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釜沉舟
雷恩醒過來是因為羅比正端著一杯咖啡在他鼻子底下來回晃動的關係。他這一覺可是睡得好極了。一點夢都沒作，他硬是徹頭徹尾地好好休息了一陣子。這會醒過來之後，元氣也恢復了不少。
「雪西先前已經去過了醫院，聽她講凱西的樣子還不錯，至少比早上要好多了，至於小莎麗嘛，聽說她這會也已經給送出去了。你回頭去了就可以看到她，不過說是她還睡得正熟，頂多只能在一旁看一眼，免得吵到她。」
「雪西呢？她人現在還在那嗎？」
「沒，她已經離開醫院，上街買點東西去了。」
「我得找把刮鬍刀刮鬍子。」
「我也得刮一刮，放心好了，她待會都會帶過來，不過你得先吃點東西才行。」羅比笑著說。
「算了，羅比。你們夫婦可真是???幫了太大的忙，要不是－－」傑克說著站了起來。
「算了，少提這檔子事，傑克，還談什麼謝字。老天爺讓我們認識了，為的就是要我們能互相幫忙，不然人還要朋友幹什麼用，我老爹以前就常這麼講，現在聽我的話，趕快吃吧。」羅比說著指了一旁的小茶几。
提到吃這個字，傑克才想起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肚子裡沒塞過任何東西了。不提吃倒也罷，這會一想到這個字，自己胃裡頭就開始一陣咕咕作響，像是在抗議怎麼把它給忘了似的。他往小沙發上一坐，五分鐘裡，他一共吃下了兩枚白煮蛋、兩片燻肉、一碗馬鈴薯燉肉丁、外加四片土司，最後還喝了兩杯咖啡。
「可惜他們這兒不供應粗麥，不然你連這玩意也吃得下。」看著好友狼吞虎嚥的將桌上東西一掃而光，羅比笑著說。雷恩正待開口問他，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羅比起身過去應了門。原來是雪西，一手抱著超級市場的大購物袋，另一手拎著傑克上班的手提箱，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
「嗨，我看你得把自己梳洗一下了，」雪西朝他說，「凱西躺在醫院裡，看起來都要比你的氣色還好。」
「那當然，她本來長得就比我好嘛！」雷恩回了她一句－－心情還相當不錯。講完這句話之後，他自個也覺得有點驚奇。其實是雪西故意激他的，不這樣，她怕傑克還活在昨天的陰影裡。
「對了，羅比？」
「怎麼樣？」
「你方才說的粗麥到底是什麼玩意？」
「我看你最好別問他，你不會喜歡這種東西的。」羅比．傑克森夫人代羅比答了一句。
「哦－－好吧，那我就聽你的。」說著傑克進浴室打開水準備沖澡。等到他淋完了浴出來的時候，羅比已經刮好了臉，洗臉台上留著一把刮鬍刀和一罐吉利剃鬍泡，傑克對著鏡子刮好了臉，自然，他也割破了兩個地方－－他就是用不慣刀片刮鬍刀－－撕了兩團衛生紙，他心裡一個勁的埋怨，跟著往傷口上擋血。洗臉台上還擺了一把新牙刷和一支牙膏。幾分鐘之後，當雷恩走出浴室時，他看來神采奕奕，像是又活過來的一個新人似地。
「謝啦，你們兩位。」他開口朝著房裡的兩人說。
「一句話。今晚上我會帶你回去，」羅比朝他講，「明天我還有一堂課得上，至於你嘛，你就不用去了，我已經跟你們系上打過招呼，一切都安排好了。」
「哦，好吧。」
雪西自個先開了車回家，傑克和羅比兩人正一塊走在醫院的長廊上。醫院這會還正是家屬探訪時間，所以兩人就一路直接走進了凱西病房。
「喲，瞧瞧這是誰啊！這不正是我們的大英雄來了嘛？」說話的是莫喬治，凱西她老爸－－也是他岳父。莫喬治個長得不高，皮膚帶點黝黑－－凱西的髮色和膚色，多半來自她母親的遺傳，只是她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凱西的父親在紐約財經界小有名氣，他原來也是東岸長春藤盟校畢業的高材生，只是很早他就投入了股票證券這一行，日積月累的經驗下來，使他在這一行裡頗有斬獲。雷恩是在紐約股市裡擔任掮客時認識莫喬治的。他本來應該在陸戰隊裡服完他二年的義務役－－那是因為他大學的後兩年裡參加了學校的預備軍官培育計畫，沒想到他的軍旅生涯只有短短的三個月，負傷打陸戰隊裡退了下來之後，他一時無所事事，就往股市裡打了一個轉，也因此認識了莫喬治。後者對於雷恩倒是懷抱相當大的期望，因為在股市這一行裡，玩票的傻子多如過江之鯽，真正有兩下的人卻不多見。沒想到傑克卻在打了兩三滾之後，帶著他女兒退出了股市。以莫喬治的眼光和實力，他深信自個有那個能力可以扶持這個年輕人一把－－況且他的資質本來就不差，只是雷恩這撒手一走，叫他的大好計畫全都泡了湯，他可是不諒解雷恩這一走，對莫喬治來講，這簡直等於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永遠也不會原諒面前這個年輕人，所以儘管他已經娶了自己的凱西，這岳婿兩人只要碰在一塊，就從來沒講過好聽話－－事實上，最近這三年以來，他們好像也沒多說過兩句話。打傑克這一方面來看，雖然他娶的是莫喬治的女兒，但是，他自己的生活得由他自個決定怎麼過，因此他也不吃他岳父那一套。看起來眼前這岳婿兩人的關係，似乎也就只能維持這樣了。
「爸爸！」是凱西在床上喊了一句，「拜託你好不好，少講幾句這種話。」
「哦－－您好，老爹，」說著雷恩伸出了手來，只是他那隻手，空懸在那兒尷尬地僵了有五秒鐘。後頭的羅比一瞧不對勁，現場的氣氛似乎不怎麼好，這種家務事外人介入不得，他連忙打了句招呼，跟著轉身就告退了。這一頭，傑克抽回了手，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膀，逕自走過病床前吻了吻他太太。「看來妳好多了，親愛的。」
「瞧這是怎麼回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凱西的父親似乎是有備而來。
「等在學校外頭想要殺我的那個人，昨天也叫他們給逮到了，聯邦調查局這會還正在查他，」傑克小心翼翼地說，他似乎沒聽進他岳父的話。提到昨天學校外頭那一段，自己竟然能那麼鎮定，想來叫他自個也覺得驚奇。雖然設計對付他的人沒有成功，可是事後仔細想想也實在可怕。只不過這件事要是跟凱西他們母女倆的情況相比，那可又算不得是什麼大不了的了。
「這全都是你的錯，你知道嗎？」雷恩他岳父一旁又補了一句。他真的是有備而來的，這句話他已經不曉得練過多少回了。
「我知道。」雷恩點點頭沒再說話，他打定了主意準備先讓他一點，只是他心裡卻在懷疑，不曉得自己這還能再忍他多少。
「爸爸－－」是凱西開口又喊了一聲。好像她是想替傑克緩頰幾句的樣子。
「妳給我閉嘴！這件事情輪不到妳開口。」莫喬治對著她女兒就是一句。這一句喝斥看在雷恩眼裡可是相當刺耳。
「老爹，你想怎麼說我都可以，我也無所謂隨著你講就是，但是你可不能對她這麼大呼小叫地吼，」他語帶警告地說。
「噢？你是想保護她不是？嗯，那敢情好，昨天你怎麼不看著她呢？昨天你死到那兒去了？」
「我在辦公室裡上班，跟你一樣，大家都有工作要做。」
「跟我一樣？你上的那是那門子班？那個地方根本就不是你該上班的地方，你知道嗎？你那是在鬼混，你想當英雄？瞧瞧你這是什麼大英雄－－你這個英雄差一點沒害的你一家大小全叫人給宰了！」莫喬治這番台詞還真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他也真預習過了好幾次，這會只不過正式登場而已。
