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撲朔迷離
「我看這件事就這麼辦吧，老詹，局裡要我也帶句話給你，說是謝謝你們費神盯了這麼老半天。」
「沒什麼，只是當時我直覺就覺得這小子不像是我們這兒的觀光客，」歐文組長笑了笑說。是一個佛羅里達老幾，在奧蘭多銀行盜用了三百多萬公款，結果這小子好死不活跑到英國來，原本他是打算往歐洲去的，大概是想溜到那個小園，鑽當地銀行法的漏洞，好安安穩穩地養他的餘生，沒想到他在英國轉機時下了機，多此一舉地進城逛了一逛，叫歐文組長他們給覺得不太對勁，因此逮了個正著。「我看下次再有這種事，我們就讓他在名店區那兒多待上一陣，等他花了點銀子買了東西以後再逮他，總不能不讓他留下點買路錢吧－－就算是我們的佣金好了。」
「哈，這倒是好主意，」說著FBI的幹員合起了手裡的檔案夾。這會已經是倫敦時間下午六點，丹．摩瑞朝椅子後頭舒服地靠了一靠，跟著他嘆了一口氣，又是一天過去了。身旁的窗戶外頭正望著對街的喬治大廈，暮色中大廈頂上已經看不十分仔細，那上頭應該正有警衛來回巡守著，就像格魯士廣場這兒每一棟建築一樣，上頭都派了有英國警方的人。倫敦美國大使館的所在地，打外表上看，它可不能像一座戒備森嚴的城堡，畢竟這兒人來人往，弄得像座監獄似地也不成體統，只是這過去六年來，美國大使館不斷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脅，安全的事就不能不格外小心。大使館前頭站了有蘇格蘭警場派來的警察，左手的北奧德利街，因為是條死路，所以整個給劃在禁區裡，東邊這一面的廣場上，雖然無法禁止來往的行人和車輛，不過警方也頗具匠心地沿著大使館旁人行道上擺設了好多大型水泥盆栽，瞧那一座座盆栽擺的架式和密法，恐怕就是輛戰車想要往這兒衝也不容易，至於大使館建築四周，早先特別設計了有水泥斜坡，防的則是汽車炸彈之類的自殺式攻擊，進了大使館裡頭，防彈玻璃門後面站的是一位全副武裝的美國陸戰隊警衛，他腰裡頭揣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點三五七口徑史密斯左輪槍。這算個什麼世界嘛？想到這兒，摩瑞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真是個什麼世界！全都是恐怖分子惹的禍。在一棟守得像「馬奇諾防線」一樣嚴密的大廈裡上班，摩瑞想到就覺得窩囊，每一回他念到自己辦公室的對街下頭，可能就正有一群伊朗暴徒或是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兇手，要不然就是利比亞的殺人魔王或是那一個發了瘋的恐怖組織，手裡正持著RPG－七型火箭發射筒，他心裡就是一陣無名火，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的命，自從加入聯邦調查局之後，他的命早就擺在刀口上了，危險在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他恨的是正義和公理竟然蕩然不存，他覺得難過的是那種對他這份職業的污辱，他想不透的是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人為了不同政治主張就輕易隨便幹掉旁人？可是這些人卻不是瘋子，他們腦筋才清楚得很，行為心理學專家不是曾說過嗎，這些人既不是白癡也不是瘋子，他們是一種羅曼蒂克的主義信仰者－－羅曼蒂克？多麼諷刺的名詞，為了他們自己的理想，他們可以隨意犯下殺人放火的罪，藉著犧牲別人來達到自己的理想，這算那門子羅曼蒂克信仰？
「老詹，還記得過去那些好日子不？成天只要應付銀行搶匪就行了，那些傢伙雖然也不是好人，不過他們卻只快搶快跑，除了錢之外對別的全沒興趣。」
「這種事我倒從來沒碰過，早年我在局裡肅竊組幹，成天忙著對付街上的三隻手，後來就直接轉到兇殺組，不過你說的也是，瞧今天這些層出不窮的恐怖事件，倒真叫人不得不懷念起過去那些小偷、流氓和醉酒鬧事的年代，那時候這些人都多少還講點理，他們心裡也都有法這個字，」詹姆士．歐文組長說著又給自己倒了半杯葡萄酒。英國警方現在越來越感覺苦惱的事，是過去的街頭鬧事鮮有聽到動槍的，而今天，此起彼落的機槍聲和炸彈爆炸響，簡直天天都會在晚報上出現，每一樁也都跟恐怖分子有關，比起美國來，倫敦的公園和馬路上，過去一向是以彬彬有禮和安全而有名，只是如今這些彷彿都已成了歷史，住在倫敦的人現在如果要上街出門，可能會跟以色列的特拉維夫或是伊朗的德黑蘭老百姓一樣心情，「免於生活在恐懼中的自由」這句話，似乎離他們越來越遙遠了，倫敦已經越來越不像是倫敦，想到這兒歐文就覺得心裡一陣莫名的難過。
桌上的電話響了，外頭摩瑞的秘書已經下班，他只得自個抓起電話。
「對，是我，摩瑞，哦，你好，是鮑伯嗎？沒錯，他在這，你請等一下。老詹，是鮑伯．海楠找你，」說著他遞過了話筒。
「我是歐文，請講。」老詹抿了一小口葡葡酒，杯子還握在手上，跟著他卻突然將杯子重重往桌子上一放，然後連忙朝摩瑞招手要紙和筆，「正確地點在哪兒？嗯，你們已經－－很好，很好！這樣很好，我馬上就趕過去。」
「怎麼回事？」摩瑞跟著問。
「聽來像是杜伊，北愛爾蘭的炸彈專家，有人密告說在托利街的公寓裡好像有一點不對勁。」
「托利街？那不就正在倫敦塔監獄旁的河對岸？」
「沒錯，正是那兒，我得趕過去，」歐文組長說著站了起來，然後飛快抄起了他的外套。
「你不介意我也跟著吧？」
「這是什麼話？老丹，只是老規矩－－」
「甭插手就行，是吧？放心好啦！」說著摩瑞也套上了風衣，同時他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肢，那是他左輪槍槍套的位置，這些習慣性動作完全是一氣呵成，他好像根本就忘了自己這是在別人國家裡。至於歐文組長，他倒是從來身上不帶槍，這一點摩瑞也始終想不透，身為警察的，身上不帶傢伙怎行？兩人快步走出了辦公室，小跑步地沿著走廊來到電梯間。兩分鐘之後，大使館地下室的停車場裡，傳來了兩人快走聲，隨著歐文組長一塊來的另兩位便衣保護，這時也已經機警地坐進了他們自個的車裡，歐文座車的駕駛二話沒說，發動了車子就走，後頭的便衣保護也跟著駛了上去。
座車才駛上馬路，歐文就打開了車上的警用無線電，摩瑞則安份的坐在後座。
「應該有人已經先過去了吧？」摩瑞冒了一句。
「嗯，沒錯，是老鮑帶了另一組人，他們應該比我們先到。好傢伙，準是杜伊沒錯！聽老鮑講，密告的人把對方措述得很詳細，應該錯不了。」儘管歐文組長的口氣仍然慢條斯理地保持著他貫有的沉靜，不過摩瑞聽得出來，這會老詹心裡的興奮之情，可就跟耶誕節早上醒過來的孩子一樣。
「密告的人是那一路的？消息來源正確嗎？」
「對方沒留下名字，只曉得是個男性口音，聽講他看見了些奇怪的電線同時還有幾小包東西，說是當時他正從窗戶裡往外頭看。」
「哈，這個有意思，偷窺狂倒幫了警方一個大忙－－可能這小子不敢讓他太太知道他是怎麼發現這回事的，看來警方還應該多訓練點這種人才是。」說著摩瑞笑了起來，想到這種誤打誤撞的有趣，他不禁搖了搖頭。
下班之後的倫敦市，交通簡直亂得不成樣，汽車一部接一部不說，行車速度比走路也快不了好多，從大使館到托利街一共才五英哩遠，他們一路走走停停的，竟然花了足足二十分鐘。歐文一路傾聽車上的警用無線電，通話裡斷斷續續地聽得出，總局正調派著接應人員，而老鮑那一組人也正在往目的地接近中，歐文一句話沒說，他不動聲色地聽著對講機裡的交談，握著拳頭的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點著車門扶手上的軟皮墊子。車陣終於駛過了倫敦塔大橋，過了橋之後座車迅速往右一拐，駕駛將車靠路邊停了下來，前頭已經擺了兩部警車。
