎮定的聲音說:「你想說甚麼,只管說!」<br /><br />  席泰寧的口唇發著抖,顯然他是想說甚麼。可是過了好幾分鐘,卻始終沒有說出甚麼來,只是唉了一聲,鬆開了手:「看看--是不是還有甚麼部分忘了檢查?」<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連頭髮和指甲都化驗過了,還有甚麼可以檢查的?席先生,對,有一樣還需檢查的,就是你的精神狀態。」<br /><br />  席泰寧用堅決拒絕的神態和語氣回答:「不!走開,我自己明白,我的精神狀態十分正常!」<br /><br />  原振俠有忍無可忍之感,冷笑著,用醫生絕不應該對病人說話的態度道:「那麼,我沒有甚麼可做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br /><br />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甚麼不對。醫生是不應該這樣對病人說話的,可是對方根本不是病人,自然不同。<br /><br />  席泰寧轉過身去:「我還不想出院,你仍然是我的主治醫生!」<br /><br />  原振俠一聲不出,轉身就離開病房。<br /><br />  席泰寧「可以負擔任何費用」,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單是他每天所喝的那瓶酒,就是一個高級職員一個月的薪水。原振俠對他的來歷身分,曾經有過一個時間的好奇,但現在也沒有興趣了。<br /><br />  雖然,由於席泰寧一直維持著十分有教養的風度,還不至於令原振俠感到厭惡,但是他自然而然地,對席泰寧冷淡了許多。<br /><br />  自從那天起,作為主治醫生,原振俠不過是每天進病房三次,給「病人」量量體溫、血壓,用聽診器聽聽,問「病人」有甚麼不舒服,只此而已。<br /><br />  自然,原振俠不管「病人」的多次堅拒,還是每次都建議他,去向精神病專家就診。可是席泰寧的態度,一直都很憂鬱,甚至終日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知他在想些甚麼。<br /><br />  原振俠曾將這個情形向院長提起過。醫院中各式各樣的怪病人都有,但是像席泰寧那樣的卻很少有,院長也拿不出辦法來,只好由得他住下去。<br /><br />  而今天,忽然多了一盆黑色的假花!<br /><br />  原振俠立時想到的是,黑色代表死亡,對席泰寧來說,這種怪異的變化,一定會引起他情緒上的不安。希望花是才送進來的,席泰寧還未曾見到,他要趕快把這盆假花拿出去!<br /><br />  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快步向花架子走去,而當他走近去的時候,那股濃香也愈來愈甚。雖然他心中認定那是一盆假花,可是也可以肯定,那種濃香,是由這盆花所發出來的!<br /><br />  要使假花能發出香味的方法,自然很多,最簡單的,就是在假花上噴上大量的香水。那麼,送花人的目的是甚麼呢?<br /><br />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來到了花架前。當他低頭去看那盆花的時候,那種香味就更濃,幾乎使得他的呼吸也有點不暢順。原振俠急忙直了直身子,也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那盆花不是假花,是真正的花,真正的純黑色的花!花枝是深棕色的,有著細密的刺,沒有葉,就只有花朵--約成人手掌一般大小的花!<br /><br />  這使原振俠感到極度的驚訝,當他再度低下頭去,想更仔細地去觀察那盆奇異的花朵時,席泰寧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了過來:「別湊得太過近,這種花是有毒的,花粉的毒性很烈!」<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這才注意到,黑色的花朵,有著濃黑如漆的深黑色花蕊,雌花蕊十分突出,雄蕊上有著同樣黑色的花粉。<br /><br />  原振俠的原意,是不想讓席泰寧看到那盆花的,這時,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多此一舉了。他轉過身來,看到席泰寧的神情十分怪異,像是有著一種異樣的興奮,可是卻又帶著焦切。<br /><br />  原振俠向那盆花指了一指:「這是甚麼花?」<br /><br />  席泰寧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走到花架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嗅著花香:「不但花粉有毒、花梗有毒、花瓣有毒、花根有毒,連花香也有毒!」<br /><br />  原振俠望著他,對他的話,很有點莫測高深之感,等著他進一步的解釋。<br /><br />  席泰寧再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花的香味,聞名天下,會使人迷醉。效果和喝酒、抽大麻、甚至服食迷幻藥差不多,會使人產生十分美麗的幻覺!」<br /><br />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必通過焚燒的過程,單聞花香就會使人迷醉?」<br /><br />  席泰寧點了點頭,走開了幾步,坐了下來。原振俠又向那盆花望了一眼,這時,他只感到這盆黑色的花,有一種說不出的邪異之感。<br /><br />  他沉聲道:「既然這盆花是有毒的,我認為它不適宜放在病房之中!」<br /><br />  席泰寧像是早已料定會有這種情形出現,他的反應來得又快又鎮定:「醫生,對於你們不懂的事,最好別表示任何意見!」<br /><br />  原振俠心中有點惱怒,揚了揚手。可是不等他開口,席泰寧已經搶著道:「這盆花,可以做到你們這家設備精良、人才濟濟的大醫院做不到的事!」<br /><br />  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諷刺意味。原振俠自然可以聽得出來,當下就冷冷地道:「是生嚼花朵呢,還是煎成藥茶吃下去,就能醫得好你的疑心病?」<br /><br />  他本來想說「就能醫得好你的精神病」的,但是一轉念之間,把「精神病」改成了「疑心病」,口氣上自然緩和了許多。<br /><br />  可是席泰寧還是十分惱怒,沉聲重複道:「對你不了解的事,最好不要發表意見!」<br /><br />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有甚麼不了解的?你沒有病,這種花也不能幫你甚麼,我全了解!」<br /><br />  席泰寧立即用十分急速的聲音反問:「你了解?請問你對『降頭』了解多少?」<br /><br />  一時之間,原振俠實在無法聽懂他這句話,只好問:「你說甚麼?」<br /><br />  原振俠聽不懂席泰寧這句話,自然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一直用英語在交談,而在說到「降頭」這兩個字的時候,席泰寧並沒有用英語,而是使用了中國粵語的發音,像「功夫」、「雲吞」已成了英語詞彙一樣的說法。所以一剎那間,原振俠實在無法把這兩個字的發音,和「降頭」這兩個字聯繫起來,在思緒上形成一個概念。<br /><br />  而當原振俠反問了一下之後,席泰寧的反應十分奇怪。剎那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眼神之中也流露出十分驚恐的神色。像是他剛才在氣頭上,急速地講出來的那句話,是洩露了甚麼祕密,立刻會有大禍臨頭一樣!<br /><br />  原振俠等了一等,得不到他的回答,又再追問了一句:「剛才你說甚麼?」<br /><br />  席泰寧站了起來,揮著手,又坐了下去,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一樣,自他的口中,道出了兩個字來:「降頭!」<br /><br />  說出那兩個字,對他來說,像是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氣。講完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氣,而且,額角上也見汗珠滲了出來。<br /><br />  可是原振俠還是不懂。自然,原振俠如果看到了「降頭」這兩個字的話,他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可是單聽聲音,他實在無法在那種突兀的情形下,聯想到對方忽然會提到「降頭」這件事!<br /><br />  他只是模擬著這兩個字的發音,然後十分疑惑地問:「那是甚麼?」<br /><br />  席泰寧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來,喃喃地道:「要是知道那是甚麼倒好了!」<br /><br />  原振俠看出席泰寧的神態十分認真,他忙道:「不能有最簡單的說明?」<br /><br />  席泰寧望著原振俠,氣息急促:「最簡單的說明就是,那是一種巫術--」<br /><br />  這句話一出口,原振俠陡然之間明白了。他吸了一口氣:「哦,降頭!對不起,我實在想不到,你會忽然提起這件事來。降頭,當然,我對降頭是沒有甚麼了解,你為甚麼忽然想到它--」<br /><br />  原振俠講到這裡,陡然住口,用一種十分驚疑的目光,望定了席泰寧。