「等一下，莫先生，」傑克其實早就把這件事想過了好幾遍。他知道累得凱西她們母女倆有今天這個下場，他是該負起完全責任，不過這件事要論責備，也只有他自己能責備自己，用不著他岳父大人來告訴他這一點，「我想，除非你能從你那些股市證券行裡找一家公司替你造一部時光隧道機器，否則，這件事已經發生了，任誰也都沒法再改變它，眼前重要的事是趕快處理善後，同時我們也要儘量協助配合警方，看看能不能幫他們一點忙，儘快將那批兇手給逮到然後繩之以法。」
「時光隧道，繩之以法，哼！瞧你說得倒好聽，為什麼你事先不能夠好好防著一點，非要等到事後再來談這些狗屁繩之以法，他媽的。」
「爸爸，求求你好了吧！別再繼續講了。」床上的凱西這會又插了一句嘴。
「妳給我閉嘴－－告訴妳少管這檔子事，這是我跟他兩人之間的事。」
「聽著，莫先生，我方才已經跟您說過了，請您別再用這種口氣對她喊叫，不然您會後悔的。」傑克的火氣這會也冒了上來。沒錯，昨天他是沒好好保護他自個的家人，那是他的錯。不過這會可不一樣，他準備－－而且也有這個能力要保護自己的太太了。
「傑克，拜託你也少講兩句行不行？你就不能冷靜一點？」凱西並不曉得，事實上她才是這兩人中間爭執的主角，只要她一開口，事情就會弄得更糟。不過她的話倒是提醒了傑克。是的，我應該冷靜一點，錯誤都是因為衝動之下造成的。可惜的是一旁凱西她老爸，他卻沒想通這一點。
「噢？所以啦，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啦，你有辦法可以保護自己的太太和孩子囉，是不是？」
繼續講吧，老爹，你就這麼繼續講下去吧，是不是你待會就會曉得。傑克扭過頭來看了床上的凱西一眼，跟著他做了一個深呼吸，「聽著老爹，要是你這麼大老遠的跑來為的只是想跟我發洩，那倒好辦，我們回頭可以私下來了結，怎麼樣？－－不過這會躺在床上的可是你女兒，咱們倆淨在這爭對她可沒什麼好處，也許她正需要你，希望能跟你談談，」說著他又轉過頭來對著凱西，「我先到外頭待一會，要是有事的話妳再叫我。」
雷恩走到病房外頭。凱西的病房門口，這會還一左一右地站著兩位面色嚴肅的刑警，至於剛才進來時大廳門口的護理站那，好像也守著一位刑警。傑克想起了好像州警也叫那幫恐怖分子給幹掉了一位，這會凱西是他們唯一的現場目擊證人，也難怪他們會把她護得這麼嚴，看來這會凱西的安全也不用他再操心了。走廊盡頭的大廳那，是羅比朝他招了招手。
「事情過去了，小子？」飛行員的口氣裡帶著探詢的意味。
「哼！你曉得，這老小子專門就會拿話刺人，這種事他對我可幹多了，我已經成了他練槍的靶子。」說著傑克又是一回深呼吸。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別氣成這個樣，雖然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反過來看，那可也是他自己的孩子，他差一點也丟了他自己的女兒，所以多往這一層想就好了，起碼他也是愛女心切才會這樣，要不然他何必大老遠的跑過來這？」
「嗯，你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說著傑克輕輕一笑，「嘿，羅比，看不出你還是位哲學家呢，分析起事理來還真有你的一套。」
「這個嘛，小子，你忘了我老爸是幹什麼吃的了？我可是從小就跟著牧師長大的，人世間的百態，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之類的事我可見多了，從小在我老爸的會客室裡，不曉得有多少人前來訴過苦，聽多了見多了自然就想通了。所以啊，凱西他老爹只怕差一點沒叫昨晚上的事給嚇到，因此他才會那個樣，對你，你也就多體諒擔待他一些，只怕他是真是愛女心切。」羅比這時說話的神態，倒真是像極了教會裡的牧師。
「嗯！愛女心切？我還不是一樣，老兄，而且我還比他多愛一個人心切呢。」說著傑克又朝走廊那一頭看了一眼。
「可是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你可是比他要多了那麼一段時間去適應，而他卻是得了消息就趕來的，這一點你也別忘了。」
「嗯，說的是，」傑克這會可沒得話說了。他沉默了片刻，「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就是跟他合不來，他最好別來這就是，多了他事情還不是一樣。」
「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別忘了，是先有了他才會有凱西的，兄弟，要是沒他，你哪可能有今天這一切－－我是說凱西和你的小莎麗，至少看在這一層份上，你也該體諒他一點。」
「糟了，羅比，你沒弄錯你幹對了行嗎？我看啦，你八成是跑錯了地方，應該幹個軍中牧師倒滿像你的樣。」
「這倒也不見得，只是我在這個渾沌世界裡，還能保持一點點理性罷了。你知道，小子，本來你也是個相當明理的人，只是經不起叫人一激，你就會亂了譜，幸好我瞭解你，知道你平常不是這個樣。你曉得，幹咱們這一行的，成天除了訓練就是訓練，這一切為的是什麼，就是想把一個人的脾氣跟火氣，給磨得光光的，要是你想成為哪一行裡頂尖的好手，你就得經過千錘又百鍊，而且處處得以理智為先，感情用事是一點也沒好處的，瞧你的樣子，我想你剛才一定也爆了出來，只是這會也該了了，看在他是你太太的老爹份上，你就忍著他點，事情過去了不就得了，你想是不是？」
「嗯，我懂得你的意思，當然我應該儘量忍著他點，不過話說回來，一個人的忍耐也得有個限度，要是他不停的撩你－－你不知道他那個撩人的本事，那可真是集了其大成，就算是換了再沒脾氣的人，只怕也忍不下那口氣－－唉，算了！這一輩子就算我今天－－倒楣吧。算我認栽，誰叫我娶的是他女兒，」說著傑克搖了搖頭，「你真的不了解他，羅比，得了理都還不饒人。糟了，說曹操到曹操就到，你等著瞧吧。」傑克望著走廊臉色一陣大變。
走廊那一頭，果然來的是莫喬治，只見他走進了大廳，然後停下腳步四下一陣張望，等看到傑克他們這時，立刻像是獵人找到了獵物似地，跟著就快步走了過來。「這一回你可別走，我需要你在身邊幫著點。」雷恩趕緊朝海軍飛行員丟下了這麼一句。
「好小子，你知道嗎？你幾乎差一點就害死了我女兒！」顯然，經過方才這一段空檔，並沒讓莫喬治心裡的火氣稍微冷卻一點。
傑克木然站在那沒答他的話。他心裡正一個勁在那兒默念：忍著點、忍著點、忍著點……。方才經過羅比這一席話，他心裡也想到，要是換個角度的話，凱西他老爸也算是半個受害者。想到這他就更打定了主意。就由著他老爹去任性發一頓火也好。
「呃－－對不起，莫先生，容我插一句嘴好嗎？我覺得您這樣想也不完全公平。」一旁的羅比突然開了口。
「你他媽的算老幾？你是誰？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媽的？不，」說著羅比搖了搖頭，「我是你外孫女她媽的朋友，」別看面前這位黑人海軍飛行員，有時他還真有那種叫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幽默感。站在莫喬治跟前，羅比的身高跟莫喬治相當，不過他的年紀可硬是要比對方年輕了二十來歲。只見羅比一臉嚴肅地瞪著面前的股市大老，雖然他方才的話透著幾分幽默，可是這會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叫人一眼就看得分外明白，他顯然是不吃大聲喳呼這一套的。提起大聲喳呼來，莫喬治可是個中老手，在華爾街股市裡，不經常來上這麼一遭，你簡直沒法在那種場合裡繼續混下去，大概就是證券市場裡喳呼來喳呼去的弄慣了，才使他養成了這種錯誤觀念，以為不管是走到那，對誰他都可以憑著他的財大氣粗，對人都喳喳呼呼。只是眼前他顯然踢到了鐵板。
