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章</h3><br /><br />  由於白天的氣溫實在太高,即使是開車子趕路,也會令人禁受不住。所以,遇上有必要的事,必須經過東方歐格沙漠之際,都是在晚上出發。太陽才一隱沒,氣溫就急速下降。<br /><br />  黃應駒那次的任務,是護送一批藥物到雇傭兵的一個據點去,那據點中有兩個人受了傷,需要送回總部去。和黃應駒同行的,是兩個雇傭兵,他們全副武裝,保護著黃應駒前往。<br /><br />  在月色下看來,整片死寂的沙漠,像是鋪上了一層淺淺的銀光一樣。即使是如此醜陋的沙漠,一般都是和死亡聯繫在一起的,有時也會有它美麗的一面。<br /><br />  車輪輾過柔軟的沙,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路上,經過不知多少白骨,有的是獸骨,有的是人骨。有的人骨是整堆的,還有鐵鍊連在一起,那當然是不久以前,被放逐到沙漠裡來的游擊隊戰俘。<br /><br />  每當看到了這樣的人骨,駕車的那個雇傭兵便會神經質地大叫:「想想這些雜種是怎樣對付我們的!」<br /><br />  然後,他就加快速度,令車子在白骨上疾輾過去,輾得白骨四下飛濺。而在這時,他的臉上,也就現出了一種扭曲了的復仇的快意。<br /><br />  黃應駒心中極難過,他絕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是他既然簽了兩年合同,他就必須硬撐下去。想到兩年之後,他還可以拿到一大筆錢,使他自己和女兒的生活有著落,他也只好忍受下去。很多次,他感到自己的卑鄙,竟然會在這樣的環境中感到麻木,但是他只好忍受著,一直壓制著自己。<br /><br />  當駕駛車子的雇傭兵又輾過了一堆白骨,而發出夜梟鳴叫一般的笑聲之際,黃應駒轉過頭去,盡量不去看對方那張充滿了人性泯滅的臉。也就在這時,他看到距離車子約兩百公尺處,平整光潔的沙上,有許多黑影,躺在沙上不動。<br /><br />  他立即看出那大約是二十個人,每個人都距離得相當近。而且,他也立即知道,這些人,多半就是四天之前,才被加上手銬腳鐐,放逐到沙漠中等死的那批游擊隊員。<br /><br />  這時,駕車的雇傭兵也發現了那些人。他發出了一下極其興奮的呼叫聲,立時扭轉駕駛盤,車子向著那批人直衝過去。<br /><br />  黃應駒知道那雇傭兵想去幹甚麼,他實在忍不住了,陡然叫了起來,抓住了駕駛盤,想令車子照原來的方向駛出去,不駛向那批沙上的人。<br /><br />  那雇傭兵發怒了,像瘋了一樣,用力推開黃應駒。可是黃應駒這時,多少日子來壓抑著的情緒也爆發了,他一拳打向那雇傭兵,兩人爭奪著駕駛盤。車子在兩人的爭奪之下,東歪西斜地向前直衝,另外一個雇傭兵又驚又怒地叫起來:「喂,你們在幹甚麼?」<br /><br />  那雇傭兵才叫了一聲,兩個人的爭奪已經有了結果,吉普車陡然翻倒,四輪向天,車輪還在急速地轉動,車上的三個人都被拋了出去。黃應駒和他爭執的對手,迅速跳了起來,那雇傭兵立時端起鎗來,看他滿面怒容的樣子,真會毫不猶豫地立時扳動扳機。但也就在這時,另一個雇傭兵橫過鎗托,將對準了黃應駒的鎗口抬高,喝道:「你瘋了?」<br /><br />  那雇傭兵叫道:「他不讓我去輾那些雜種!」<br /><br />  另一個向黃應駒苦笑了一下,道:「黃,你在幹甚麼?滿足你知識份子的良知?那些人是四天之前被放逐出來的,早已死了,車子輾不輾過去,又有甚麼關係?」<br /><br />  剛才還鬥志高昂的黃應駒,在剎那之間,變得垂頭喪氣到了極點。是的,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沙漠中,過了四天而仍然活著,那些人早就死了。