嫌犯所在之處是一棟三層樓的老舊公寓，暗褐色的磚牆上，東一塊西一塊地剝落著水泥，看得出年代已經久遠，這附近住的都是勞工階級，公寓旁開了一家小鋼琴酒吧間，酒吧間的門上還貼了張「今日特別餐」的海報，瞧海報的破爛德行，下頭都已經發黃還捲了一半起來，顯然那上頭的「今日特別餐」已經用上不止一兩個月了。幾位酒吧間裡的客人，手上還拎著啤酒杯，探頭探腦地擠在門口，好奇地望著外頭的騷動，對街的人行道上，也圍攏了一些好奇的路人，座車還沒停穩，歐文就打開了前車門，一位便衣警探已經在路旁候著他，「報告組長，您好，現場一切都已經在掌握，嫌犯也已經就逮，在頂樓後邊的屋子裡。」
歐文點了點頭沒說一句話，他快步進門順著樓梯就往上爬，摩瑞也一個箭步跟在他後頭。三樓樓梯間上也早有一位警探守著；看見自己手下一切處理的是井然有序，從二樓轉上三樓台階時，歐文臉上浮起了一股冷酷的笑意。
「行動一切順利，報告組長，」是鮑伯．海楠迎了上來，「嫌犯就在裡頭。」
瑪麗蓮．杜伊渾身赤裸地正呈了個大字形狀貼在牆上，她的立腳處則瀝瀝拉拉地積了一小灘水，隔壁浴室往她站的地方還留了一行光著腳丫子的足印。
「她方才正在裡頭洗澡，」海楠幹員朝組長解釋著，「手槍還擱在廚房桌上，因此沒費吹毫之力地，一下就把她給拎了出來。」
「找了女警來沒有？」
「是，報告組長，已經叫了，這會應該也到了才是。」
「嗯，給路上的車耽擱了吧，」歐文點點頭說，「就她一個人嗎？有沒有同夥？」
「報告組長，沒有，我們仔細搜過了，」海楠畢恭畢敬地回答，「就她一個人在這兒。」
老舊公寓裡唯一的一張五斗櫃緊靠著牆角，最下頭那一層抽屜已經給拉了出來翻了個開，這會擱在地上的抽屜裡，清清楚楚塞著好幾個怪玩意，看來像是塑膠炸藥之類的東西，有的上面還纏著電線，旁邊還有幾只乾電池和定時器，屋子裡一位警探已經攤開了記事本，正一樣樣地記下現場證物，另外一位便衣則忙碌地用手裡尼康牌相機一閃一閃地繞著室內各個角度拍照，第三位警局來人，這會正在拆開證據收集袋；所有這間屋子裡發現的東西，都會一一給登記編了號，然後放進一只專用的塑膠袋裡，過幾天之後，待一切手續都完成了，司法大廈的第二號法庭裡，就又會有一場恐怖分子的審判聽證了。這會屋子裡的幾個人，都各有所司地忙著，沒人有閒功夫說話，不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絲滿意微笑－－除了瑪麗蓮．杜伊之外，這時的她仍然一身濕濕答答地晃著身子，兩腿交叉地釘在牆上，身旁一左一右侍著兩位警探，人手一支左輪，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彷彿眼前光溜溜的一副胴體，在他們眼裡竟是視若無睹。
摩瑞立在公寓門口沒往裡走，他這麼做也是免得礙著人家辦事，不過他倒是將室內的一切全看在眼裡。歐文組長手下人辦起事還硬是有條不紊，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各幹各的活，英國警方應付這種事也自有他們一套。屋裡的嫌犯已經就逮，整棟公寓也經過了仔細檢查，所有證物都拍了照一一收齊，一切程序都按照教科書上的規矩，簡直就是一次完美無瑕的演習作業似的，摩瑞心想。他瞧了一眼仍然釘在牆上的女嫌犯，回頭英國警方會派了女警來替她再做個全身仔細搜查，難保她不會再在身上什麼地方藏了有危險東西，這種全身檢查也許會叫跟前的杜伊小姐覺得難堪，不過摩瑞想，這種事將來要是上了法院，法官一定不會反對的。瑪麗蓮．杜伊是個有名的炸彈專家，從第一次嶄頭露角發跡到現在，至少也有三年歷史了吧。九個月之前，有人看見她方才離開北愛爾蘭的貝爾法斯特市一家酒吧間，結果隔不了幾分鐘，那兒就發生了爆炸，那場四死三傷的慘劇跟她絕脫不了關係，也難怪這會屋裡的幾位警探，沒有一個人會對她多一分同情。幾分鐘之後，一位警探打床上拎起床單，替她從頭到腳給包了起來，整個過程裡，瑪麗蓮．杜伊都沒說一句話，她也沒做任何動作，只見她呼吸得相當急促，但是從頭至尾硬是一語不發。
「這玩意是什麼？」一位警探嚷嚷了一句，只見他從床下拉出了一只手提箱來，小心翼翼地檢查過沒接了有電線或裝了什麼炸彈之類的陷阱之後，警探輕輕地打開了箱子。出人意料之外的，手提箱裡竟然擺著一個大化粧盒，另外還有四頂假髮，看來就像是登台獻藝演員們隨身所帶的化粧用具似的。
「好傢伙，這玩意大概只有我能用，」話聲方了，一位便衣女警擠過了門旁的摩瑞，她朝歐文組長打了個招呼，「報告組長，您好，路上簡直擠得不成樣。」
「沒事，快幹你的活去吧，」歐文笑了笑。這個節骨眼上，只要人來了就好，擠不擠已經不重要了。
「來吧，親愛的，給我兩腿好好的張著，妳應該曉得這些規矩的，」說著女警掏出了橡皮手套，準備開始幹她的活了。摩瑞側過了臉沒再繼續往下看，這種「徹底」檢查的步驟，每每叫他想到就難受。幾秒鐘之後，聽見了橡皮手套扯下來的叭作響他才再回過頭，另外一位警探遞給了杜伊一套衣服。丹．摩瑞望著女嫌犯面無表情地將衣服往身上套，瞧她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好像這會就只有她一個人在屋子裡似的－－不對，摩瑞心想，要是這會只有她一個人的話，她應該多少會有一點感情，待她穿上了衣服，一位著了制服的警察取過手銬替她銬上，跟著又朝她念了一段「你有權保持沉默……」之類的宣言，內容跟美國警察常說的大致一樣，都是依法照本宣科罷了。杜伊仍然一個字沒吐，整個宣告法律權利的當兒，瑪麗蓮．杜伊只是直楞楞的瞧著面前的警察，臉上仍然一點表情也沒有，兩隻死魚般的眼珠子裡，連一點憤怒生氣模樣也看不見，之後她隨著警察默然地走出門去。
這女娃兒不簡單，摩瑞心想，雖然一身濕漉漉地沒塗一點化粧品，可是看得出她還是頗具幾分姿色，可惜了一副白晰皮膚和身材，要是再減個幾磅，她甚至夠得上模特兒的衣架子，可能走在街上你會跟她擦肩而過，忍不住都還會回頭看她一眼，要是換了是在酒吧間裡，碰巧她又坐在鄰座，說不定你還會買上一杯請客，但是你絕想不到，面前這位面目姣好的女子，她手提包裡正藏了有兩磅重的高爆炸藥，謝天謝地！想到這兒，摩瑞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幸好在美國還沒見過這種事…………不曉得FBI碰到英國這種棘手問題時，會不會有更好的應對之策。儘管聯邦調查局的組織嚴密，儘管局裡頭還有一大群科學家和專業人員在背後，但是摩瑞卻清楚得很，比起一般犯罪事件來講，暴力恐怖分子才是最難纏的一群，不管是在哪一國，執法的人要是碰上了恐怖分子，那就好比是在玩一場等待的遊戲，這種守候和等待永無止境，你得二十四小時七天五十二個禮拜地保持全神貫注，就等著對方犯錯，等著對方露出破綻來，可是問題出在這些傢伙卻越來越聰明，每犯過一次錯之後，他們就學習著更乖，彷彿是一場運動競賽似地，下場雙方都變得越來越精明，可是在他們這一行裡，暴力分子卻永遠佔上風，因為主動權永遠在他們手裡，發球的人從來不換邊，警方老是被迫得只有回拍接球的份。
「怎麼樣，老丹？打個分數吧，看看以FBI的標準，今天咱們這趟行動能得多少分？」歐文組長笑著說，口氣裡帶著一絲調侃味。
「得了，老詹，少跟我來這一套啦，」摩瑞笑著朝對方肩上槌了一拳。事情大致都已就緒，歐文手下的人正一樣一樣的將證物歸類，人贓俱獲情形下，顯然這件案子交給英國檢方之後，任誰也再推它不倒。「依我看，今天的活幹的沒得話說，你曉得，老詹，沒有我們那的那一套狗屁規矩－－什麼非法搜查啦、扣押證據啦，你們這一切都好辦多啦，更別提我們那兒還有一大票是非黑白不分的法官呢！」
