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文麗珍的絲襪》</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文麗珍的絲襪》</h3><br /><br />  文麗珍和李大卓的關係已維持了四年,一直沒有被銀行裏的同事發現,他們兩個人的條件相差太遠了,沒有人想到李大卓會看上文麗珍。<br /><br />  文麗珍中學畢業後加入這間銀行工作,任職出納員,一做便是十五年。她個子瘦小,相貌普通,最特別的算是擁有一頭黑而粗硬的頭髮,人家說髮質硬的人,性子也硬。文麗珍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往。她在銀行工作了十二年,連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交上。從來沒有男孩子來接她下班,初時大家還好奇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沒有人再關心文麗珍的姻緣,但大家都知道她不年輕了,至少也有三十二、三歲。<br /><br />  李大卓在五年前調來中環這間分行任總經理,這是全港最大的一間分行,有百多名員工。他在這個集團工作了二十三年,曾經做過八間分行的副經理。李大卓只是一名中學畢業生,最初在銀行裏做文員,他很努力,也很有上進心,二十三年來不斷進修,加上工作表現出色,終於在四十歲這一年登上分行總經理的職位。<br /><br />  他從前是一個在廉租屋長大的男孩子,今天,他拿著銀行的低息貸款買下跑馬地一層接近二千尺的單位,幾年間升值了差不多一倍。今天的成就,是他艱苦經營回來的。<br /><br />  李大卓的妻子王翠芬是社會工作者,專門輔導青少年,她是個愛心泛濫的女人,最適合做這份工作。李大卓和王翠芬結婚十七年,育有一子一女,兒子今年十二歲,女兒八歲,俱在名校讀書。讀名校,一直是李大卓的心願,想不到要由他的子女來完成。<br /><br />  李大卓很珍惜今天自己所擁有的一切。<br /><br />  和李大卓相比,文麗珍就談不上幸福了。經她雙手數過也見過以億計的鈔票,但這一切好像都與她無關。她每天仍然帶著飯盒回公司。<br /><br />  在這一棟由著名建築師設計的智慧型銀行大廈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淡泊,同事與同事之間,最投契的時候,是說人長短的時候。在這班人口中,銀行裏至少有三十對姦夫淫婦。<br /><br />  李大卓是女職員心中的好丈夫,他從沒有與銀行裏任何一個女職員沾上關係,五年來,連一宗緋聞也沒有。<br /><br />  文麗珍則是男職員眼中的怪人。<br /><br />  「我敢打賭她還是處女。」會計主任陶威廉以權威的口吻說。<br /><br />  「你怎麼知道?」出納的阿麥說。<br /><br />  「你沒留意嗎?即使是在攝氏三十三度那麼炎熱的天氣之下,她仍然穿著絲襪,這就是老處女的特點。」陶威廉說。<br /><br />  文麗珍當然已經不是處女。她愛穿絲襪,對她來說,不穿絲襪就等於沒有穿衣服一樣。她愛到利源東街買絲襪,但看見漂亮的絲襪,她也會買來收藏。<br /><br />  在她那個狹小的房間裏,文麗珍用一個高一尺半寬三尺半的樟木櫃來放她的絲襪。她將每一雙絲襪整齊地捲好,排在樟木櫃內。她的收藏品之中,最貴的是一雙黑色魚網絲襪,腳踝部位有幾顆假鑽石。她不會穿這種絲襪,這種絲襪只適合一個性感美豔的女人穿著,她可不配啊。<br /><br />  她有一雙絲襪,是綠色的,《綠野仙蹤》的綠,文麗珍時常幻想,穿上這雙絲襪,可以到森林去。有一天晚上,她穿上這雙絲襪睡覺,果然夢到自己住在一個漂亮的森林裏,可惜在夢裏她不是人,是一株莖部綠色的植物。<br /><br />  樟木櫃裏,還有一雙血紅色的絲襪,文麗珍從來不穿紅色衣服,但她覺得這雙紅色的絲襪很詭異,該是穿在一個女吸血僵屍的一雙修長的美腿上的。<br /><br />  不穿絲襪,就是不穿衣服啊。<br /><br />  五年前的一天早上,文麗珍在八時正就回到銀行上班,她經常是最早上班的一位職員,那天,她穿著一雙新的肉色絲襪。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走來出納部巡視。<br /><br />  「只有你一個人嗎?」男人問她。<br /><br />  文麗珍點頭。<br /><br />  原來他就是新來的總經理李大卓。