他為甚麼要去阻止那雇傭兵?是為了良知?如果是為了良知的話,放逐那批人的時候,又為甚麼不阻止?<br /><br />  他怔呆地站著,那兩個雇傭兵已經合力去將翻轉了的車子推好,將車上倒下來的東西,逐樣搬起來。<br /><br />  黃應駒慢慢地向那一堆人走去。<br /><br />  當他接近那堆人之際,看到了那些人的身子,已經有一半埋在沙中,露出沙面的身子,看來像是堅硬的木頭一樣,那是肌肉在極度的缺水之後形成的一種現象。每一個人的口、眼,全都張得老大,缺水的肌肉收縮,令得他們的眼和口根本無法閉上。<br /><br />  黃應駒苦笑了一下,感到自己面部的肌肉開始抽搐。他正想轉過身去,突然看到其中一個人,正面對著他,在向他眨著眼睛!<br /><br />  那個人眨眼睛的動作已然十分艱澀,但是黃應駒看得十分清楚,那個人在向他眨眼睛。不但在眨眼睛,而且,乾裂的口唇,還在顫動著!<br /><br />  黃應駒在陡然震動了一下之後,失聲叫了起來:「天!有一個人還活著,他還活著!」<br /><br />  他一面叫,一面奔跑過去。當他跨過了幾個死人,來到那人身邊的時候,那人陡然伸出手來,抓住了黃應駒的腳踝。<br /><br />  黃應駒連忙解下身邊的水壺來,旋開蓋子,將水壺口對準了那人的口。水從那人的口中流進去,開始時,那人根本無法吞嚥,水流滿了那人的口後,溢了出來。但是漸漸地,看到那人喉結開始移動,水也順著他的喉管,進入他的體內。<br /><br /><br />  原振俠感到十分震驚,尤其當他聽到「那人抓住了足踝」之際。坐在他對面的黃絹,感到了他的震驚,停止了說話,望著他道:「怎麼?」<br /><br />  原振俠忙道:「從你的敘述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過,請你繼續講下去。我想起的事,我會告訴你,也是關於一個人,在絕無可能生存的情形下,沒有死亡的事。」<br /><br />  原振俠所想起的,是他父親當年在戰場上,從一個炮彈坑中,將輕見博士掘出來的事。<br /><br />  兩件事之間,的確有著相同之處。兩個人,一個缺氧,一個缺水,任何人都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都不可能活著的,但是他們卻沒有死。這種情形,似乎不能用「生命力強」來解釋了!<br /><br />  原振俠又道:「當時令尊怎麼樣?在那樣殘酷的戰爭中,那兩個和他在一起的雇傭兵,一定不會允許他,將那個未死的俘虜救轉過來!」<br /><br />  黃絹道:「是的,但是父親說,那時,他已經到了忍受的極限了。他們之間爆發了劇烈的爭論,結果是──」<br /><br /><br />  當水自喉管流入了那人的體內之後,他眼珠的轉動已漸漸靈活起來。這時,那兩個雇傭兵也奔了過來,駕車的那個人一看到還有人活著,立時提起鎗來,另一個喃喃地道:「真是奇蹟,上帝!怎麼可能有人在四天之後仍然活著,真是奇蹟!」<br /><br />  黃應駒立時轉身,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鎗口。那持鎗的雇傭兵喝道:「滾開!」<br /><br />  黃應駒道:「你不覺得,這個人還活著,是上帝的意思麼?」<br /><br />  那雇傭兵怒道:「去他媽的上帝,我不信上帝!」<br /><br />  黃應駒轉過身來,盯著他,道:「你不信上帝,但是在你的心中,一定有某一個神,某一種超乎人類所能理解的力量的存在!你看看這個人,他在絕無可能的情形下不死,你為甚麼不相信這種力量的存在,還要奪走他的生命?放過他吧!他一定是一個應該活下去的人!」<br /><br />  隨著黃應駒的話,那雇傭兵手中的鎗漸漸向下垂下來。