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沙漏裏的愛人》</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沙漏裏的愛人》</h3><br /><br />  「外面還有多少個病人?」王靄如問護士。<br /><br />  「三十二個。」護士說。<br /><br />  「我的天!簡直是非人生活。」王靄如喪氣地說。<br /><br />  「每一個實習醫生都是這樣的。」護士木無表情地說。<br /><br />  淩晨,王靄如終於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周秀清來接班。王靄如和周秀清是醫學院的同學,一同在這間醫院實習,兩個人感情要好。王靄如很羡慕周秀清,她是醫學院的院花,她漂亮而溫柔,許多男同學都想追求她,她獨獨垂青余一心,余一心比王靄如高兩班,是醫學院高材生,現在是這間醫院的外科醫生。<br /><br />  「你的樣子很累。」周秀清跟王靄如說。<br /><br />  「今天已經很好了,上星期六我連續三十六小時沒有睡覺,這種狀態,沒有醫死人真是幸運。」<br /><br />  「回去休息吧。」周秀清說。<br /><br />  「你的樣子好像突然老了三年。」余一心出現,不忘調侃王靄如。<br /><br />  「真令人羡慕,當夜更有男朋友陪。」王靄如拖著疲乏的身軀離開急症室。<br /><br />  回到宿舍,王靄如軟軟的攤在床上,本來想打個電話給施崇平的,但拿起話筒,撥了電話號碼第一個數位便呼呼地睡了。<br /><br />  王靄如跟施崇平是中學同學,一同進入大學,王靄如念醫科,施崇平念社會工作,現在是外展社工,兩人一起已經六年,是初戀情人。自從當上實習醫生以後,王靄如跟施崇平見面的日子越來越少,雖然知道施崇平不滿,王靄如也無可奈何,醫生的時間,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br /><br />  這天晚上,王靄如終於抽到時間和施崇平看一場九點半電影,但電影一開場,王靄如便呼呼入睡。電影完場,王靄如才醒來。<br /><br />  「完了嗎?」<br /><br />  施崇平不作聲。<br /><br />  「好看嗎?」<br /><br />  「好不好看有什麼關係?你根本沒有看。」<br /><br />  「很累呀!」<br /><br />  「我們分開一下好嗎?」施崇平說,「我忍受不了一個比我還要忙碌的女朋友。」<br /><br />  「這是我的工作呀。」王靄如抗議。<br /><br />  「你記得我們上一次做愛是什麼時候嗎?」<br /><br />  王靄如實在也記不起來。<br /><br />  「我不是只想要這些,我需要的是關心。」<br /><br />  「我也想有人關心我。」王靄如說。<br /><br />  「我做不到了。」施崇平痛苦地說。<br /><br />  「那好!」王靄如站起來,離開戲院,她向來是如此倔強,從不肯向施崇平低聲下氣。<br /><br />  「一心下個月要調去東區,那邊需要人。」這天晚上一起當值時,周秀清告訴王靄如。<br /><br />  「那麼他以後不能陪你當夜班啦?」王靄如說。<br /><br />  「我們打算年底結婚。」周秀清甜絲絲地說。<br /><br />  「恭喜你。」王靄如不禁感懷身世,「我跟崇平分手了。」<br /><br />  「為什麼?」周秀清驚訝。<br /><br />  「是他提出的,大概是嫌我沒時間陪他吧。」<br /><br />  「他會不會只是發牢騷,你們都已經一起這麼久了。」周秀清安慰她。<br /><br />  王靄如哀哀地搖頭:「他早晚會把我忘掉。」<br /><br />  余一心調到東區那邊不夠三個月後,就跟一個護士來往,他們談戀愛的消息不脛而走,余一心不再常常來宿舍探周秀清。