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金池塘</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金池塘</h3><br /><br />    1<br /><br />  凡是企業委託信用調查所或私家偵探的個人身分調查報告書,與有外遇或揮金如土之類的品性調查不同,內容多半是枯燥無味的。企業委託調查的對象,以經營者不喜歡的職員,和預定聘用的新人品性為多。後者所委託的目的清楚,但其他的委託者都不表明其目的,只是委託調查而已。可能為了避免讓調查者產生不必要的先入觀念,以便獲得客觀的資料吧。<br /><br />  調查報告書也同樣是以枯燥無味的詞句連接而成的。事實上即使外遇的調查報告也不過例如:「△日午後△點△△分,△△△先生在△△站前面與△△小姐會合,共乘計程車到△△溫泉旅館。守候至△點△△分,兩人仍不出來,調查員便結束今天的跟踪。」由於調查對象是外遇,枯燥的文字反而引發豐富的想像力。但平凡的人品調查報告書那千遍一律的文章,則單調到令人哈息的程度。<br /><br />  笠井平太郎就是出現於這種單調枯燥的調查報告書上面的人。A信用調查所接受某電機產業的委託,調查笠井平太郎,提出以下幾項要點:<br /><br />  一、本社已對此被調查人加以注目,但對此人人品不詳。二、被調查人目前在S縣D汽車產業服務,但不知本人對現職是否滿意?三、是否有別的公司挖角?四、如果條件優厚,他是否肯跳槽?五、經歷、家族內容、交友情形等。<br /><br />  ──僅憑這幾項要點,一望而知委託人對笠井平太郎加以「注目」,就是有意挖角。換言之,調查的目的已間接表現出來。<br /><br />  笠井平太郎這個人究竟擁有怎樣的經歷,他的性格如何,從調查員在現地蒐集資料,大約一週後提交委託人的調查報告書就可以一目了然。那等於是對整個人的描寫。以平淡的字句,分門別類,一項項記述,沒有不必要的形容,所以反而表現出寫實性。<br /><br />  然而,寫實性是最乏味的。第一,笠井平太郎是個乏味的男人,記述他的報告書的文體本身就枯燥乏味,所以要引用這文章來介紹他這個人物並不合適。不過,由於是老牌調查所調查出來的內容,所以能夠信任。<br /><br />  笠井平太郎滿三十五歲(做此調查時),其學歷洋洋灑灑頗為可觀:東京某大學理學部數學科畢業,同大學理學部研究所入學,同研究所退學,同大學工學部精密工學科三年級插班入學,而於二十七歲畢業,學業成績非常優秀。<br /><br />  畢業那年即進入東京都內M光學工業株式會社任職。這是第一流的相機工業會社。<br /><br />  遺憾的是調查報告書內沒有記載笠井平太郎大學時代的動態。可能調查員是以學校方面提供的「學業優秀」為滿足,而沒有向同級同學打聽其他方面的消息。不過,在M光學任職期的情形倒記述詳細。<br /><br /> <br /><br />  剛進入公司時,笠井平太郎充分表現了新人的意欲和鬥志,他是在學期間接受推薦而應徵該公司的,在進入該公司前一年的暑假,他到該公司實習。工廠位於中部空氣清澈的高原。在實習期間,他對透鏡設計發生興趣,因而決心正式進入該公司。寫畢業論文時,也活用了實習的經驗,以「透鏡的設計與測定」為主題。<br /><br />  進入該公司後,笠井平太郎馬上被分派於技術部光學課的研究部門,擔任透鏡的設計工作。他的臉色白得該說是蒼白,身材瘦高,整齊得幾乎神經質的頭髮,長面孔上面戴著黑框眼鏡,高聳的鼻樑,以及薄薄的嘴唇,給人一副智慧的印象。加上柔和的溜肩膀,看起來是位無可挑剔的青年技師。工廠的女性員工比男性多,她們毫不客氣的對他送秋波、吹口哨,也有的少女熱情地仰慕著他,但笠井平太郎對這些誘惑從不屑一顧。<br /><br />  他進入公司當時,M光學引入在此之前未曾嘗試的電腦。那是中繼式電算機,以現在看來是十分初步性的技術。但他利用它製作工作計劃,推進技術。該公司採用二人制,所以除他以外尚有一位同事,他們將透鏡設計的技術開發提前了將近六個月,因此,公司方面器重他們的能力。<br /><br />  三個月的試用期結束之後,M光學讓笠井平太郎寫一篇對該公司的感想,這篇感想的內容如下:<br /><br />  「我的大學除我以外,另外有一位同學A,於去年夏天參加實習。他到B光學去應徵,在面談時,主考官詳細詢問他在M光學的實習內容和印象。據說,他的答覆含糊,不肯說清楚。不過,透鏡設計是光學工業會社最需要保密的部份,因此,我認為讓學生來實習是危險的事。」<br /><br />  這一點對公司方面是頗為中肯的忠告。此外他又這樣寫:<br /><br />  「普通大學畢業的人,和像我這樣,又在研究所鑽研兩年的人,待遇上沒有太大的差別是不合理的。此外,在東京總公司服務的人,和在這鄉下的工廠工作的技術人員沒有給予地域上差別的補貼費也是不公平的。例如美國,對於員工的學歷就相當重現。本公司的待遇,顯然的輕現了學歷。透鏡的製作仰仗工匠靈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靠精密的頭腦和機器而生產,所以對技術者的待遇依然視同工匠是不合理的。」<br /><br />  這是公司方面頗有同感的批評,但讓首腦們困惑的是他進入公司才四個月,尚屬新人而已。況且他的文章直言不諱,字句激烈。<br /><br />  不過,公司方面器重笠井平太郎的才能,認為這是初入社會,尚不懂世故的青年宣洩的文章,期待他會漸漸改變,漸漸圓滑。<br /><br />  然而,笠井平太郎不但以文字向上級陳述待遇上的不滿,而且不停地向同事們訴說。這些話當然間接的傳入人事課和幹部們的耳中。同期進入公司的技術部門職員之中,只有他表示不平,其他的人毫不抗議,因此使他格外引人注目。<br /><br />  與他不同的大學,但學歷相同,同時進入公司,且被分派於同一單位的水間隆吉是個性情溫和的人。他雖然同意笠井平太郎所主張的待遇上的不滿,但從未像笠井那樣,表示過他的不滿。這一方面可能是水間隆吉對笠井平太郎多少抱著劣等感的關係。水間個子矮,面孔有稜角,與瀟灑的笠井比起來要遜色得多。再說,他在研究所的成績也趕不上笠井──當然是不同的大學研究所──進入公司後所表現的技術也比笠井差一些。事實上在公司水間的份量次於笠井。因此,他在心理上覺得不能與成績優秀的笠井站在同等立場表示不滿。他消極地贊成笠井的主張,但不能積極地主動聲言。<br /><br />  笠井平太郎對於水間沒有積極表示不滿,似乎並不介意。對別人的動向漠不關心,只顧本身的利益這種性格,從這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來了。<br /><br />  不過,笠井的不滿雖然已傳入幹部耳中,但總不能對進入公司不久的他一個人特別待遇。況且當時的相機業界尚在不景氣階段,薪水全盤性的微薄。因此,笠井在公司的兩年期間,始終處於不滿的情況下。<br /><br />  當時住在公司獨身宿舍的笠井平太郎並沒有特別的愛好,他只是特別喜歡閱讀向東京的外文書店訂購的美國的技術書籍和技術雜誌,這些書籍多半是有關電腦方面的知識,似乎從這時候起,笠井平太郎就對光學工業界感到失望,而在考慮轉職。<br /><br />  笠井就是這樣一個用功的人,他輕視周圍的人沉迷於圍棋、將棋,或登山、打高爾夫球等,他認為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br /><br />  因此,水間隆吉每逢假日就去釣魚之舉,笠井同樣給予忠告。水間到這工廠來以前就愛好釣魚,這裡有大湖,也有小山湖,高山重疊,溪流很多。每逢假日,水間就釣許多鱒魚回來,看到在宿舍閱讀蟹形文字書籍的笠井,就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笑。水間不能放棄這釣魚的愛好,致使他比笠井平太郎略遜一籌。<br /><br />  進入公司兩年後,笠井平太郎不顧幹部的挽留,堅持辭職。他是對光學工業不景氣的前途喪失希望而辭職,事後回想,顯然這是他的失算。因為一年後,業界開始活絡,不久即迎接了空前的景氣。<br /><br />  水間隆吉同樣沒有透視業界的能力,但他捨不得優秀的同事離開而挽留他。當然笠井不會因此而改變主意。這時水間詢問笠井今後的動向,笠井告訴他,打算轉入汽車產業,因為汽車產業將進入利用電腦的時代,他的技術將得以發揮。從他的口氣聽來,似乎在辭職前就先安排好新的工作了。<br /><br />  笠井以略呈蔑視的眼光看看沒出息地耗在不景氣的M光學的水間,離開了被美麗的湖泊與高山環繞的盆地小城。<br /><br />    2<br /><br />  ──信用調查所對笠井平太郎所做的調查報告書中,記載著笠井進入S縣的D汽車產業任職,兩年後陞為計算課電腦股長,又過了三年陞為課長。