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亨頓救主
那老人溜開了，彎著腰，輕手輕腳，像隻貓似的，他取過那條矮條凳，坐在上面，一半身子在昏暗跳動的光線中，另一半在陰影中；他就這樣，一雙渴求的眼睛鎖定那熟睡的孩子，耐心地守候著，絲毫沒有感到時間的流逝，他輕輕地磨著刀，時而喃喃自語，時而癡癡發笑；他的樣子和神情都活像一隻灰色的大蜘蛛，沾沾自喜地望著一隻不幸落到他網中的小蟲。
過了很久，這老人雖一直在瞪著眼睛──卻看不到東西，因為他的心思沉浸到一個夢幻的境界之中──他突然看到孩子的眼睛是睜著的──睜得很大，在瞪著！──他恐懼萬分地向上瞪著那把刀。老人像一個滿意的惡魔，臉上露出了微笑，他沒有改變姿勢，也沒有放下手上的工作，問道：
「亨利八世的兒子，你祈禱過了嗎？」
孩子無望地掙扎著；同時從合緊的牙齒之間擠出一點沉悶的聲音，隱士就自以為是地把它作為肯定的回答。
「那麼再祈禱一次吧。為你的死而祈禱！」
那孩子身上一陣顫抖，臉色變得慘白。接著他又拼命掙扎，想解脫自己，不停地朝這邊或那邊扭動著；他發瘋似的、猛烈地、拼命地拉扯，想掙脫束縛──卻沒有用；那老怪物則一直笑嘻嘻地望著他，還點著頭，依然平靜地磨著刀，不時還嘟噥兩句，「時間很寶貴呢，時間不多了，很寶貴呢──為你的死祈禱吧！」
孩子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不再掙扎，只是喘氣。眼淚流出來了，一滴接一滴地流下他的面頰；可是這淒慘的景象沒有軟化那野蠻老頭的心。
黎明到來了，隱士看到了，就厲聲說道，聲音裡還帶些緊張不安：
「我不能再這麼自得其樂了！夜晚已經過去。好像只有一下子──只一下；這一夜要是有一年那麼長該多好！毀壞教會者的孽種，閉上你瀕死的眼睛，要是你怕看……」
其餘的話變得含糊不清。老人又跪下去，舉著刀，向呻吟的孩子俯下身去──
聽啊！小屋附近有人聲──刀從隱士手中落下來；他連忙往孩子身上蒙了件羊皮襖，抖抖索索地站了起來。聲音更大了，忽然說話聲變得粗暴憤恨；接著傳來打架聲和呼救聲，跟著是急促的逃跑聲。小棚屋的門上立即響起一陣如雷的叩擊聲，有人在喊：
「喂，喂！開門！開門！快給我開門！」
啊，對國王來說，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聲音；因為它是邁爾斯．亨頓的聲音！
隱士咬牙切齒，一肚子火發不出來，快步走出臥室，在身後把門關上；隨後國王聽見「小教堂」裡傳來這麼一段對話：
「向您行禮，尊敬的神父！那孩子在哪兒──我的那孩子？」
「什麼孩子，朋友？」
「什麼孩子！別騙我，神父先生，不要想騙我！──我可沒這個興趣。我在這附近抓到了那兩個壞蛋，我猜就是他們把孩子從我那兒騙走的，我要他們老實供出來，他們說他又跑了，他們追他一直追到你的門口。他們還把他的腳印指給我看。現在別再想糊弄人了；聽著，神父先生，要是你不交出他來──那孩子在哪兒？」
「噢，好先生，大概您說的是在這兒過夜的那個衣著破爛的皇家流浪兒吧。如果你對他感興趣，那麼讓我來告訴你，我派他去做點事，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多久？多久？快說，別耽誤時間──我能追上他嗎？他要多久回來？」
「您不用去，他很快就回來了。」
「那就這樣吧。我等等看。別忙！你派他去做點事？──你！沒說的，你在撒謊──他不會去的。你要是這麼冒犯他，他會把你那幾根老鬍子拔光。你在騙人，朋友，你肯定在騙人！他不會為你去做事，也不會為任何人去。」
「為任何人──不錯，他不會去的。可我並不是人哪。」
「什麼！那你到底是什麼？」
「這可是祕密──您千萬別洩漏出去。我是個大天使！」