有一句問話,在他的喉間打著轉,可是卻沒有問出來。<br /><br />  沒有問出來的原因是,他覺得這句話如果問了出來,那將是一樁十分滑稽的事情!<br /><br />  他想問的那句話是:「席先生,難道你是中了甚麼降頭?」<br /><br />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自然不能這樣問。<br /><br />  剛才席泰寧所做的最簡單的說明是:那是一種巫術。這說明自然不足以概括「降頭」的豐富內容,但這已是十分簡單明瞭的了。<br /><br />  原振俠是西醫,是經過嚴格的科學訓練的,而巫術卻全然是玄學範圍中的事。<br /><br />  然而,原振俠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曾有親身的經歷,證明巫術的存在,巫術的詛咒,可以應驗在被詛咒者的下一代身上!這種經歷又使他確信,人類科學所能了解的事太少了!<br /><br />  正由於他心情是這樣的矛盾,所以他這句話雖然未曾問出來,但直視著對方所流露出來的疑惑的神情,已經等於說了出來一樣,而席泰寧居然十分緩慢地點了點頭。<br /><br />  剎那之間,病房中靜到了極點,兩個人,互相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br /><br />  席泰寧等於已經回答了原振俠的問題:是的,我中了降頭!<br /><br />  原振俠在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後,思緒自然亂到了極點。他首先想到的是:甚麼叫「中了降頭」呢?<br /><br />  「中降頭」,是一種十分普遍的說法,意思就是為「降頭」所害了。<br /><br />  然而,「降頭」又是甚麼呢?<br /><br />  原振俠不能算是這方面的專家,他所知的,只是比普通人略為多一點而已。<br /><br />  他知道,「降頭」有著豐富無比的內容。這時,他也無法一一細想,他只是概括地想到了一點:那是一種通過巫術的、法術的,或者是種種不可思議的法子,去達到目的的過程。<br /><br />  而「中了降頭」,就是被這種種法子所害,而受害的人,後果可以有幾百種!<br /><br />  席泰寧中的是甚麼降頭?他會有甚麼樣的結果?看來,他這樣嚴格地要求對他的身子做徹底的檢查,不是無緣無故的。他中的降頭,是不是某種毒藥,會使他死亡?<br /><br />  沉默維持了至少有三分鐘,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席泰寧。<br /><br />  他苦笑了一下:「這就是我為甚麼一定要來找你的原因,因為我知道,你曾經有過不少奇異的經歷,尤其是在巫術方面,你也有過深刻的研究--」<br /><br />  原振俠也苦笑了一下:「你是說,你--被一種巫術所害--會怎麼樣?」<br /><br />  席泰寧深深吸了一口氣:「會--生一種怪病,然後,很快就會死亡。」<br /><br />  原振俠緊蹙雙眉,搖了搖頭。<br /><br />  那實在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br /><br />  席泰寧陡然激動了起來,聲音有點嘶啞:「你不信?你應該相信的,為甚麼不信?」<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說我不信,事實上,我曾經歷過更不可思議的事。但是,我對你的情形全然不了解,怎可以有肯定的反應。」<br /><br />  原振俠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席泰寧望了他片刻,激動的神情漸漸平復。<br /><br />  原振俠又道:「如果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是無法用普通的常理來理解的話,那麼,從你進醫院的第一天起,你就應該把我當作朋友,把一切全告訴我,而不是甚麼都不說!」<br /><br />  這幾句話,很有點責備的意味在內。席泰寧嘆了一聲,口唇抖動了幾下,才苦澀地道:「我以為--憑藉現代醫學技術,總可以檢查出甚麼來的。誰知道--甚麼也查不出來!」<br /><br />  原振俠緩緩地道:「照常理來解釋,甚麼也查不出來,就是甚麼事也沒有。」<br /><br />  席泰寧連連搖手:「不,不,一定有的,我知道我自己--中了降頭。」<br /><br />  原振俠沒有搭腔,等著他進一步說,他自己是如何「中降頭」的情形。<br /><br />  可是席泰寧神情不定,好幾次欲言又止,像是十分為難,又故意避開了原振俠的眼光,也轉換了話題:「我們是不是應先確定一下,甚麼是『降頭』,再--說起來,就比較容易明白一點?」<br /><br />  對於席泰寧的這種態度,原振俠自然不是十分欣賞,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道:「這個問題,只怕全世界沒有幾個人回答得出來。或許,花上大量人力物力,可以有一定的結果,但那一定是厚冊的巨著,絕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的!」<br /><br />  席泰寧現出十分失望的神色來:「我認為你至少對這類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br /><br />  原振俠聽出他的話,對自己的常識是一種挑戰,他不想在這個自稱「中了降頭」的神祕人面前示弱,所以略想了一想:「據我所知,『降頭』的內容十分複雜,追溯起來,源自中國雲南、貴州一帶苗人和夷人所使用的『蠱』。那是一種離奇怪異的方法--培殖一些現代科學無法理解的物質或細菌,並且可以通過人體情緒的變化,控制這些物質或細菌數目的增多或者減少!」<br /><br />  原振俠一口氣說到這裡,才停了一停。對於剛才,類似教科書那樣的「文體」,連自己都感到有點好笑。<br /><br />  可是席泰寧卻十分用心地聽著,還表示了他的意見:「是,有一位先生,當他年輕的時候,就有過一段關於『蠱』的經驗,我詳細看過他的記載。」<br /><br />  原振俠道:「好得很,那我們就可以在那一方面,約略地提一下就算了。『蠱』有許多種,每一種,都通過十分複雜的方法以達到目的。或許是由於自然環境的緣故,蠱術不曾向北流傳,而向南流傳,傳入了東南亞一帶,緬甸、泰國、馬來亞,甚至印度,都是蠱術流傳的地區。而在那些地區的中國人,就把蠱術統稱為『降頭』,實際上,兩者之間,內容很有不同之處!」<br /><br />  席泰寧連連點頭。原振俠的這番話,顯然使人知道,他對「降頭」並非一無所知。<br /><br />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事實上,降頭的內容比蠱術還要豐富,結合了當地的法術、巫術、咒語,應用的東西也更多,連死人都包括在內,甚至牽涉到了靈魂學。在眾多的各種各樣的降頭之中,就有一種通過神奇詭異的方法,可以使施術的人,控制一個兒童或者少年的靈魂,替施術者服役!」<br /><br />  席泰寧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是的,這種降頭,叫作『養鬼』。」<br /><br />  (「養鬼」是十分可怖的一種降頭術,降頭師要去偷盜才死的幼兒的屍體--死亡不能超過一天一夜。然後,在一個極隱密的所在,對童屍作法唸咒,通過一種極其神異的力量,使得死者的靈魂由施術者控制。)<br /><br />  (在施術者成功地控制了死者的靈魂之後,再埋起屍體。那個被控制的靈魂,會隨著施術者的心意,去做許多只有靈魂才做得到的事,例如超越時空、迷惑人的情緒或者害人等等。能力的強弱,端視施術者的法力高低而定。)<br /><br />  (「養鬼」這個降頭術,高深莫測,而且防不勝防,自然也是用來刺探祕密的最佳方法。)<br /><br />  席泰寧的反應來得如此之快,可知他對「降頭」也有一定的認識。<br /><br />  原振俠揮了揮手:「所以,最簡單來說,各種各樣的降頭,是蠱術、巫術和法術的結合,是玄學研究中的一大課題。因為有關降頭的一切,絕不是任何現代科學能解釋的!」<br /><br />  席泰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衷地同意了原振俠的說法:「是!」<br /><br />  原振俠望著席泰寧,有關「降頭」的最簡略的說明,他們都同意了,那自然該聽席泰寧,講他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席泰寧卻不出聲,先是呆坐了一會,然後,又走到那盆黑色的花的面前,嗅了嗅花香,才道:「這盆花的土名,叫作『克娃克娃』,意思就是『天堂』。天堂花,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br /><br />  原振俠皺了皺眉,他想到,席泰寧還是不願意談他自己的事。這自然令原振俠感到不快,他沒有表示甚麼,心想聽他講講這種奇異的天堂花的來歷也是好的。<br /><br />  同時,原振俠心中也相當疑惑。這盆天堂花,看來自有一種巫術上的妖異之感,既然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怎會在這裡出現呢?席泰寧的身分是甚麼?<br /><br />  難道他本身就是一個降頭師,而中了另一個降頭師的暗算?