她早就聽過李大卓的大名,在他調來主理這間分行之前,已經有很多同事談論過他,他們說李大卓是個十分勤力的上司,從一個櫃位出納員攀升到最大一間分行的總經理,可說是一個神話。大家對李大卓讚口不絕,說他在每一間分行工作時,無論那間分行有多少名員工,他也記得每一名屬下的姓名和個人資料,令屬下感到上司很關心他們。<br /><br />  「你是文麗珍,加入銀行已經七年了,對嗎?」李大卓問文麗珍。<br /><br />  文麗珍受寵若驚。<br /><br />  「你的貧血病好了一點沒有?」李大卓問她,「我留意到你的身體檢驗報告。」<br /><br />  「情況還是差不多。」文麗珍一板一眼地回答。<br /><br />  「這個李大卓真會關心人。」文麗珍心裏想。<br /><br />  自從李大卓來了之後,銀行裏的女人經常討論他,心儀他的女人,少說也有一打以上,不過,據李大卓的秘書說,李大卓是一個家庭觀念極重的男人,而且為人正派,似乎除了太太之外,並沒有其他女人。其實,他每天早上七時三十分回到銀行,差不多每晚都是十二時才離開銀行,還有什麼時間搞婚外情?<br /><br />  李大卓來了銀行大概半年以後的一天晚上十時多,文麗珍正在加班,李大卓經過出納部,看到她。<br /><br />  「文小姐,只有你一個人嗎?」<br /><br />  「還有兩位同事剛剛離開,我現在就走。」文麗珍站起來說。<br /><br />  「週末晚上還要加班,不用跟男朋友約會嗎?」<br /><br />  文麗珍羞怯地搖頭。<br /><br />  「我差點忘了。」李大卓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字條給文麗珍,「我有一位朋友是當醫生的,他說這隻補血丸對貧血症有幫助,你可以試試看。」<br /><br />  「謝謝你,總經理。」文麗珍大為感動,沒想到總經理竟關心到一個小職員的貧血病。<br /><br />  「你住在西環的,對嗎?」<br /><br />  文麗珍點頭。<br /><br />  「很久沒有吃過西環著名的糖水了,很想吃一碗,你帶路好嗎?」李大卓說。<br /><br />  總經理竟然找她陪吃糖水,文麗珍的心跳得很厲害,只是點一下頭,不敢望李大卓。<br /><br />  李大卓駕車載著文麗珍到西環,文麗珍坐在車上,看到自己的大腿,才發現腳上的一雙絲襪不知什麼時候穿了一個洞,這個洞正好就在右邊的膝蓋上。這一雙絲襪,為什麼偏偏要選擇在這個時候爛呢,文麗珍氣死了,用手蓋著絲襪的那個洞。<br /><br />  太遲了,李大卓已經看到。<br /><br />  「你的絲襪穿了一個洞。」李大卓說。<br /><br />  文麗珍的臉漲得通紅。<br /><br />  「是給安全帶勾爛的嗎?」李大卓伸出一隻手指戮在文麗珍膝蓋絲襪破洞的地方,他的手指由絲襪的那個破洞裏伸展,從膝蓋一直上游到大腿,在她溫熱的皮膚上游走。<br /><br />  李大卓跟她說,他的工作壓力大得不得了。他的那位當社會工作者的太太只會關心邊緣少年和失蹤少女。<br /><br />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吃糖水,去了時鐘酒店。那一雙穿了洞的絲襪就丟在時鐘酒店的地上。<br /><br />  文麗珍以為自己在戀愛,四年來,她一直在等李大卓離婚。<br /><br />  李大卓當然不會離婚,他看上文麗珍,只有一個原因--她向來沉默寡言,不愛跟同事交往--這是她歷任上司對她的評語。<br /><br />  這種女人決不會將自己和總經理的私情說出來,影響男人的前途。李大卓今日擁有的一切,是他二十年來艱苦努力得回來的,絕不可以毀在一個女人手上。如果不是為了安全,李大卓才不會看上文麗珍呢,銀行裏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所以,即使文麗珍真的守不住秘密,把私情揚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李大卓會看上她。<br /><br />  這一天,文麗珍花了一個月的薪水買了一套義大利名牌西裝給李大卓。<br /><br />  「穿在你身上會很漂亮。」文麗珍說。<br /><br />  「謝謝你。」李大卓正忙著穿回衣服離開時鐘酒店。<br /><br />  文麗珍坐在床沿緩緩穿上絲襪,她跟李大卓說:「我們以後換個地方見面好嗎?」<br /><br />  「好呀,附近開了一家新的,房租有折扣呢,我們下次去試試。」李大卓說。