一天晚上,醫生宿舍內,傳出周秀清與余一心激烈的爭吵聲,自此,余一心沒有再出現。<br /><br />  周秀清是個很堅強的人,對於分手的事一直不願多提,事實上,作為一個每天工作二十小時的醫生,她也沒有時間去失戀。<br /><br />  十二月的一天,周秀清與王靄如在一天內總共做了八個除盲腸的手術。最後一個手術完成後,兩個人累得倒在更衣室的沙發上,連說話都乏力。<br /><br />  「你快樂嗎?」周秀清問王靄如。<br /><br />  「『快樂』?很久沒有聽過這兩個字了,我現在只想睡覺。」<br /><br />  周秀清與王靄如各自回到宿舍後,大概三十分鐘後,周秀清從宿舍房間的窗躍下,頭部先著地,一張美麗的臉孔撞得粉碎。<br /><br />  分手後,施崇平頭一次打電話給王靄如。<br /><br />  「我看到了周秀清自殺的新聞。」<br /><br />  「她死前三十分鐘還跟我一起。」王靄如哽咽。<br /><br />  「是因為余一心嗎?」<br /><br />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余一心或許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我們生活的空間太侷促了,沒時間快樂,也沒時間憂傷,操著每天看著人死去的職業,太痛苦了,我們才是病人。」<br /><br />  「要我來陪你嗎?」施崇平溫柔地問她。<br /><br />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女朋友。」王靄如哭著說。<br /><br />  「傻瓜,別哭,你可是個稱職的醫生呢。」<br /><br />  說來諷刺,周秀清的死,竟令王靄如和施崇平復合。<br /><br />  在周秀清的喪禮上,余一心並沒有出現。在喪禮後的一個星期,王靄如接到余一心的電話。<br /><br />  「余醫生,找我有什麼事嗎?」王靄如冷冷地問他。<br /><br />  「能出來見個面嗎?」<br /><br />  「不用了。」<br /><br />  「我沒想到秀清她會--」<br /><br />  「我不想聽一個倖存者的懺悔。」<br /><br />  周秀清的事,很快便被大家淡忘了,王靄如的拍檔,也換上另一個人,畢竟在醫院裏,死亡是平常事。<br /><br />  「我昨天在酒吧裏碰到余一心,他喝得酩酊大醉,心情很壞。」施崇平告訴王靄如。<br /><br />  「活該!」王靄如說。<br /><br />  「他是蠻可憐的。」<br /><br />  「難道你同情他?」<br /><br />  「他沒有想過周秀清會自殺。」<br /><br />  「但他移情別戀。」<br /><br />  「移情別戀何止他一人?周秀清是為他而死的嗎?」<br /><br />  「我也不知道。」<br /><br />  「也許她只是無法忍受他離開她,她想用死亡把他永遠留在身邊。」施崇平說。<br /><br />  「周秀清已經死了,請你不要批評她。」王靄如不滿。<br /><br />  「我懷疑醫生到底有沒有感情。」施崇平說。<br /><br />  「為什麼沒有?」王靄如反問他。<br /><br />  「算了。」施崇平不想跟王靄如爭辯,「我們開開心心的吃一餐飯吧。你喜歡吃什麼?」<br /><br />  「醫生也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比普通人脆弱,我們比普通人更接近生和死,更明白生死無常。」<br /><br />  「是嗎?」施崇平淡淡的說。<br /><br />  這時王靄如的傳呼機響起來。<br /><br />  「急症室突然來了一批車禍傷者,我要立即趕回去。」王靄如告訴施崇平。