<br /><br />  席泰寧背對著原振俠,繼續緩緩地道:「天堂花的最大特點是,它有劇毒,極其罕見,只生長在十分陰暗潮濕的地方,在熱帶森林或者熱帶沼澤之中。由於它本身的毒性如此之甚,在它生長的一百公尺範圍之內,是全然沒有蟲蟻毒蛇的。它可稱是植物界的毒物之王,甚至有毒的動物都避而遠之!」<br /><br />  雖然席泰寧所說的話十分新奇有趣,原振俠有聞所未聞之感,可是他還是咳嗽了一下,表示了一些不耐煩。<br /><br />  席泰寧緩緩轉過身來:「它的毒性經過降頭師的處理,是可以控制的。」<br /><br />  原振俠「哦」地一聲:「那就變成一種毒降頭了?」<br /><br />  席泰寧糾正了一下:「可以變成幾十種不同的毒降頭,而且每一種,都是毒降頭中十分厲害的!」<br /><br />  原振俠皺了皺眉:「席先生,我們的話題,原來是你中了降頭--」<br /><br />  席泰寧嘆了一聲,略微停了片刻。可是他並沒有理會原振俠溫和的抗議,仍是自顧自說下去:「它的花瓣、花枝、花蒂、花蕊--雌蕊和雄蕊、花根,都可以變成不同性質的毒降頭。而中了『天堂花』製成的毒降頭之後,也只有『天堂花』可以破解。」<br /><br />  原振俠耐心地聽著,正當他想再一次,請席泰寧回到原來的話題去時,席泰寧突然說了一句令他為之一怔的話:「我中的,就是有天堂花成分在內的毒降頭!」<br /><br />  他這句話,說來相當平靜,但語氣卻十分肯定。原振俠在一怔之後,道:「你剛才說,天堂花可以製成毒降頭,也可以破解毒降頭。你現在有了一盆天堂花,那還有甚麼問題?」<br /><br />  原振俠的話,自然是無可辯駁的--中了毒,現在有了解藥,那還有甚麼問題呢?<br /><br />  席泰寧停了一會,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為甚麼肯定,自己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br /><br />  原振俠點頭:「當然想知道,我也有些奇怪。通常來說,中了降頭的人是不會知道的,更不會知道是中了甚麼樣的降頭。你何以會如此肯定?是下降頭的巫師告訴你的?」<br /><br />  席泰寧側著頭,像是在想著如何措詞才好。隔了一會,他才道:「由於降頭術在我們那裡相當盛行,所以--」<br /><br />  原振俠揮手,打斷他的話頭:「你們那裡是甚麼地方?」<br /><br />  席泰寧對這個問題,仍然沒有正面答覆,他只是說:「反正是降頭術十分盛行的地方就是了!」<br /><br />  他的這種態度,使得原振俠感到十分奇怪。<br /><br />  他這樣閃爍其詞,目的自然是想隱瞞他的身分。可是他連國家的名字都不肯說出來,那未免太過分了一些!難道他說了自己是馬來亞人,他的身分就會暴露了嗎?除非他是極其顯赫的要人!<br /><br />  但如果真是如此顯赫的話,說不說國家的名字也是一樣的。例如印尼總統,誰會認不出來呢?<br /><br />  原振俠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心中的不快。<br /><br />  席泰寧自顧自講下去:「利用降頭術害人既然十分通行,所以,一般來說,如果環境許可的話,也都會有降頭師做保護人,以免被降頭術所害。」<br /><br />  原振俠道:「你大可以說得直接一點,富貴人家或是顯赫人物,都聘有降頭師來保護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是不是?」<br /><br />  席泰寧「唔」地一聲:「可以這樣說。」<br /><br />  原振俠沒有再說甚麼。席泰寧有著十分特殊的身分,這一點是不必懷疑的了,他的氣度,他對金錢的如此揮霍和不在乎,都早已證明了這一點。他在「他們的地方」,自然也屬於聘有降頭師的那一個階層。<br /><br />  席泰寧吸了一口氣:「自然,首先是我自己--的一些經驗,使我想到,我有被人施以降頭術的可能。然後,再由--」<br /><br />  原振俠再次打斷他的話頭:「你的經驗是甚麼?它既然導致你中了降頭,應該十分重要!」<br /><br />  席泰寧現出了一點慍怒的神色來,道:「請你別打斷我的敘述!」<br /><br />  原振俠毫不客氣:「請你注意一點,是你主動要向我說關於你的一切的!」<br /><br />  席泰寧的神情更是慍怒,急速地來回走動著,看來像是想藉來回走動,來遏制自己的怒意。<br /><br />  原振俠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等了一會,席泰寧才恢復了常態:「那個經驗,不到萬不得已,我是絕不會講出來的。請你不要再提及它,好不好?」<br /><br />  對於席泰寧的態度,忽然有了那麼大的轉變,原振俠自然不好意思再繼續堅持下去。他道:「好,那由你來決定!」<br /><br />  原振俠可以推測到,那段「經歷」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因為席泰寧在怒意漸斂之後,現出的那種戚然的神情,十分深切。<br /><br />  席泰寧接了下去:「在我自知有中了降頭的可能之後,就有一個和我十分接近的降頭師,檢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降頭、中的是甚麼降頭。那位降頭師的--資望十分高,一般的降頭,他都可以施以破解術。最初,他檢查的結果是我沒有中降頭,但是他接著又告訴我,有幾種極厲害的降頭,是檢查不出來的!」<br /><br />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檢查不出你中了降頭,就是中了最厲害的降頭!」<br /><br />  席泰寧這次,倒沒有憤怒,只是冷冷地望著原振俠,像是原振俠說了最無知的話一樣。原振俠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視之下,笑不下去,只好聽他繼續說。<br /><br />  席泰寧乾咳了一下:「那位降頭師告訴我,例如用天堂花配製的好多種毒降頭,用普通的檢查法,就一點跡象也沒有,必須用特殊的檢查法才能覺察。」<br /><br />  原振俠作了一個「那你當然接受了,其他特殊的檢查法了」的手勢。<br /><br />  席泰寧點著頭:「你不可能想像,特殊的檢查法是多麼複雜!我必須嚥下好幾種毒蛇的血液,和生吞一些你聽也沒聽說過的怪蟲的內臟,還要和一個新死的婦人親吻--」<br /><br />  席泰寧的神情十分認真和古怪,原振俠本來忍不住要開他一句玩笑:「幸好不是和一個新死的婦人做愛!」<br /><br />  但是他想了一想,連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覺得那實在太噁心恐怖,所以就沒有講出來。<br /><br />  席泰寧在繼續著:「我還必須在一種特殊配製的藥水中,浸上十多個小時。在通過了那些檢查法之後,肯定了一點--我確然是中了天堂花配製的毒降頭。」<br /><br />  原振俠「哦」地一聲:「太不幸了,徵狀是甚麼呢?如果是嘔吐的話--我想任何人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嘔吐是不足為奇的。」<br /><br />  席泰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是嘔吐,而是這裡--」<br /><br />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頂。當他指向自己頭頂之際,原振俠仍愕然地看著他,不明所以。<br /><br />  席泰寧指著他自己的頭頂,走了幾步,來到窗前:「請過來看。」<br /><br />  原振俠走了過去,仍然不知道要看甚麼。席泰寧道:「撥開我的頭髮,看我的髮旋部分。」<br /><br />  每一個人的頭髮至少有一個髮旋,有的人甚至有一個以上的髮旋,這是十分普遍的生理現象。<br /><br />  雖然為甚麼會有髮旋,科學家也說不出確切的原因來,但既然席泰寧有這樣的要求,原振俠自然照做。席泰寧的頭髮十分濃密,他和大多數人一樣,在頭頂近後腦的部分,有一個髮旋。<br /><br />  席泰寧一直在用相當平靜的語調在說話,可是到了這時,他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有點發顫:「看到沒有?髮旋下的頭皮有一塊是黑色的,深黑的黑色!」<br /><br />  原振俠看到了,但是他有點不同意席泰寧的形容。那黑色的「一塊」頭皮,不過小指甲般大小,作不規則的圓形,其黑如漆,看起來十分奇特。<br /><br />  原振俠摸了一下,放下手來:「或者,那是你與生俱來的胎記?」<br /><br />  席泰寧挺了挺身子:「絕不是!在特殊檢查之前,降頭師就告訴我,如果我中了天堂花毒降頭,結果就會在髮旋之下的頭皮上,現出黑色的斑點來,那是中了毒的證明,結果果然如此!」<br /><br />  原振俠聽到這裡,也不禁黯然。如果席泰寧所說的全是事實的話,那麼,他的確是中了降頭--一種由天堂花配製而成的毒降頭。<br /><br />  席泰寧嘆了一聲:「由黑斑的大小,那位降頭師,甚至可以推測到降頭發作的時間--」他說到這裡,略頓了頓:「他推測的時間是一年,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個多月。」<br /><br />  原振俠怔了一怔:「為甚麼過了那麼久,才來醫院想辦法?」<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降頭