邁爾斯．亨頓聲音極大地驚叫了一聲──並不是那麼虔誠地──接著他說：
「這倒可以很好地說明他為什麼聽你的話了！我很清楚他絕不肯為侍候任何凡人而動一動手腳的；可是上帝，當一位大天使發令時，連國王也得遵從！讓我──噓！那是什麼聲音？」
在這期間，隔壁的國王一會兒因恐懼而發抖，一會兒又因希望而顫動；他一直在屋裡發出痛苦的呻吟，希望亨頓能夠聽到，但又一直痛苦地意識到這聲音沒有達到亨頓的耳朵，至少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後來他聽到他的僕人最後說的話，它就像可以起死回生的清風從生意盎然的原野吹向一個瀕死者；他再次竭盡全力，拼命發出聲響來，可那隱士卻說：
「聲音？我只聽到風聲。」
「也許是風聲。對，肯定是的。我一直隱隱約約地聽到這個聲音──又響起來了！不是風聲！真是奇怪的聲音！喂，我們得弄個明白！」
這時國王簡直高興得要死。他那疲倦的肺部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充滿了希望──可是他的嘴被封住了，那件羊皮襖又把他的頭悶住，使他的喊聲大為減弱。接著這可憐蟲的心沉下去了，因為他聽見隱士說：
「噢，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我想是從那邊的矮樹叢裡傳來的。走，我帶路。」
國王聽到兩個人說著話出去；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很快消失了──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周圍是一片不祥的、令人不安的、可怕的寂靜。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他又聽到有腳步聲和說話聲靠近了──這次又加了一種聲音──顯然是雜沓的蹄聲。接著他聽見亨頓說：
「我不想再等了，我不能再等了。他在這密林中迷路了。他是往哪邊去的？快──指給我看。」
「他……等一等，我和你一起走。」
「好……好！哎，你實在比看上去的要好。我說，再沒有哪個大天使像你一樣心腸好了。要腳力嗎？你願意騎我為那孩子準備的驢呢，還是讓你那尊腿跨上我為自己準備的騾子呢？這頭壞脾氣的騾子，哪怕我為牠付的錢只有將一個銅板借給了一個失業的補鍋匠用一個月所得的利錢那麼一點，我也上當了。」
「不啦──騎上你的騾子，牽上你的驢，我用腳走還要穩當一些，我還是走吧。」
「那麼，請你幫個忙，看著這頭小畜生，我來拼他一回，看能不能騎上這個大傢伙。」
隨後傳來一陣踢踢打打、亂蹦亂跳的混雜聲音，還夾著響雷般的叫罵聲，最後那騾子被狠狠地喝了一聲，準是嚇破了膽，再也不敢反抗了。
被束縛住手腳的小國王懷著說不出的淒涼，聽著那人聲和腳步聲漸漸模糊，消失了。一時間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我唯一的朋友被騙了，走了，」他想，「隱士會回來，他……」想到這兒他倒吸了一口氣，立即又拼命掙扎起來，要擺脫束縛，結果那件悶氣的羊皮襖被甩開了。
這時他聽到門打開了！開門聲嚇得他冷徹骨髓──他感到刀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他嚇得閉上了眼睛。又嚇得睜開了眼睛──站在他面前的竟是約翰．坎第和雨果！
要是他的嘴還能動彈，他一定會喊「謝天謝地」的。
片刻之後，他的四肢自由了，抓他的兩個人一人捉住他的一隻胳膊，挾持著他飛快地穿過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