<br /><br />  「不,我意思是我不想再來這種地方,在這種地方,令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壞女人。」<br /><br />  「不來這裏,可以去哪裡,難道去你家和我家嗎?」<br /><br />  「四年了,我們連個見面的地方都沒有,為什麼不租一個房子,你又不是負擔不來,我想跟你有一個家。」文麗珍摟著李大卓說。<br /><br />  「我們遲些再談吧。」李大卓說。<br /><br />  每一次提起這個問題,李大卓總是這樣說。<br /><br />  一天晚上,文麗珍穿著那雙綠色的絲襪睡覺,她夢到自己在森林裏,她是森林裏的一隻螳螂,有綠色的腳,螳螂愛上了森林王子,於是一直偷偷躲在王子一頭綠色的頭髮裏。一天,森林王子愛上了荷塘裏的一朵荷花,荷花不愛他,森林王子跳進荷塘裏殉情,螳螂因此不幸淹死了。<br /><br />  文麗珍從夢中驚醒過來,森林王子原來並不愛她。四年來,她不敢肯定李大卓愛不愛她,若說不愛,她為什麼會跟她上床?而且已經四年了。若說愛,這四年來,除了跟她上床之外,他為她做過些什麼。他連一份小禮物也沒有送過給她。<br /><br />  這一次,她一定要試探他。<br /><br />  文麗珍自作主張,透過地產公司看過幾間房子,其中一間在灣仔,四百多尺,月租八千元,文麗珍付了按金和租金。<br /><br />  「我們租個地方好嗎?」這天晚上,文麗珍跟李大卓說。<br /><br />  「很麻煩的呀。」李大卓推搪。<br /><br />  「我已經找了一間房子,在灣仔,月租八千元。」文麗珍說。<br /><br />  「八千元那麼貴?你自己付租金嗎?」李大卓生氣。<br /><br />  「我怎麼負擔得來?」文麗珍委屈地說。<br /><br />  「那你為什麼自作主張?」<br /><br />  「我已經交了按金和一個月租金。」<br /><br />  「我沒錢。」李大卓說。<br /><br />  「你根本不想跟我一起,好呀,明天我把我們的關係告訴所有人。」文麗珍生氣地說。<br /><br />  李大卓連忙哄她:「我如果不想跟你一起,就不會跟你一起四年。我的財政大權都在我太太手上,怎可以一個月拿八千塊錢出來?」<br /><br />  「你什麼時候離婚?」文麗珍問他。<br /><br />  李大卓心裏很氣,心想你這個女人是什麼東西,竟然妄想我為你離婚?可是,他怕她把兩個人的關係說出來,唯有哄著她:<br /><br />  「兒女還小,我不想他們在單親家庭長大,待他們長大一點,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份。」<br /><br />  「那間屋怎麼辦?」文麗珍相信了他。<br /><br />  「按金和租金就當白白賠給人吧。」李大卓說。<br /><br />  以後,她又得再到這種鬼地方幽會了。<br /><br />  自從上一次幽會到今天,文麗珍的月事一直沒有來,她戰戰兢兢地到醫生處驗孕,醫生告訴她,她有了兩個月身孕。<br /><br />  「我有了身孕。」文麗珍告訴李大卓。<br /><br />  「不是吧?」李大卓嚇了一跳。<br /><br />  「你快跟我結婚。」文麗珍迫他。<br /><br />  「就算現在立即離婚也趕不及結婚,這個孩子不能要。」李大卓哄她。<br /><br />  「你不要,我要。」文麗珍說。<br /><br />  「我不是不想要孩子,但你還未結婚,大著肚子會給人笑話的,我不想你被人取笑。」<br /><br />  文麗珍被李大卓說服了,接受墮胎手術。<br /><br />  在醫院做手術那天,李大卓沒有來,他說要上班,文麗珍自己一個人到醫院。躺在手術床上時,她為李大卓想了很多他不能來的藉口,但她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些藉口,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br /><br />  做完手術,蘇醒過來,文麗珍自己穿回衣服離開醫院。<br /><br />  到了晚上,李大卓才打電話來問:「孩子是不是已經打掉了?」<br /><br />  文麗珍不作聲,他最關心的,竟然不是她,而是孩子有沒有打掉。<br /><br />  第二天,文麗珍照常上班,在電梯裏碰到李大卓。<br /><br />  「你為什麼不來醫院接我?」文麗珍問李大卓。<br /><br />  李大卓嚇了一跳:「你傻了嗎?