<br /><br />  笠井平太郎對於電腦的知識出類拔萃,D汽車產業同樣器重他的才能,因此他才如此順利的步步高陞。<br /><br />  不過,笠井的脾氣與在M光學時一模一樣。他時常使用「合理、不合理」這個字眼,他對一切事物的價值判斷的區別用語不是「合理」就是「不合理」,其標準是美國式的科學化標準。對同事或部下他往往這樣說:<br /><br />  「你們為什麼要熱中於麻將?沒有比這對人類更具毀滅性的遊戲了,毫無知識,不會進步,一點也不健康。通宵達旦,所以會疲倦,疲倦當然影響第二天的工作。因此喪失主管、家人、朋友的信任。不論從那一方面來說,都是有害無益。首先,就浪費時間。在美國,時間比什麼都重要。」<br /><br />  說的不錯,句句都是道理。對笠井平太郎而言,理論第一,人情也非以理論的尺寸來衡量不可。這恰似面對著電腦。不論任何事,他絕不改變以具體的理論為優先的想法,他極端的尊重將理論具體化的行動。<br /><br />  笠井平太郎動不動就輕蔑地說「在日本是」「日本人是」,以此對照「在美國是」「美國人是」。他是電腦技術者,英語能力又強,聽起來不至於覺得裝模作樣,但這話的內容卻並不新穎,也不具特色,雖然如此,理論儘管平凡,仍容易聽懂。只是缺乏說服力,也沒有魄力。<br /><br />  不過,他是個堅持己見的人,一旦主張的理論絕不輕易收回,堅持到底。聽的人往往拗不過他,心不由衷地向他妥協。但事情牽涉到公司的方針時,就不能這樣了。居間說服他接受公司方針的人,往往會遭遇他的抵抗而左右為難。<br /><br />  「這是不合理的,在心情上雖然了解,但心情是日本獨特的東西,有時是不合理的偽裝。在美國絕不會強迫人接受不合理,因為從業員可以和上面徹底的討論理論上的矛盾。如果下面的人一味的追隨,該公司的事業絕不會有發展。」他這樣批評。<br /><br />  對公司而言,笠井平太郎是個棘手的人物。對人的關係也是一樣,他的道理特別多,使得和他接觸的人感到拘束,對他敬而遠之。他無意挽留要離開的人,因為那是不合理的行為,他不喜歡被人請客,也不請同事或屬下,他排除一切沒有理由的事。幾乎沒有人與他保持著私交,但他本人並不因此感到孤獨或寂寞。理論上,持有這種感情是奇怪的。<br /><br />  表面上看來,他處於孤立狀態,但他原本不喜歡侵入別人的領域,也不願意讓人進入他的範圍內,雖然如此,他也不會以言行攪亂周圍的氣氛。他不是既成和平的攪亂者,但也不努力積極建立和平。對辦公處的協調和融洽漠不關心,一副我行我素的態度。雖然不是特別閉塞的性格,但認為工作以外的人際關係是不必要的。<br /><br />  「只要這個人優秀,自然就有需要他的地方。」笠井對部下這樣說,這幾乎是指他自己而言。他專心一意地磨練自己,不斷地吸取工作上的知識。從這一點來說,他是非常努力的人。<br /><br />  不過,他的鑽研是為他本身,並非為了公司的利益。因此,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地位,以公司的設備來研究,熱心於增加自己的能力。<br /><br />  笠井平太郎在陞為D汽車產業的計算課電腦股長前不久結婚了。他不喜歡戀愛結婚,認為這是蘊藏不合理的心情主義,因此他選擇相親結婚。對方的父母是當地的財主和地主。新娘叫做房子,比他小十歲,只是鄉下短大畢業而已,既沒有才能,容貌也平凡。也就是說,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女性。<br /><br />  他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信心,所以不在乎妻子的父母在社會上的地位,而且也不在乎妻子是不出色的女人。目前他對於讓岳父母負擔生活費,和援助他的研究費用已感到心滿意足。他自己的薪水並不交給妻子,留著自己花用。但因為全部花在書本上,他的妻子從不埋怨,甚至樂意協助他。<br /><br />  雖然如此,凡是認識笠井平太郎的人都對他的結婚感到奇怪,向來不與人交往,不會交際的他,竟然邁進人際關係中最繁瑣的結婚關卡。<br /><br />  由於他的性格怪異,所以大家對他的婚姻抱著好奇,期待發生變化。但到最後的結果顯現之前,毫無破綻,一點看不出徵兆。雖然如此,並不是說他愛著妻子,他對待妻子和對待別人相同,近乎漠不關心,也許這份平淡,反而保持了婚姻的順暢。<br /><br />  正如他對妻子沒有熱情,對其他女人也毫無興趣。似乎也可以說,他從不和別人去喝酒,所以不會遇到對女人發生興趣的機會。<br /><br />  同樣的,他對別人說話時態度冷靜,有時候難免會與人爭論,但絕不至於弄到感情昂奮,臉色也保持原來的蒼白。這一點也是讓上司感到頭疼的地方。<br /><br />  「一張神經質的面孔,看起來不像強壯的樣子,但事實上還算相當健康。顯然對身體健康十分注意。」<br /><br />  信用調查所有關笠井平太郎的調查報告書這樣記述。<br /><br />  「由於找不出私交好的人,所以品性方面不明確,但沒有聽到壞的批評。經常在忙碌中,不像一般薪水職員那樣適當地利用閒暇。他和妻子之間尚未生育子女,但假日也未曾和妻子駕自用車到近郊兜風。他本人總是躲在書房,對高爾夫球也沒有興趣。」<br /><br />  「在M光學工業時,以及在D汽車產業時,都被選為工會的執行委員,但他對工會的活動一點不感興趣,什麼事都不做。在D汽車產業時,待遇上的不滿雖然照說不誤,不過,沒有成為執行部的議題。似乎是不喜歡與人爭執,逃避與自己有關的麻煩發生。如果套用卑俗的說法,他是只要自己好就好,根本不管別人的感覺如何,徹底的利己主義者。」<br /><br />  「據D汽車產業某中堅幹部說,笠井平太郎擔任課長的計算課是負責經營管理、生產工程、技術促進的電機計算,以及與這些有關的一切企劃工作。雖然他在電腦理論方面的知識非常豐富,企劃能力卻在水準以下。由於這樣,為了活用所設備的機器該具備的資料設計拙劣,無法真正透過電腦而工作。據這位幹部說,這種傾向在笠井進入公司大約三年後就顯現了。」<br /><br />  「笠井平太郎成為計算課課長,擁有四十名部下,但他對於人事管理和職務卻無法掌握。不是說他的能力不夠,而是因為他本人漠不關心的緣故。他連管理這項該由他負責的職務都偷懶,對部下的管理更是一概不理。而且他頻頻向部下發洩他對公司的不滿,這些話就由部下口中傳到人事部。公司方面承認讓笠井平太郎擔任計算課長是人事上的失誤,但又不能馬上更換,因此感到很頭疼。」調查報告書最後還有這樣一段記載:<br /><br />  「距今兩個月前,笠井平太郎突然以私人的理由向公司提出辭呈。他本人是說,要到美國去研究電腦。但由於事情太突然,計算課員之中有人說是先知道留學的消息以後才知道辭職的消息。因此,傳說也許他是被別的公司挖走。不過,據公司方面的調查,那是誤傳,已從外務省的旅券課和航空公司得到證實,確實到美國去了。關於赴美費用,也有人懷疑是預備聘用他的公司負擔的,真相卻不得而知。又有人猜測他到美國唸兩年書,回國後再待價而沽,決定進入那一家有力的公司,或到私立大學工學部擔任講師。滯留美國的費用,則確實是由他的太太房子的娘家全額支付的。然而,現在笠井平太郎究竟在美國何處?在那一所學校就讀?則全然不知道。房子也說,丈夫赴美後,她只收到丈夫抵達洛杉磯的一張明信片而已。」<br /><br />  委託信用調查所進行這項調查的某電機產業,聽說笠井平太郎對電腦十分內行,原本考慮挖角,但公司對他「注目」的時候,他已經到美國去了。<br /><br />    3<br /><br />  調查所無法追踪笠井平太郎在美國的行為。因此,只得從別的方向追踪他其後的行為,以下就是調查結果。<br /><br />  笠井平太郎是以自己為中心,不能與他人協調,不關心別人的人,所以不論到何處都是孤立的。最初他到加州大學電氣工學科旁聽,他的志願是電腦,但他認為在日本接受資格考試的手續麻煩,所以直接到美國來。事實上他是自尊心太強,怕考試不通過,被人恥笑。<br /><br />  抵達洛杉磯後,他並不去拜訪當地的日本人或留學生打聽消息,而是直接到日本領事館,要求協助他辦理聽講的手續。從不先拜訪日僑,直接到領事館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他的優越意識。<br /><br />  領事館告訴他如何辦理,這當然不是領事館範圍內的事。聽說,要唸美國的大學,只要提示在日本的大學學業成績就可以,他對這事頗具信心。然而,旁聽生需要經過語言測驗。笠井對於委員提出詢問的簡單英語(以對方言)也聽不懂,說也說不好,因而不合格。美國比他所想像的「合理」。事實上不論在飛機中,或在洛杉磯街上,與美國人說話都無法溝通。<br /><br />  於是這才不得不拜訪日本留學生,請教加州大學電氣工學科的事,果然美國的電腦技術比日本進步得多,笠井的知識已經落伍了。