「聽我說，老爹，已經發生的事我們誰也沒辦法改變，」傑克終於又開了口，他這也是在幫忙打圓場，「不過正如我方才所講的一樣，至少咱們能夠盡點心，防止類似的事情再繼續發生。」
「算了吧，要是你早幾年前就聽了我的話，照我告訴你的去做的話，今天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這可是您提起來的，要是您不提也罷，跟您說實話吧，老爹，您講的那種生活，我也不是沒跟您提過，每天就在看板下面打轉，望著看板上的電腦數字，成天忙得團團轉，不是把錢從這一股轉到那一股，就是忙得跟無頭蒼蠅似地、淨在那打探消息，每個人身上一點人味都沒有，盡是些銅臭和股票氣息，所有華爾街裡的傢伙都一樣，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在辦正事，其實人人都一副貪婪樣，什麼利空重挫、低檔買進、開高持平、尾盤翻紅的，成天就在錢堆裡打滾，出了這個場再進那個場，生活哪還有什意義？人的一生也不光只是金錢。我曉得，我這麼講你心裡一定會笑我，不過我也曾經證明給你看過，你能幹的什麼事我也照樣能幹，但是一旦我幹得差不多了，我就不想再這麼幹下去，所以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好幹，眼前我也許活著錢沒你多，但是我的生活卻過得更充實，起碼我不必每天再看那些電腦看板，讓那些七上八下的數字和圖形曲線來左右我的人生，我講的這些也許您不會懂，不過我也不勉強非要您了解這些不可，反正是凱西和我，我們倆現在正過著我們最喜歡的生活就是。」
「你喜歡的生活？哼，」莫喬治說著冷笑了一聲。他可搞不懂－－也不願意去懂，怎麼這個世界上竟然除了錢以外還會有叫人喜歡的東西，「就憑你，是嗎？就憑你就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比較像樣一點，活得會更好一點？」
「沒錯，隨你怎麼想，反正我自有我自己喜歡的生活，而且這個世界本來也就不壞，至於那些壞人嘛，您等著瞧好了，我一定會盡我的一份力，怎麼也得想個法子，把他們一個個都給逮了來就是。」
「喔！去逮他們？就憑你一個窮教歷史的，你又有多大能耐？」
提到這一段，做女婿的朝他面前的岳父大人擺了一個最最莫測高深的微笑，「這個嘛，老爹，這就對不起了，我自有我的辦法，不過不能告訴你就是。」
股市大老聽了他這一句，接著就是一句怒罵，跟著大踏著步朝醫院外頭走了去，臨走的時候，也沒朝兩人當中任何一個打句招呼。還好，傑克心想，今天跟他岳父見這一面，沒鬧到不可開交的下場。雖然方才這樣的結局並不盡如人意，不過至少兩人是暫時不用再碰頭了。想到病房裡的凱西，想到方才氣呼呼離去的她老爹，傑克心裡又有點不忍，因為夾了凱西在當中，他難做人凱西也更難堪，不管怎麼說讓凱西心裡難過總不是他願意的事。
「怎麼說，小子，你是準備再回蘭格利去囉？」羅比瞧著凱西他父親已經走遠，回過身來問了一句。
「沒錯，是有這個意思。」
雷恩在凱西病房裡又待了二十來分鐘。這個當兒，凱西將昨天事發的前後始末簡單地朝他又說了一遍，跟她先前跟警方說的一樣，只不過這回她的神情和語氣都比早先要沉穩多了。瞧凱西恢復得這麼快，雷恩也放心不少，臨離開病房前，凱西在他堅持下已經閉眼睡著了。她也實在需要多休息，傑克輕輕掩上了房門，跟著一路出來穿過大廳，走向霍浦金斯醫院大樓對面的災害處理中心。
預備室裡換上手術無菌衣的時候，不禁讓他想起從前有過這麼一回也是穿這號衣服，那也跟莎麗有關－－是莎麗出生的那天晚上。想到這事他忍不住搖頭一陣苦笑。一位護士領著他走進重症觀察房，兩天一夜以來，這還是他頭一次再看到自己女兒，三十六個小時的隔閡，差一點就成了生死陰陽兩界，造化真是捉弄人，雷恩忍不住心裡這麼感嘆，生與死就只那麼一線之差，過去這三十六個小時裡他全部經歷到了。走近了莎麗的病床，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東西，要不是早先他已經知道，莎麗的情況有了改善，這會觸目所見的景象，只怕當下就會叫他崩潰了。床上躺著的那哪還是個孩子？大概是用了藥，再不然就是她實在傷得太重了，床上這會躺著的那具小身體，看不出有任何一點生命跡象。孩子的兩眼緊閉，一旁的人工呼吸器，規律地冒著呼吸聲。這就是我的小莎麗？這就是我心愛的女兒？雷恩心裡滿是懷疑跟恐懼，孩子身上淨插著是管子和儀器。天！可憐的孩子！我是造了什麼孽才會讓你落成這副德性？想到這裡，雷恩忍不住眼眶紅了起來。旁邊陪著他的一位大夫朝他解釋，孩子現在的情況要比早先好多了，小莎麗的肝臟，這會已能自個運作，雖然功能還不十分穩定，不過已經有了起色跡象，只要繼續這麼維持下去，再有個一個對時，危險期就能解除，然後再隔個兩三天，外科部的大夫，就可以進行她的腿部手術，眼前她的兩條腿，還暫時保留了原樣。
「將來－－將來要是她好了以後，會不會就成了殘廢？」傑克嗆住眼裡的淚，目不轉睛地望著床上的莎麗這麼問了一句。
「殘廢？不會的，她的骨折其實最容易處理，我們一點都不擔心這個問題，您知道，孩子們的骨頭－－咱們這一行有這麼一句話，說是只要孩子的骨頭還在，不管它折成了什麼樣，它都會再長好，只是骨折的外表比實際情形看來要嚴重就是。像她這樣的病例其實問題不在骨折，只要她熬過了前面那段關鍵時刻－－以她的情形來講，也就是送進這兒之後的頭十二個小時左右，只要孩子們熬過了這一段關鍵期，我們讓她身上的各個部位都開始慢慢恢復了原來作用，他們恢復得最快。大人可就不一樣，您等著瞧好了，頂多一個月之後，她就可以出院回家，然後再隔上兩個月吧，她就可以又蹦又跳的，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聽來這似乎有點不可思議，不過我講的倒都是事實，因為孩子們的恢復功能最強，他們的身體本來就具備了生長和恢復能力，您別只看她的眼前，當然，沒錯，她現在是病得相當嚴重，不過您儘管放心，她一定會好的就是，而且快得超乎您的想像。噯，對了！您知道，昨兒黃昏她剛送進來的時候，接她這個病例的也是我，您瞧，她現在不就已經穩定多了？」
「呃－－真要謝謝你們，請問您尊姓大名？」
「不敢當，我叫瑞可．肯特，大部分急救手術都是我和巴瑞．薛波爾大夫兩人做的，說來還真是險－－天！您不知道當時的那個危險勁，就只差那麼一點點，再晚一步我們就對不起她啦！不過還好，咱們還是贏了，所以您放心吧，她這個情形咱們是已經贏定了，您一定可以順利帶她回家的。」
「謝謝您－－謝謝您！謝謝您，大夫！真不曉得該怎麼說才好。」傑克囁囁地一連說了幾個謝字。這時的他，心裡充滿了感激之情，一時間他已經詞窮，實在再想不起該如何朝女兒的救命恩人表達自己心裡的謝意了。
肯特大夫搖了搖頭，「不用再說謝字了，這是我們應該盡的責任，只要她好了以後，有事沒事時，您能帶她再回來走走就行，只要您能再帶她回來看看，咱們就算扯平。我們這兒每隔上幾個月，就會來一次老病友聚會，您知道，雷恩先生，其實對我們來講，千萬個謝字都比不上小病人能再回這轉一轉所能帶給我們的感覺，只要看見他們能再回來－－走回來，那就是我們最大的安慰了。我們在這為的就是這個，雷恩先生，為的就是要讓他們能再走回來，吃吃蛋糕喝喝果汁啦，看著他們能又蹦又跳地，我們就心滿意足啦。等她好了以後，您再帶她回來時，您可得答應到時候讓我好好抱著她蹦蹦跳跳就行。」