別在公司裏說這些話。」<br /><br />  「這麼多年來,你連一份禮物也沒有送過給我,我想要一枚鑽石指環,你明天給我。」文麗珍望著李大卓,似笑非笑,她看到他驚惶失措的樣子,竟然有點幸災樂禍。<br /><br />  第二天晚上,李大卓去找文麗珍。<br /><br />  「我有一份禮物送給你。」李大卓說。<br /><br />  「真的?」文麗珍開心地說,李大卓終於肯為她做點事了。<br /><br />  李大卓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塑膠手錶來:「送給你的,好看嗎?」<br /><br />  文麗珍失望:「為什麼不是指環?」<br /><br />  「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好看的指環,我覺得這隻手錶挺襯你呢,來,我為你戴上。」李大卓替文麗珍戴上手錶,「這個款很多人收藏呢,價錢一點也不便宜。」<br /><br />  文麗珍不是想要一枚鑽石指環,她只是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有多好,現在她知道了,四年來,她只是他的洩欲工具。<br /><br />  李大卓已經盤算著要跟文麗珍分手,這個女人開始要脅他,不能再信任,但他不敢觸怒她,她好像越來越神經質。<br /><br />  這一天晚上,李大卓和文麗珍又去幽會,文麗珍穿了一雙血紅色的絲襪出來。<br /><br />  「你為什麼穿這種顏色的絲襪?」李大卓覺得難看極了,簡直就是醜人多八怪。<br /><br />  「不好看嗎?」文麗珍反問他。<br /><br />  「好看。」李大卓應酬她。<br /><br />  「今天晚上我們換個地方好嗎?」<br /><br />  「你想去哪裡?」<br /><br />  「去一間可以看到海景的酒店。」文麗珍說。<br /><br />  「很貴的,又不是過夜,不值得。」<br /><br />  「我要去!」文麗珍堅持。<br /><br />  李大卓知道她近來的情緒有點問題,不敢不遷就她。<br /><br />  李大卓選了尖沙咀一間最便宜的可以看到海景的酒店房間,房租要千多元一晚,他肉刺到不得了。<br /><br />  進入房間之後,文麗珍說要叫一瓶酒。<br /><br />  「在這裏喝酒很貴的。」李大卓說。<br /><br />  「我要。」文麗珍說。<br /><br />  李大卓唯有順著她,他決定明天就要跟這個女人分手,她已經不受控制了。<br /><br />  文麗珍灌李大卓喝了很多酒,李大卓不捨得不喝,酒那樣貴。<br /><br />  文麗珍今天晚上在床上熱情如火,把李大卓弄得筋疲力盡。<br /><br />  「你會不會不要我?」文麗珍騎在李大卓身上問他。<br /><br />  「你乖我就不會不要你。」李大卓說。<br /><br />  「我不乖嗎?」<br /><br />  「你近來不乖,你知嗎?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守秘密。」他向她暗示。<br /><br />  「你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喜歡我嗎?」文麗珍苦澀地問他。<br /><br />  李大卓已在床上發出鼾聲。<br /><br />  文麗珍伏在李大卓身上,她拾起那雙紅色的絲襪,繞著李大卓的脖子,用力拉了一下--<br /><br />  李大卓被窗外的陽光喚醒,他嚇了一跳,自己竟然在這裏睡了一晚,他趕快起床穿衣服,文麗珍呢?她的皮包在地上,他看見地上有一個影子,是文麗珍的影子,她用那雙紅色的絲襪在房間裏上吊。<br /><br />  酒店房間窗外正好對著行人天橋,天橋上擠滿了人,警察來拍門。<br /><br />  文麗珍沒有辜負李大卓的信任,她沒有把她和李大卓的事說出來,她只是用生命把這一段關係張揚。<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是誰拿走了那一雙雪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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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麗珍的絲襪》