<br /><br />  但他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的弱點,不動聲色地聽著。然後對那留學生表示,加州大學的程度對他太淺易,所以他要到麻省理工去,因為聽說那裡的水準高得多。事實上,這時候笠井平太郎不但考慮放棄在美國的大學旁聽,甚至對電腦知識的自信也大大的動搖起來。<br /><br />  笠井由西部到東部各地參觀,最後在紐約的飯店落腳。錢方面因為向妻子的娘家「借」了兩年的「留學費」,所以相當充足。<br /><br />  他想趁機到歐洲去看看,因而從紐約搭乘開往英國的郵輪。他打算還要回美國來,因為他對電腦的新知識尚不死心。回程預備搭飛機,去的時候坐船橫渡大西洋。為了要好好享受一番而購買頭等艙,價錢比飛機高得多。<br /><br />  在船上的六天時間,笠井平太郎捕捉了幸運。他與一位名叫香月須惠子的二十七歲女性墜入情網。須惠子雖然不漂亮,卻是關西大建築公司老闆的女兒,她也是隻身出國旅行。<br /><br />  像笠井平太郎這種缺乏妥協性的男人,在發生戀愛的前段讓人發現容易接近是很奇怪的事,猜想是他在美國受到挫折,感到氣餒所引起的影響。否則的話,向來他認為和女性交際與打麻將同樣「浪費時間」。如果認為這時候他就有計劃地接近香月須惠子,那就猜過頭了。因為在豪華郵輪上面時,他還不知道她是大富翁的女兒。<br /><br />  香月須惠子深深被笠井平太郎吸引住了,雖然略嫌蒼白,卻有一張充滿智慧的面孔,加上高高瘦瘦的個子,正是這位老小姐所喜歡的結婚對象。外國船的事務長吃飯時,總是把日本旅客湊成一桌,但頭等艙的日本旅客除了他們兩人以外,只有一對初老的夫婦,他們自然而然就親近了。香月須惠子是出來做歐美建築的「觀察旅行」,當然只是純旅遊而已。<br /><br />  笠井平太郎吹噓地說,他是到麻省理工學院研究電腦技術,目前利用假期旅行,並且不住地展示他的電腦常識。須惠子聽得很佩服,這不僅是由於興趣,和對自己所缺乏常識的好奇,同時內心似乎潛伏著某種思慮。<br /><br />  在南安普頓登陸,到倫敦盤桓兩週,這當中也到愛爾蘭的都柏林旅行。兩人在同一家飯店住不同房間,除此以外行動一致。須惠子在語言方面比他流利,所以變成她在引導他。這時候她難免產生了近似母性愛的感情。<br /><br />  既然是「建築視察」,就有必要參觀北歐的建築物,於是兩人從倫敦飛往丹麥的哥本哈根。參觀位於海峽的古城那夜,哈姆雷特的浪漫氣氛感染了他們吧,兩人之間保持的距離消失了。從哥本哈根飯店的第二夜起,兩人就同宿一房了。<br /><br />  從斯德哥爾摩回到阿姆斯特丹,在海牙的海岸保養地的飯店住宿時,兩人訂下了婚約。她在倫敦的時候已經表明了身分,決定回國後要請父親另外設立一處建築分公司,將他的電腦技術導入建築設計之中。所以結婚後,他就不是單純的電腦技師,而是太太擔任社長的新公司的總經理。<br /><br />  當然不容許重婚,笠井平太郎並非騙子,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所以早在大西洋的船上他就說過自己是有婦之夫。他現在向須惠子聲明要和太太離婚。<br /><br />  「她會答應嗎?」香月須惠子不放心地問。<br /><br />  「我想會。」<br /><br />  「為什麼?她又沒有錯,如果她不答應蓋章,我們就永遠不能結婚。這種例子太多了。」<br /><br />  「我並不愛她,離開日本後,我只在抵達洛杉磯時寄過一張明信片給她而已,所以……」<br /><br />  所以,不見得房子肯答應離婚。不,房子不會答應離婚。娘家出錢讓他到外國,他卻要和在那裡認識的女人結婚,房子當然不甘心,拒絕在離婚書上蓋章。房子是柔順的女人,但內心堅強,況且她深愛性情古怪的丈夫。<br /><br />  麻煩的是笠井平太郎盼望和香月須惠子結婚,他的自負在赴美後被摧毀,對前途正喪失希望之際,如果能和關西資產家的女兒結婚,成為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是求之不得的人生良機。<br /><br />  難道不能說服房子嗎?和和氣氣不傷感情地離婚。但再怎樣思想都覺得希望不大。他最得意的「合理性」理論在這裡派不了用場。在美國,只要妻子不答應,丈夫和別的女人同居是犯法的。就算答應離婚,也得付出莫大的贍養費。這種男人甚至被戲稱為「死馬」(dead horse)。<br /><br />  笠井平太郎向來是討厭糾紛的人。在M光學和D汽車產業時,爭論事情不激動昂奮,就是為了避免發生糾紛。在工作上都是如此,更不願意為了強迫離婚,或與女人同居而引發起世人的議論。<br /><br />  然而,這大好機會他絕不肯錯過。像笠井平太郎這種優越感強烈的男人,非得比從前的同事職位高不可。他不能忍受地位比他們低,境遇比他們差。在M光學時代僅次於他的水間隆吉,如今已成為透鏡設計部長。各方面都比他拙劣的水間隆吉都變成了光學工業地位最重要的透鏡設計部長,假使笠井平太郎一直留在M光學,這個地位當然是笠井的,而且必然比水間更早得到這個職位吧。<br /><br />  如果現在回日本就職,算是新的職員,無法立刻得到這樣的職位。笠井從他在美國的經驗看來,日本的電腦技術如今必已進步,他的知識比起來是落伍了。在日本的時候,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到美國以後,種種見聞使他對現狀驚愕不已。自負心的損毀變成恐怖心理,甚至對現在的日本電腦界也產生恐懼,而一連串的打擊又帶來了神經衰弱。<br /><br />  如果是建築設計的電腦倒不要緊,因為不需要光學工業或汽車產業那種高度的精密技術。笠井平太郎認為自己的知識和技術足夠應付,甚至比別人進步。因此,從自己的技術方面,或為獲得比舊同事更高的地位而言,無論如何非和香月須惠子結婚不可。<br /><br />  這時候,須惠子說過的一句話:「可是,你太太又沒錯。」回到笠井耳中。<br /><br />  (對,如果她有差錯,離婚的理由就可以成立。)<br /><br />    4<br /><br />  笠井平太郎考慮了兩、三天後,對香月須惠子說:<br /><br />  「我希望和妳結婚,但除非我的太太答應離婚,否則不能正式結婚。但她大概不會輕易答應離婚。因為她的娘家對我抱著期待,出鉅款讓我出國,她也始終緊緊抓著我。若是勉強逼她離婚,也許她會殺死我,然後自殺。因為她是沒有教養的女人,所以很可怕。」<br /><br />  「那怎麼辦才好?」須惠子臉色蒼白地問,她已經離不開笠井了。<br /><br />  「我也不願意發生糾紛。」<br /><br />  「我當然也不願意,雖然我了解她的心情。」<br /><br />  「我決定回日本,和妳一起生活,當然瞞著我太太,連回國的消息也不要讓她知道。」<br /><br />  「那會變成怎樣?」<br /><br />  「開頭她會吵,會找。但幾年後就會看開,放棄我。」<br /><br />  「這麼容易嗎?」<br /><br />  「她還年輕,當她發現被我拋棄後,一定會脫離我的戶籍,嫁給別的男人。家庭裁判所也一定會同意她所提出的離婚理由。」<br /><br />  「會這樣順利嗎?既然她那樣愛你,也許十年、二十年也會等你。」<br /><br />  「絕對不會。我到美國後,只寄過一張明信片,然後音訊杳然,她一定訝異多於氣憤而改嫁他人。況且她還年輕,不可能獨守空閨。」<br /><br />  「……」<br /><br />  「她會戀愛,不,就算不是戀愛也會偷情。因為長年守著空閨等候丈夫的妻子最容易引誘男人的心。那就好了,錯失就在她,離婚的理由就可以確立了。丈夫不在家當中妻子不守婦道,沒有話說。」<br /><br />  「你也有錯,好幾年沒有消息。」<br /><br />  「這一點也會在家庭裁判所提出來說,當然我有缺點,但這不能成為原諒她不貞的理由。」<br /><br />  「也就是說,彼此沒有愛情,只憑這一點就可以不必引起糾紛,順利離婚。幸運的是沒有子女。不過,也許不必鬧到家庭裁判所,只要她和別人戀愛,就會和對方同居或結婚。唔,大約三年吧,我想三年後就會是這樣了。」<br /><br />  「那麼,這當中我們也不能結婚囉?」<br /><br />  「不能正式結婚,但事實上我們已經等於結婚。只是不能舉行婚宴,對妳有點委屈而已。」<br /><br />  笠井平太郎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臉色惆悵的香月須惠子,他的眼睛清楚地表示如果不願意,只好分手的決心。<br /><br />  「好吧,照你的話做,因為我已經離不開你了。在你面前,我完全變成了弱女子。」