「都拍好了，」是攝影師過來打了個招呼。
「好極了，」鮑伯．海楠應了一聲，他是今天這件案子的現場負責人。
「你怎麼這麼快就趕到這兒了，老鮑？」摩瑞心裡覺得好奇，「難不成你搭的是地下鐵或者坐的是直升機？」
「說的也是，我怎麼早先沒想到這種方法，」鮑伯聽了笑了起來，「大概是我們那一路的運氣好一點吧，沒碰到幾個紅燈，路況也沒那麼擠，過了橋下車剛好十一分鐘整－－不過你們來得也不慢。說來也有意思，方才逮她真容易得叫人難以相信，撞開了門之後沒兩下，就把她拎了出來，前後還不到五秒鐘，真是的，多虧了那通電話密報－－有時候還真叫人想不透，你費了老半天勁，結果什麼也沒撈到，可以只要你有了正確情報，手到擒來卻是毫不費工夫。」
「現在我總可以進屋了吧？」
「那還用說，快請吧我們的大幹員！」歐文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進了屋後的摩瑞，立刻走到拉開的抽屜前，那裡頭擺的東西才是他的興趣所在，FBI的他對爆破裝置原本就不外行。歐文過來挨著他，兩人一塊蹲了下來。
「好像是捷克造的？」摩瑞喃喃地說了一句。
「沒錯，」另外一位警探走過來接了句腔，「是捷克史卡達廠造的炸藥，看它那個外包就曉得，這些則是美國貨，加州炸藥廠M－三一型電子點火雷管，」說著他丟過一枚－－已經裝好封在證物塑膠袋裡的－－給摩瑞。
「他媽的！這玩意竟然跑到這來了－－這是一年半前空中劫機裡走丟的那批貨，本來是要運到委瑞內拉開礦用的，結果還沒到卡拉加斯市，半途上就叫人給摸了走，」摩瑞解釋著說，跟著他朝手上握著的那一節黑玩意仔細瞧了瞧，「開礦和鑿井的人最喜歡這東西，既安全又可靠還保證不出問題，不管什麼天候之下都百分之百管用，跟陸軍砲兵用的玩意幾乎一樣，難得的好玩意。」
「除了這一次，那兒還出現過？」歐文問他。
「據我所曉得的，丟了這批貨到現在，大概一共出現過三次－－或許四次吧，問題是這玩意只有巴掌那麼大，如果沒經驗的，就是拿到了它也不一定曉得它的來路。一回是在波多黎哥的銀行裡，另外一次在秘魯的警察局－－那一回跟政治有關，還有一回－－也許兩回－－都跟南美洲的毒品走私有關－－嗯，有趣的是直到現在為止，這玩意都只在大西洋那一邊露過臉而已，要是我記得不錯的話，這還是頭一回它越過了界在這兒出現。這玩意都有出廠批號，最好的辨認方法是查一下那一回遭竊的貨運單，我今天晚上就把資料傳回去，頂多一個小時就可以曉得結果了。」
「謝了，老丹。」
丹．摩瑞數了一數，類似的電子雷管炸藥一共有五包，每包都是一公斤裝，至於其他那些捷克造的雷管，也都是東歐集團國家常用的好東西。捷克這個國家在炸藥製造方面一直相當先進，瞧箱子裡的這些玩意，只怕跟杜邦公司替美國陸軍製的東西一樣，只要其中一包給放的位置正確，它的威力足夠拆下這一整棟三樓公寓，要是再加上電子計時器，親愛的杜伊小姐就可以包好五包寶貝，接了電子的時器－－甚至可以定上一個月之後再引發－－然後等到它們一個個爆的時候，大小姐恐怕早已經在千里之外啦。
「乖乖！各位，你們今晚上這一傢伙還真是救了不少條命，幹得漂亮！摩瑞抬起了頭來朝周圍的警探說。小小一間公寓裡，只有一小方窗戶朝著後頭，窗沿上裝了一副廉價塑膠百葉窗，百葉窗這會全放了下來，窗戶兩旁還各張了一面老舊不堪的窗簾布。摩瑞四下看了看，心裡暗想，像這麼一間老舊公寓，不知它一個月值幾兩銀子？只怕要不了好多，他心想。曬了一下午的房頂，這會屋裡悶熱極了，再加上一屋子的人，空氣簡直沉得叫人受不了，「我去開個窗子透透氣，沒人反對吧？」
「好主意，麻煩你了，老丹。」歐文組長應了他一聲。
「還是讓我來吧，摩瑞先生，」歐文手下一位戴著手套的警察過來扯起了百葉窗，跟著他又打開窗戶。屋裡的搜證工作暫時告了一個段落，回頭警局裡還會派了專人來搜集房子裡留下的指紋，因此現場的工作人員都戴了有手套，這會只不過開個窗子而已，倒不至破壞什麼指紋吧？摩瑞心想，不過他沒表示出來，由著對方去了。隨著敞開的窗戶，微風立刻給室內帶來了一陣涼意。
「這好多了，謝了。」說著FBI的幹員朝窗戶外探了探頭，跟著深呼吸了一口氣。瞧屋子裡這種悶法，外頭空氣裡夾雜著湯瑪士河那頭傳來的柴油味，他也沒放在心裡了……。
咦？不對！
摩瑞直覺上覺得有些事不對勁。一定是那兒出了岔！不過到底是什麼事呢？想到這他又朝窗外探了探腦袋。左手這一邊看樣子好像是棟－－可能是一棟倉庫吧。一棟四層樓高的大圍牆，顯然是一棟倉庫，整面牆上一扇窗子也沒有，至於右邊呢－－一片平坦地穿過湯瑪士河，黑暗中，他還依稀看得見河對岸倫敦塔監獄的影子。這就是了！心裡唸到這，他轉過身來朝著歐文，只見後者也正瞪著窗戶在那發楞。蘇格蘭警場C－十三小組的組長跟著回過頭來也看著摩瑞，臉上也是一臉驚訝茫然表情。
「怎麼樣？」歐文朝他說。
「那個密報電話上是怎麼講的？」摩瑞像是在喃喃自語。
歐文的腦袋一歪，「說的也是。鮑伯？你過來一下。」
「是，組長，您有吩咐？」
「密報電話的事，對方是怎麼說的？對方的口氣怎麼樣？」說著歐文又轉回過頭來朝窗戶外頭看了一看。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像是中部地方口音，蘇格蘭中部，我覺得有點像，是個男的倒是不錯，中年年紀的腔調－－他說他正隔著窗子朝外看，瞧見了這有炸藥和引信電線之類的玩意，給的地址就是這棟公寓，錄音帶上都錄了下來。」
摩瑞又朝窗戶外探了探腦袋，跟著他還伸手往外頭玻璃抹了一抹，滿手都是灰塵，「看來絕不會是洗窗戶的工人打的電話。」跟著他又趴在窗緣上朝四下左右再看了一看，這棟公寓也沒防火梯。
「會不會是隔壁這棟倉庫頂上有人看見了，也許－－嗯，不對！」歐文組長立刻又改了口，「從在上方向一個角度來看，不可能瞧得見屋子裡頭，除非是杜伊把這些玩意全給舖在靠窗的地板上，而且對方還得拽著東西倒彎下腰來趴著，這麼做也未免有點奇怪。」
「會不會是闖空門的傢伙，也許他敲開了門，進來一瞧這些怪玩意，因此溜了出去再打電話報警，盡他好國民的義務？」摩瑞瞇著眼說，「不過這樣聽起來也不太可能。」
歐文聳了聳肩，「說的是，不過這些也都難說，也許會是她過去甩掉的男朋友，有意要擺她一道－－我看就眼前的情形研判，我們至少沒吃虧上當就是，人已經落在我們手裡，貨也都收齊了，至少這一點我們還可以感到安慰。老丹，這一堆害人東西可是再也不會起作用了，我看咱們還是上路吧，得麻煩你發個傳真到華盛頓去，另外，鮑伯，還有各位，今天這件事幹得不錯，恭喜大家也謝謝大家了，咱們都還有要事辦，大家各忙各的去吧。」
詹姆士．歐文和丹．摩瑞兩人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公寓，外頭大街上，好幾名穿著制服的警察正扯著一條黃色警戒線，攔住了一群好奇的路人，倫敦電視台的一組採訪人員不知打那兒得了消息也趕了過來，這會正打著燈做現場採訪報導，公寓附近亂的，街上來往的人車免不了都會駐足往這好奇的看上一看。這條街上一共有三家酒吧，下了班的好奇客人正交頭接耳地討論著這場意外，其中一間酒吧門口，站著一位外表不甚起眼的中年男子，他的手裡還握了一杯苦艾酒，只見他獨自一人擠在人群當中，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甚至連一點好奇樣子也沒有。默默地望著街這一頭的公寓現場，他腦子裡正努力記著現場方才走出公寓的警方人員面孔。他叫丹尼士．庫里。