  文麗珍和李大卓的關係已維持了四年,一直沒有被銀行裏的同事發現,他們兩個人的條件相差太遠了,沒有人想到李大卓會看上文麗珍。

  文麗珍中學畢業後加入這間銀行工作,任職出納員,一做便是十五年。她個子瘦小,相貌普通,最特別的算是擁有一頭黑而粗硬的頭髮,人家說髮質硬的人,性子也硬。文麗珍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往。她在銀行工作了十二年,連一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交上。從來沒有男孩子來接她下班,初時大家還好奇她到底有沒有男朋友,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沒有人再關心文麗珍的姻緣,但大家都知道她不年輕了,至少也有三十二、三歲。

  李大卓在五年前調來中環這間分行任總經理,這是全港最大的一間分行,有百多名員工。他在這個集團工作了二十三年,曾經做過八間分行的副經理。李大卓只是一名中學畢業生,最初在銀行裏做文員,他很努力,也很有上進心,二十三年來不斷進修,加上工作表現出色,終於在四十歲這一年登上分行總經理的職位。

  他從前是一個在廉租屋長大的男孩子,今天,他拿著銀行的低息貸款買下跑馬地一層接近二千尺的單位,幾年間升值了差不多一倍。今天的成就,是他艱苦經營回來的。

  李大卓的妻子王翠芬是社會工作者,專門輔導青少年,她是個愛心泛濫的女人,最適合做這份工作。李大卓和王翠芬結婚十七年,育有一子一女,兒子今年十二歲,女兒八歲,俱在名校讀書。讀名校,一直是李大卓的心願,想不到要由他的子女來完成。

  李大卓很珍惜今天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和李大卓相比,文麗珍就談不上幸福了。經她雙手數過也見過以億計的鈔票,但這一切好像都與她無關。她每天仍然帶著飯盒回公司。

  在這一棟由著名建築師設計的智慧型銀行大廈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淡泊,同事與同事之間,最投契的時候,是說人長短的時候。在這班人口中,銀行裏至少有三十對姦夫淫婦。

  李大卓是女職員心中的好丈夫,他從沒有與銀行裏任何一個女職員沾上關係,五年來,連一宗緋聞也沒有。

  文麗珍則是男職員眼中的怪人。

  「我敢打賭她還是處女。」會計主任陶威廉以權威的口吻說。

  「你怎麼知道?」出納的阿麥說。

  「你沒留意嗎?即使是在攝氏三十三度那麼炎熱的天氣之下,她仍然穿著絲襪,這就是老處女的特點。」陶威廉說。

  文麗珍當然已經不是處女。她愛穿絲襪,對她來說,不穿絲襪就等於沒有穿衣服一樣。她愛到利源東街買絲襪,但看見漂亮的絲襪,她也會買來收藏。

  在她那個狹小的房間裏,文麗珍用一個高一尺半寬三尺半的樟木櫃來放她的絲襪。她將每一雙絲襪整齊地捲好,排在樟木櫃內。她的收藏品之中,最貴的是一雙黑色魚網絲襪,腳踝部位有幾顆假鑽石。她不會穿這種絲襪,這種絲襪只適合一個性感美豔的女人穿著,她可不配啊。