<br /><br />  笠井拉起須惠子的手,她的身體發抖,緊緊抱住了他。<br /><br />  兩人悄悄回國。這是笠井平太郎離開日本後三個月的事。他們從飛機場直接到大阪,把一切事坦白告訴須惠子的父母和胞兄,表示大約三年後就可以正式結婚,所以希望他們同意。並且說,笠井平太郎的電腦知識豐富,一定能促使建築技術的進步。她要求父母設立新的建築公司給她,由她擔任社長,聘用笠井為私人技術顧問。如果是正式職員,在法律上必須申報,所以到正式結婚以前暫時不公開。她的父母,尤其是父親,向來溺愛這獨生女,所以對她言聽計從。母親對於笠井平太郎的事則認為「生米已成粥」,算了,但願女兒能幸福就好,胞兄是個善良的人,自己繼承了父親的大建築公司,不妨設個新公司給她,算是分給她一些財產。<br /><br />  ──就這樣,香月須惠子在大阪設立了一家新的建築公司,自己擔任社長,笠井則不正式出面,只擔任私人技術顧問。當然他們在郊區蓋了一幢漂亮的房屋,過著表面上是夫婦,法律上卻沒有意義的同居生活。<br /><br />  然後兩年過去了,公司順利地發展。公司在大阪,建築目標則在郊區。這個目標正確。香月須惠子對笠井雖然柔順,在經營方面卻是才能卓越的女人。笠井平太郎的電腦知識使公司的建築方法獲得優秀的技術,確實也是業績良好的原因之一。不過,從別的結果來說時,笠井沒有擔任總經理是幸運的事。因為他缺乏人事管理的才能。此外,沒有讓他負責交際也是幸運的事。像他這樣不擅長交際,好堅持小道理的人,最好躲在一邊,只默默給建築技術提供電腦知識,對公司比較有好處。<br /><br />  這兩年之間,笠井始終留意著在東京等候他回去的太太房子的動態,而且以須惠子的名字委託東京的私家偵探,不斷地進行調查。根據這項調查報告,她為了丈夫的失踪而煩惱,設法調查,發現似乎已經回國。她本人仍在原來的家裡等候。這兩年之間,偵探社的報告從未提過房子行為不軌的消息。<br /><br />  「最後一年的勝負,過了這一年可能就會發生變化。」笠井對須惠子說。<br /><br />  「調查報告書每月寄一次並沒有用處,只是花錢而已,以後半年一次就好。如果有變化發生半年一起報告也是一樣。」<br /><br />  笠井是根據「合理主義」而這樣說的,雖然「人家美國」的口頭禪已經不說了。<br /><br />    5<br /><br />  從結果來說,把每月一次報告改為半年一次可能是錯誤的。但這不是委託者的錯,而是私家偵探的怠慢。同一個對象的調查,由每月一次改為半年一次,不知是偵探社方面認為太小氣而馬虎起來,或是換了不夠優秀的調查員,總之,半年後收到的調查報告書的記錄,房子依然獨守空閨沒有變化,生活費當然由娘家提供。<br /><br />  又過了三個月,一份委託住宅建築的設計文件轉到笠井的手上來。去年公司在石川縣的海岸附近興建了三十戶住宅出售,每一戶的設計都不一樣。這批房屋大受歡迎,很快就被搶購一空。看過這批房屋的一個人,在那附近買下八十坪的地,委託他們設計、建造。這委託人表示希望有個純日本式,有池塘的庭園。前面那批房屋就有這種庭園。<br /><br />  笠井看到這份姿託書上委託人的姓名是水間隆吉和房子夫婦。<br /><br />  水間隆吉不是M光學的同事嗎?後來聽說成為透鏡設計部長,差不多已經有十年不曾見過這個名字了。沒有錯,住址是在東京,服務機關是M光學。從委託書的說明看來,M光學預定在石川縣該市附近建新廠,調任水間為該工廠的技術部長。因此,水間有意在那裡定居而要建造一幢獨門獨院的房屋。<br /><br />  笠井瞪視著與水間隆吉連名的「房子」這名字,應該是太太,但沒有這樣註明。在赴任地興建一戶獨門獨院的房屋不是意味著「新房」嗎?如果已經結婚,那應該是最近的事。<br /><br />  笠井雖然這麼想,卻沒有告訴須惠子。他分別寫信向原戶籍地索取他自己和房子娘家的戶籍謄本,同封付上錢,索取者的名字是假的,收錢處是郵局。<br /><br />  大約五天後,區公所的回信寄到郵局,笠井蓋章領取後,展閱寄來的謄本,發現房子已在六個月前遷出戶口了。房子娘家的謄本則清楚地記錄她與笠井平太郎離婚,嫁給水間隆吉。<br /><br />  水間隆吉與房子是怎樣認識,結合的?世界上到處都有偶然發生,所以不必驚訝。笠井想。從山中盆地的工廠到位於東京的總社來的水間隆吉,在偶然的機會裡認識同在東京的房子,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從年齡看來,水間隆吉可能是再婚。房子被水間迷住的過程,似乎可以想見。不過,沒有記錄這項消息的那私家偵探實在太可惡了。<br /><br />  這一來要和須惠子結婚的條件已經具備了。笠井想。既可正式舉行婚禮,也可以正式公開了。須惠子聽到這消息,必然會認為過去的忍耐有價值而歡呼吧。<br /><br />  然而,笠井卻滿心不悅。他不滿意被他輕視的水間與房子在一起,況且水間順利地步步高陞。不久以後,也許他會成為M光學工業的董事。才能比他低劣的人被高估是「不合理」的。他是個除了釣魚以外,沒有其他才能的人。<br /><br />  笠井很不滿意房子輕易地衝破「等待」的立場,他認為必須讓房子繼續保持獨守空閨的狀態,以懲罰她和水間這樣的男人結婚。笠井只是在那透鏡設計工廠一度和水間同事過而已,當時就沒有什麼交情,何況這當中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不曾見面。<br /><br />  笠井為這委託人設計住宅,尤其對那池塘,更加費心的思考。水間隆吉仍然愛好釣魚,所以他一定想在院子裡的池塘飼養許多觀賞用的魚。既然指定要和式池塘,那麼,也許仿造心形,有變化的形狀更富情趣。<br /><br />  為了這項計劃,笠井收集京都各著名庭園和全國名園平面圖,利用電腦記憶,以方便設計。為了舊同事,和離他而去的妻子,他加倍細心的設計。<br /><br />  在進行這項作業之間,聽說委託者水間隆吉已搬到新任地石川縣的都市,暫時住在公寓,等候新房屋落成。由於這樣,委託人希望房子早日完工以便遷入。<br /><br />  這以後所發生的事,根據私家偵探社的調查報告書是這樣記述:<br /><br />  「笠井平太郎於△月△日到北陸方面業務出差,大約一週後回到大阪。這當中,M光學工業△△廠技術部長水間隆吉委建的住宅已經完成整地工作,主進行造園工程。池塘是笠井平太郎設計的,他本人還親自監督部份工程。雖然如此,他出差期間的行動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但關於這一點卻不可能調查。」<br /><br />  ──水間隆吉的新屋完成了,但委託人並沒有搬入。因為水間隆吉在新屋完工前失踪了。<br /><br />  水間隆吉是在一天傍晚從工廠下班,回暫居的公寓途中失踪的。有人看見水間和一個高個子男人在天色已黑的路上,往新建的房屋方向而去。但因天色的關係,看不清楚。<br /><br />  半年前才結婚的水間太太房子,因丈夫失踪而沒有遷入新屋,建築費用也付不出來。建築公司向她購得土地,將完成的房屋賣給別人。這購屋者喜歡房屋的形式,尤其非常滿意那有池塘的庭園。<br /><br />  房子回到娘家,等候「失踪的第二任丈夫」。<br /><br />  不到一年,新購屋者發現池塘的數十尾鯉魚全部改變了顏色。這些都是高價的緋鯉和錦鯉,主人十分憂慮。金色和紅色變成焦褐色,並且呈現黑綠色。<br /><br />  水產專家來檢查後,認為可能是飼料脂肪量太高引起的。主人便拿著飼料向業者抗議,但業者堅持否認他們的飼料脂肪含量過高。並且說,別家以同樣的飼料飼養鯉魚和金魚,卻沒有這種現象發生。於是主人改變飼料餵魚,結果仍然相同,鯉魚的顏色愈來愈沒有光澤,魚兒本身也漸漸失去活力。<br /><br />  經過種種測驗後,想起個把月前當地發生過地震,也許因此地盤略微下陷。即使不是地震,日本海岸方面的地盤也在逐漸下陷。說不定因此池底發生龜裂,埋在池底的地基發生某種作用,因而浮現脂肪吧。<br /><br />  請來庭園師,把池水放掉,去除池底的小石子,果然看見水泥池底出現了龜裂。水泥可以重新塗抹,因此拿鶴嘴鎬敲開地基,再把下面的土挖開來。<br /><br />  從土下挖出了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原來是屍水從龜裂的水泥地滲出來,在池水中污染了鯉魚。同時從屍體已破爛不堪的衣服,辨認出「水間」這個姓氏。<br /><br />  警察開始調查這池塘的設計者和工程人員。<br /><br />  ──笠井平太郎特地把水間隆吉的屍體埋在水間將擁有的新家的庭園,似乎是預備讓房子朝夕單獨眺望丈夫骨骸上面的池水。顯然他沒有想到這幢新屋立刻轉售他人。<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魂斷山崖