降頭 線上小說閱讀

《降頭》倪匡

《二○一二年三月二十七日版》
《原振俠傳奇》之十一
《好讀書櫃》經典版


第一章


  走進病房,一看到那一盆花卉,原振俠就不禁怔了一怔。

  病房在醫院新建的西翼建築的頂樓,是特等病房,病床放在裡間,外間是一個相當寬敞的,連著陽台的起居室,佈置得舒適簡潔。看起來,不像是醫院的病房,倒像是間十分雅潔的高級酒店房間。而且,所有的陳設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白色,而是由多種悅目淡雅的色彩所組成的,是設計師精心設計的結果。

  能夠住進這種特等病房的病人,身分自然非富則貴,而且,通常來說,病情都未必見得嚴重。身分地位高的人,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最關心的事,自然就是自己的身體健康,這似乎是毫無例外的事。所以,就算有一點小毛病,也會進醫院來住幾天,乘機檢查一下身體,以求益壽康健。

  身分地位高的人,一進了醫院,自然諸親好友送來的鮮花也特別多,所以在特等病房的起居室中,特別設計專門放置鮮花的架子。可是這裡的花架上,一直甚麼花也沒有,這個病人在進來之後,不但沒有探訪者,也沒有人送鮮花,花架子一直空著,直到今天,才有了一盆花。

  那是任何人一進來,只要向花架子看上一眼,就一定會注意到的一盆花。

  花的形狀並不特別,花朵很大,有點像芍藥花,一共是九朵,每一朵都在盛放的狀態之中,看起來有一種生命怒茁的感覺。花種在一隻普通的綠色的盆子中,九朵花,每一朵的高低不同,像是插花名家的精心傑作。這些都不算甚麼,使得那九朵花叫人一看就注意的,是它們的顏色。

  那一束花,是黑色的--漆一般濃的黑色!

  原振俠這時,倒也不單是震驚於黑色的花朵,而是他對於這種濃漆一樣的黑色,心有餘悸。看到了這種黑色的花,使他想起了那一艘裡裡外外,全都是黑色的遊艇,和遊艇的主人--與詭異莫測的魔王,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那個美麗的女郎。

  這個女郎和原振俠的一個好朋友,目前正利用他們的財勢,在鼓吹一種邪教。目的是要信奉的人,自願把自己的靈魂出讓給魔王,以換取魔法的降臨,而達成靈魂出賣者的願望。

  這是一個十分令人不愉快,甚至一想起來就打寒戰的故事。在原振俠許多怪異的經歷之中,他最不願想起的,也就是這個「魔女」的故事。所以,他看到了濃黑色的花朵,就自然而然地心中發怔。

  原振俠的視線,在那束黑色的花朵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在想:這樣的一盆花,送給「魔女」,倒是十分適合的!

  他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個動作的結果是,他很清楚地感到一陣十分濃烈的甜香--那種花香,也是原振俠從未曾經歷過的,一時之間,他只能想起滿樹桂花。可是桂花的甜香是軟膩的,不像這股花香那樣叫人聯想起剛烈,所以,當時聞起來,才會那麼突出。

  原振俠並未曾把那種十分特別的花香,和那束黑色的花朵聯繫在一起。因為,植物學家早就做過研究,純黑色的花朵,在自然狀況下是不存在的。一般來說,深紫色的花就被視為黑色的了。例如中國人最喜歡的花--牡丹花,就有所謂黑色的品種,但是所謂「黑牡丹」,其實也只不過是深紫色而已,黑色的鬱金香也是一樣。

  而花朵在自然狀態之中,沒有黑色的原因,植物學家有幾種不同的說法。被普遍接受了的一種說法是:植物由於要依靠昆蟲來傳播花粉,使生命延續下去,所以花朵也需有著能吸引昆蟲的色彩和氣味。而昆蟲是不喜歡黑色的,所以,就算以前有黑色花朵的植物,也因為黑的條件不適應,而遭到了自然的淘汰。

  所以,自然界沒有黑色的花朵。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原振俠一看到那束黑色的花朵時,所想到的是:那是一盆假花。假花自然不會有香味,所以他也未曾把那種突出的香味,和黑色的花朵,在思緒中聯想在一起。

  這時,他除了想到不久之前,有關「魔女」的不愉快事情之外,又想到:誰送一盆假花來呢?

  送假花到病房,本來已經夠不適宜的了,何況還是黑色的假花!可能送花者只是一種惡作劇,或者是沒有惡意的開玩笑,可是對病人來說,就有可能引起心理上的不愉快。

  尤其,原振俠作為這個病人的主治醫生,他知道病人非常敏感,明明通過了嚴格的全身檢查,而仍有疑慮。檢查範圍之廣,其實已超過了一般健康檢查的原則--許多額外的檢查,醫生認為根本是不必要的,而且,被檢查者要忍受著相當程度的痛苦,例如在脊椎骨中,抽出脊髓來等等。可是由於病人的堅持,還是一一進行,而檢查的結果是,一切都十分健康正常。

  然而,病人雖然沒有說甚麼,可是他的神態,作為醫生可以看得出來,病人心中認為,死亡正在威脅著他!