「那當然，咱們一言為定。」傑克心有所感地想，真虧得是這屋子裡的這些人，不曉得曾有多少人在他們手底下又有了新的生命。眼前這位年輕大夫，瞧他的模樣和昨天他們拯教小莎麗時的手術，相信要是換了是在外頭私人診所或是自個開業的話，絕對會成為一位有錢的名醫。聽了他方才那一席話，傑克開始有點了解這些人了。他想，他現在終於可以明白，為什麼這些大夫願意待在這工作，而且他也明白，這層道理他的泰山大人是永遠也不會懂的。病床那一頭的特別護士，隔著臉上的口罩，朝這兒的傑克帶著善意地笑了一笑，那是一種安慰的笑，是安慰他要他放心，也或許是因為床上小病人的病情有了起色，而使她自個也感到安慰了吧。天！怎麼這裡頭的人都這麼善良這麼好！他彎下腰去輕輕吻了吻女兒仍然青紫的前額，朝身旁大夫跟護士又道了謝，之後轉身離去。傑克的心情這會兒好多了，這個世界畢竟是光明可愛的！女兒的情形讓他又恢復了信心，明天的一切也應該會比今天更好。當然只有一件事情除外－－那就是叫他可愛女兒躺在這兒的那些人之外。
※※※
「那上頭掛的是個殘障專用車牌，」7－ELEVEN店裡的員工朝兩人這麼說，「可是開車的那個老幾卻一點也不像那兒有毛病。」
「記不記得他長得是個什麼樣？」聯邦調查局的幹員尼可．卡皮諾領著馬里蘭州警察總局的一位高階警官正在訪問目擊證人。
「記得，他長得跟我差不多－－一個樣的黑，個子滿高的，鼻樑上還架著一副太陽眼鏡，就是那種會反光的，您知道，打外頭看好像一面鏡子一樣那一種……對了，他還留了有鬍鬚。他們那輛箱型旅行車上，每一回都至少還留了有一個人在車上，不過車子裡的人倒從來沒下來過，而下車來的這個老幾－－是個黑人就是，我就記得這麼多。」
「他的打扮呢？穿的都是些什麼樣衣服？」
「牛仔褲和咖啡色皮夾克……我想吧，您知道，看來就像是工地裡的工人似的。」
「鞋呢？穿的是皮鞋還是馬靴？」警局的人問道。
「這個倒沒特別留意。」店員想了一想後搖搖頭。
「身上有沒有帶什麼特別首飾？或是他裡頭穿的襯衫上有沒有什麼特別圖案？我是說這個人看來有沒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
「沒，就我記得的好像沒。」
「那他進了店裡以後都幹些什麼？」
「他每回挑的都是半打裝可樂，嗯－－好像有一兩次還買了一包香煙，不過總是拎了可樂就付帳就是。」
「他講話的樣子呢？聽不聽得出哪兒人？有沒有什麼特徵？」
女店員又搖了搖頭，「沒，跟外頭一般混混一樣，您曉得我的意思？」
「要是您再看到他的話，能不能認出他來？」卡皮諾幹員問道。
「也許吧－－不過我也不敢說得準，您曉得咱們這兒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形形色色什麼樣的人都有，有些是老顧客，也有很多都是從沒見過的陌生人，您知道，開店就是這麼回事。」
「我們想請您看一些照片，幫我們指認指認，您看行嗎？」聯邦調查局的幹員接口問道。
「那得先問問我們店長才行，您知道，我還想保住這份工作－－對了，您兩位方才是怎麼說的來著，是這些傢伙差一點沒殺了一個小女孩是嗎？－－嗯，好吧，我想我可以答應您，沒問題。」
「那就謝謝您了，至於您店長那，我們會替您跟他說清楚，」警局裡的來人肯定地向她保證，「您絕不會為了幫這個忙而丟掉這份工作的，即使是麻煩您跑這一趟，我想他們也不該會扣您的工資。」
「哦，對了，手套，」女店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事似的，只見她頭一抬脫口而出，「我忘了這件事，他手上還戴了一副工作手套，應該是皮的吧，我想。」手套（可能是皮的），兩人不由分說地立刻在自己記事本裡記下了這麼一句。
「好吧！那就謝謝您了，小姐，我們今天晚上會再打電話給您，大概就明天一早吧，我們會另外派了有車過來接您，麻煩您走一趟，替我們辨認一些照片。」FBI幹員闔起了手裡的筆記本說。
「開車來接我？」黑人女店員相當意外地問。
「那當然，為了麻煩您走這一趟應該的。」派部車來算不了什麼，這件案子上，人力跟物力都不是問題，就算是明天開車接送她的幹員，來回華府總局這一路上，也不會閒著沒事幹，也會趁機再跟這位店員談談，看看能不能多勾起她一點回憶。兩位調查員一塊走出便利商店。州警局的警官開的車，當然，那也是部外表看不出什麼特徵的警用公務車。
坐進了車裡，卡皮諾又翻了翻手裡的記事本。方才問到的這位女店員，算是今天到目前為止最大的斬獲，他、開車的警官、還有另外十五個雙人小組調查員，已經花了今天一整天的工夫，打瑞契快速路轉上五十號公路的交流道入口那開始，以五英里範圖為半徑，畫了一個圓之後，遍訪了這裡頭的所有店家。結果他們一共問到四個人，說是彷彿記得看過這麼一部旅行車，可是只有方才7－ELEVEN便利商店的這位女店員，說她看過車上的人，而且還能夠有個大概描述。雖然從她嘴裡獲得的資料也不算多，不過這總是個好的開始。另一方面，車上開槍的殺手也已經有了一個大概輪廓，醫院裡的那位女醫師凱西．雷恩，說她認得出那是史芬．米勒－－她說的是好像是史芬．米勒的臉。尼可．卡皮諾隨即換了用凱西．雷恩描述時所真正使用的那一句辭。要果真車上的那位殺手就是米勒的話，這小子現在已經留了有鬍鬚－－稍稍帶了點棕色的黑鬍鬚，凱西．雷恩是這麼說的，而且修剪得相當整齊。局裡頭的肖像畫師，會根據凱西．雷恩的描述，另外再畫一張近似的人像畫來。
巴爾的摩市附近的三座飛機場裡，今天這一整天，也分別擁進了二十來位幹員和偵探，每個人手裡都拿著史芬．米勒的照片，他們挨家挨戶地朝每個航空公司櫃台售票員和登機門服務員一個個地詢問過，雖然截至目前為止，他們那兒都還沒傳來任何消息，不過這倒也不打緊，因為他們都在凱西．雷恩醫師指認出凶嫌模樣之前，就出發辦案去了，照片裡的人現在可能已經改了樣，明天他們會再重新來過，換了用總局印發的嫌犯肖像畫。總局裡頭另外有一組人，已經開始在逐個地用電腦檢查所有的國際航線班機，凡是能轉機連上愛爾蘭航線的，都會一個個列表整理出來，至於國內班機那兒，凡是能聽上國際航線的，也包括在電腦整理的資料範圍裡。想到這兒，卡皮諾幹員心裡不禁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沒被分配到那份工作，否則光是照著電腦列印出的資料一個個仔細清查的話，不知就得花上幾個禮拜工夫。同時，像他們這樣到每個機場向裡頭的服務人員一個個進行地毯式訪問查證，能夠將嫌犯辨認出來的機率，只會隨著一小時又一小時的往後延長，變得越來越渺茫了。
嫌犯們作案時使用的那部箱型旅行車，早一天就叫總局裡的電腦給查了出來。一個月前，那部車就在紐約市叫人給報了失踪，車子這會又重新噴過漆－－而且從外觀上看來，漆噴得還相當內行－－最後他們又給它掛上了新牌照，可能還不止掛過一組車牌，車牌的原來使用人，是馬里蘭州東北，百來哩外海格鎮上的一家養老院。從這種種跡象看來，對方這件活從頭到尾可是幹得相當專業，不僅是他們事前的規畫就十分仔細，就連他們的行動過程也幾乎無懈可擊，臨到最後購物中心停車場上再來了那麼一個金蟬脫殼，換了事先安排好的車，順順利利地遠走高飛，幹得可硬是漂亮之至。尼可．卡皮諾和身旁的警官兩人，就曾經私下分析過對方這一套犯罪手法，最後兩人都一致忍不住搖頭，就差沒讚美起對方來了。到目前為止，至少從他們手頭上已經有的資料看來，兩人心裡都清楚，這會他們所要追查的對象，絕不會是普通宵小之輩。平常街上那些無賴和癟三才沒這麼大能耐，只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恐怖組織分子吧！才會有這種身段。
「你想這部旅行車會是他們自己動手弄來的？」卡皮諾扭頭朝身旁伙伴問。