魂斷山崖 線上小說閱讀

金池塘



    1

  凡是企業委託信用調查所或私家偵探的個人身分調查報告書,與有外遇或揮金如土之類的品性調查不同,內容多半是枯燥無味的。企業委託調查的對象,以經營者不喜歡的職員,和預定聘用的新人品性為多。後者所委託的目的清楚,但其他的委託者都不表明其目的,只是委託調查而已。可能為了避免讓調查者產生不必要的先入觀念,以便獲得客觀的資料吧。

  調查報告書也同樣是以枯燥無味的詞句連接而成的。事實上即使外遇的調查報告也不過例如:「△日午後△點△△分,△△△先生在△△站前面與△△小姐會合,共乘計程車到△△溫泉旅館。守候至△點△△分,兩人仍不出來,調查員便結束今天的跟踪。」由於調查對象是外遇,枯燥的文字反而引發豐富的想像力。但平凡的人品調查報告書那千遍一律的文章,則單調到令人哈息的程度。

  笠井平太郎就是出現於這種單調枯燥的調查報告書上面的人。A信用調查所接受某電機產業的委託,調查笠井平太郎,提出以下幾項要點:

  一、本社已對此被調查人加以注目,但對此人人品不詳。二、被調查人目前在S縣D汽車產業服務,但不知本人對現職是否滿意?三、是否有別的公司挖角?四、如果條件優厚,他是否肯跳槽?五、經歷、家族內容、交友情形等。

  ──僅憑這幾項要點,一望而知委託人對笠井平太郎加以「注目」,就是有意挖角。換言之,調查的目的已間接表現出來。

  笠井平太郎這個人究竟擁有怎樣的經歷,他的性格如何,從調查員在現地蒐集資料,大約一週後提交委託人的調查報告書就可以一目了然。那等於是對整個人的描寫。以平淡的字句,分門別類,一項項記述,沒有不必要的形容,所以反而表現出寫實性。

  然而,寫實性是最乏味的。第一,笠井平太郎是個乏味的男人,記述他的報告書的文體本身就枯燥乏味,所以要引用這文章來介紹他這個人物並不合適。不過,由於是老牌調查所調查出來的內容,所以能夠信任。

  笠井平太郎滿三十五歲(做此調查時),其學歷洋洋灑灑頗為可觀:東京某大學理學部數學科畢業,同大學理學部研究所入學,同研究所退學,同大學工學部精密工學科三年級插班入學,而於二十七歲畢業,學業成績非常優秀。

  畢業那年即進入東京都內M光學工業株式會社任職。這是第一流的相機工業會社。

  遺憾的是調查報告書內沒有記載笠井平太郎大學時代的動態。可能調查員是以學校方面提供的「學業優秀」為滿足,而沒有向同級同學打聽其他方面的消息。不過,在M光學任職期的情形倒記述詳細。

 

  剛進入公司時,笠井平太郎充分表現了新人的意欲和鬥志,他是在學期間接受推薦而應徵該公司的,在進入該公司前一年的暑假,他到該公司實習。工廠位於中部空氣清澈的高原。在實習期間,他對透鏡設計發生興趣,因而決心正式進入該公司。寫畢業論文時,也活用了實習的經驗,以「透鏡的設計與測定」為主題。

  進入該公司後,笠井平太郎馬上被分派於技術部光學課的研究部門,擔任透鏡的設計工作。他的臉色白得該說是蒼白,身材瘦高,整齊得幾乎神經質的頭髮,長面孔上面戴著黑框眼鏡,高聳的鼻樑,以及薄薄的嘴唇,給人一副智慧的印象。加上柔和的溜肩膀,看起來是位無可挑剔的青年技師。工廠的女性員工比男性多,她們毫不客氣的對他送秋波、吹口哨,也有的少女熱情地仰慕著他,但笠井平太郎對這些誘惑從不屑一顧。

  他進入公司當時,M光學引入在此之前未曾嘗試的電腦。那是中繼式電算機,以現在看來是十分初步性的技術。但他利用它製作工作計劃,推進技術。該公司採用二人制,所以除他以外尚有一位同事,他們將透鏡設計的技術開發提前了將近六個月,因此,公司方面器重他們的能力。

  三個月的試用期結束之後,M光學讓笠井平太郎寫一篇對該公司的感想,這篇感想的內容如下:

  「我的大學除我以外,另外有一位同學A,於去年夏天參加實習。他到B光學去應徵,在面談時,主考官詳細詢問他在M光學的實習內容和印象。據說,他的答覆含糊,不肯說清楚。不過,透鏡設計是光學工業會社最需要保密的部份,因此,我認為讓學生來實習是危險的事。」

  這一點對公司方面是頗為中肯的忠告。此外他又這樣寫:

  「普通大學畢業的人,和像我這樣,又在研究所鑽研兩年的人,待遇上沒有太大的差別是不合理的。此外,在東京總公司服務的人,和在這鄉下的工廠工作的技術人員沒有給予地域上差別的補貼費也是不公平的。例如美國,對於員工的學歷就相當重現。本公司的待遇,顯然的輕現了學歷。透鏡的製作仰仗工匠靈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靠精密的頭腦和機器而生產,所以對技術者的待遇依然視同工匠是不合理的。」

  這是公司方面頗有同感的批評,但讓首腦們困惑的是他進入公司才四個月,尚屬新人而已。況且他的文章直言不諱,字句激烈。

  不過,公司方面器重笠井平太郎的才能,認為這是初入社會,尚不懂世故的青年宣洩的文章,期待他會漸漸改變,漸漸圓滑。

  然而,笠井平太郎不但以文字向上級陳述待遇上的不滿,而且不停地向同事們訴說。這些話當然間接的傳入人事課和幹部們的耳中。同期進入公司的技術部門職員之中,只有他表示不平,其他的人毫不抗議,因此使他格外引人注目。

  與他不同的大學,但學歷相同,同時進入公司,且被分派於同一單位的水間隆吉是個性情溫和的人。他雖然同意笠井平太郎所主張的待遇上的不滿,但從未像笠井那樣,表示過他的不滿。這一方面可能是水間隆吉對笠井平太郎多少抱著劣等感的關係。水間個子矮,面孔有稜角,與瀟灑的笠井比起來要遜色得多。再說,他在研究所的成績也趕不上笠井──當然是不同的大學研究所──進入公司後所表現的技術也比笠井差一些。事實上在公司水間的份量次於笠井。因此,他在心理上覺得不能與成績優秀的笠井站在同等立場表示不滿。他消極地贊成笠井的主張,但不能積極地主動聲言。

  笠井平太郎對於水間沒有積極表示不滿,似乎並不介意。對別人的動向漠不關心,只顧本身的利益這種性格,從這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來了。

  不過,笠井的不滿雖然已傳入幹部耳中,但總不能對進入公司不久的他一個人特別待遇。況且當時的相機業界尚在不景氣階段,薪水全盤性的微薄。因此,笠井在公司的兩年期間,始終處於不滿的情況下。

  當時住在公司獨身宿舍的笠井平太郎並沒有特別的愛好,他只是特別喜歡閱讀向東京的外文書店訂購的美國的技術書籍和技術雜誌,這些書籍多半是有關電腦方面的知識,似乎從這時候起,笠井平太郎就對光學工業界感到失望,而在考慮轉職。

  笠井就是這樣一個用功的人,他輕視周圍的人沉迷於圍棋、將棋,或登山、打高爾夫球等,他認為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因此,水間隆吉每逢假日就去釣魚之舉,笠井同樣給予忠告。水間到這工廠來以前就愛好釣魚,這裡有大湖,也有小山湖,高山重疊,溪流很多。每逢假日,水間就釣許多鱒魚回來,看到在宿舍閱讀蟹形文字書籍的笠井,就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笑。水間不能放棄這釣魚的愛好,致使他比笠井平太郎略遜一籌。

  進入公司兩年後,笠井平太郎不顧幹部的挽留,堅持辭職。他是對光學工業不景氣的前途喪失希望而辭職,事後回想,顯然這是他的失算。因為一年後,業界開始活絡,不久即迎接了空前的景氣。