老丹跟著歐文一行，原車開回了蘇格蘭警場總部，進了歐文組長辦公室，丹．摩瑞立刻發了份傳真給華盛頓，兩人都沒再對方才公寓窗口那件怪事作進一步討論。FBI的幹員在C－十三小組辦公室裡找了張空辦公桌坐了下來，專心等他的華盛頓回電，他沒再去理歐文。C－十三小組的人今晚破獲了一件恐怖分子的炸彈案－－一兵一卒都沒受傷，破得是乾淨俐落，不過，案子雖然破了，後續工作可還有得他們忙的，歐文和他手下還得趕著完成一大堆紙上作業，明一早，組長就得將今天晚上的案情向上頭做個簡報，另外艦隊街的新聞界那兒，他們也得舉行個記者招待會，正式發佈破案的消息。只是這一回，倫敦新聞界一定樂於報導這件大快人心的新聞了吧。
※※※
第一天返校上班，情形比雷恩早先預期的要好得多。這個學期，他幾乎請了二分之一的病假，學校歷史系裡，為了他這突如其來的缺課，不得不臨時調了課表，同時也替他請了代理。這會他終於回來了，至少系主任和代他課的畢林教授兩人都鬆了一口大氣，只是對雷恩來講，這個時辰回來上工，壓力倒並不太大，因為馬上就要放耶誕節大假了，幾乎所有學生的心都已經不在學校裡，大夥都眼巴巴地盼著這一年一度的大假，急著回去跟親人朋友一聚，所以學校裡的氣氛也顯得相當鬆散，同時今年的足球他們又痛宰了西點陸官，全校都還洋溢在勝利的熱潮裡，就連一年級新生，各個也臉上充滿了喜氣，四年級學習幹部對他們的大吼小叫，似乎也不放在心裡了。對雷恩本人來講，上工的第一天，其實也是他整理一桌子信件和公文的日子，鬆了弦的發條，慢悠悠的步調，正適合他在自個研究室裡幹這件活。早上七點三十整，他就踏進了辦公室，一傢伙直忙到下午下班前一刻，大部分該他做的事都已經就序。雷恩鬆了一口氣，今天這一天可是沒白拿他的餉。差五分五點，他正忙著將方才才出好的期末考試題做最後一次校對，一陣濃厚雪茄煙味傳了過來，跟著是一聲熟悉的聲音。
「嘿，小子！這一趟英國度假可是玩夠了吧？」倚在門上的來人正是羅比。海軍少校羅伯特．傑克森朝他笑著說。
「哦，是你呀，羅比。得了，別損人啦；這算哪門子度假，進來吧。噢，對了，已經過了日落時刻了吧？咱們好久都沒開做錨泊燈了呢，」日落時降旗開錨泊燈，那是海軍在艦上靠泊碼頭上時的規矩，陸上單位也都以這個時刻為下班時間，不過對雷恩和好同事羅比來講，他們這中間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小秘密。
「那還用說，不然怎麼會晃過來，」說著傑克森摘下頭上的白軍帽，跟著進了屋裡往旁邊書櫃上一擺，然後他一屁股坐進了雷恩辦公桌對面的一張皮沙發裡，長長地呼了一口大氣。
雷恩收起期末考題底稿，塞進了檔案夾，跟著他拉開抽屜往裡頭一扔，日落後，今天的工作就算告一個段落。然後他就著椅子一轉身，往研究室角落裡的冰箱滑了過去－－這就是他和羅比的秘密。雷恩的研究室是兩人下班後小酌一番的天地。只見他打開冰箱，先拎出了一大寶特瓶的七喜汽水，跟著又拿出一只加拿大薑汁麥酒空瓶子，轉回辦公桌前，他再往桌子下頭的暗櫃裡摸出了一瓶愛爾蘭威士忌。一旁的羅比也沒閒著，他起身從門邊的小桌上拿了兩個空杯子過來，然後朝傑克面前一擺，剩下的事就看這位半吊子調酒師傅了。雷恩往薑汁麥酒空瓶裡倒了兩份愛爾蘭威士忌，跟著又摻了相同分量的七喜汽水，搖了一搖瓶子，這會的顏色可跟薑汁汽水一樣。海軍官校有這麼一條規定，說是在辦公室裡不許喝酒精性飲料－－這項規定荒謬得不近人情，雷恩剛進學校時就這麼覺得－－不過喝薑汁汽水倒沒違反校規，因此他的冰箱裡才總是備了有這麼一只薑汁麥酒空瓶。不過話說回來，學校的教職員和軍官俱樂部就在歷史系大樓邊上，誰也不會介意他們這兒傳出去的酒味。傑克先倒了半杯給羅比，然後再往自己杯子裡倒了個一般高，跟著他收拾起一切酒具，只留下那隻薑汁啤酒瓶在桌上。
「來吧。乾杯，小子，歡迎你回來。」羅比舉起了杯。
「說的也是，還是回家好。」兩人痛快地碰了一碰杯子。
「真高興你回來，傑克，起先我們都還在擔心呢。怎麼樣？手臂現在還好吧？」傑克森舉著杯子朝他左手指了一指。
「已經沒事了，這會根本看不出一點異樣來，你沒瞧我方才調酒的動作，只是剛開始打上那個鬼石膏時，可真是整死人了。上個禮拜五才在霍浦金斯醫學院敲掉了石膏，不過今天早上我又學會了一件事，上班的路上那一大排車陣裡，一隻手又換擋又弄方向盤，那可真不是人受的。」
「哈，說的也是，」羅比聽了笑了起來，「虧你還開得進來，小子。」
雷恩也笑著點了點頭。他是在去年三月的教職員聯誼茶會上認識傑克森的。羅伯特．傑克森原來是海軍航空隊的飛行員，左襟上別了一枚航艦飛行胸章。沒調到學校服務之前，羅比就在附近派特生河旁的海軍航空試驗中心幹試飛學校的教官，一天早上的例行帶飛任務裡，他駕駛的F－十四雄貓式教練機出了點小問題，結果返場降落時傑克森帶著飛機迫降，折斷了機鼻之後，雖然停下了座機，他卻為了照顧前座的學官，沒留神折斷了自己右腿。腿傷迫使他停飛了六個來月，出院之後，海軍暫時派他到安娜夜里斯官校來任教，這會他在航空工程系幹，不過他自己卻並不滿意這種閒散的教書生活，老是聽見他嘟著嘴嚷嚷，開慣了戰機再調回學校，簡直就像是在搖槳划船似的，一點味道都沒。
傑克森的個子比雷恩矮上了一個頭，他的膚色也比雷恩黑上一些，阿拉巴馬州南部人的傑克森，老爸是浸信會的牧師，他是四個兄弟裡最小的一個，剛認識他的時候，傑克森右腿上還打著石膏，兩人閒聊了才沒幾句，傑克森一時興起，問雷恩願不願待他過幾天拆了石膏後，一塊玩劍道去。這種日本玩意雷恩從來沒碰過，他只在電視上有過那麼一點印象，好像是攻守雙方用木劍代替了用西洋劍，想起自己過去在陸戰隊服役時，也曾戴過拳擊手套上場比畫過那麼兩回，他以為劍道應該也沒什麼不同，因此慨然答應了對方的邀約，當時心裡打的主意是，憑自己高他一個頭的優勢，應該先天上會佔了點便宜，何況傑克森的腿還不太聽使喚，論起機動性來講，自己也應該比對方強，他沒想的卻是傑克森早曾經在劍道上下過一點功夫－－這也是他後來才曉得的－－直到穿戴整齊上了場，他才發覺貌不驚人的羅比竟然快如閃電不說，而且他那旺盛的攻擊力，簡直跟條響尾蛇一樣勇猛。等到傑克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全都褪了以後，兩人也成了莫逆之交。
雷恩的研究室裡經常聞得到羅比的雪茄煙味，他也慢慢調教出羅比對愛爾蘭威士忌的品味，兩人慢慢地一起有了共同嗜好，平常沒事下了班後，傑克的研究室裡總聽得見杯觥交錯的笑聲。
「學校裡有什麼新聞沒有？」雷恩問道。
「還不都是老樣子，成天跟那些娃兒們混，只是航空裡又來了幾個女學生，」傑克森不經意地回答他。
「所以你開始慢慢喜歡這份教學工作啦？」
「那倒也不盡然，我這條腿是已經早就好了，充了這麼一年的電，就算是機械人的腿也該跑上他一跑，這幾個禮拜以來，我週末都又回派特生基地去轉一轉，好讓他們曉得自己飛行胸章還在，順便也指點一下試飛學官，哦！對了，你的事呢？當時可真是叫我們大家給嚇了一跳。」
「你是說摩爾街上挨的那一槍？」
「還會有別的嗎，上頭打電話來學校裡問話的那一天，我正好在校長辦公室裡，校長秘書把電話給接了進來，老闆正跟我在沙發上談事情，因此他接了揚聲器回對方話，我這才曉得原來是聯邦調查局的人要查你的事，對方問我們這有沒有派了一位老師到倫敦去玩官兵捉強盜，我一聽是你，忙回答說沒錯，我認識那傻子，可是他們堅持要找你們系上的人來求證－－大概是也弄清楚你是什麼時候走的，和找那一家旅行社代買的機票－－可能是想弄清楚一點來龍去脈吧，不管怎麼說，當時學校正是吃午飯時候，大夥全都不在辦公室，你們系上也一個人都沒有，最後我一路找到了軍官俱樂部，才把老畢給拉了出來，校長也為了你的事忙著應付總部的電話，那天中午可把我們倆給整慘了，小子，你差一點誤了老闆的大事，他那天下午早快好了跟州長一塊打高爾夫球，可想而知他心裡的著急勁兒，」談到這羅比笑了起來。