州警局的人聽了他的話後，嘴裡先是一嘀咕噥，「他們自己弄的？我看門都沒！他們才不會那麼大費周章地辦這種芝麻小事，你忘了，上回賓州那不就現成地擺了有好多專幹這種解體分屍轉了再又回魂的竊車集團？整個東北部這一帶的幾個州裡，全都是他們的地盤，他們能把車子偷了經過重新噴漆整理，甚至連車裡的裝潢都可以依客人的需要給你改個樣，最後交了車再附上新車牌。你們局裡不是也有個部門專門在查這檔事？難道你不曉得？」
「我好像聽過是有這麼回事，不過不是我們那組在負責，對了，就眼前這部車來看，我覺得他們可能會是自己下手幹的，你想想看吧，既然是弄這麼大的一個案子，幹嘛還要冒那個險跟別的混混搭上關係，是不是？」
「嗯－－這麼講也有幾分道理。」警官似乎有點不情願地點點頭。他知道那部車已經由聯邦調查局和州警局兩邊的刑事專家們給徹底清查過，結果車上連一枚指紋也沒採到。這部車顯然徹頭徹尾地經人給仔細清理過，就連車窗上的把手，都叫他們給揩得是一乾二淨，兩邊的刑事專家們，竟然打車上找不到一點跟這件案子有關的證據。這會他們已經把車地毯上的塵土和掉落在那上頭的纖維，全都用吸塵器給集了起來，準備送到華盛頓去進行對比分析，只是這一步動作只怕也於事無補，因為這畢竟不像是在演電視，只有電視影集裡才會有那麼戲劇化的情節。真實世界裡，要是這幫歹徒能有那個腦筋事先把車子全都給揩過一遍，只怕他們也不會笨到在車子地毯上留下任何痕跡。說不定連他們下手時穿的衣服和鞋子，這會也早都給焚化燒成了灰燼。不過站在警方和聯邦調查局的立場，這些必要的查證手續還是得照做。儘管幹下這件案子的這幫人可能既專業又聰明，不過即使再聰明的人，也難保他不會有犯錯的時候。
「子彈方面的查證，你聽到有什麼新消息沒？」警局的人打著方向盤，將車子開上了羅維大道。他頭也沒回地開口問著。
「還沒，不過這會回去之後應該就會曉得結果了。」他們前後大約找到了二十來顆九公厘子彈彈殼，這些彈殼跟保時捷轎車上發現的兩粒彈頭，和穿過州警方塔南前胸再又嵌進他駕駛座後背的那一粒口徑完全相符，這些彈殼和那三粒彈頭，這會也都送到了華盛頓聯邦調查局總部的實驗室裡，有彈道專家們在那兒進行分析。從現在既有的證據看來，對方用的武器顯然是小型輕機槍，這一點他們原先也已經猜到了，只不過經過彈道的對比分析之後，專家們還可以查得出對方用的是那一號槍，這一點就有賴科學儀器的鑑定。至於那些個彈殼，倒都是比利時播恩武器公司造的玩意，他們也許還可以查得出這批彈藥的批號，不過播恩公司是世界數一數二的武器製造公司，他們每一年不知會銷出幾千萬顆這種口徑的子彈，而這些子彈又都裝運了之後再分銷到世界各地，想想看，全世界有多少國家的多少人在使用這種口徑子彈，不管是軍方、警方或是私人手裡頭，只怕這條線索也沒多大幫助，就算是他們查出了這些彈藥批號，問題是這層層轉運當中，又不知經過了多少次拆裝之後再轉售，所以弄到後來，追綜的資料多半又自個斷了線。毛病就出在許多小盤武器經銷商那兒，這種三三兩兩的小額交易，他們往往不重視武器銷售紀錄－－或者就是因為太重視了吧也說不定，因此才會不留下任何紀錄，卡皮諾心想。
「你們那兒知不知道，咱們這裡到底有多少黑人曾經跟北愛爾蘭的恐怖組織有過來往聯絡？」
「沒，一個都沒，」尼可．卡皮諾無奈地回答他，「這方面的資料過去欠缺得很，不過現在可好了，局裡已經曉得事情的嚴重性，這會也準備開始建立起這方面資料來。」
「那敢情好。」
※※※
雷恩到家的時候發現自己家門前停了一輛不甚起眼的轎車，後頭另外還跟了一部馬里蘭州警局的巡邏車。看樣子兩部車都已經在那兒等了好一會了。聯邦調查局的來人對他所進行的訪談並沒花多少時間，因為來人根本從雷恩嘴裡問不出什麼東西，事實上雷恩說的也是實話，不管是五十號公路上的案子或是他們學校大門外頭等著他的那個人，雷恩都不在現場，所以問了也是白問，他根本無從回答起。
「那你們知不知道對方是打哪兒來的？」臨到最後，倒換了是傑克反過來向聯邦調查局的來人問道。
「我們還正在查，目前還沒整理出頭緒，」FBI的幹員回答他，「不過所有的機場都問過了，一點影子也沒有，看來這些傢伙並不笨，只怕他們早已經跑得遠遠的了。」
「他們是不笨，我也看得出來，他們這一定都是事先計畫好了的，」雷恩的語氣裡也帶著幾分無奈，「我們學校外頭的那個人怎麼樣？不是已經叫你們給帶走了？」
「那小子硬得很，到現在還一個字都不肯講。當然啦，他的辯護律師也一定會告訴他要他少開口的，律師們最會幹這種事了。」
「什麼？辯護律師？他怎麼會有辯護律師的？我以為他不是－－」
「是公設辯護律師處派的，法院裡的老規矩，你忘了，只要一逮到嫌犯，不管他是真還是假，上頭都會給他派個公設律師，不過我想，若依他的案子來看，有沒律師都一樣，說不定他連律師那都不肯說一個字呢，反正咱們已經有了他違反馬里蘭州攜帶武器的規定，另外他還違反了聯邦移民法，所以只要等必要的作業手續一了，他就會乖乖地給送回英國去，也許一兩個禮拜之內吧，最多不超過兩個禮拜，那還得看接這件案子的檢察官辦事效率，」說著FBI幹員闔起了手裡的記事本，「不過這也難講，因為這老小子也許會鬆了口吐供也不一定，只是現在還難說，眼前打英國那傳來的消息說是這小子並不怎麼靈光，原先也只不過是北愛爾蘭當地的街頭混混，玩槍弄刀的也許還有兩下，不過動起腦筋來可並不怎麼樣。」
「可是－－要是他沒什麼腦筋的話，又怎麼會－－」
「你是說怎麼會派了他來幹這種事？那我倒想問問你了，你以為幹殺人放火這種事要多少頭腦，這個叫克拉克的，其實是咱們這個社會裡相當病態的一類，如果要分析起他的人格和特性的話，只怕他少有什麼真感情。咱們社會裡就硬是有這種人，您知道，在他們眼裡，彷彿只有他們自己才是『人』－－其實也不能算是人，好像－－就只有他們自己，您懂我的意思嗎？他們是那種老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周圍的一切在他們眼裡都只能算是『東西』，一個可以有可以沒有，需要的時候就用不要的時候也可以隨時毀的『東西』。因為他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外頭的一切對他們來講都不重要，您曉得，過去我就辦過這麼一件案子，一個老小子一連殺了四個人－－那還是我們查得到證據的四個受害者，除了那之外，之前還不知道他害過多少人－－這小子竟然連眼都不眨一下，他當時給我的感覺就是那樣，冷得跟什麼似的，可是後來，當我們告訴他，說他養的一隻貓死了，你知道這會怎麼了，這小子竟然當場嚎陶大哭起來，哭得跟個嬰兒似地。像這種人啊，有時候他們往往連自己為什麼會給關進監獄裏去都不知道，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活著簡直就跟死了一樣。」面前的幹員說著站了起來，「這種人，那才真正叫人害怕。」
「我看不見得，」雷恩搖了搖頭說。隨著一路陪著他往門口走去，「真正叫人害怕的是那些丟了腦袋的傢伙，是那些有腦子會思考，而且一個勁地只相信他們自個，別的什麼都不相信的那一類人。」
「這種人我倒沒見過。」對方朝他說。
「我倒是見過。」望著來人轉身出門，傑克沒再繼續相送。他站在門口台階上，看著對方一前一後作了個迴轉後，再又經過自己門前。雷恩朝車上的人揮了揮手算是道別，跟著轉身進了屋。