  水間隆吉同樣沒有透視業界的能力,但他捨不得優秀的同事離開而挽留他。當然笠井不會因此而改變主意。這時水間詢問笠井今後的動向,笠井告訴他,打算轉入汽車產業,因為汽車產業將進入利用電腦的時代,他的技術將得以發揮。從他的口氣聽來,似乎在辭職前就先安排好新的工作了。

  笠井以略呈蔑視的眼光看看沒出息地耗在不景氣的M光學的水間,離開了被美麗的湖泊與高山環繞的盆地小城。

    2

  ──信用調查所對笠井平太郎所做的調查報告書中,記載著笠井進入S縣的D汽車產業任職,兩年後陞為計算課電腦股長,又過了三年陞為課長。

  笠井平太郎對於電腦的知識出類拔萃,D汽車產業同樣器重他的才能,因此他才如此順利的步步高陞。

  不過,笠井的脾氣與在M光學時一模一樣。他時常使用「合理、不合理」這個字眼,他對一切事物的價值判斷的區別用語不是「合理」就是「不合理」,其標準是美國式的科學化標準。對同事或部下他往往這樣說:

  「你們為什麼要熱中於麻將?沒有比這對人類更具毀滅性的遊戲了,毫無知識,不會進步,一點也不健康。通宵達旦,所以會疲倦,疲倦當然影響第二天的工作。因此喪失主管、家人、朋友的信任。不論從那一方面來說,都是有害無益。首先,就浪費時間。在美國,時間比什麼都重要。」

  說的不錯,句句都是道理。對笠井平太郎而言,理論第一,人情也非以理論的尺寸來衡量不可。這恰似面對著電腦。不論任何事,他絕不改變以具體的理論為優先的想法,他極端的尊重將理論具體化的行動。

  笠井平太郎動不動就輕蔑地說「在日本是」「日本人是」,以此對照「在美國是」「美國人是」。他是電腦技術者,英語能力又強,聽起來不至於覺得裝模作樣,但這話的內容卻並不新穎,也不具特色,雖然如此,理論儘管平凡,仍容易聽懂。只是缺乏說服力,也沒有魄力。

  不過,他是個堅持己見的人,一旦主張的理論絕不輕易收回,堅持到底。聽的人往往拗不過他,心不由衷地向他妥協。但事情牽涉到公司的方針時,就不能這樣了。居間說服他接受公司方針的人,往往會遭遇他的抵抗而左右為難。

  「這是不合理的,在心情上雖然了解,但心情是日本獨特的東西,有時是不合理的偽裝。在美國絕不會強迫人接受不合理,因為從業員可以和上面徹底的討論理論上的矛盾。如果下面的人一味的追隨,該公司的事業絕不會有發展。」他這樣批評。

  對公司而言,笠井平太郎是個棘手的人物。對人的關係也是一樣,他的道理特別多,使得和他接觸的人感到拘束,對他敬而遠之。他無意挽留要離開的人,因為那是不合理的行為,他不喜歡被人請客,也不請同事或屬下,他排除一切沒有理由的事。幾乎沒有人與他保持著私交,但他本人並不因此感到孤獨或寂寞。理論上,持有這種感情是奇怪的。

  表面上看來,他處於孤立狀態,但他原本不喜歡侵入別人的領域,也不願意讓人進入他的範圍內,雖然如此,他也不會以言行攪亂周圍的氣氛。他不是既成和平的攪亂者,但也不努力積極建立和平。對辦公處的協調和融洽漠不關心,一副我行我素的態度。雖然不是特別閉塞的性格,但認為工作以外的人際關係是不必要的。

  「只要這個人優秀,自然就有需要他的地方。」笠井對部下這樣說,這幾乎是指他自己而言。他專心一意地磨練自己,不斷地吸取工作上的知識。從這一點來說,他是非常努力的人。

  不過,他的鑽研是為他本身,並非為了公司的利益。因此,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地位,以公司的設備來研究,熱心於增加自己的能力。

  笠井平太郎在陞為D汽車產業的計算課電腦股長前不久結婚了。他不喜歡戀愛結婚,認為這是蘊藏不合理的心情主義,因此他選擇相親結婚。對方的父母是當地的財主和地主。新娘叫做房子,比他小十歲,只是鄉下短大畢業而已,既沒有才能,容貌也平凡。也就是說,是個不引人注目的女性。

  他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信心,所以不在乎妻子的父母在社會上的地位,而且也不在乎妻子是不出色的女人。目前他對於讓岳父母負擔生活費,和援助他的研究費用已感到心滿意足。他自己的薪水並不交給妻子,留著自己花用。但因為全部花在書本上,他的妻子從不埋怨,甚至樂意協助他。

  雖然如此,凡是認識笠井平太郎的人都對他的結婚感到奇怪,向來不與人交往,不會交際的他,竟然邁進人際關係中最繁瑣的結婚關卡。

  由於他的性格怪異,所以大家對他的婚姻抱著好奇,期待發生變化。但到最後的結果顯現之前,毫無破綻,一點看不出徵兆。雖然如此,並不是說他愛著妻子,他對待妻子和對待別人相同,近乎漠不關心,也許這份平淡,反而保持了婚姻的順暢。

  正如他對妻子沒有熱情,對其他女人也毫無興趣。似乎也可以說,他從不和別人去喝酒,所以不會遇到對女人發生興趣的機會。

  同樣的,他對別人說話時態度冷靜,有時候難免會與人爭論,但絕不至於弄到感情昂奮,臉色也保持原來的蒼白。這一點也是讓上司感到頭疼的地方。

  「一張神經質的面孔,看起來不像強壯的樣子,但事實上還算相當健康。顯然對身體健康十分注意。」

  信用調查所有關笠井平太郎的調查報告書這樣記述。

  「由於找不出私交好的人,所以品性方面不明確,但沒有聽到壞的批評。經常在忙碌中,不像一般薪水職員那樣適當地利用閒暇。他和妻子之間尚未生育子女,但假日也未曾和妻子駕自用車到近郊兜風。他本人總是躲在書房,對高爾夫球也沒有興趣。」

  「在M光學工業時,以及在D汽車產業時,都被選為工會的執行委員,但他對工會的活動一點不感興趣,什麼事都不做。在D汽車產業時,待遇上的不滿雖然照說不誤,不過,沒有成為執行部的議題。似乎是不喜歡與人爭執,逃避與自己有關的麻煩發生。如果套用卑俗的說法,他是只要自己好就好,根本不管別人的感覺如何,徹底的利己主義者。」

  「據D汽車產業某中堅幹部說,笠井平太郎擔任課長的計算課是負責經營管理、生產工程、技術促進的電機計算,以及與這些有關的一切企劃工作。雖然他在電腦理論方面的知識非常豐富,企劃能力卻在水準以下。由於這樣,為了活用所設備的機器該具備的資料設計拙劣,無法真正透過電腦而工作。據這位幹部說,這種傾向在笠井進入公司大約三年後就顯現了。」

  「笠井平太郎成為計算課課長,擁有四十名部下,但他對於人事管理和職務卻無法掌握。不是說他的能力不夠,而是因為他本人漠不關心的緣故。他連管理這項該由他負責的職務都偷懶,對部下的管理更是一概不理。而且他頻頻向部下發洩他對公司的不滿,這些話就由部下口中傳到人事部。公司方面承認讓笠井平太郎擔任計算課長是人事上的失誤,但又不能馬上更換,因此感到很頭疼。」調查報告書最後還有這樣一段記載:

  「距今兩個月前,笠井平太郎突然以私人的理由向公司提出辭呈。他本人是說,要到美國去研究電腦。但由於事情太突然,計算課員之中有人說是先知道留學的消息以後才知道辭職的消息。因此,傳說也許他是被別的公司挖走。不過,據公司方面的調查,那是誤傳,已從外務省的旅券課和航空公司得到證實,確實到美國去了。關於赴美費用,也有人懷疑是預備聘用他的公司負擔的,真相卻不得而知。又有人猜測他到美國唸兩年書,回國後再待價而沽,決定進入那一家有力的公司,或到私立大學工學部擔任講師。滯留美國的費用,則確實是由他的太太房子的娘家全額支付的。然而,現在笠井平太郎究竟在美國何處?在那一所學校就讀?則全然不知道。房子也說,丈夫赴美後,她只收到丈夫抵達洛杉磯的一張明信片而已。」

  委託信用調查所進行這項調查的某電機產業,聽說笠井平太郎對電腦十分內行,原本考慮挖角,但公司對他「注目」的時候,他已經到美國去了。

    3

  調查所無法追踪笠井平太郎在美國的行為。因此,只得從別的方向追踪他其後的行為,以下就是調查結果。

  笠井平太郎是以自己為中心,不能與他人協調,不關心別人的人,所以不論到何處都是孤立的。最初他到加州大學電氣工學科旁聽,他的志願是電腦,但他認為在日本接受資格考試的手續麻煩,所以直接到美國來。事實上他是自尊心太強,怕考試不通過,被人恥笑。

  抵達洛杉磯後,他並不去拜訪當地的日本人或留學生打聽消息,而是直接到日本領事館,要求協助他辦理聽講的手續。從不先拜訪日僑,直接到領事館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他的優越意識。