「我自己那天也不好過，差點沒到鬼門關報到去啦。」
「事情可真的跟報上講的一樣嗎？那一陣我們在這兒天天看報，電視新聞裡也有你的消息，」
傑克森點了點頭，跟著他往雷恩桌上的煙灰缸裡撣了撣手裡的雪茄，「算你命大，小子，沒給打了包裝船運回來，那個滋味可就不一樣了。」
「得了，羅比，拜託你別再說啦，要是誰再在我面前提『英雄』這兩個字的話，我可要對他不客氣－－」
「英雄？鬼的英雄啦！要是白人個個都像你這麼笨，咱們老家那兒的黑人就該多進口一些你這種料往非洲去，」戰鬥機駕駛員出身的羅比誇張地搖起他的頭來，「難道你一點常識也沒有，面對面的近身肉搏？門都沒，不是死就是傷，虧得你只打了石膏而已。」
「可是要是那天換了是你的話，我想你也一定會跟我一樣－－」
「才不咧，看在老天份上，怎麼你們陸戰隊個個都沒腦袋，是誰教你這種面對面拔槍比武的，你身上不掛彩才怪，那種幹法怎麼行，你怎麼可能保得了自己？我也會一樣？小子！你沒搞錯吧？我才不會呢！要是叫我來幹這種事，沒有機關砲和飛彈，你想我會幹？－－當然要幹，不過少了這兩樣東西絕不成，這就叫文明人的方法，絕不赤手空拳面對面的幹，」說著傑克冷然一笑，「只有這樣你才會安全。」
「那麼開飛機又怎麼說？開飛機迫降弄斷了腿又怎麼說？事先你那曉得會出這種意外？」雷恩不以為然地頂了他一句。
「沒錯，你說的也對，我是不得已才迫降的，而且也的確弄斷了自個的腿，不過，小子，你給我聽著，當我上了座機，手裡抓著F－十四操縱桿，以一點五馬赫超音速在那上頭飛的時候，要是誰想給我一粒子彈送我回老家，哈！等著吧，兄弟！他要想平白送可沒那麼容易，他得先過得了我『雄貓』手下那一關。」
雷恩聽了羅比的話沒再作聲，他搖了搖頭，傑克森說的一點沒錯，方才他這一席話的確有幾分道理。羅比．傑克森可不是個膽小鬼，事實上，幹他們那一行的危險性，這個世界上恐怕也沒有幾種職業比得過－－航艦飛行員之外，他也是海軍頂尖的試飛駕駛員。
「凱西和莎麗兩個怎麼樣？」羅比一點也沒鬆口，雖然換了個話題，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更是嚴肅，「本來禮拜天我們也打算去機場接你們的，可是臨時有事，得開了車趕到費城去。」
「還好就是，剛一開始，她們母女倆也的確夠受的了，還好她們撐過來了。」
「小子，虧得你還念過不少書，你到底有一點腦子沒有，你後頭還有家，還有老婆，還有孩子，怎麼能這麼莽撞，一點點大腦都不用，」傑克森略帶責備地道出了重點，「這種救人的好事還是交給專家們去幹吧，你只不過是個玩票的而已，那能冒這麼大的險，」羅比這個個性說來也有趣，撇開公餘之暇的插科打諢不談，傑克清楚他得很，他是最小心謹慎的一號人了，雖然私底下他似乎玩世不恭，就像是大多數海軍飛行員一樣，什麼事他們都不放在眼裡，但是傑克森從不冒不必要的險，喜歡自稱英雄的海軍飛行員他見多了，結果倖存的卻沒幾個，身為航艦飛行員的他們，每個人都有失去併肩駕駛戰友的經驗，也許正因為這些慘痛的教訓吧，傑克心想，羅比才會這麼小心謹慎。認識羅比以來，他深深知道面前這個人，雖然他幹的是最危險的事業，可是他卻像所有成功的賭徒一樣，沒下注前他早就把事情仔細考慮過，因此他才會萬無一失。無論他要往什麼地方去，儘管他的人還沒到，他的腦袋可是早已經把那回事來回過好幾趟了。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羅比，我知道自己犯了錯，相信我好了，這種事絕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行，記得你方才說的這句話。少了你，我以後下班還往哪喝酒去，是不是？好吧，忘了這件事吧。對了，英國的感覺怎麼樣，走了不少地方吧？」
「我倒是沒得空到處逛，你曉得，大半時間都待在醫院床上，不過凱西倒是玩得還不錯，他們對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我想她大概把英國的每一座古堡都玩遍了－－而且我們也交了不少新朋友。」
「說的也是，換個胃口交幾個怪英國佬也不錯，」說著羅比笑了起來，跟著他將手裡的雪茄屁股朝煙灰缸裡按了一按。傑克不太懂雪茄煙，不過傑克森抽的這一號倒是滿香的，瞧他成天叼著雪茄吞雲吐霧，也許傑克森將吞吐雪茄幻想成了駕駛飛機，至少那也能彌補一點他心裡的遺憾吧。「也難怪英國佬會喜歡你，他們大概也沒看過你這號怪老美吧？」
「他們才喜歡莎麗呢，小丫頭哄得大夥等著教她騎馬，」傑克似乎略帶酸意的說。
「哦，你是說王室他們那一家，他們人還不壞吧？」
「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他們人都不錯，」雷恩說著喝了一口杯裡的酒。
傑克森笑了一笑，「嗯，我想也是，好像威爾斯王子以前開過F－四幽靈式戰機，所以他一定也有兩把刷子，至於他老爸嘛，好像愛丁堡公爵也幹過飛行員。對了，聽說你好像搭的是協和號回來的，怎麼樣？滋味還不錯吧？」
「你這一講我倒想起來了，有個事正想問你，那飛機上怎麼還會這麼吵？我是說要是你弄了個快兩馬赫的超音速在上頭，應該噪音都被你給扔在飛機後頭去了才是。」
傑克森聽了一臉無奈地搖起了頭，「你想飛機是什麼材料做的？」
「應該是鋁吧，或是鋁合金？」
「這不就結了，難道你認為音速在金屬裡傳得會比空氣快？」傑克森反問了他一句。
「哦，說的也是，這我倒沒想到，照你這麼說，那－－是飛機自個身體傳來的聲音囉？」
「當然，飛機本身就有不少噪音，像引擎啦、機件運件啦，比方講－－滑油幫浦、空壓機等等，會弄出聲音的玩意飛機裡多著呢。」
「嗯，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雷恩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來你還是不喜歡搭飛機，就連協和號也一樣？」
面前的雷恩竟然會對飛行有這種恐懼感，羅比想了不禁覺得好笑。
「嗨，等一下，幹嘛你們每個人跟我提到搭飛機都是這種態度，我又沒做錯什麼事，」耐著雷恩一臉不高興地抬頭盯著天花板。
「也沒什麼，傑克，只是覺得有趣而已，全世界恐怕就只有你一個人害怕搭飛機了，沒有人聽了搭飛機會不興奮的。」
「嘿，老兄，我怕又怎麼樣？我還不是照樣搭飛機，我不是上了飛機綁了安全帶又回來了嗎？」
「好吧，好吧，別生氣，我道歉就是。」傑克森說著笑了笑。「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只要一跟你談到搭飛機的事，好像你就特別敏感，弄個不好就翻臉－－幹嘛這個樣，你想朋友是幹嘛用的，別放在心上了，其實你幹得不錯，傑克，我都為你感到驕傲，不過看在老天的份上，最好仔細小心一點，好嗎？英雄二個字，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放心好啦，你的話我都記到了。」
「凱西怎樣，聽說她懷孕了，是真的？」羅比換了話題。
「嗯，沒錯，上個禮拜在醫院裡拆石膏時，聽說他們也給她做了檢查，百分之百確定。」
「哇，那太叫了，我看這件事值得我們再喝一杯－－我是說再乾一次，」說著他伸過了杯子，雷恩將瓶子裡的酒分別又朝兩人杯裡再加了些，「看樣子今天調的份還剛夠，」羅比笑著說，「那瓶酒恐怕也快光了吧。」
「說的也是，下回好像輪到該我買了。」
「我也不記得了，好久沒上你這過癮。」羅比點了點頭，「不過你說的算，怎麼輪也該你，」跟著他又笑了起來。
「聽說，上頭又準備調你回去了，有這回事嗎？」