  原振俠強烈地感到,這個病人心理上有這種壓力,所以他曾要求精神病科的專家來會診過。可是病人一知道了會診醫生的身分之後,就怒氣沖天地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

  從原振俠和這個病人的一些對話中,可以看出這個病人的心態。前幾天,在所有對人體可以做的檢查全部結束,而且都有了確切的報告之後,原振俠用輕鬆的腳步走進特等病房,而且用十分輕鬆的語調對病人說:「一切檢查,全都證明你身體的各部分完全健康正常,你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

  病人聽了之後,低頭不語,神情十分鬱鬱不樂,像是充滿了心事。

  (趁這個機會,介紹一下這個病人,因為在這個故事的以後發展中,這個病人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當原振俠被這個病人指定作為主治醫生之前,他並沒有見過他。

  那天,在辦公室,他接到了院長的電話:「有一位席先生,有連納斯博士的介紹信,指定要你替他主診,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原振俠自然知道連納斯博士是甚麼人,那是世界著名的熱帶病理學權威,在斯里蘭卡,主持一個國際規模的熱帶病理研究院。

  那位「姓席的先生」,有著這樣一位大科學家的介紹信,雖然說醫生不應該注意病人的身分,只應該注意病人的疾病,但是人總不免有小小的缺點--對於身分特殊的病人,總會引起醫生一些特別的關注的。

  當時,原振俠心中就想:為甚麼指定要自己主診呢?他一面想,一面在電話中回答:「熱帶病並不是我的專長,這位病人--」

  不等他講完,院長已經呵呵地笑了起來:「你快來吧!依我看,這位先生身體健康得很,甚麼病也沒有,他多半是想做一次詳細的身體檢查!」

  原振俠到了院長的辦公室,第一次見到了那位病人。他看來大約三十七、八歲,瘦削而高,有著一種天生的高貴氣質,皮膚的色澤看來十分黝黑,可是臉色卻又相當蒼白。(這並不矛盾,甚至黑人也有臉色蒼白的時候。)

  他的臉形稍嫌狹長,但是卻突出了他十分有神采的眼睛,和相當高的鼻子。只是他的眼神看起來相當憂鬱,絕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應有的眼神。

  他的口唇比普通人的厚,不過線條非常明顯。

  原振俠對這個病人的初步印象是:這是一個可以被稱為美男子的男人,而且一定是一個十分有內涵的男人。

  所以,當他和對方握手,發現對方的手指修長,而頭髮又天然鬈曲的時候,他心中立即想到:他一定是一位藝術家,多半是音樂家,更可能是鋼琴家。

  可是他卻沒有說出來。使他沒有一下子說出「閣下是音樂家」這句話來的原因是,他同時又看到了對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鑽石戒指。戒指上所鑲的鑽石相當大,至少有五克拉,而且質地極佳,即使是在普通的室內光線之下,也熠熠生光。

  如果說,初見面有一點不好印象的話,那是由於這枚戒指。

  那也令他想到,一位藝術家,再富有,也多半不會有這種俗氣的裝飾。所以,他感到自己對對方所作出的估計是錯了。

  握手之後,那位「姓席的先生」用十分標準的英語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席‧朋加拉‧泰寧。」

  原振俠怔了一怔,先介紹了自己,然後問:「閣下是--」

  他的意思,是想問對方是哪裡人。這個名字,顯然不是中國人的名字,而對方看來,明顯地是亞洲人,所以原振俠才想問。

  可是,那位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卻有意規避著這個問題,只是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我有幾個中國朋友,他們都叫我席泰寧,我就算姓席好了!」

  原振俠揚了揚眉,自然沒有再問下去。院長在這時遞過了一封信來:「這是連納斯博士寫給我的信,你應該先看一看。」

  原振俠心中有點納悶,可是他在迅速把信看了一遍之後,就明白院長為甚麼要他「先看一看」了。

  這就是博士的信:


  介紹「病人」席‧朋加拉‧泰寧先生到貴院來,我在病人這個字加上引號,是由於根據我的診斷,這位先生的健康狀況極佳,根本沒有病。可是他堅持要到醫院就診,所以我才寫這封介紹信給閣下。

  席‧朋加拉‧泰寧先生並且要我向閣下,轉達他的一個特別願望。他將會指定貴院的某一位醫生主診,並且,他不願意透露他的身分--其實,他的身分連我也不知道--所以,只把他當作一個病人,不要追究其他,我深信他極為富有,所以,可以負擔任何費用。


  這是一封十分特別的介紹信,而且是連納斯博士親筆書寫的,益發顯得介紹十分鄭重。

  原振俠看了介紹信之後,略想了一想--在這時候,去打量那個不願透露自己身分的人,是不禮貌的舉動,所以原振俠只是在心中想:這個人的身分,究竟是甚麼?但是隨即,他感到那是沒有意義的事,管他是皇帝還是乞丐,只要他有病,醫治的方法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用十分自然的態度,把信交給了院長,同時轉問席泰寧:「席先生的意思是--」

  席泰寧立即道:「我想請原醫生,先替我作詳細的檢查。」

  原振俠點頭:「可以!」

  當他在答應的時候,他也絕未曾想到,所謂「詳細檢查」,竟然會詳細到這種程度!

  於是,通過迅速的安排,席泰寧先生,作了原振俠醫生的病人,住進了醫院的特等病房。

  第二天,檢查就開始,自然已經夠詳細的了,可是席泰寧卻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作各種各樣的檢查。

  將近十天,原振俠應他的要求,進行著檢查工作。同時,也在小心地觀察著他的心態。

  泰寧十分憂鬱,心事重重,不怎麼說話。在沉默的時候,他總是皺著眉,像是在想甚麼,而且,他幾乎不能忍受自然的黑暗,一到了天色入暮時,他就會顯得十分不安,而且開始喝酒--醫院中本來是絕不能喝酒的,可是一則是特等病房的病人總有點特權;二則是在第一天的檢查之後,原振俠就肯定他根本沒有甚麼病。所以當第一次席泰寧當著醫生的面前,取出一瓶名貴罕有的「雪里涅克」陳年白蘭地酒時,他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原振俠只是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從這之後,席泰寧每晚喝酒,也就成了慣例。

  席泰寧的酒量十分好,一瓶酒,到第二天,就只見一個空瓶,而他一點醉意都沒有。為了進一步了解病人,原振俠曾一直陪他喝酒到午夜。通常喝了酒的人,話一定相當多,可是席泰寧卻不同,只是喝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愈喝酒,神情就愈是沉鬱。而且,中間發出的嘆息聲,也可以使人明顯地感到他心情的痛苦。

  原振俠企圖使他說出心事,可是不成功。在幾天之後,原振俠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要求的種種檢查,證明他真的以為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有病,會令他致命。這就是為甚麼,原振俠要請精神病醫生來會診的原因。

  會診的結果,極不愉快。一向十分君子,舉止自然高貴的席泰寧,瘋狂一樣地發怒,把精神病專家趕了出去。

  不過原振俠倒也得到了專家的意見:「這個病人,自己以為身體內有一種隱藏著的,可以致命的疾病,這種例子並不罕見。儘管他自己不願意,你還是要提議他接受精神病治療,不然,他會被自己心中,這種固執而怪誕的想法害死!」


  所以,當原振俠那天用輕鬆的語氣,向席泰寧說了他每一秒鐘都可以離開醫院,他的健康絕無問題之後,席泰寧的反應,並不令他驚訝。

  席泰寧當時,在聽了原振俠的話之後,先是轉頭望向窗外,然後,雙手捧住了頭,用十分哀傷的語調道:「你們查不出來!」

  原振俠雖然並不感到意外,但是在那一剎那間,他也有一種衝動--真想一把抓住席泰寧濃密而又鬈曲的頭髮,把他直摔出病房去!

  他甚至於已經伸出手去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當然不能這樣做,而想立時縮回手來的時候,席泰寧卻突然抬起頭來,雙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他在這時,望向原振俠的眼神,完全是一個處在絕望境地中的人,向人求助而發出的一種神色!