屋子裡這會靜極了，空蕩蕩地聽不到一點聲音。沒有了小莎麗樓上樓下來回跑的，少了電視機上的卡通，也再聽不見凱西跟他笑談醫院裡發生的事。他呆立在客廳和廚房的走道之間，一時有點手足無措，不曉得下一步該幹什麼才好。跟著他想到要上樓，才走到台階一半，就又停了下來，因為他想樓上其實也跟樓下一樣，不會有人在那兒等他的。他漫無目的的到處轉了一轉，就是不願找張椅子坐下來，因為如此一來彷彿就是在向自己承認，他這會有多麼孤單。轉了兩轉之後，他又回到了廚房。打開櫃子，他取出了一隻酒杯，跟著替自己倒了半杯白蘭地酒。結果才蓋上瓶蓋舉起酒杯，猶豫了兩下，他又將杯裡的酒全倒進了洗碗槽。他不想藉酒精來麻醉自己，這會的他應該保持清醒，借酒麻醉只是一種逃避，他必須面對現實做他該做的事了。打定了主意之後，他拿起電話撥出了一長串號碼。
「是，請講。」話筒裡傳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報告將軍，是我，傑克．雷恩。」
「聽說－－你女兒的狀況似乎有了起色，」那一頭的詹姆士．葛萊接了下去，「真高興聽到這件消息，孩子。」
「謝謝您，將軍。請問您，局裡有沒有參與這件案子？」
「你現在用的是沒經過保密的電話，傑克！」對方立刻回了一句。
「我想加入進去！」雷恩也簡短地回了對方一句。
「明天早上到我這兒來一趟。」
放下了電話之後，雷恩起身找他的手提箱。打開了手提箱，他取出了自己那把白朗寧手槍，跟著將手槍擺在廚房桌上，他又上樓回臥房拿了他的大號散彈獵槍和擦槍工具。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他先拆卸了白朗寧，仔細將每個零件都擦拭乾淨，跟著上了油再重新組合好，然後就是他的大號散彈獵槍，他也如法炮製一一仔細地保養了一遍，最後當長短兩支槍都已經整理得令他滿意了，他才又再分別裝上了子彈，一一將子彈推上了膛，然後再打開保險安全掣。
※※※
第二天清早五點，天才方亮沒好久，雷恩就開了車出門往蘭格利駛去。頭一天夜裡他輾轉反側後終於睡了四個多小時，不過他醒得也相當快。一個人在家怎麼睡也睡不熟，況且他心裡還惦記著今天早上的這個重要約會。起牀之後沖了一個快澡，他沒像平常那樣講究早餐，只喝了兩杯濃咖啡就算草草了事。出門上了路，雷恩心想虧得是自己離家離得早，一路暢通無阻地沒碰上上班塞車，倒是過了華府折上喬治．華盛頓公園路的時候，這條離華府最近的快速道路上，一天二十四小時裡總會有不同時段上下班的政府部門員工，有的是往華府去，有的是打華府出來。看樣子每個開車的人都還像是沒醒過來似地，不然就是正交了班拖著一身疲憊身子準備趕回去睡個大頭覺。等他進了中情局停車場，下車走進局本部大樓的時候，他才發覺，不管自己是什麼時候來這，好像從來還沒看過葛萊將軍比他晚到過。嗯！他心裡暗想，這也不壞，待會自己要見的這個人已經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可以依賴的人了！大門那兒的一位安全人員，陪著他一塊上了七樓。
「您早，報告將軍，」門才一推開，傑克就朝屋裡的人開了口。
「嗯，你的氣色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得多了。」中情局的副局長朝他微微一笑。
「只是表面罷了。不管怎麼樣也得撐下去，總不能淨縮著頭躲著，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該辦的事還是得辦，何況這還是我自個的事，您說是不是？可不可先問問您，目前的情形到底怎麼樣了？」
「嗯－－你愛爾蘭的那幫朋友，這會他們可闖了一場大禍，總統已經親自下了令，要大家好好把這件事當一回事辦，因為咱們這過去從來還沒哪個國際恐怖組織敢在美國裡頭撒野－－至少沒像這一回，弄得新聞界都像吵翻了天似地，」葛萊副局長一語雙關地說，「這件事現在可是最最優先辦理，所有部門全都動員起來了，各方的資料也都正在整理。」
「我也要參加一份。」雷恩直截了當地講。
「我看不妥，這種事可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你這會的心情我可以了解，不過你不適合參加直接行動－－」
「我要的不是直接行動，報告將軍，我可以有比那個更好的事幹。」
葛萊副局長朝面前的年輕人看了一眼，「這還差不多，孩子，我也想你的意思大概不是直接參與行動，你不會糊塗到做那種事的。好吧！那麼依你的看法，你想你可以做哪些工作？」
「我們都知道這幫子人一定是從同一個組織裡出來的，上回您提供的那些資料其實都相當有限，看來經過這件事之後，您這一定會有更多資料進來，而且資料的來源一定也比以前要更廣，您得設法找個人去整理這些資料，然後從裡頭看出些蛛絲馬跡來，找出跟北愛爾蘭解放組織有關的部分，我想，也許我可以就這件事上出點力。」
「那你學校的事怎麼辦？你還有課得教的？」
「只要是不上課的時候我都可以待在這，眼前這段日子，家裡也用不著我，您知道，反正家裡這會一個人也沒有了。」
「其實找你來也許是不太妥當，因為你自己就是這件案子裡的關係人，只怕這麼一來，有許多地方反而會礙手礙腳。」中情局副局長想了一下之後說。
「可是您這兒可不是聯邦調查局，報告副局長，而且我也不會直接參與局裡的行動作業，您方才不是也這麼說嗎？我曉得您一直希望我能回局裡，在這兒正式上班工作，報告副座，要是您真的想要我回來的話，那麼眼前這件事就當它是個開始好了，讓我試著先做做看，更何況，這件事對您，對局裡和對我都相當重要，」說著傑克停了下來，心裡思索著不知還能再用什麼句子，才更能表達自己的心意，「這樣好了，報告副座，何不就讓我們把這件事當作是一個試用期，要是我合了您的意，咱們再看著辦。」
「只怕局裡頭有人會不樂意這樣安排。」
「報告副座，別說有人會不樂意，事實上，我也碰見過很多不一定全合我意的事，可是您瞧，事情來的時候我卻不得不接受它，天下事很多都是事與願違的，要是這會碰上這件事，而我卻不能盡自己的一份力的話，恐怕我只得回家裡蹲著去了，您是我唯一的機會，只有在您這兒，我才能略盡一點力保護自己的家人，報告將軍，我只能這麼說了。」
葛萊副局長沒答他的話，他轉回頭朝身後小桌上擺著的自動煮咖啡機給自己又再加了一滿杯咖啡。其實坦白說，打從他第一次看到傑克的時候，他就打心眼裡喜歡這孩子。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慣常用他自己的方法做事，雖然他依著他自己的脾氣，不過這孩子卻一點也不傲慢自大，這也是叫他喜歡的另一個因素：雷恩總是知道他要什麼，而且他也總能適可而止，從不過分強求。他也不是個企圖心太過旺盛的人，這一點也正合了葛萊的味口，他不喜歡年輕人過分急功好利。再來就論他的資質了，就眼前這孩子的天性和資質來講，他顯然具備了極大的可塑性。幹情報這一行，除了天分之外，一個人還得要經得起考驗、磨鍊和指導訓練，這些東西葛萊都有，可是他卻不容易碰到一個具備真正資質和天分的年輕人。想到這，詹姆士．葛萊將軍轉回了頭。
「好吧，我答應讓你進來就是，這會馬丁正在負責總理這些情報資料，我希望你跟他一塊進行這一部分工作，同時，孩子，我也希望你能守住自己的口，即使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說夢話，你也都得小心點，因為你回頭要見到的這些資料，恐怕是你作夢都不曾夢見過的。」
「這您儘管放心，報告副座。眼前對我來講，只有一件事會叫我在夢裡夢到了。」
※※※