「沒錯，下禮拜一他們答應讓我再回去飛一趟F－十四，」提到這件事，傑克森就眉飛色舞起來，「頂多明年夏天吧，應該就會調回去了。」
「知道會調到哪兒嗎？」
「嗯，小子，你現在可正是在跟『VF－四一的XO』講話呢，」說著羅比仰起了脖子，一副不可一世狀。
「VF－四一的XO」，他指的是航艦四一戰術中隊的副中隊長。雷恩聽了一笑，跟著也端起杯子跟羅比一碰杯，「好傢伙！這個值得乾一杯，恭喜你了，羅比。」
「謝了，還不錯就是，想想看，我划了快七個月的槳啦，也該回老本行了，不然白拿了我的空勤加給，想了也過意不去。」
「是直接上航空母艦嗎？」
「不會，可能會在東岸附近先待上一陣子，多半會在維吉尼亞的大西洋航空站吧，四一中隊現在正在尼米茲號航艦上，大概過了年以後，航艦就會回來進廠大修，艦上的飛行中隊也會暫時調到陸上，趁機作一些特別科目訓練，完了之後，我們可能會被調到甘迺迪號航艦去，每隔一陣子，航艦上的飛行中隊都會輪著往不同的船上調，這也算是任務訓練。天啊，傑克，想到回去再開飛機，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你曉得我在這兒已經待得太久了。」
「說的也是，還真捨不得你走呢，少了你和雪西，我們又少了一處好地方去。」
「喔，別這麼娘娘腔好不好，明年夏天的事，還早著呢，至少上頭會叫我帶完這一學年的學生－－況且大西洋航空站離這兒也沒幾步路，你們只要想到了，隨時都可以下去看我們。天啊！你又不用搭飛機，傑克，別這個生離死別樣，你可以開了車過來的呀，」傑克森說著笑了起來。
「嗯，說的也是，說不定等凱西生了你才會走，等著聽孩子叫你叔叔吧。」
「好極了，就這麼決定，」說著傑克森乾了杯裡的酒。
「耶誕節呢，有什麼計畫沒有，不會又帶著雪西到處跑吧。」
「門都沒，就是想跑也跑不成了，從上個月開始，我每個禮拜放了假都得往派特生基地報到，一步一步的得重新再來過呢。」
「那敢情好，耶誕節晚上就過來咱們那一塊吃吧－－我們家就三個人。」
「哦，怎麼說？凱西她老爸不－－」
「不去了，」雷恩說著搖了搖頭，一邊收拾起桌上剩下的東西。羅比聽了也搖起頭來。
「喔，怎麼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他們老是搞不懂自己活著到底為什麼，」傑克森惋惜地說。
「這個嘛－－人各有志，你也說不得他們，不過要是叫我成天腦袋上頂著錢跟著鈔票轉，那我可是不幹。」
「可是你不也在那裡打過轉，而且還小有斬獲？」
傑克聽了一笑，「只是碰碰運氣玩兩把看看罷了，沒弄過股票以前總是好奇，弄了一陣子就覺得無趣，人要是成天只為那個活準會短命。」
「聽你這麼一說倒叫我想起了一件事，不知道你聽過沒有，波士頓附近有一家公司，好像他們也有股票上市，只怕這會這家公司就要發了。」
「噢？」聽到股市方面的事，傑克忍不位豎起了耳朵。
「是一家叫『好樂威』的公司吧，我想，專門負責設計戰鬥機上的電腦軟體，跟戰鬥系統有關－－他們發展出一種好東西，比原來我們用的解算系統還要快過三倍，空中攔截的時候，馬上就可以求算出攻擊資料來，好用的不得了，對面派特生試飛學校也裝了一套模擬器，雖然還只是試用期，不過據我曉得，海軍相當中意，只怕會買上它一大筆。」
「這種事很難講，好玩意競爭者都多得是，誰敢擔保一定買他們的貨。」
傑克森站了起來過去取帽子，他邊笑著說，「這倒也是實話，只是其中這一段外人都不曉得，試飛學校的總教官史蒂芬上校那天還在跟我聊這事，聽他說加州聖地牙哥的捍衛小子那兒－－就是海軍假想敵訓練基地，電影捍衛戰士也是在那兒拍的－－聽說比爾．梅現在正在那負責這件事－－我跟老梅以前共過事，同在一個飛行中隊裡－－據說老梅他們那已經試用過這玩意好幾個月了，聽老梅講它管用得不得了，尤其在空中攔截和纏鬥的時候，說是他已經做了建議，而五角大廈裡也預備動用一筆專款，就是為了要買下這套東西，好像說案子已經敲定了，總部航空組的戰術指揮部那兒，據說大老闆藍道中將自己也上機試過它，口碑相當不錯，我看哪，至多再隔個把月吧，這家小公司就有得發的了，想想看，整個海軍飛機的戰鬥系統全換裝下來的話，那可是一個大聖誕禮物呢，只是趕不上過耶誕節的時候給他們就是。」羅比說著戴上帽，跟著又整了一整身上的衣服，「所以啦，這家公司的股票一定會漲，目前倒還沒人知道這件事，今天早上我還看過報紙，他們公司的表現平平，也許你會有興趣吧，不妨自個一看。」
「你呢？要是真如你所說的，要不要也插個花？」
「謝了，」海軍飛行員搖了搖頭，「我對股票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還是你比較合適，你不是偶爾也還進一、兩回場？人脈都還在吧？」
「洗了手以後就很少再玩了，那玩意只能偶而為之。對了，羅比，你方才提的這一段不會屬於機密吧，」傑克相當在意這種事。
「我想應該不會，因為真正機密的事還在那套軟體的內容，整個案子只要牽涉到系統本身，外人可是誰都碰它不得－－其實也沒幾個人弄得懂那套門道，也許換了是老拐來還有可能，我對那玩意是一竅不通，搞得懂。這種怪玩意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白癡，開飛機的我們不管數字，我們只管用就行了，」說著傑克森先笑了起來，「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雪西今天晚還得參加她們團裡的預演。」
「謝了，羅比，回頭見。」
「什麼事都慢慢來，傑克。記得我的話。」說著，羅比掩上了門轉身而去。傑克抱著腦袋往椅子後頭一靠，他靜靜地坐了一會，跟著臉上浮起一陣微笑，然後他站了起來，拿起今天報紙往手提箱裡一塞。
「也罷，」他自言自語著，「就讓他瞧瞧吧，看看我是不是真如他說的，不曉得什麼叫作『錢』了。」
雷恩套上西裝上衣走出研究室，沿著走廊下樓，步出了「李海大樓」，再順著人行道左轉過了校史紀念館。他的車就停在校史館旁邊的停車場上，那是一部出了廠五年的西德福斯公司VW野兔車，這一號小車子開在安娜波里斯鎮的小街小巷特別合適，像凱西開的保時捷，要是拿了來這兒用，恐怕會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凱西是個天生駕車好手，她的作風也就像開保時捷九一一的樣子。每天來往巴爾帝摩醫院和家裡，對凱西來說，保時捷要比他這部野兔車管用得多。不過說來也氣人，他已經不曉得跟凱西抱怨過幾千次了，他們家一共就那麼兩個大人，卻得擁有三部汽車，那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傑克的野兔車、凱西的保時捷、外加一部全家出外用的旅行車，真是浪費！凱西的回答總是勸他賣掉野兔車，然後開著旅行車上班，當然，這種建議她也未免太不盡情理，所以抱怨儘管抱怨，兩個人還是擁有三部車。野兔車的小汽油引擎一點就著，踩了踩油門之後，噪音似乎大了點，他得找個時間檢查一下消音器。打了方向燈之後，傑克開上了路，輕輕鬆鬆一個右轉－－只用右手就行－－像過去一樣駛上了馬里蘭大道，然後順著三號校門預備駛出校區。官校校區沒有正式圍牆，向河的北面不算，靠南這一邊就叫漠諾瓦街和金喬治街把校區跟鎮上隔了開來，人行道靠學校這一邊，矮矮的種了一道籬笆植物，大概有膝蓋那麼高，勉強算是圍牆了吧。其實再嚴的圍牆也防不住真正有心想要出去或是進來的人，傑克心想。小野兔車穿過了三號門，門口的陸戰隊上士朝他甩了一個五佰，雷恩一時沒會意過來－－警衛朝他敬禮這種事，以前他還從來沒見過，不過過去都是州政府派的警察就是。