  原振俠吃了一驚,但還是用十分鎮定的聲音說:「你想說甚麼,只管說!」

  席泰寧的口唇發著抖,顯然他是想說甚麼。可是過了好幾分鐘,卻始終沒有說出甚麼來,只是唉了一聲,鬆開了手:「看看--是不是還有甚麼部分忘了檢查?」

  原振俠嘆了一聲:「連頭髮和指甲都化驗過了,還有甚麼可以檢查的?席先生,對,有一樣還需檢查的,就是你的精神狀態。」

  席泰寧用堅決拒絕的神態和語氣回答:「不!走開,我自己明白,我的精神狀態十分正常!」

  原振俠有忍無可忍之感,冷笑著,用醫生絕不應該對病人說話的態度道:「那麼,我沒有甚麼可做的了,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原振俠在這樣說的時候,也沒有覺得有甚麼不對。醫生是不應該這樣對病人說話的,可是對方根本不是病人,自然不同。

  席泰寧轉過身去:「我還不想出院,你仍然是我的主治醫生!」

  原振俠一聲不出,轉身就離開病房。

  席泰寧「可以負擔任何費用」,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單是他每天所喝的那瓶酒,就是一個高級職員一個月的薪水。原振俠對他的來歷身分,曾經有過一個時間的好奇,但現在也沒有興趣了。

  雖然,由於席泰寧一直維持著十分有教養的風度,還不至於令原振俠感到厭惡,但是他自然而然地,對席泰寧冷淡了許多。

  自從那天起,作為主治醫生,原振俠不過是每天進病房三次,給「病人」量量體溫、血壓,用聽診器聽聽,問「病人」有甚麼不舒服,只此而已。

  自然,原振俠不管「病人」的多次堅拒,還是每次都建議他,去向精神病專家就診。可是席泰寧的態度,一直都很憂鬱,甚至終日一句話也不說,也不知他在想些甚麼。

  原振俠曾將這個情形向院長提起過。醫院中各式各樣的怪病人都有,但是像席泰寧那樣的卻很少有,院長也拿不出辦法來,只好由得他住下去。

  而今天,忽然多了一盆黑色的假花!

  原振俠立時想到的是,黑色代表死亡,對席泰寧來說,這種怪異的變化,一定會引起他情緒上的不安。希望花是才送進來的,席泰寧還未曾見到,他要趕快把這盆假花拿出去!

  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快步向花架子走去,而當他走近去的時候,那股濃香也愈來愈甚。雖然他心中認定那是一盆假花,可是也可以肯定,那種濃香,是由這盆花所發出來的!

  要使假花能發出香味的方法,自然很多,最簡單的,就是在假花上噴上大量的香水。那麼,送花人的目的是甚麼呢?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來到了花架前。當他低頭去看那盆花的時候,那種香味就更濃,幾乎使得他的呼吸也有點不暢順。原振俠急忙直了直身子,也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那盆花不是假花,是真正的花,真正的純黑色的花!花枝是深棕色的,有著細密的刺,沒有葉,就只有花朵--約成人手掌一般大小的花!

  這使原振俠感到極度的驚訝,當他再度低下頭去,想更仔細地去觀察那盆奇異的花朵時,席泰寧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了過來:「別湊得太過近,這種花是有毒的,花粉的毒性很烈!」

  原振俠怔了一怔,這才注意到,黑色的花朵,有著濃黑如漆的深黑色花蕊,雌花蕊十分突出,雄蕊上有著同樣黑色的花粉。

  原振俠的原意,是不想讓席泰寧看到那盆花的,這時,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必多此一舉了。他轉過身來,看到席泰寧的神情十分怪異,像是有著一種異樣的興奮,可是卻又帶著焦切。

  原振俠向那盆花指了一指:「這是甚麼花?」

  席泰寧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走到花架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嗅著花香:「不但花粉有毒、花梗有毒、花瓣有毒、花根有毒,連花香也有毒!」

  原振俠望著他,對他的話,很有點莫測高深之感,等著他進一步的解釋。

  席泰寧再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花的香味,聞名天下,會使人迷醉。效果和喝酒、抽大麻、甚至服食迷幻藥差不多,會使人產生十分美麗的幻覺!」

  原振俠揚了揚眉:「不必通過焚燒的過程,單聞花香就會使人迷醉?」

  席泰寧點了點頭,走開了幾步,坐了下來。原振俠又向那盆花望了一眼,這時,他只感到這盆黑色的花,有一種說不出的邪異之感。

  他沉聲道:「既然這盆花是有毒的,我認為它不適宜放在病房之中!」

  席泰寧像是早已料定會有這種情形出現,他的反應來得又快又鎮定:「醫生,對於你們不懂的事,最好別表示任何意見!」

  原振俠心中有點惱怒,揚了揚手。可是不等他開口,席泰寧已經搶著道:「這盆花,可以做到你們這家設備精良、人才濟濟的大醫院做不到的事!」

  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諷刺意味。原振俠自然可以聽得出來,當下就冷冷地道:「是生嚼花朵呢,還是煎成藥茶吃下去,就能醫得好你的疑心病?」

  他本來想說「就能醫得好你的精神病」的,但是一轉念之間,把「精神病」改成了「疑心病」,口氣上自然緩和了許多。

  可是席泰寧還是十分惱怒,沉聲重複道:「對你不了解的事,最好不要發表意見!」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有甚麼不了解的?你沒有病,這種花也不能幫你甚麼,我全了解!」

  席泰寧立即用十分急速的聲音反問:「你了解?請問你對『降頭』了解多少?」

  一時之間,原振俠實在無法聽懂他這句話,只好問:「你說甚麼?」

  原振俠聽不懂席泰寧這句話,自然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一直用英語在交談,而在說到「降頭」這兩個字的時候,席泰寧並沒有用英語,而是使用了中國粵語的發音,像「功夫」、「雲吞」已成了英語詞彙一樣的說法。所以一剎那間,原振俠實在無法把這兩個字的發音,和「降頭」這兩個字聯繫起來,在思緒上形成一個概念。

  而當原振俠反問了一下之後,席泰寧的反應十分奇怪。剎那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眼神之中也流露出十分驚恐的神色。像是他剛才在氣頭上,急速地講出來的那句話,是洩露了甚麼祕密,立刻會有大禍臨頭一樣!

  原振俠等了一等,得不到他的回答,又再追問了一句:「剛才你說甚麼?」

  席泰寧站了起來,揮著手,又坐了下去,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一樣,自他的口中,道出了兩個字來:「降頭!」

  說出那兩個字,對他來說,像是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氣。講完之後,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氣,而且,額角上也見汗珠滲了出來。

  可是原振俠還是不懂。自然,原振俠如果看到了「降頭」這兩個字的話,他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可是單聽聲音,他實在無法在那種突兀的情形下,聯想到對方忽然會提到「降頭」這件事!

  他只是模擬著這兩個字的發音,然後十分疑惑地問:「那是甚麼?」

  席泰寧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笑容來,喃喃地道:「要是知道那是甚麼倒好了!」

  原振俠看出席泰寧的神態十分認真,他忙道:「不能有最簡單的說明?」

  席泰寧望著原振俠,氣息急促:「最簡單的說明就是,那是一種巫術--」

  這句話一出口,原振俠陡然之間明白了。他吸了一口氣:「哦,降頭!對不起,我實在想不到,你會忽然提起這件事來。降頭,當然,我對降頭是沒有甚麼了解,你為甚麼忽然想到它--」

  原振俠講到這裡,陡然住口,用一種十分驚疑的目光,望定了席泰寧。有一句問話,在他的喉間打著轉,可是卻沒有問出來。

  沒有問出來的原因是,他覺得這句話如果問了出來,那將是一樁十分滑稽的事情!

  他想問的那句話是:「席先生,難道你是中了甚麼降頭?」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自然不能這樣問。

  剛才席泰寧所做的最簡單的說明是:那是一種巫術。這說明自然不足以概括「降頭」的豐富內容,但這已是十分簡單明瞭的了。

  原振俠是西醫,是經過嚴格的科學訓練的,而巫術卻全然是玄學範圍中的事。

  然而,原振俠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他曾有親身的經歷,證明巫術的存在,巫術的詛咒,可以應驗在被詛咒者的下一代身上!這種經歷又使他確信,人類科學所能了解的事太少了!