  她有一雙絲襪,是綠色的,《綠野仙蹤》的綠,文麗珍時常幻想,穿上這雙絲襪,可以到森林去。有一天晚上,她穿上這雙絲襪睡覺,果然夢到自己住在一個漂亮的森林裏,可惜在夢裏她不是人,是一株莖部綠色的植物。

  樟木櫃裏,還有一雙血紅色的絲襪,文麗珍從來不穿紅色衣服,但她覺得這雙紅色的絲襪很詭異,該是穿在一個女吸血僵屍的一雙修長的美腿上的。

  不穿絲襪,就是不穿衣服啊。

  五年前的一天早上,文麗珍在八時正就回到銀行上班,她經常是最早上班的一位職員,那天,她穿著一雙新的肉色絲襪。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走來出納部巡視。

  「只有你一個人嗎?」男人問她。

  文麗珍點頭。

  原來他就是新來的總經理李大卓。她早就聽過李大卓的大名,在他調來主理這間分行之前,已經有很多同事談論過他,他們說李大卓是個十分勤力的上司,從一個櫃位出納員攀升到最大一間分行的總經理,可說是一個神話。大家對李大卓讚口不絕,說他在每一間分行工作時,無論那間分行有多少名員工,他也記得每一名屬下的姓名和個人資料,令屬下感到上司很關心他們。

  「你是文麗珍,加入銀行已經七年了,對嗎?」李大卓問文麗珍。

  文麗珍受寵若驚。

  「你的貧血病好了一點沒有?」李大卓問她,「我留意到你的身體檢驗報告。」

  「情況還是差不多。」文麗珍一板一眼地回答。

  「這個李大卓真會關心人。」文麗珍心裏想。

  自從李大卓來了之後,銀行裏的女人經常討論他,心儀他的女人,少說也有一打以上,不過,據李大卓的秘書說,李大卓是一個家庭觀念極重的男人,而且為人正派,似乎除了太太之外,並沒有其他女人。其實,他每天早上七時三十分回到銀行,差不多每晚都是十二時才離開銀行,還有什麼時間搞婚外情?

  李大卓來了銀行大概半年以後的一天晚上十時多,文麗珍正在加班,李大卓經過出納部,看到她。

  「文小姐,只有你一個人嗎?」

  「還有兩位同事剛剛離開,我現在就走。」文麗珍站起來說。

  「週末晚上還要加班,不用跟男朋友約會嗎?」

  文麗珍羞怯地搖頭。

  「我差點忘了。」李大卓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字條給文麗珍,「我有一位朋友是當醫生的,他說這隻補血丸對貧血症有幫助,你可以試試看。」

  「謝謝你,總經理。」文麗珍大為感動,沒想到總經理竟關心到一個小職員的貧血病。

  「你住在西環的,對嗎?」

  文麗珍點頭。

  「很久沒有吃過西環著名的糖水了,很想吃一碗,你帶路好嗎?」李大卓說。

  總經理竟然找她陪吃糖水,文麗珍的心跳得很厲害,只是點一下頭,不敢望李大卓。

  李大卓駕車載著文麗珍到西環,文麗珍坐在車上,看到自己的大腿,才發現腳上的一雙絲襪不知什麼時候穿了一個洞,這個洞正好就在右邊的膝蓋上。這一雙絲襪,為什麼偏偏要選擇在這個時候爛呢,文麗珍氣死了,用手蓋著絲襪的那個洞。

  太遲了,李大卓已經看到。

  「你的絲襪穿了一個洞。」李大卓說。

  文麗珍的臉漲得通紅。

  「是給安全帶勾爛的嗎?」李大卓伸出一隻手指戮在文麗珍膝蓋絲襪破洞的地方,他的手指由絲襪的那個破洞裏伸展,從膝蓋一直上游到大腿,在她溫熱的皮膚上游走。

  李大卓跟她說,他的工作壓力大得不得了。他的那位當社會工作者的太太只會關心邊緣少年和失蹤少女。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吃糖水,去了時鐘酒店。那一雙穿了洞的絲襪就丟在時鐘酒店的地上。