要是說回國之後，雷恩有什麼事不能適應，那就要屬開車這回事了。不管是碰上紅綠燈或是上坡路，每回該換檔的時候，雷恩總得先將左手掙脫出三角巾，然後勉強伸過去按住方向盤，這樣他的右手才得空握住手排檔。偏巧這時候又正是下班時刻，路上的車子多如螞蟻，整個安娜波里斯鎮的公務人員怕不都在這個時候下了班，大夥人手一車一心準備回家歇著，因此停停走走的馬路上，雷恩可是反反覆覆地重覆著換檔動作。這輛小野兔車一共有五個檔，倒車檔還不算，一路這麼停停走走，出了校門才不過五個紅綠燈，他就已經開始埋怨自己當初為什麼不買部自動排檔的車了。也許買車的時候考慮的是省油吧－－可是比起自己現在這副手忙腳亂樣子來，一加侖汽油少跑它個兩哩又有什麼差別？想到這雷恩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話說回來，買車的時候誰又知道會有今天這個狀況。出了安娜波里斯鎮，他順著中央大道往東，一路朝契沙彼克灣方向而去，路況這會好得多了。過了鷹巢街後，他一個右轉，彼爾巖已經在望。
彼爾巖在安娜波里斯鎮市郊，鷹巢街也是一條死路，它的盡頭就在契沙彼克灣邊上。這一帶的地勢比其他地方都要高，從契沙彼克灣上頭坐渡輪往陸上看，凸出陸地的一大塊起碼五六十英尺高，所以地名叫彼爾巖。彼爾巖附近過去都是農場，靠灣的這一面鮮少有住家，雷恩的屋子在彼爾巖最後頭，孤零零的一棟房子，再往後頭走就是巖邊，這附近住家沒幾戶，除了右邊面陸方向有幾棟農舍之外，他最近的鄰居叫亞特．波瑪，是一位工程師，離他們家也有半哩路遠，中間還隔著一大片灌木叢和一道小溪。當初和凱西買下這棟房子，也是著眼在巖後頭那的風景，獨立一棟在岩上的家，後頭一片沙地大約有百十來呎寬，再過去就是可以眺望契沙彼克灣的巖邊，左鄰右舍隔得老遠的，住在這兒就彷彿遠離了塵囂的世外桃源。彼爾巖後頭說來也有趣，那塊地方竟然還有不少寶物，原來彼爾巖的地質構造特殊，向河的一面經常受海風侵襲，風化的岩石都成了細砂，每隔上一陣子，總是會有附近大學地質系的學生或是哪個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到他們家後頭的岩下尋寶挖礦，東翻西撿的曾經找到過鯊魚的牙齒化石－－聽說還是一副相當大的鯊魚牙齒，考古的人也曾經在岩下挖過！也許百萬年前這兒還都是大洋底下的某一處礁石吧。
彼爾巖的生活也並不全是樂事－－起碼就地質學的觀點來看，他們住的地方也含著一段隱憂。原來就因為那兒的地形特殊，後頭的礁岩經過長期風化，再加上海風和海水的不斷侵蝕，岩的盡頭已經有開始塌陷現象，岩後頭那片沙石爍上，踩著淨是鬆鬆軟軟的細沙，百十來呎寬的距離，成了凱西和傑克給女兒畫的禁地，他倆嚴格規定過小莎麗不可以獨自往那兒去－－有兩次她的小屁股上挨了巴掌－－為的也是孩子的安全。從地質保育的角度來看，州政府專家曾經跟雷恩和這附近的鄰居溝通過，來人建議他們還一帶鄰居在後頭靠岩邊的空地上多種些地葛，據說這種南方蔓藤類植物既容易長又能保持水土。那一陣大家也的確種了不少，這玩意還真靈，一點也不用你費心照顧，要不了兩個月它就爬滿了整個岩後頭空地，只是麻煩的事跟著又來了，這號植物的生命力實在太強，不知不覺它們就都往住家附近的樹裡這兒長，好像是攻城掠地似的，一群群地將樹都給包了起來。為了拯救附近的樹不致於叫這號蔓藤植物給包死了，每隔上一陣子，傑克還得利用假期背著除草機去救那些樹。不過一趟出門回來，碰上這個季節，這件事倒是暫時不用操心。
雷恩買下的這棟屋子佔地不小，兩層樓的洋房，一家三口住起來十分寬敞，屋子蓋的樣式也別緻，一半用的是磚另外一半用的卻是木質材料。聽房地產商說，過去這兒住的是位農場主人，木屋這一半大概是想用來停耕耘機的，只是瞧房子的地勢，出了馬路轉向車道還有一個小斜坡，往上走幾步才到他們家門口，顯然耕耘機也不容易開進這裡頭來，所以原來的屋主又將它裝潢改成了住家。雷恩緩緩駛下了馬路，一個右轉再換檔，爬上了自個門前的車道。近晚時分的彼爾巖上，景致已經有了濃厚的秋意，岩旁幾株長了瘤的老橡樹和附近不知名的一些落葉喬木這會都禿光了葉子，枝椏交錯地孤零零朝上舉著，海風陣陣襲來，望著屋子點起的燈，越發叫人感到一股家的暖意。駛上了門前小道之後，雷恩緩緩煞住了車，凱西已經先他回來了，她的保時捷和旅行車一塊停在車庫裡。可憐小野兔了，今天只得在外頭露宿一宿。
「爹地？」是小莎麗尖叫著推門衝了出來，連件厚衣服也不曉得套。女兒一頭撲向他。
「外頭太冷啦，應該穿件衣服再出來，」傑克彎下腰親了親女兒。
「不冷，爹地，我一點也不冷，」果然她額上還冒的有汗呢。說著莎麗搶過了他的手提箱，一隻手費勁的拎著，領在前頭一搖一晃地登上了門前木階。
進了屋之後，雷恩脫下外套，順手掛在玄關旁的衣帽間。脫衣服的事跟開車一樣，單靠一隻手都不容易使喚，不過前者顯然比較沒那麼大壓力，事實上，雷恩已經開始慢慢地使用起左手來，就像他方才駕車換檔時一樣，他總趁機讓右手慢一點過來接方向盤，為的是趁早練習這左半邊，醫生也這麼說過，越早做復健運動越好，只是凱西卻千叮嚀萬交代他千萬別勉強扯，不然弄傷了韌帶可就麻煩大了，好在直到現在為止，他的左臂都沒再痛過，他也下了決心，一定要比醫生估計的日子更早一點讓自己這條左臂上工，不過這事他得瞞著凱西做，要是叫太太曉得了自己這麼急著用左臂，凱西準不會給他好臉色。想到凱西，他看見太太正楞在廚房裡，盯著餐桌發她的呆。
「嗨！親愛的？」
「哦，傑克，怎麼今天晚了一點？」
「看樣子妳也才剛到，」說著雷恩過去親了親太太。他正準備直起腰來時，凱西又拽著他自動湊上臉誇張地吸了吸鼻子，跟著她眉頭一皺。
「是羅比？他還好吧？」
「還不錯－－我只小喝了兩杯而已。」
「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之後，凱西又過去打開冰箱翻了一翻，「晚上你想吃點什麼？」
「隨你怎麼做，只要有吃的就行，」傑克兩手一攤。
「說的倒好，隨便弄隨便吃，應該讓你來弄弄看的。」
「好呀，不過今天不輪我下廚吧？」
「早想到我剛才就應該在超級市場那停一下，」凱西嘟起嘴埋怨道。
「妳今天還好吧，醫院裡忙嗎？」
「還好，只動了個小刀，是伯尼教授主的刀，我擔任他的助理－－眼角膜移植，跟著又帶著住院醫師查病房，都是些小毛病，無聊極了，一整天就這麼過了，也許明天會好一點吧。哦，對了，伯尼叫我問你一聲好。怎麼樣？簡單一點吧，下點麵吃好不好？」
傑克聽了笑了起來。自從英國回來以後，他們這幾天吃的東西除了麵食還是麵食，不過兩人都上班的家平常也只能這樣了，況且這個時候再出去也嫌太晚了點，。
「好吧，我還有點活要幹，上去敲一會電腦，回頭就下來。」
「當心你的左手，傑克！」
天！一天她至少要提醒自己五回。傑克嘆了口氣，下輩子絕不再娶醫生太太。出了廚房傑克直接上樓。這棟屋子的設計充滿了鄉村典雅味，樓下的客廳緊挨著餐廳，往上是一道十六呎高的樓中樓，整個一樓舖了一塊大長毛地毯，一、二樓間的玄關則用上了一根奇大無比的原木，樓梯間走道處是一面大落地窗，剛好望得見整個契沙彼克灣，二樓的起居室捨了地毯，仍然保持原來的拼花地板，向陸地這一面順著磚牆，原來的屋主蓋了一個大壁爐在那，壁爐頂上直接連到屋頂煙函，向海這一面，跟玄關處的落地玻璃一樣，隔了一幅巨型玻璃門，出去是一塊大露台。他們夫婦倆的主臥室，比起居室稍微矮了兩個台階，整個造形給人一種看了就舒服的溫馨感，主臥室正前方也留了一個小陽台，跟旁邊的露台剛好相通，雷恩快步踩著台階上樓，臥室一面牆整個是他和凱西一人一半的大衣櫃，雷恩挑了一套休閒服，跟著又開始重覆他每天不可少的單手運動－－穿脫衣服。經過這麼些日子來，每回碰上要換衣服的時候，他還在試有沒有更好的方法能夠換得又舒服又快。