對丹尼士．庫里先生來講，這個月可是相當忙碌的一個月。蘇格蘭北郡的安吉利亞市才死了一位相當有名的伯爵的孝子賢孫們，為了要償付他們先人龐大的喪葬費－－再不就是為了要分割先人遺留下來的財產，連著分了好幾次，把伯爵生前所搜藏的大批古物和書籍，都一一給拍賣處理掉。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庫里先生幾乎用盡了手頭上所能籌到的所有現款，一口氣替他店裡新添了二十一本舊書。不過他認為這個值得，因為這裡頭有一本極其少見的馬盧．克利斯朵夫劇本手稿，說來也實在難得，因為這位已故的伯爵，生前顯然相當重視他這些寶貝古書的保存工作，就以這回買進的這些書來講吧，伯爵大人生前可能不只一次，將書給放進了低溫的地窘裡，用來殺死那些專喜歡啃書的蟲子。顯然就這位愛書懂書的老伯爵看來，書裡如果養了有書蟲，那簡直就等於是玷污了前人遺留下來的無價寶貝。眼前馬盧這本劇本保存得相當完整，儘管書皮封面上還沾了不少水漬印子，不過幸好是有這些水漬印子，才使得一些沒眼光的標售者望而卻步。馬盧．克利斯朵夫是何許人－－一五六四年生到一五九三年過世，短短二十九年生涯裡，這位都鐸王朝最後一代的劇作家，寫下過無數膾炙人口的文藝劇。同樣喜歡看古典文學的丹尼士．庫里先生，這會就正彎腰趴在他自個的書桌前，鼻樑上架起了那副老花眼鏡，專心地在那讀起馬盧的名劇「馬爾它的猶太人」來。書舖的門鈴響的時候，他正看到第一幕的過癮處。
「這就是我聽你提起過的那本書嗎？」來人一進門就問了一句。
「一點也不錯，」庫里先生藉著臉上的笑，掩飾住了他心裡的驚訝。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到面前這位特殊客人了！這會毫無預警地見他出現，心裡難免有點忐忑不安起來。「上頭記的是一六三三年出版，那是復辟時代剛開始的時候，也恰好是克利斯朵夫過世之後四十年。當然啦，可是這裡頭有一部分內容的來處，還值得再仔細查證，不過想想看吧！四百來年前的老東西了，那個時候才剛剛開始有出版印刷呢！能保存這麼久的東西恐怕也沒有幾樣了。」
「你確定它真的是原稿？」
「這個自然，」庫里先生回答來客。他故意先沒理會對方話裡的話，「除了我自己鑑定過它之外，這本書還有咱們大英博物館館長愛德蒙．葛瑞里爵士的親筆鑑定證函，有了葛瑞里爵士的保證，應該就錯不了。」
「嗯，說的也是，沒有人再比他更懂這一行的了，看來這的確是一本難得的好書。」客人頗為贊同地點點頭。
「正是，就為了這個緣故，我還沒給它訂價錢呢。」你為什麼今天會來這兒。
「像這樣好書，那是沒法子用價格來衡量它的，我看得出來，庫里先生，您也一定很喜歡這本書囉！不過我還是想請您割愛，」來客的這句話，等於告訴了庫里，他為什麼今天會出現。跟著客人打庫里先生身後探過了頭，像是想好好打量打量這本書似地。「太棒了！」客人讚美著說，同時他也朝書店主人的口袋裡塞進了一隻小信封。
「既然您也這麼喜歡它，嗯－－也許我們可以談一談！」庫里先生點點頭，「不過得等上個把禮拜吧，我得將它再整理一下，同時也實在捨不得這麼快就將它脫手。」他看了看窗外。窗戶外頭的對街長廊下，正有一個人站在珠寶首飾店櫥窗前朝裡頭打量，對著裡頭擺放的首飾聚精會神看了一會之後，逛街的遊客直起了身，慢慢又朝前頭走了開去。
「不能快一點決定嗎？像這麼一本好書，我還真巴不得現在就能擁有它呢！」客人用幾乎懇求的語氣開口。
庫里先生嘆了一口氣，「好吧，那就請您下個禮拜過來好了，到時候我們可以再仔細討論討論，不還您也別忘了，對這本書有興趣的買主不會只有您一位呢！」
「這個我曉得，只怕沒有人會比我更喜歡它，我相信。」
庫里先生聽了他的話，連著眨了眨兩下眼睛，「好極了，那麼咱們就下禮拜見。」
吉佛瑞．瓦金斯又在庫里先生的書舖裡四下打量流覽了一會。幾分鐘之後，他才推門走出書舖，臨走之前，他挑了一本約翰．凱迪斯的詩集，這也是那位才過逝不久的伯爵所精心搜藏的絕本好書之一。詩人凱迪斯生於一七九五卒於一八一二，也是一位早夭的年輕文學家，為了這本詩集，客人付了六百英磅的現鈔。離開書舖之後，客人沿著店舖街前的長廊左轉朝西緩緩走去。出門的時候，吉佛瑞．瓦金斯並沒有留意，書舖隔壁的報攤前，正站著一位年輕女士，他也不曉得長廊盡頭那，另外還有一位先生在那兒等著他。後頭跟著他的這位女士，隨著他同一個方向踱著步子，在那左右地好奇張望著。過往的行人也都沒留心，這位女士身上穿著的衣服，已經是過了時好久的舊衣裳了，細心點的路人，要是你細朝這位逛街女子的頭上多瞧上兩眼，說不定迎著陽光，還真會發現女孩的那一頭金黃頭髮裡，竟然還能閃閃發出染了色的光。女孩慢慢順著店舖街西向跟了兩個街口之後，看見前頭的吉佛瑞．瓦金斯跨過了馬路轉而改向北邊走去，她繼續沿著大街一路向西逛了下去。北邊格林公園的前頭，這會跟監的任務已經換了自另一位警局男同事繼續接手。
※※※
一整天的跟監活動，當天晚上通通會回報到蘇格蘭警場總部，所有報告最後都送進了電腦。這一回的跟監作業，結合了大倫敦市警察總局和國家安全局這兩個單位的攜手合作，前者就是俗稱的蘇格蘭警場，後者則是大家都慣喊它五處的國家安全局。英國國家安全局不像美國的FBI，五處裡的人只能調查犯罪事件，但卻沒有逮捕任何嫌疑犯的權，因此舉凡碰上重大犯罪事件時，後者就必須聯合倫敦市警局來共同打擊罪犯。這種任務上的臨時編組雖然能有效的打擊罪犯和防患未然，但是對倫敦市警局的詹姆士．歐文組長來講，它卻並不是一件頂愉快的工作。因為只要這兩個單位一聯了手，那就表示他得隨時跟大衛．艾斯里密切合作，歐文組長跟他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老友丹．摩瑞一樣，兩人都對大衛．艾斯里不具好感。照他們私下給這位五組年輕人的評語是這樣的：一位陰陽怪氣的自大傢伙。
「模式！模式！模式！」這會，喝著杯裡的茶看著電腦列印出來的資料，艾斯里不懷好氣地在那一個人自言自語咕噥著。摩爾街暗殺事件和史芬．米勒移監這兩件事情上，他們一共過濾出了三十幾個可疑的人來。這些人要不是曾經接觸過這兩件事，就是有可能知道這兩回事。走露消息的人就是他們當中之一！所以這三十九個人也全都二十四小時地在嚴密監視之下。經過這麼一段日子的長期跟監，他們發現了這裡頭一共有：一個同性戀，兩個男的和同一個女的在不同時間裡互相有染，另外還有一位－－是男性，他的嗜好竟然是公餘專到蘇荷區的三級電影院裡淨看些黃色小電影。這些人的財務狀況紀錄，也都由英國財政部下的國家稅務局一一提供了詳細資料。錢財來往方面，這些人裡倒沒發現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事，生活習慣上也相當平常，三十九個人裡各有各的所好，有喜歡古典音樂劇的，也有喜歡看黃金時段電視肥皂劇的，他們當中有好幾個人外頭交了有不少朋友，也有幾個出乎意料地孤獨著一個人不跟任何人來往。想到這些不跟人打交道的獨行俠，專辦這件跟監案小組的組員們，可都是感激得不得了，因為他們沒有朋友也不跟任何人來往－－相形之下，那些交遊四海的跟監對象，就得累得他們筋疲力竭地一個個再仔細往下查。這種事就像是連鎖反應，所要過濾的對象往往成等比級數增加，那也代表著時間的耗費和人力的投入，不過沒找到真正元凶之前，誰也不敢說那一個人不值得再查。歐文組長就曾經私下這麼認為，這整個跟監追綜的任務雖然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但是做起卻一點趣味也沒有。從警察的角度來看，這會他們所幹的事，事實上就跟打人家窗戶外頭向裡面窺伺的舉動沒兩樣，他們這三十九個人裡，有好幾位的電話錄音帶－－特別是那些與情人通話的帶子－－那裡頭的內容，每一叫詹姆士．歐文組長想到，就忍不住要起雞皮疙瘩。詹姆士．歐文是個相當重視個人隱私權的人，以他們警局和安全局這麼一聯手之後的這種查法，沒有那個人還能擁有一點個人隱私的了。他心裡暗想，一個人要是活在這樣嚴密監視法之下，那還真不如死了算了。不過這也正是他們這會執行這件任務的目的，為了就是要找出那個人來，為了就是要叫他無所遁形。