<br /><br />  施崇平不作聲。<br /><br />  「別這樣,我晚一點打電話給你。」王靄如站起來。<br /><br />  「今天本來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施崇平說,「我已經辦好手續,下個月到英國念書。」<br /><br />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br /><br />  「你有時間聽我說嗎?」<br /><br />  「要去多久?」<br /><br />  「兩年。」<br /><br />  「你已經決定了?」<br /><br />  施崇平點頭。<br /><br />  「那我可以說些什麼呢?」王靄如無奈地站著。<br /><br />  「你的工作真的比一切都重要嗎?」施崇平反問她。<br /><br />  「如果我懂法術,我會變出許多時間來陪你,可惜我不懂法術。」王靄如歎一口氣。<br /><br />  「好像是我不諒解你。」施崇平苦笑。<br /><br />  「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願意給你時間的女人。」王靄如倔強地說。<br /><br />  王靄如走出餐廳,登上一輛計程車,哇啦哇啦地哭起來。<br /><br />  施崇平去英國讀書前一個晚上打電話給王靄如:「我走了,跟你說聲再見。」<br /><br />  王靄如抑壓著感情,冷冷的說:「祝你學有所成。」<br /><br />  「你寫下我的電話和地址,有什麼事可以找我。」<br /><br />  「好吧。」<br /><br />  「我想你也不大需要我。」施崇平唏噓道。<br /><br />  「也許是吧。」王靄如倔強的說。<br /><br />  六個月後,王靄如被調到南朝山醫院實習,相比起以前,這裏的工作十分「輕鬆」,因為病人都是時日無多的絕症病患者,王靄如不用擔心救不活他們。她的工作只是開處方最厲害的止痛藥和簽發死亡證明。<br /><br />  醫院裏有一個病人名叫徐樂民,才三十四歲,患上末期骨癌,每天要注射兩次止痛藥,王靄如相信他只有一至三個月的壽命。<br /><br />  徐樂民瘦得只剩下八十磅,對身高五尺八寸的他來說,是太瘦了,他的臉色蒼白,但看得出健康的時候,是一個長得相當迷人的男人。<br /><br />  王靄如特別留意他,是因為他床邊時常放著一個沙漏。那個沙漏有一個巴掌那麼大,框框是用玫瑰木造的,很漂亮。時日無多的人,通常迴避現實,不肯看著時間過去,但這個徐樂民卻每天安詳地看著沙漏,看著自己的生命一天一天油盡燈枯。<br /><br />  「這個沙漏是一個很特別的朋友送給你的嗎?」王靄如問他。<br /><br />  「是我自己造的。」徐樂民說,「我是禮品設計師,負責設計手錶、信封信紙、毛公仔、沙漏、音樂盒玩具等等。我的設計在香港和外國也有得賣。」<br /><br />  「我喜歡音樂盒。」王靄如說。<br /><br />  「有時間的話,我造一個送給你。」徐樂民說。<br /><br />  王靄如聽了覺得很唏噓,這個垂死的人竟然說:「有時間的話。」<br /><br />  「謝謝你。」王靄如說。<br /><br />  「你喜歡一個怎麼樣的音樂盒?」徐樂民問她。<br /><br />  「有跳舞女孩的。」<br /><br />  「這種音樂盒現在已經沒人造了。」<br /><br />  「我小時候擁有過一個,後來不見了。」<br /><br />  「我太太也是跳舞的。」<br /><br />  「是嗎?為什麼不見她來探望你。」<br /><br />  「她不會來的。」徐樂民幽幽地說。<br /><br />  「對不起。」王靄如後悔自己說錯了話,為了扯開話題,她拿起床前那個沙漏來欣賞。<br /><br />  「沙由上面流到下面,每次需要多少時間?」