換上了便服之後，他出了臥室沿著玄關樓梯下到一半，跟著再往左一轉，這兒是他樓中樓的圖書館，也是他個人的研究室。雷恩的這間書房占地相當大，差不多跟他們夫婦倆的臥房一樣，他自己原來就有不少書，婚後更改不了買書的習慣，雖然買回來的書卻鮮少有時間看，只不過瞧著一大堆心愛的書在架上，書房的主人就覺得心裡踏實。書房的大書桌正好也對著向海灣的窗戶，書桌旁的電腦工作檯上擺著他的蘋果牌個人電腦，旁邊還連著列表機和電話。打開了電源之後，雷恩坐了下來，電腦主機一陣吱吱作響，雷恩拉出鍵盤敲了幾個鍵，跟著他又打開區域網路工作交換系統，然後撥了一通電話讓電腦接上網路交換線，這個時刻的區域網路顯然用戶不多，電話才撥完線路就接上了，他按了一下鍵盤上的選擇鍵，從螢幕畫面上顯示的交換服務單位裡，挑了「神達股市系統公司」。
一會之後，他已經從螢光幕上找到了他要的「好樂威電子公司」，他又朝鍵盤上按了一個鍵，「好樂威公司」過去三年來的股價走勢全都顯示在螢光幕上。依螢幕上的資料來看，這家公司在股市的表現實在不怎麼樣，他們的股票面值，從二塊錢開始上上下下，最高點只漲到過六塊錢一股。不過那也都是二年多前的事了－－由這種表現上看來，當初投資人對這家公司的股票應該還頗具信心，只是這兩年來的表現不佳，因而持續走疲了吧。傑克朝一旁的記事本上記下了幾個數字，跟著他脫離了神達系統，換了一家軟體資料，這回他選的是「大通二號」股友系統，這個系統提供的是所有上市股份公司的資產記錄，他想看看好樂威公司的財稅狀況和最近一年的營收資料。有了！雷恩自言自語了一句。好樂威的營運並沒賠錢，只不過賺得也不多就是，這其實也是眼前高科技開發業的普遍現象。憑雷恩過去進出股市的經驗，他深深了解這一點，因為大多數進出股市的炒作者，他們投資的目光都放在眼前，每個人都希望短線獲利，而且是獲利越多越好，要是進場之後不能馬上見紅，他們很快就會轉移陣地，這也是大部分股友的通病，他們都忘了一個投資的基本道理，那就是績優固然容易利多，但是就技術層面來看，中長期的投資才真正具有發展潛力，尤其是這種高科技性的電子業，也許他們過去表現平平，但是只要讓他們開發出了一種潛力產品，爆發的銳勢就不是一般人所能估計的了。雷恩心裡大致估算了一下，要是好樂威跟海軍的這筆生意成交的話，那個合約價大概值好多，跟著他又比較了一下好樂威公司的總資產……。
嗯，好極了！他臉上浮起難得一見的滿意微笑，跟著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起身脫離了「大通」系統，然後關掉了電腦電源，接著他立刻撥了通電話給他的股市經紀人。替他處理股票的是一家早就相熟的證券公司，雖然這兩年來他很少再有買賣，不過看在老客戶的份上，這家公司還一直對他有打折優待，另外它還有一項好處，那就是不管你什麼時候打電話去，一天二十四小時裡，這家證券公司都有人接電話，接通了電話之後，傑克指名要找他的老朋友。
「哦，是老馬嗎？我是傑克，怎麼樣？好久不見了，家裡頭都還好吧？」
「喔，是您啊，雷恩博士？謝謝您啦，一切還不都是老樣子，這個時候打電話來－－需要我替您服務嗎？」
「沒錯，正是這事，是一家叫『好樂威』的電子公司，專門做高科技玩意的，好像是在波士頓一二八號公路附近，公司不大，上市也有好一陣子了。」
「沒問題，您請稍等一會，」雷恩聽到話筒裡傳來一陣鍵盤聲響，幹這一行的沒有人不用電腦，「有了，雷恩博士，今天的賣出價是－－四塊八毛七，不是熱門股－－不過等一下，我看看它最近的表現，嗯……這一個月來，它的交易倒還滿熱絡的。」
「是那一方面的交易？」雷恩問道。這也是個值得注意的訊號。
「哦，有了，是他們公司裡頭自己在作，又出資買回上市的股東，嗯……沒多大意義，左邊賣出右邊又買進，小公司經常幹這種把戲。」
吟，這就對了！雷恩手握聽筒心裡自言自語著，謝啦，羅比！虧的是你，要不然誰也不會想到要注意這家公司的。瞧這會他們大量買進，顯然是跟海軍的合約有了眉目，公司自個不想放出太多股權，經過這麼一查證，一切就都更明朗了。傑克腦子裡飛快地轉了一圈，下最後決心之後，他還得再仔細衡量這件事。這算不算內線交易？沒錯，從羅比那來的資料算是內幕消息，不過如果他要下決心去買的話，那可是他合法查證的結果，他的決心來自他過去的經驗，沒幹過股票交易經紀人的人，鮮有這種預見能力，就算是在股票市場裡打過了一陣子滾，也不見得人人都能洞燭機先。行！這件事上一切應該都合法，他這是憑自己本事賺錢，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就法上來看，一切都站得住腳。
「依你看，我一次最多可以買到多少股？」
「嗯－－不過這家公司的股票實在不怎麼樣，您知道？」
「你何時看我錯過啦，老馬？」
「好吧，你希望要多少？」
「先來個二十張吧－－而且要是可能的話，你能弄多少就給我買多少。」其實照他手頭現在的能力來看，雷恩就算是當了一切，也只有買進五萬股的能力，不過他心裡想了一想，牙一咬，他準備全給豁出去。這是個大好機會，他也許會輸，不過就算是輸了，也只不過賠掉他的老本而已，想想自己至少也有一年沒再有過今天這種預感了，只要這一回押對了寶，好樂威跟海軍的合約一簽訂，它的股值起碼會上漲十倍，瞧這幾個禮拜來他們公司自己也在買回上市股票，這就足夠證明了，公司股東裡一定也有人得了一些消息，像這種不釋股卻大量買進的做法，照他們公司那一點有限資產來看，公司本身也在冒大險，而且要是雷恩這一回猜得不錯的話，公司既沒有額外增資，他們這個險還冒得真是大，因為在沒有外資情況下，這種押注法也會造成惡性循環，這會好樂威公司裡大量買股票回去的人絕不是傻子，他們也正在孤注一擲。
話筒那一頭停了大約五秒鐘。
「怎麼回事，傑克？你有什麼特別消息嗎？」馬丁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只是有個預感，」
「好吧……二十張外再加……我明早十點再回電話給你，看看一共能弄進多少。你想我是不是也應該……？」
「這個，我也不敢講，就像是在擲骰子吧，不過我想應該值得一擲。」
「謝啦，傑克，還有別的事沒有？」
「沒，就這一樁，我得吃晚飯去了，一切有勞，明兒個等你電話，謝了，老馬。」
「一句話！」兩人掛了電話。巴爾帝摩市的證券公司裡，方才放下電話的馬丁，手還擱在電話機的聽筒上，他停了一會想了一下，最後終於下了決心，他準備跟進一千股。雷恩是他的老客人，雖然他偶而也會犯個錯，不過只要給他逮著了，他準能大撈一票。
「耶誕節，」奧唐尼輕輕吐了三個字，「好一個日子，揀得可正是時候。」
「您是說他們決定耶誕節送小史進去？」麥肯尼開口問道。
「嗯，耶誕節的大清早四點，他們準備替他起駕，這份消息來得可正好，我原先還在擔心，怕他們會改了用直昇機運他。走那條路現在還沒有決定……」奧唐尼邊看著手裡的資料邊說。「不過……八點半的時候，他們會護著他搭萊明頓那的渡船過海，嗯，選的真是好時間，想想看吧，那是個什麼日子，外頭一定一個鬼也沒，大夥全都待在自己家客廳裡等著拆耶誕禮物，跟著打扮打扮上教堂去。搞不好那班渡輪恐怕還會是運囚車的專用渡輪呢，誰會想得到他們竟然選在耶誕節早上運囚犯，真他媽的聰明，這些英國佬。」
「這麼說，老大，您是準備把史芬給救回來囉？」
「聽著，老麥，咱們弟兄在那裡頭的時候，可是對外頭的咱們不薄，小史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吐，是不是？明天一早，我們倆就搭飛機過去，我想先開車往那走一趟，親自看看萊明頓的渡輪長的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