  領事館告訴他如何辦理,這當然不是領事館範圍內的事。聽說,要唸美國的大學,只要提示在日本的大學學業成績就可以,他對這事頗具信心。然而,旁聽生需要經過語言測驗。笠井對於委員提出詢問的簡單英語(以對方言)也聽不懂,說也說不好,因而不合格。美國比他所想像的「合理」。事實上不論在飛機中,或在洛杉磯街上,與美國人說話都無法溝通。

  於是這才不得不拜訪日本留學生,請教加州大學電氣工學科的事,果然美國的電腦技術比日本進步得多,笠井的知識已經落伍了。

  但他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的弱點,不動聲色地聽著。然後對那留學生表示,加州大學的程度對他太淺易,所以他要到麻省理工去,因為聽說那裡的水準高得多。事實上,這時候笠井平太郎不但考慮放棄在美國的大學旁聽,甚至對電腦知識的自信也大大的動搖起來。

  笠井由西部到東部各地參觀,最後在紐約的飯店落腳。錢方面因為向妻子的娘家「借」了兩年的「留學費」,所以相當充足。

  他想趁機到歐洲去看看,因而從紐約搭乘開往英國的郵輪。他打算還要回美國來,因為他對電腦的新知識尚不死心。回程預備搭飛機,去的時候坐船橫渡大西洋。為了要好好享受一番而購買頭等艙,價錢比飛機高得多。

  在船上的六天時間,笠井平太郎捕捉了幸運。他與一位名叫香月須惠子的二十七歲女性墜入情網。須惠子雖然不漂亮,卻是關西大建築公司老闆的女兒,她也是隻身出國旅行。

  像笠井平太郎這種缺乏妥協性的男人,在發生戀愛的前段讓人發現容易接近是很奇怪的事,猜想是他在美國受到挫折,感到氣餒所引起的影響。否則的話,向來他認為和女性交際與打麻將同樣「浪費時間」。如果認為這時候他就有計劃地接近香月須惠子,那就猜過頭了。因為在豪華郵輪上面時,他還不知道她是大富翁的女兒。

  香月須惠子深深被笠井平太郎吸引住了,雖然略嫌蒼白,卻有一張充滿智慧的面孔,加上高高瘦瘦的個子,正是這位老小姐所喜歡的結婚對象。外國船的事務長吃飯時,總是把日本旅客湊成一桌,但頭等艙的日本旅客除了他們兩人以外,只有一對初老的夫婦,他們自然而然就親近了。香月須惠子是出來做歐美建築的「觀察旅行」,當然只是純旅遊而已。

  笠井平太郎吹噓地說,他是到麻省理工學院研究電腦技術,目前利用假期旅行,並且不住地展示他的電腦常識。須惠子聽得很佩服,這不僅是由於興趣,和對自己所缺乏常識的好奇,同時內心似乎潛伏著某種思慮。

  在南安普頓登陸,到倫敦盤桓兩週,這當中也到愛爾蘭的都柏林旅行。兩人在同一家飯店住不同房間,除此以外行動一致。須惠子在語言方面比他流利,所以變成她在引導他。這時候她難免產生了近似母性愛的感情。

  既然是「建築視察」,就有必要參觀北歐的建築物,於是兩人從倫敦飛往丹麥的哥本哈根。參觀位於海峽的古城那夜,哈姆雷特的浪漫氣氛感染了他們吧,兩人之間保持的距離消失了。從哥本哈根飯店的第二夜起,兩人就同宿一房了。

  從斯德哥爾摩回到阿姆斯特丹,在海牙的海岸保養地的飯店住宿時,兩人訂下了婚約。她在倫敦的時候已經表明了身分,決定回國後要請父親另外設立一處建築分公司,將他的電腦技術導入建築設計之中。所以結婚後,他就不是單純的電腦技師,而是太太擔任社長的新公司的總經理。

  當然不容許重婚,笠井平太郎並非騙子,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所以早在大西洋的船上他就說過自己是有婦之夫。他現在向須惠子聲明要和太太離婚。

  「她會答應嗎?」香月須惠子不放心地問。

  「我想會。」

  「為什麼?她又沒有錯,如果她不答應蓋章,我們就永遠不能結婚。這種例子太多了。」

  「我並不愛她,離開日本後,我只在抵達洛杉磯時寄過一張明信片給她而已,所以……」

  所以,不見得房子肯答應離婚。不,房子不會答應離婚。娘家出錢讓他到外國,他卻要和在那裡認識的女人結婚,房子當然不甘心,拒絕在離婚書上蓋章。房子是柔順的女人,但內心堅強,況且她深愛性情古怪的丈夫。

  麻煩的是笠井平太郎盼望和香月須惠子結婚,他的自負在赴美後被摧毀,對前途正喪失希望之際,如果能和關西資產家的女兒結婚,成為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是求之不得的人生良機。

  難道不能說服房子嗎?和和氣氣不傷感情地離婚。但再怎樣思想都覺得希望不大。他最得意的「合理性」理論在這裡派不了用場。在美國,只要妻子不答應,丈夫和別的女人同居是犯法的。就算答應離婚,也得付出莫大的贍養費。這種男人甚至被戲稱為「死馬」(dead horse)。

  笠井平太郎向來是討厭糾紛的人。在M光學和D汽車產業時,爭論事情不激動昂奮,就是為了避免發生糾紛。在工作上都是如此,更不願意為了強迫離婚,或與女人同居而引發起世人的議論。

  然而,這大好機會他絕不肯錯過。像笠井平太郎這種優越感強烈的男人,非得比從前的同事職位高不可。他不能忍受地位比他們低,境遇比他們差。在M光學時代僅次於他的水間隆吉,如今已成為透鏡設計部長。各方面都比他拙劣的水間隆吉都變成了光學工業地位最重要的透鏡設計部長,假使笠井平太郎一直留在M光學,這個地位當然是笠井的,而且必然比水間更早得到這個職位吧。

  如果現在回日本就職,算是新的職員,無法立刻得到這樣的職位。笠井從他在美國的經驗看來,日本的電腦技術如今必已進步,他的知識比起來是落伍了。在日本的時候,這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到美國以後,種種見聞使他對現狀驚愕不已。自負心的損毀變成恐怖心理,甚至對現在的日本電腦界也產生恐懼,而一連串的打擊又帶來了神經衰弱。

  如果是建築設計的電腦倒不要緊,因為不需要光學工業或汽車產業那種高度的精密技術。笠井平太郎認為自己的知識和技術足夠應付,甚至比別人進步。因此,從自己的技術方面,或為獲得比舊同事更高的地位而言,無論如何非和香月須惠子結婚不可。

  這時候,須惠子說過的一句話:「可是,你太太又沒錯。」回到笠井耳中。

  (對,如果她有差錯,離婚的理由就可以成立。)

    4

  笠井平太郎考慮了兩、三天後,對香月須惠子說:

  「我希望和妳結婚,但除非我的太太答應離婚,否則不能正式結婚。但她大概不會輕易答應離婚。因為她的娘家對我抱著期待,出鉅款讓我出國,她也始終緊緊抓著我。若是勉強逼她離婚,也許她會殺死我,然後自殺。因為她是沒有教養的女人,所以很可怕。」

  「那怎麼辦才好?」須惠子臉色蒼白地問,她已經離不開笠井了。

  「我也不願意發生糾紛。」

  「我當然也不願意,雖然我了解她的心情。」

  「我決定回日本,和妳一起生活,當然瞞著我太太,連回國的消息也不要讓她知道。」

  「那會變成怎樣?」

  「開頭她會吵,會找。但幾年後就會看開,放棄我。」

  「這麼容易嗎?」

  「她還年輕,當她發現被我拋棄後,一定會脫離我的戶籍,嫁給別的男人。家庭裁判所也一定會同意她所提出的離婚理由。」

  「會這樣順利嗎?既然她那樣愛你,也許十年、二十年也會等你。」

  「絕對不會。我到美國後,只寄過一張明信片,然後音訊杳然,她一定訝異多於氣憤而改嫁他人。況且她還年輕,不可能獨守空閨。」

  「……」

  「她會戀愛,不,就算不是戀愛也會偷情。因為長年守著空閨等候丈夫的妻子最容易引誘男人的心。那就好了,錯失就在她,離婚的理由就可以確立了。丈夫不在家當中妻子不守婦道,沒有話說。」

  「你也有錯,好幾年沒有消息。」

  「這一點也會在家庭裁判所提出來說,當然我有缺點,但這不能成為原諒她不貞的理由。」

  「也就是說,彼此沒有愛情,只憑這一點就可以不必引起糾紛,順利離婚。幸運的是沒有子女。不過,也許不必鬧到家庭裁判所,只要她和別人戀愛,就會和對方同居或結婚。唔,大約三年吧,我想三年後就會是這樣了。」

  「那麼,這當中我們也不能結婚囉?」

  「不能正式結婚,但事實上我們已經等於結婚。只是不能舉行婚宴,對妳有點委屈而已。」

  笠井平太郎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臉色惆悵的香月須惠子,他的眼睛清楚地表示如果不願意,只好分手的決心。