<br /><br />  「六十分鐘。」徐樂民說。<br /><br />  王靄如把沙漏舉高,抬頭望著裏面的沙由上流下。<br /><br />  「真的很漂亮。」王靄如讚歎,「裏面的沙真是沙來的嗎?」<br /><br />  徐樂民沒有回答。<br /><br />  王靄如把沙漏放在床前,一不小心,把沙漏從床上掉下來。<br /><br />  徐樂民立即撲到地上把沙漏接住,狠狠的責備王靄如:「王醫生,你要小心一點。」<br /><br />  「對不起。」王靄如尷尬地道歉。<br /><br />  這天夜裏,王靄如睡不著,獨自在走廊裏散步,碰到徐樂民。<br /><br />  「你的精神不錯。」王靄如說。<br /><br />  「我也覺得今天的精神好像很好。」徐樂民說。<br /><br />  「下床走走也是好的。」<br /><br />  「王醫生,你有沒有殺過人?」徐樂民問王靄如。<br /><br />  「為了母親的安全,要把她腹中的胎兒殺掉,算不算殺人?」王靄如說。<br /><br />  「我殺過人。」徐樂民淡淡的說。<br /><br />  王靄如並不感到驚訝,根據她的經驗,垂死的病人,會突然產生許多幻覺。<br /><br />  「四年前的一個晚上,我殺了我太太。」徐樂民說,「她是個事業成功的女性,忙得不可開交,我想她陪我,她總說沒時間,我造了很多東西給她,其中一個音樂盒,她從來沒有打開過。一天,她跟我說,她愛上了別人,要跟我離婚,他說我是一個只會造夢的男人,只會整天造沙漏、音樂盒、心願樹,不切實際。」<br /><br />  「那天晚上,她嚷著要走,我用一個枕頭把她局死,將屍體拖到浴缸,把她體內的血放清,然後我用鏹水把屍體毀滅,最後,浴缸裏只剩下一堆炭,我很小心的把每一塊炭敲碎,磨成粉末。」徐樂民從口袋裏拿出那個沙漏,翻來覆去,眼裏充滿愛意。<br /><br />  王靄如不寒而慄,她碰過那個沙漏的,它竟是一個女人的骨灰。<br /><br />  「我把她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們之間,終於有了永恒。我沒想到,一年後,我患上了骨癌。」徐樂民哀哀地說。<br /><br />  「你別胡思亂想。」王靄如的身體在顫抖。<br /><br />  「我說的是真話。」徐樂民回頭慘笑。<br /><br />  徐樂民在當天深夜去世,他的死亡證是由王靄如簽發的,沒有人來認領屍體,醫院職員找不到他太太,他太太在四年前的一天神秘失蹤,人口失蹤組至今也找不到她。徐樂民說的是真話。<br /><br />  王靄如想起飽受煎熬的余一心和周秀清,為了把心愛的人留在身邊,我們都用了最殘忍的方法,無論是殺人或自殺,也是要永遠留住一個人,施崇平說得對。<br /><br />  這一天晚上,王靄如打了一通電話到英國給施崇平。<br /><br />  「崇平,對不起,你可以給一個機會讓我補償嗎?」<br /><br />  「傻瓜,別這樣。」施崇平溫柔地說,「我在舊攤子找到一個音樂盒,是跳舞女孩的音樂盒,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嗎?我還打算寄給你,你等一會,我讓你聽聽那段音樂。」<br /><br />  「我明天就買機票來陪你,以後我會儘量把時間留給你。」王靄如流著淚說。<br /></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是誰拿走了那一雙雪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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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裏的愛人》