「嗯－－看樣子咱們的瓦金斯先生今天下午靜極思動，往書舖裡去走了一趟。」歐文組長也正低著頭在那看電腦列印出來的整理資料。
「嗯，沒錯，他喜歡買舊書，就跟我一樣，」艾斯里點了點頭說，「那家書舖我曉得，我也去過那一兩趟。聽說最近那兒進了不少好貨，大概是庫里先生找到了吉佛瑞喜歡要的書吧。」五處的年輕組長心裡暗暗記下了這件事，他得抽個空自己再往那間書舖走一趟。「瞧瞧，他在那一共待了十分鐘，跟丹尼士．庫里－－」
「你認識這家書舖的主人？」詹姆士．歐文說著抬頭看了他一眼。
「嗯！他可是他們這一行裡數一數二的好手了。」大衛．艾斯里回答他，跟著他又笑了一下，自己覺得方才那個用詞「這一行」用得相當滿意。「我也在他那兒買過一套布蘭德的詩集，是送給我太太的聖誕禮物，大概是兩年前的事了吧，我想。丹尼士．庫里長得矮矮胖胖的，不過論起古典文學來他可是懂得不少，所以－－嗯－－吉佛瑞在他那待了有十分鐘、跟他講了不少話、買了一本書、然後離開了？不曉得他今天下午買的是本什麼書？」說著大衛．艾斯里不自覺地用手掌臂朝著自己眼珠上揉了起來。自從他們這兩個單位聯手辦起這件案子以來，像這樣每天連續工作十四小時的煎熬，他已經不記得是打什麼時候開始了。
「這可是好幾個禮拜以來瓦金斯第一回跟人接觸。」歐文組長又補了一句。想了一會之後他又搖搖頭。這種情形算不得什麼異常，比這件事更值得往下查的事還多著呢，況且他的人手也有限。
「這麼說，我們可不可換個法子？看看入境這一方面有沒有什麼問題？」公設辯護律師開口問。
「免談！他連門都沒有。」蕭比爾組長打桌子那一頭斬釘截鐵地否定了對方律師的建議。你還在作夢？以為我們會給他政治庇護不成？
「不然就這樣吧，大組長，」對方的律師說，「我想，非法持有武器這件事，我應該有辦法替他脫罪，而且你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跟另一件案子彼此間有直接的關聯。」
「隨你的便，大律師，要是你覺得這樣好的話，你就儘管請你的吧，老實說，我們還可以替他鬆了綁免費送他一張機票，同時再派了人一路看護，直接送他回老家去。你看怎麼樣？這樣豈不是更好？」
「可是這麼一來他豈不就等於是狼入了虎口，再也翻不了身了？」說著公設辯護人闔起了他手裡的夾子。那裡頭記的都是伊蒙．克拉克的案情摘要。「這件案子上您好像一點都不願鬆一點手？」
「要是他痛痛快快地認罪－－有關攜帶武器和企圖謀殺這兩件事一塊招，而且他也願意幫著我們點的話，我可以跟你保證，一定能將他弄到一座比較舒服點的監獄裡去蹲他九年就行，甚至還不一定非要在英國待，反過來說，要是你以為我們會這麼輕而易舉地就讓一個犯了謀殺罪的嫌犯打這兒走出去，那麼先生，你一定是腦筋有了問題。你還想跟我打交道，我請問你，你憑什麼來替他打交道？」
「這個嘛－－暫時就不能跟您講了，只要您願意，到時候管保叫您來個意外驚喜。」辯護律師似乎想故意閃爍其詞地吊警方的味口。
「噢？意外驚喜？你說的倒好聽，我敢跟你打一百二十個賭，只怕他在你跟前，也一個屁都沒放。」聯邦調查局的組長單刀直入地將了對方律師一軍。跟著他就瞪著兩隻大眼，等著看對方的反應。別小看蕭比爾組長，他過去也曾經取得過律師檢定資格，只是後來他選了走這一行，想想把自己的能力貢獻給社會上大多數人的安全和福利，是要比專替少數幾個罪犯爭自由還要來得更有意義。
「這個嘛－－律師和他委託人之間的談話內容，對不起啦，我是不能向您透露的。」面前這位公設辯護律師，事實上出道才不過兩年半，要論起跟警方打交道來，那他的道行還差得遠呢。撇開這件案子本身所代表的意義不談，單就他擔任公設辯護人時的表現而言，要是他能夠多贏那麼一點點，對他往後不管是走開業律師賺銀子或是進法院繼續謀仕途發展，應該都只會有好處沒壞處。這也就是所以他一直不死心地在那跟警方的人扯個沒完沒了的原因。當初一開始接克拉克這件案子時，他還相當高興，以為這件到手的案子極其單純，因為克拉克打一開始就沒跟警方和FBI的人多講一個字過，這一點對他繼續往下接手相當有利。可是接著叫他想不透的事就來了，這個叫克拉克的小子竟然連他都不肯多開口講一個字。他難道不知道我是誰？他難道不曉得我可以替他爭回一點什麼？雖然FBI的人不停地在那兒喳喳呼呼，自以為是的在那兒做他們的大夢，可是他有把握能替克拉克多少爭到一點東西，只是問題出在克拉克得先跟他和盤相托。要是當事人連自己的辯護律師都信不過的話，就像方才這位蕭組長所說的，他那還有什麼本錢好去跟警方的人談？這會的他其實只在那兒虛張聲勢。他不動聲色地等著看對方的反應，結果面前這位聯邦調查局組長卻只是大眼瞪著小眼，直呼呼地瞧著他，沒第二個動作。好吧，這場官司自己是輸了！公設辯護人終於承認放棄。話說回來，這種事也怪他不得，他根本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嘛。
「你心裡頭想的一點也不錯，」蕭比爾組長站了起來，「我也跟你有同樣看法，這種事實在怪不得你，不過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趕緊告訴你的當事人去，就說最遲後天以前，要是他回心轉了意，咱們還有辦法救他，要不然的話，他就是上了飛機直奔老家，然後來個終身監禁，記得！少跟他講廢話，就把我方才說的重點朝他再講一遍。只要他有肯開口的意思，我們就會設法留下他，要不然的話，哼！聽說他們北方那兒的啤酒味道可是甘美極了，要是我有機會能搭飛機去的話，我也樂得親自去嚐嚐看。」局裡頭現在對克拉克的事只有最後一計，那就是利用他心裡的恐懼。由他們所得到的資料來看，這小子這一趟美國任務，顯然已經大傷了PIRA他們老兄弟那兒的感情。所以說，年紀輕輕的這個叫奈德的傻蛋可能還會想得通，要是他送回英國老家去的話，在那他可能會受到的待遇。兩相比較之下，給關在他們美國這，顯然比給送回英國會要安全得多，只不過，這些推理分析，蕭比爾實在懷疑克拉克能想得通幾分，要不然的話，瞧他過去的紀錄好了，早幾年前他就該想通了。也說不定這一回送了他回英國，他們英國警方那兒也會替他安排些個節目的。
眼前辦的這件案子，不管是克拉克這樁也好或是雷恩他那位醫生太太跟女兒那一邊也罷，兩方面進行得都不太順利。當然，他事先也已經早就料到，這件事辦起來絕不會那麼輕鬆的。像這樣的事只能有兩條路走，要不就是當場一網打盡，整個案子立刻真相大白，要不就得花上好幾個禮拜，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都不一定。他們現在所面對的這一幫人，絕不是那些平常的街頭混混所可以相比，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一點痕跡都不留地硬是做得漂亮乾淨。眼前，身為承辦小組長的他和他手下的那些幹員們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一天天耐心地磨下去。這種辦案子的方法要是叫外人看來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不過從他們聯邦調查局的教科書上來看，調查研究工作的定義本來就是細心加上耐心。所謂是鐵杆磨針、滴水穿石，蕭比爾組長對這一層道理最是清楚，因為，局裡這麼多談調查研究的教科書裡，有一本就是他的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