  文麗珍以為自己在戀愛,四年來,她一直在等李大卓離婚。

  李大卓當然不會離婚,他看上文麗珍,只有一個原因--她向來沉默寡言,不愛跟同事交往--這是她歷任上司對她的評語。

  這種女人決不會將自己和總經理的私情說出來,影響男人的前途。李大卓今日擁有的一切,是他二十年來艱苦努力得回來的,絕不可以毀在一個女人手上。如果不是為了安全,李大卓才不會看上文麗珍呢,銀行裏比她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所以,即使文麗珍真的守不住秘密,把私情揚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李大卓會看上她。

  這一天,文麗珍花了一個月的薪水買了一套義大利名牌西裝給李大卓。

  「穿在你身上會很漂亮。」文麗珍說。

  「謝謝你。」李大卓正忙著穿回衣服離開時鐘酒店。

  文麗珍坐在床沿緩緩穿上絲襪,她跟李大卓說:「我們以後換個地方見面好嗎?」

  「好呀,附近開了一家新的,房租有折扣呢,我們下次去試試。」李大卓說。

  「不,我意思是我不想再來這種地方,在這種地方,令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壞女人。」

  「不來這裏,可以去哪裡,難道去你家和我家嗎?」

  「四年了,我們連個見面的地方都沒有,為什麼不租一個房子,你又不是負擔不來,我想跟你有一個家。」文麗珍摟著李大卓說。

  「我們遲些再談吧。」李大卓說。

  每一次提起這個問題,李大卓總是這樣說。

  一天晚上,文麗珍穿著那雙綠色的絲襪睡覺,她夢到自己在森林裏,她是森林裏的一隻螳螂,有綠色的腳,螳螂愛上了森林王子,於是一直偷偷躲在王子一頭綠色的頭髮裏。一天,森林王子愛上了荷塘裏的一朵荷花,荷花不愛他,森林王子跳進荷塘裏殉情,螳螂因此不幸淹死了。

  文麗珍從夢中驚醒過來,森林王子原來並不愛她。四年來,她不敢肯定李大卓愛不愛她,若說不愛,她為什麼會跟她上床?而且已經四年了。若說愛,這四年來,除了跟她上床之外,他為她做過些什麼。他連一份小禮物也沒有送過給她。

  這一次,她一定要試探他。

  文麗珍自作主張,透過地產公司看過幾間房子,其中一間在灣仔,四百多尺,月租八千元,文麗珍付了按金和租金。

  「我們租個地方好嗎?」這天晚上,文麗珍跟李大卓說。

  「很麻煩的呀。」李大卓推搪。

  「我已經找了一間房子,在灣仔,月租八千元。」文麗珍說。

  「八千元那麼貴?你自己付租金嗎?」李大卓生氣。

  「我怎麼負擔得來?」文麗珍委屈地說。

  「那你為什麼自作主張?」

  「我已經交了按金和一個月租金。」

  「我沒錢。」李大卓說。

  「你根本不想跟我一起,好呀,明天我把我們的關係告訴所有人。」文麗珍生氣地說。

  李大卓連忙哄她:「我如果不想跟你一起,就不會跟你一起四年。我的財政大權都在我太太手上,怎可以一個月拿八千塊錢出來?」

  「你什麼時候離婚?」文麗珍問他。

  李大卓心裏很氣,心想你這個女人是什麼東西,竟然妄想我為你離婚?可是,他怕她把兩個人的關係說出來,唯有哄著她:

  「兒女還小,我不想他們在單親家庭長大,待他們長大一點,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份。」

  「那間屋怎麼辦?」文麗珍相信了他。

  「按金和租金就當白白賠給人吧。」李大卓說。

  以後,她又得再到這種鬼地方幽會了。

  自從上一次幽會到今天,文麗珍的月事一直沒有來,她戰戰兢兢地到醫生處驗孕,醫生告訴她,她有了兩個月身孕。

  「我有了身孕。」文麗珍告訴李大卓。

  「不是吧?」李大卓嚇了一跳。

  「你快跟我結婚。」文麗珍迫他。

  「就算現在立即離婚也趕不及結婚,這個孩子不能要。」李大卓哄她。

  「你不要,我要。」文麗珍說。

  「我不是不想要孩子,但你還未結婚,大著肚子會給人笑話的,我不想你被人取笑。」

  文麗珍被李大卓說服了,接受墮胎手術。

  在醫院做手術那天,李大卓沒有來,他說要上班,文麗珍自己一個人到醫院。躺在手術床上時,她為李大卓想了很多他不能來的藉口,但她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些藉口,他畢竟是孩子的父親。