  「外面還有多少個病人?」王靄如問護士。

  「三十二個。」護士說。

  「我的天!簡直是非人生活。」王靄如喪氣地說。

  「每一個實習醫生都是這樣的。」護士木無表情地說。

  淩晨,王靄如終於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周秀清來接班。王靄如和周秀清是醫學院的同學,一同在這間醫院實習,兩個人感情要好。王靄如很羡慕周秀清,她是醫學院的院花,她漂亮而溫柔,許多男同學都想追求她,她獨獨垂青余一心,余一心比王靄如高兩班,是醫學院高材生,現在是這間醫院的外科醫生。

  「你的樣子很累。」周秀清跟王靄如說。

  「今天已經很好了,上星期六我連續三十六小時沒有睡覺,這種狀態,沒有醫死人真是幸運。」

  「回去休息吧。」周秀清說。

  「你的樣子好像突然老了三年。」余一心出現,不忘調侃王靄如。

  「真令人羡慕,當夜更有男朋友陪。」王靄如拖著疲乏的身軀離開急症室。

  回到宿舍,王靄如軟軟的攤在床上,本來想打個電話給施崇平的,但拿起話筒,撥了電話號碼第一個數位便呼呼地睡了。

  王靄如跟施崇平是中學同學,一同進入大學,王靄如念醫科,施崇平念社會工作,現在是外展社工,兩人一起已經六年,是初戀情人。自從當上實習醫生以後,王靄如跟施崇平見面的日子越來越少,雖然知道施崇平不滿,王靄如也無可奈何,醫生的時間,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

  這天晚上,王靄如終於抽到時間和施崇平看一場九點半電影,但電影一開場,王靄如便呼呼入睡。電影完場,王靄如才醒來。

  「完了嗎?」

  施崇平不作聲。

  「好看嗎?」

  「好不好看有什麼關係?你根本沒有看。」

  「很累呀!」

  「我們分開一下好嗎?」施崇平說,「我忍受不了一個比我還要忙碌的女朋友。」

  「這是我的工作呀。」王靄如抗議。

  「你記得我們上一次做愛是什麼時候嗎?」

  王靄如實在也記不起來。

  「我不是只想要這些,我需要的是關心。」

  「我也想有人關心我。」王靄如說。

  「我做不到了。」施崇平痛苦地說。

  「那好!」王靄如站起來,離開戲院,她向來是如此倔強,從不肯向施崇平低聲下氣。

  「一心下個月要調去東區,那邊需要人。」這天晚上一起當值時,周秀清告訴王靄如。

  「那麼他以後不能陪你當夜班啦?」王靄如說。

  「我們打算年底結婚。」周秀清甜絲絲地說。

  「恭喜你。」王靄如不禁感懷身世,「我跟崇平分手了。」

  「為什麼?」周秀清驚訝。

  「是他提出的,大概是嫌我沒時間陪他吧。」

  「他會不會只是發牢騷,你們都已經一起這麼久了。」周秀清安慰她。

  王靄如哀哀地搖頭:「他早晚會把我忘掉。」

  余一心調到東區那邊不夠三個月後,就跟一個護士來往,他們談戀愛的消息不脛而走,余一心不再常常來宿舍探周秀清。一天晚上,醫生宿舍內,傳出周秀清與余一心激烈的爭吵聲,自此,余一心沒有再出現。

  周秀清是個很堅強的人,對於分手的事一直不願多提,事實上,作為一個每天工作二十小時的醫生,她也沒有時間去失戀。

  十二月的一天,周秀清與王靄如在一天內總共做了八個除盲腸的手術。最後一個手術完成後,兩個人累得倒在更衣室的沙發上,連說話都乏力。

  「你快樂嗎?」周秀清問王靄如。

  「『快樂』?很久沒有聽過這兩個字了,我現在只想睡覺。」

  周秀清與王靄如各自回到宿舍後,大概三十分鐘後,周秀清從宿舍房間的窗躍下,頭部先著地,一張美麗的臉孔撞得粉碎。

  分手後,施崇平頭一次打電話給王靄如。

  「我看到了周秀清自殺的新聞。」

  「她死前三十分鐘還跟我一起。」王靄如哽咽。

  「是因為余一心嗎?」

  「所有人都是這樣想,余一心或許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我們生活的空間太侷促了,沒時間快樂,也沒時間憂傷,操著每天看著人死去的職業,太痛苦了,我們才是病人。」

  「要我來陪你嗎?」施崇平溫柔地問她。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女朋友。」王靄如哭著說。