  「好吧,照你的話做,因為我已經離不開你了。在你面前,我完全變成了弱女子。」

  笠井拉起須惠子的手,她的身體發抖,緊緊抱住了他。

  兩人悄悄回國。這是笠井平太郎離開日本後三個月的事。他們從飛機場直接到大阪,把一切事坦白告訴須惠子的父母和胞兄,表示大約三年後就可以正式結婚,所以希望他們同意。並且說,笠井平太郎的電腦知識豐富,一定能促使建築技術的進步。她要求父母設立新的建築公司給她,由她擔任社長,聘用笠井為私人技術顧問。如果是正式職員,在法律上必須申報,所以到正式結婚以前暫時不公開。她的父母,尤其是父親,向來溺愛這獨生女,所以對她言聽計從。母親對於笠井平太郎的事則認為「生米已成粥」,算了,但願女兒能幸福就好,胞兄是個善良的人,自己繼承了父親的大建築公司,不妨設個新公司給她,算是分給她一些財產。

  ──就這樣,香月須惠子在大阪設立了一家新的建築公司,自己擔任社長,笠井則不正式出面,只擔任私人技術顧問。當然他們在郊區蓋了一幢漂亮的房屋,過著表面上是夫婦,法律上卻沒有意義的同居生活。

  然後兩年過去了,公司順利地發展。公司在大阪,建築目標則在郊區。這個目標正確。香月須惠子對笠井雖然柔順,在經營方面卻是才能卓越的女人。笠井平太郎的電腦知識使公司的建築方法獲得優秀的技術,確實也是業績良好的原因之一。不過,從別的結果來說時,笠井沒有擔任總經理是幸運的事。因為他缺乏人事管理的才能。此外,沒有讓他負責交際也是幸運的事。像他這樣不擅長交際,好堅持小道理的人,最好躲在一邊,只默默給建築技術提供電腦知識,對公司比較有好處。

  這兩年之間,笠井始終留意著在東京等候他回去的太太房子的動態,而且以須惠子的名字委託東京的私家偵探,不斷地進行調查。根據這項調查報告,她為了丈夫的失踪而煩惱,設法調查,發現似乎已經回國。她本人仍在原來的家裡等候。這兩年之間,偵探社的報告從未提過房子行為不軌的消息。

  「最後一年的勝負,過了這一年可能就會發生變化。」笠井對須惠子說。

  「調查報告書每月寄一次並沒有用處,只是花錢而已,以後半年一次就好。如果有變化發生半年一起報告也是一樣。」

  笠井是根據「合理主義」而這樣說的,雖然「人家美國」的口頭禪已經不說了。

    5

  從結果來說,把每月一次報告改為半年一次可能是錯誤的。但這不是委託者的錯,而是私家偵探的怠慢。同一個對象的調查,由每月一次改為半年一次,不知是偵探社方面認為太小氣而馬虎起來,或是換了不夠優秀的調查員,總之,半年後收到的調查報告書的記錄,房子依然獨守空閨沒有變化,生活費當然由娘家提供。

  又過了三個月,一份委託住宅建築的設計文件轉到笠井的手上來。去年公司在石川縣的海岸附近興建了三十戶住宅出售,每一戶的設計都不一樣。這批房屋大受歡迎,很快就被搶購一空。看過這批房屋的一個人,在那附近買下八十坪的地,委託他們設計、建造。這委託人表示希望有個純日本式,有池塘的庭園。前面那批房屋就有這種庭園。

  笠井看到這份姿託書上委託人的姓名是水間隆吉和房子夫婦。

  水間隆吉不是M光學的同事嗎?後來聽說成為透鏡設計部長,差不多已經有十年不曾見過這個名字了。沒有錯,住址是在東京,服務機關是M光學。從委託書的說明看來,M光學預定在石川縣該市附近建新廠,調任水間為該工廠的技術部長。因此,水間有意在那裡定居而要建造一幢獨門獨院的房屋。

  笠井瞪視著與水間隆吉連名的「房子」這名字,應該是太太,但沒有這樣註明。在赴任地興建一戶獨門獨院的房屋不是意味著「新房」嗎?如果已經結婚,那應該是最近的事。

  笠井雖然這麼想,卻沒有告訴須惠子。他分別寫信向原戶籍地索取他自己和房子娘家的戶籍謄本,同封付上錢,索取者的名字是假的,收錢處是郵局。

  大約五天後,區公所的回信寄到郵局,笠井蓋章領取後,展閱寄來的謄本,發現房子已在六個月前遷出戶口了。房子娘家的謄本則清楚地記錄她與笠井平太郎離婚,嫁給水間隆吉。

  水間隆吉與房子是怎樣認識,結合的?世界上到處都有偶然發生,所以不必驚訝。笠井想。從山中盆地的工廠到位於東京的總社來的水間隆吉,在偶然的機會裡認識同在東京的房子,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從年齡看來,水間隆吉可能是再婚。房子被水間迷住的過程,似乎可以想見。不過,沒有記錄這項消息的那私家偵探實在太可惡了。

  這一來要和須惠子結婚的條件已經具備了。笠井想。既可正式舉行婚禮,也可以正式公開了。須惠子聽到這消息,必然會認為過去的忍耐有價值而歡呼吧。

  然而,笠井卻滿心不悅。他不滿意被他輕視的水間與房子在一起,況且水間順利地步步高陞。不久以後,也許他會成為M光學工業的董事。才能比他低劣的人被高估是「不合理」的。他是個除了釣魚以外,沒有其他才能的人。

  笠井很不滿意房子輕易地衝破「等待」的立場,他認為必須讓房子繼續保持獨守空閨的狀態,以懲罰她和水間這樣的男人結婚。笠井只是在那透鏡設計工廠一度和水間同事過而已,當時就沒有什麼交情,何況這當中已經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不曾見面。

  笠井為這委託人設計住宅,尤其對那池塘,更加費心的思考。水間隆吉仍然愛好釣魚,所以他一定想在院子裡的池塘飼養許多觀賞用的魚。既然指定要和式池塘,那麼,也許仿造心形,有變化的形狀更富情趣。

  為了這項計劃,笠井收集京都各著名庭園和全國名園平面圖,利用電腦記憶,以方便設計。為了舊同事,和離他而去的妻子,他加倍細心的設計。

  在進行這項作業之間,聽說委託者水間隆吉已搬到新任地石川縣的都市,暫時住在公寓,等候新房屋落成。由於這樣,委託人希望房子早日完工以便遷入。

  這以後所發生的事,根據私家偵探社的調查報告書是這樣記述:

  「笠井平太郎於△月△日到北陸方面業務出差,大約一週後回到大阪。這當中,M光學工業△△廠技術部長水間隆吉委建的住宅已經完成整地工作,主進行造園工程。池塘是笠井平太郎設計的,他本人還親自監督部份工程。雖然如此,他出差期間的行動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但關於這一點卻不可能調查。」

  ──水間隆吉的新屋完成了,但委託人並沒有搬入。因為水間隆吉在新屋完工前失踪了。

  水間隆吉是在一天傍晚從工廠下班,回暫居的公寓途中失踪的。有人看見水間和一個高個子男人在天色已黑的路上,往新建的房屋方向而去。但因天色的關係,看不清楚。

  半年前才結婚的水間太太房子,因丈夫失踪而沒有遷入新屋,建築費用也付不出來。建築公司向她購得土地,將完成的房屋賣給別人。這購屋者喜歡房屋的形式,尤其非常滿意那有池塘的庭園。

  房子回到娘家,等候「失踪的第二任丈夫」。

  不到一年,新購屋者發現池塘的數十尾鯉魚全部改變了顏色。這些都是高價的緋鯉和錦鯉,主人十分憂慮。金色和紅色變成焦褐色,並且呈現黑綠色。

  水產專家來檢查後,認為可能是飼料脂肪量太高引起的。主人便拿著飼料向業者抗議,但業者堅持否認他們的飼料脂肪含量過高。並且說,別家以同樣的飼料飼養鯉魚和金魚,卻沒有這種現象發生。於是主人改變飼料餵魚,結果仍然相同,鯉魚的顏色愈來愈沒有光澤,魚兒本身也漸漸失去活力。

  經過種種測驗後,想起個把月前當地發生過地震,也許因此地盤略微下陷。即使不是地震,日本海岸方面的地盤也在逐漸下陷。說不定因此池底發生龜裂,埋在池底的地基發生某種作用,因而浮現脂肪吧。

  請來庭園師,把池水放掉,去除池底的小石子,果然看見水泥池底出現了龜裂。水泥可以重新塗抹,因此拿鶴嘴鎬敲開地基,再把下面的土挖開來。

  從土下挖出了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原來是屍水從龜裂的水泥地滲出來,在池水中污染了鯉魚。同時從屍體已破爛不堪的衣服,辨認出「水間」這個姓氏。

  警察開始調查這池塘的設計者和工程人員。

  ──笠井平太郎特地把水間隆吉的屍體埋在水間將擁有的新家的庭園,似乎是預備讓房子朝夕單獨眺望丈夫骨骸上面的池水。顯然他沒有想到這幢新屋立刻轉售他人。

魂斷山崖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