  做完手術,蘇醒過來,文麗珍自己穿回衣服離開醫院。

  到了晚上,李大卓才打電話來問:「孩子是不是已經打掉了?」

  文麗珍不作聲,他最關心的,竟然不是她,而是孩子有沒有打掉。

  第二天,文麗珍照常上班,在電梯裏碰到李大卓。

  「你為什麼不來醫院接我?」文麗珍問李大卓。

  李大卓嚇了一跳:「你傻了嗎?別在公司裏說這些話。」

  「這麼多年來,你連一份禮物也沒有送過給我,我想要一枚鑽石指環,你明天給我。」文麗珍望著李大卓,似笑非笑,她看到他驚惶失措的樣子,竟然有點幸災樂禍。

  第二天晚上,李大卓去找文麗珍。

  「我有一份禮物送給你。」李大卓說。

  「真的?」文麗珍開心地說,李大卓終於肯為她做點事了。

  李大卓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塑膠手錶來:「送給你的,好看嗎?」

  文麗珍失望:「為什麼不是指環?」

  「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好看的指環,我覺得這隻手錶挺襯你呢,來,我為你戴上。」李大卓替文麗珍戴上手錶,「這個款很多人收藏呢,價錢一點也不便宜。」

  文麗珍不是想要一枚鑽石指環,她只是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有多好,現在她知道了,四年來,她只是他的洩欲工具。

  李大卓已經盤算著要跟文麗珍分手,這個女人開始要脅他,不能再信任,但他不敢觸怒她,她好像越來越神經質。

  這一天晚上,李大卓和文麗珍又去幽會,文麗珍穿了一雙血紅色的絲襪出來。

  「你為什麼穿這種顏色的絲襪?」李大卓覺得難看極了,簡直就是醜人多八怪。

  「不好看嗎?」文麗珍反問他。

  「好看。」李大卓應酬她。

  「今天晚上我們換個地方好嗎?」

  「你想去哪裡?」

  「去一間可以看到海景的酒店。」文麗珍說。

  「很貴的,又不是過夜,不值得。」

  「我要去!」文麗珍堅持。

  李大卓知道她近來的情緒有點問題,不敢不遷就她。

  李大卓選了尖沙咀一間最便宜的可以看到海景的酒店房間,房租要千多元一晚,他肉刺到不得了。

  進入房間之後,文麗珍說要叫一瓶酒。

  「在這裏喝酒很貴的。」李大卓說。

  「我要。」文麗珍說。

  李大卓唯有順著她,他決定明天就要跟這個女人分手,她已經不受控制了。

  文麗珍灌李大卓喝了很多酒,李大卓不捨得不喝,酒那樣貴。

  文麗珍今天晚上在床上熱情如火,把李大卓弄得筋疲力盡。

  「你會不會不要我?」文麗珍騎在李大卓身上問他。

  「你乖我就不會不要你。」李大卓說。

  「我不乖嗎?」

  「你近來不乖,你知嗎?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守秘密。」他向她暗示。

  「你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喜歡我嗎?」文麗珍苦澀地問他。

  李大卓已在床上發出鼾聲。

  文麗珍伏在李大卓身上,她拾起那雙紅色的絲襪,繞著李大卓的脖子,用力拉了一下--

  李大卓被窗外的陽光喚醒,他嚇了一跳,自己竟然在這裏睡了一晚,他趕快起床穿衣服,文麗珍呢?她的皮包在地上,他看見地上有一個影子,是文麗珍的影子,她用那雙紅色的絲襪在房間裏上吊。

  酒店房間窗外正好對著行人天橋,天橋上擠滿了人,警察來拍門。

  文麗珍沒有辜負李大卓的信任,她沒有把她和李大卓的事說出來,她只是用生命把這一段關係張揚。

是誰拿走了那一雙雪靴 -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