  「傻瓜,別哭,你可是個稱職的醫生呢。」

  說來諷刺,周秀清的死,竟令王靄如和施崇平復合。

  在周秀清的喪禮上,余一心並沒有出現。在喪禮後的一個星期,王靄如接到余一心的電話。

  「余醫生,找我有什麼事嗎?」王靄如冷冷地問他。

  「能出來見個面嗎?」

  「不用了。」

  「我沒想到秀清她會--」

  「我不想聽一個倖存者的懺悔。」

  周秀清的事,很快便被大家淡忘了,王靄如的拍檔,也換上另一個人,畢竟在醫院裏,死亡是平常事。

  「我昨天在酒吧裏碰到余一心,他喝得酩酊大醉,心情很壞。」施崇平告訴王靄如。

  「活該!」王靄如說。

  「他是蠻可憐的。」

  「難道你同情他?」

  「他沒有想過周秀清會自殺。」

  「但他移情別戀。」

  「移情別戀何止他一人?周秀清是為他而死的嗎?」

  「我也不知道。」

  「也許她只是無法忍受他離開她,她想用死亡把他永遠留在身邊。」施崇平說。

  「周秀清已經死了,請你不要批評她。」王靄如不滿。

  「我懷疑醫生到底有沒有感情。」施崇平說。

  「為什麼沒有?」王靄如反問他。

  「算了。」施崇平不想跟王靄如爭辯,「我們開開心心的吃一餐飯吧。你喜歡吃什麼?」

  「醫生也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比普通人脆弱,我們比普通人更接近生和死,更明白生死無常。」

  「是嗎?」施崇平淡淡的說。

  這時王靄如的傳呼機響起來。

  「急症室突然來了一批車禍傷者,我要立即趕回去。」王靄如告訴施崇平。

  施崇平不作聲。

  「別這樣,我晚一點打電話給你。」王靄如站起來。

  「今天本來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施崇平說,「我已經辦好手續,下個月到英國念書。」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有時間聽我說嗎?」

  「要去多久?」

  「兩年。」

  「你已經決定了?」

  施崇平點頭。

  「那我可以說些什麼呢?」王靄如無奈地站著。

  「你的工作真的比一切都重要嗎?」施崇平反問她。

  「如果我懂法術,我會變出許多時間來陪你,可惜我不懂法術。」王靄如歎一口氣。

  「好像是我不諒解你。」施崇平苦笑。

  「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願意給你時間的女人。」王靄如倔強地說。

  王靄如走出餐廳,登上一輛計程車,哇啦哇啦地哭起來。

  施崇平去英國讀書前一個晚上打電話給王靄如:「我走了,跟你說聲再見。」

  王靄如抑壓著感情,冷冷的說:「祝你學有所成。」

  「你寫下我的電話和地址,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好吧。」

  「我想你也不大需要我。」施崇平唏噓道。

  「也許是吧。」王靄如倔強的說。

  六個月後,王靄如被調到南朝山醫院實習,相比起以前,這裏的工作十分「輕鬆」,因為病人都是時日無多的絕症病患者,王靄如不用擔心救不活他們。她的工作只是開處方最厲害的止痛藥和簽發死亡證明。

  醫院裏有一個病人名叫徐樂民,才三十四歲,患上末期骨癌,每天要注射兩次止痛藥,王靄如相信他只有一至三個月的壽命。

  徐樂民瘦得只剩下八十磅,對身高五尺八寸的他來說,是太瘦了,他的臉色蒼白,但看得出健康的時候,是一個長得相當迷人的男人。

  王靄如特別留意他,是因為他床邊時常放著一個沙漏。那個沙漏有一個巴掌那麼大,框框是用玫瑰木造的,很漂亮。時日無多的人,通常迴避現實,不肯看著時間過去,但這個徐樂民卻每天安詳地看著沙漏,看著自己的生命一天一天油盡燈枯。