  正由於他心情是這樣的矛盾,所以他這句話雖然未曾問出來,但直視著對方所流露出來的疑惑的神情,已經等於說了出來一樣,而席泰寧居然十分緩慢地點了點頭。

  剎那之間,病房中靜到了極點,兩個人,互相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席泰寧等於已經回答了原振俠的問題:是的,我中了降頭!

  原振俠在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後,思緒自然亂到了極點。他首先想到的是:甚麼叫「中了降頭」呢?

  「中降頭」,是一種十分普遍的說法,意思就是為「降頭」所害了。

  然而,「降頭」又是甚麼呢?

  原振俠不能算是這方面的專家,他所知的,只是比普通人略為多一點而已。

  他知道,「降頭」有著豐富無比的內容。這時,他也無法一一細想,他只是概括地想到了一點:那是一種通過巫術的、法術的,或者是種種不可思議的法子,去達到目的的過程。

  而「中了降頭」,就是被這種種法子所害,而受害的人,後果可以有幾百種!

  席泰寧中的是甚麼降頭?他會有甚麼樣的結果?看來,他這樣嚴格地要求對他的身子做徹底的檢查,不是無緣無故的。他中的降頭,是不是某種毒藥,會使他死亡?

  沉默維持了至少有三分鐘,首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席泰寧。

  他苦笑了一下:「這就是我為甚麼一定要來找你的原因,因為我知道,你曾經有過不少奇異的經歷,尤其是在巫術方面,你也有過深刻的研究--」

  原振俠也苦笑了一下:「你是說,你--被一種巫術所害--會怎麼樣?」

  席泰寧深深吸了一口氣:「會--生一種怪病,然後,很快就會死亡。」

  原振俠緊蹙雙眉,搖了搖頭。

  那實在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

  席泰寧陡然激動了起來,聲音有點嘶啞:「你不信?你應該相信的,為甚麼不信?」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沒有說我不信,事實上,我曾經歷過更不可思議的事。但是,我對你的情形全然不了解,怎可以有肯定的反應。」

  原振俠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席泰寧望了他片刻,激動的神情漸漸平復。

  原振俠又道:「如果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是無法用普通的常理來理解的話,那麼,從你進醫院的第一天起,你就應該把我當作朋友,把一切全告訴我,而不是甚麼都不說!」

  這幾句話,很有點責備的意味在內。席泰寧嘆了一聲,口唇抖動了幾下,才苦澀地道:「我以為--憑藉現代醫學技術,總可以檢查出甚麼來的。誰知道--甚麼也查不出來!」

  原振俠緩緩地道:「照常理來解釋,甚麼也查不出來,就是甚麼事也沒有。」

  席泰寧連連搖手:「不,不,一定有的,我知道我自己--中了降頭。」

  原振俠沒有搭腔,等著他進一步說,他自己是如何「中降頭」的情形。

  可是席泰寧神情不定,好幾次欲言又止,像是十分為難,又故意避開了原振俠的眼光,也轉換了話題:「我們是不是應先確定一下,甚麼是『降頭』,再--說起來,就比較容易明白一點?」

  對於席泰寧的這種態度,原振俠自然不是十分欣賞,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道:「這個問題,只怕全世界沒有幾個人回答得出來。或許,花上大量人力物力,可以有一定的結果,但那一定是厚冊的巨著,絕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明白的!」

  席泰寧現出十分失望的神色來:「我認為你至少對這類事,有一定程度的研究!」

  原振俠聽出他的話,對自己的常識是一種挑戰,他不想在這個自稱「中了降頭」的神祕人面前示弱,所以略想了一想:「據我所知,『降頭』的內容十分複雜,追溯起來,源自中國雲南、貴州一帶苗人和夷人所使用的『蠱』。那是一種離奇怪異的方法--培殖一些現代科學無法理解的物質或細菌,並且可以通過人體情緒的變化,控制這些物質或細菌數目的增多或者減少!」

  原振俠一口氣說到這裡,才停了一停。對於剛才,類似教科書那樣的「文體」,連自己都感到有點好笑。

  可是席泰寧卻十分用心地聽著,還表示了他的意見:「是,有一位先生,當他年輕的時候,就有過一段關於『蠱』的經驗,我詳細看過他的記載。」

  原振俠道:「好得很,那我們就可以在那一方面,約略地提一下就算了。『蠱』有許多種,每一種,都通過十分複雜的方法以達到目的。或許是由於自然環境的緣故,蠱術不曾向北流傳,而向南流傳,傳入了東南亞一帶,緬甸、泰國、馬來亞,甚至印度,都是蠱術流傳的地區。而在那些地區的中國人,就把蠱術統稱為『降頭』,實際上,兩者之間,內容很有不同之處!」

  席泰寧連連點頭。原振俠的這番話,顯然使人知道,他對「降頭」並非一無所知。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事實上,降頭的內容比蠱術還要豐富,結合了當地的法術、巫術、咒語,應用的東西也更多,連死人都包括在內,甚至牽涉到了靈魂學。在眾多的各種各樣的降頭之中,就有一種通過神奇詭異的方法,可以使施術的人,控制一個兒童或者少年的靈魂,替施術者服役!」

  席泰寧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是的,這種降頭,叫作『養鬼』。」

  (「養鬼」是十分可怖的一種降頭術,降頭師要去偷盜才死的幼兒的屍體--死亡不能超過一天一夜。然後,在一個極隱密的所在,對童屍作法唸咒,通過一種極其神異的力量,使得死者的靈魂由施術者控制。)

  (在施術者成功地控制了死者的靈魂之後,再埋起屍體。那個被控制的靈魂,會隨著施術者的心意,去做許多只有靈魂才做得到的事,例如超越時空、迷惑人的情緒或者害人等等。能力的強弱,端視施術者的法力高低而定。)

  (「養鬼」這個降頭術,高深莫測,而且防不勝防,自然也是用來刺探祕密的最佳方法。)

  席泰寧的反應來得如此之快,可知他對「降頭」也有一定的認識。

  原振俠揮了揮手:「所以,最簡單來說,各種各樣的降頭,是蠱術、巫術和法術的結合,是玄學研究中的一大課題。因為有關降頭的一切,絕不是任何現代科學能解釋的!」

  席泰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衷地同意了原振俠的說法:「是!」

  原振俠望著席泰寧,有關「降頭」的最簡略的說明,他們都同意了,那自然該聽席泰寧,講他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席泰寧卻不出聲,先是呆坐了一會,然後,又走到那盆黑色的花的面前,嗅了嗅花香,才道:「這盆花的土名,叫作『克娃克娃』,意思就是『天堂』。天堂花,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

  原振俠皺了皺眉,他想到,席泰寧還是不願意談他自己的事。這自然令原振俠感到不快,他沒有表示甚麼,心想聽他講講這種奇異的天堂花的來歷也是好的。

  同時,原振俠心中也相當疑惑。這盆天堂花,看來自有一種巫術上的妖異之感,既然是任何降頭師夢寐以求的寶物,怎會在這裡出現呢?席泰寧的身分是甚麼?

  難道他本身就是一個降頭師,而中了另一個降頭師的暗算?

  席泰寧背對著原振俠,繼續緩緩地道:「天堂花的最大特點是,它有劇毒,極其罕見,只生長在十分陰暗潮濕的地方,在熱帶森林或者熱帶沼澤之中。由於它本身的毒性如此之甚,在它生長的一百公尺範圍之內,是全然沒有蟲蟻毒蛇的。它可稱是植物界的毒物之王,甚至有毒的動物都避而遠之!」

  雖然席泰寧所說的話十分新奇有趣,原振俠有聞所未聞之感,可是他還是咳嗽了一下,表示了一些不耐煩。

  席泰寧緩緩轉過身來:「它的毒性經過降頭師的處理,是可以控制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那就變成一種毒降頭了?」

  席泰寧糾正了一下:「可以變成幾十種不同的毒降頭,而且每一種,都是毒降頭中十分厲害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席先生,我們的話題,原來是你中了降頭--」

  席泰寧嘆了一聲,略微停了片刻。可是他並沒有理會原振俠溫和的抗議,仍是自顧自說下去:「它的花瓣、花枝、花蒂、花蕊--雌蕊和雄蕊、花根,都可以變成不同性質的毒降頭。而中了『天堂花』製成的毒降頭之後,也只有『天堂花』可以破解。」

  原振俠耐心地聽著,正當他想再一次,請席泰寧回到原來的話題去時,席泰寧突然說了一句令他為之一怔的話:「我中的,就是有天堂花成分在內的毒降頭!」

  他這句話,說來相當平靜,但語氣卻十分肯定。原振俠在一怔之後,道:「你剛才說,天堂花可以製成毒降頭,也可以破解毒降頭。你現在有了一盆天堂花,那還有甚麼問題?」

  原振俠的話,自然是無可辯駁的--中了毒,現在有了解藥,那還有甚麼問題呢?

  席泰寧停了一會,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你不想知道我為甚麼肯定,自己是中了天堂花毒降頭?」

  原振俠點頭:「當然想知道,我也有些奇怪。通常來說,中了降頭的人是不會知道的,更不會知道是中了甚麼樣的降頭。你何以會如此肯定?是下降頭的巫師告訴你的?」

  席泰寧側著頭,像是在想著如何措詞才好。隔了一會,他才道:「由於降頭術在我們那裡相當盛行,所以--」

  原振俠揮手,打斷他的話頭:「你們那裡是甚麼地方?」

  席泰寧對這個問題,仍然沒有正面答覆,他只是說:「反正是降頭術十分盛行的地方就是了!」

  他的這種態度,使得原振俠感到十分奇怪。

  他這樣閃爍其詞,目的自然是想隱瞞他的身分。可是他連國家的名字都不肯說出來,那未免太過分了一些!難道他說了自己是馬來亞人,他的身分就會暴露了嗎?除非他是極其顯赫的要人!

  但如果真是如此顯赫的話,說不說國家的名字也是一樣的。例如印尼總統,誰會認不出來呢?

  原振俠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心中的不快。

  席泰寧自顧自講下去:「利用降頭術害人既然十分通行,所以,一般來說,如果環境許可的話,也都會有降頭師做保護人,以免被降頭術所害。」

  原振俠道:「你大可以說得直接一點,富貴人家或是顯赫人物,都聘有降頭師來保護他自己和他的家庭,是不是?」

  席泰寧「唔」地一聲:「可以這樣說。」

  原振俠沒有再說甚麼。席泰寧有著十分特殊的身分,這一點是不必懷疑的了,他的氣度,他對金錢的如此揮霍和不在乎,都早已證明了這一點。他在「他們的地方」,自然也屬於聘有降頭師的那一個階層。

  席泰寧吸了一口氣:「自然,首先是我自己--的一些經驗,使我想到,我有被人施以降頭術的可能。然後,再由--」

  原振俠再次打斷他的話頭:「你的經驗是甚麼?它既然導致你中了降頭,應該十分重要!」

  席泰寧現出了一點慍怒的神色來,道:「請你別打斷我的敘述!」

  原振俠毫不客氣:「請你注意一點,是你主動要向我說關於你的一切的!」

  席泰寧的神情更是慍怒,急速地來回走動著,看來像是想藉來回走動,來遏制自己的怒意。

  原振俠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等了一會,席泰寧才恢復了常態:「那個經驗,不到萬不得已,我是絕不會講出來的。請你不要再提及它,好不好?」

  對於席泰寧的態度,忽然有了那麼大的轉變,原振俠自然不好意思再繼續堅持下去。他道:「好,那由你來決定!」

  原振俠可以推測到,那段「經歷」一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因為席泰寧在怒意漸斂之後,現出的那種戚然的神情,十分深切。

  席泰寧接了下去:「在我自知有中了降頭的可能之後,就有一個和我十分接近的降頭師,檢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降頭、中的是甚麼降頭。那位降頭師的--資望十分高,一般的降頭,他都可以施以破解術。最初,他檢查的結果是我沒有中降頭,但是他接著又告訴我,有幾種極厲害的降頭,是檢查不出來的!」

  原振俠聽到這裡,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檢查不出你中了降頭,就是中了最厲害的降頭!」

  席泰寧這次,倒沒有憤怒,只是冷冷地望著原振俠,像是原振俠說了最無知的話一樣。原振俠在他冷峻的目光注視之下,笑不下去,只好聽他繼續說。

  席泰寧乾咳了一下:「那位降頭師告訴我,例如用天堂花配製的好多種毒降頭,用普通的檢查法,就一點跡象也沒有,必須用特殊的檢查法才能覺察。」

  原振俠作了一個「那你當然接受了,其他特殊的檢查法了」的手勢。

  席泰寧點著頭:「你不可能想像,特殊的檢查法是多麼複雜!我必須嚥下好幾種毒蛇的血液,和生吞一些你聽也沒聽說過的怪蟲的內臟,還要和一個新死的婦人親吻--」

  席泰寧的神情十分認真和古怪,原振俠本來忍不住要開他一句玩笑:「幸好不是和一個新死的婦人做愛!」

  但是他想了一想,連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覺得那實在太噁心恐怖,所以就沒有講出來。

  席泰寧在繼續著:「我還必須在一種特殊配製的藥水中,浸上十多個小時。在通過了那些檢查法之後,肯定了一點--我確然是中了天堂花配製的毒降頭。」

  原振俠「哦」地一聲:「太不幸了,徵狀是甚麼呢?如果是嘔吐的話--我想任何人在有了這樣的--經歷之後,嘔吐是不足為奇的。」

  席泰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是嘔吐,而是這裡--」

  他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頂。當他指向自己頭頂之際,原振俠仍愕然地看著他,不明所以。

  席泰寧指著他自己的頭頂,走了幾步,來到窗前:「請過來看。」

  原振俠走了過去,仍然不知道要看甚麼。席泰寧道:「撥開我的頭髮,看我的髮旋部分。」

  每一個人的頭髮至少有一個髮旋,有的人甚至有一個以上的髮旋,這是十分普遍的生理現象。

  雖然為甚麼會有髮旋,科學家也說不出確切的原因來,但既然席泰寧有這樣的要求,原振俠自然照做。席泰寧的頭髮十分濃密,他和大多數人一樣,在頭頂近後腦的部分,有一個髮旋。

  席泰寧一直在用相當平靜的語調在說話,可是到了這時,他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有點發顫:「看到沒有?髮旋下的頭皮有一塊是黑色的,深黑的黑色!」

  原振俠看到了,但是他有點不同意席泰寧的形容。那黑色的「一塊」頭皮,不過小指甲般大小,作不規則的圓形,其黑如漆,看起來十分奇特。

  原振俠摸了一下,放下手來:「或者,那是你與生俱來的胎記?」

  席泰寧挺了挺身子:「絕不是!在特殊檢查之前,降頭師就告訴我,如果我中了天堂花毒降頭,結果就會在髮旋之下的頭皮上,現出黑色的斑點來,那是中了毒的證明,結果果然如此!」

  原振俠聽到這裡,也不禁黯然。如果席泰寧所說的全是事實的話,那麼,他的確是中了降頭--一種由天堂花配製而成的毒降頭。

  席泰寧嘆了一聲:「由黑斑的大小,那位降頭師,甚至可以推測到降頭發作的時間--」他說到這裡,略頓了頓:「他推測的時間是一年,現在,已經過去了--九個多月。」

  原振俠怔了一怔:「為甚麼過了那麼久,才來醫院想辦法?」

降頭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