  「這個沙漏是一個很特別的朋友送給你的嗎?」王靄如問他。

  「是我自己造的。」徐樂民說,「我是禮品設計師,負責設計手錶、信封信紙、毛公仔、沙漏、音樂盒玩具等等。我的設計在香港和外國也有得賣。」

  「我喜歡音樂盒。」王靄如說。

  「有時間的話,我造一個送給你。」徐樂民說。

  王靄如聽了覺得很唏噓,這個垂死的人竟然說:「有時間的話。」

  「謝謝你。」王靄如說。

  「你喜歡一個怎麼樣的音樂盒?」徐樂民問她。

  「有跳舞女孩的。」

  「這種音樂盒現在已經沒人造了。」

  「我小時候擁有過一個,後來不見了。」

  「我太太也是跳舞的。」

  「是嗎?為什麼不見她來探望你。」

  「她不會來的。」徐樂民幽幽地說。

  「對不起。」王靄如後悔自己說錯了話,為了扯開話題,她拿起床前那個沙漏來欣賞。

  「沙由上面流到下面,每次需要多少時間?」

  「六十分鐘。」徐樂民說。

  王靄如把沙漏舉高,抬頭望著裏面的沙由上流下。

  「真的很漂亮。」王靄如讚歎,「裏面的沙真是沙來的嗎?」

  徐樂民沒有回答。

  王靄如把沙漏放在床前,一不小心,把沙漏從床上掉下來。

  徐樂民立即撲到地上把沙漏接住,狠狠的責備王靄如:「王醫生,你要小心一點。」

  「對不起。」王靄如尷尬地道歉。

  這天夜裏,王靄如睡不著,獨自在走廊裏散步,碰到徐樂民。

  「你的精神不錯。」王靄如說。

  「我也覺得今天的精神好像很好。」徐樂民說。

  「下床走走也是好的。」

  「王醫生,你有沒有殺過人?」徐樂民問王靄如。

  「為了母親的安全,要把她腹中的胎兒殺掉,算不算殺人?」王靄如說。

  「我殺過人。」徐樂民淡淡的說。

  王靄如並不感到驚訝,根據她的經驗,垂死的病人,會突然產生許多幻覺。

  「四年前的一個晚上,我殺了我太太。」徐樂民說,「她是個事業成功的女性,忙得不可開交,我想她陪我,她總說沒時間,我造了很多東西給她,其中一個音樂盒,她從來沒有打開過。一天,她跟我說,她愛上了別人,要跟我離婚,他說我是一個只會造夢的男人,只會整天造沙漏、音樂盒、心願樹,不切實際。」

  「那天晚上,她嚷著要走,我用一個枕頭把她局死,將屍體拖到浴缸,把她體內的血放清,然後我用鏹水把屍體毀滅,最後,浴缸裏只剩下一堆炭,我很小心的把每一塊炭敲碎,磨成粉末。」徐樂民從口袋裏拿出那個沙漏,翻來覆去,眼裏充滿愛意。

  王靄如不寒而慄,她碰過那個沙漏的,它竟是一個女人的骨灰。

  「我把她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們之間,終於有了永恒。我沒想到,一年後,我患上了骨癌。」徐樂民哀哀地說。

  「你別胡思亂想。」王靄如的身體在顫抖。

  「我說的是真話。」徐樂民回頭慘笑。

  徐樂民在當天深夜去世,他的死亡證是由王靄如簽發的,沒有人來認領屍體,醫院職員找不到他太太,他太太在四年前的一天神秘失蹤,人口失蹤組至今也找不到她。徐樂民說的是真話。

  王靄如想起飽受煎熬的余一心和周秀清,為了把心愛的人留在身邊,我們都用了最殘忍的方法,無論是殺人或自殺,也是要永遠留住一個人,施崇平說得對。

  這一天晚上,王靄如打了一通電話到英國給施崇平。

  「崇平,對不起,你可以給一個機會讓我補償嗎?」

  「傻瓜,別這樣。」施崇平溫柔地說,「我在舊攤子找到一個音樂盒,是跳舞女孩的音樂盒,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嗎?我還打算寄給你,你等一會,我讓你聽聽那段音樂。」

  「我明天就買機票來陪你,以後我會儘量把時間留給你。」王靄如流著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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