或許是由於他縱使不相信上帝,也相信某種冥冥中的力量之故,也或許是由於那人還活著這件事太奇特,也或許黃應駒的話,打動了他的心。<br /><br />  他放下了鎗,看著那個人。那人顯然是北非的土著,膚色黝黑、結實,眼神之中,有一股近乎恐怖的反叛。<br /><br />  這時,他已停止了喝水。雇傭兵用鎗口指著他的臉,喝道:「你叫甚麼名字?」<br /><br />  那人張大口,發出的聲音嘶啞而乾澀,道:「卡──卡爾斯。」<br /><br /><br />  「卡爾斯!」原振俠陡然站了起來,伸手向黃絹指了一指,又坐了下來。像是想說甚麼,但卻又沒有說出來。<br /><br />  黃絹立時搖頭,道:「如果你以為,我父親因為當年救過卡爾斯,所以這次就肯替他去醫治頭痛,那你就錯了。我父親絕不想去依附權貴!」<br /><br />  原振俠忙道:「你誤會了,黃小姐。我的意思是,你父親不應該去!」<br /><br />  黃絹的嘴唇合攏,作了一個詢問的口型。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道:「位置越高的人,越是不喜歡人家知道他過去不光榮的事。歷史上有許多這樣的例證,令尊到卡爾斯的國度去──」<br /><br />  原振俠講到這裡,作了一個手勢,沒有再講下去。剎那之間,黃絹的神色變得十分凝重,好一會不出聲,然後,才緩緩地道:「父親的確是死在那裡的──」<br /><br />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他剛才這樣講,只不過是常情上的推論,他知道黃教授已死,可是不知道是在甚麼地方、甚麼情形下死的。直到這時,才知道死在非洲,他失聲道:「那卡爾斯將軍──」<br /><br />  黃絹搖頭:「不,我不認為父親是遭了卡爾斯的毒手。我父親死得──十分──」<br /><br />  她像是在考慮應該如何措詞,又想了片刻,才道:「死得可以說十分──離奇。」<br /><br />  原振俠「哦」地一聲,道:「怎麼離奇法?」<br /><br />  黃絹側了側頭,想了一會,才道:「還是從頭說起好,不然,不容易明白。剛才我們說到哪裡?」<br /><br />  「說到你父親在沙漠中遇到了卡爾斯!」原振俠答。<br /><br /><br />  卡爾斯這個名字,只是一個普通的名字,當時,絕不會引起聽到這名字的人的震驚。黃應駒立時伸手去按他的腕,發現脈搏很快,但也不算是不正常。<br /><br />  黃應駒又翻了翻卡爾斯的眼瞼,卡爾斯的情況,幾乎完全正常。黃應駒望了望地上許多已經乾癟了的屍體,問:「你是憑甚麼活下來的?」<br /><br />  卡爾斯乾裂的口唇掀動著,當他的口唇開始有動作之際,濃稠的血自唇上的裂縫中迸出來,看來十分駭人。但是他的語音還是很清楚,他道:「我不知道,或許是真神要使我活著,有任務要交給我,去消滅真神的敵人!」<br /><br />  卡爾斯是一個狂熱的游擊份子,那是毫無疑問的事,從他死裡逃生之後的那幾句話中,已經可以聽得出來。那兩個雇傭兵互望一眼,其中一個悶哼一聲,道:「好,如果我一鎗打不死你,連我也承認你是真神的使者!」<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已用鎗口抵住了卡爾斯的額角。卡爾斯臉色慘白,但是難得的是他卻並無懼色,反倒現出一股十分倔強的神色來。<br /><br />  黃應駒在這時,推開了鎗口,道:「這個人,我要將他帶回去!」<br /><br />  那兩個雇傭兵同聲反對,黃應駒堅決地道:「我是醫事軍官,有權這樣做。」<br /><br />  他一面說,一面取出手鎗來,射斷了鎖住卡爾斯的手銬和腳鐐,卡爾斯昂然向前走著。<br /><br />  黃應駒繼續執行他的任務,卡爾斯一直蜷縮在車中,一句話也不說。黃應駒給了他一些食物和水,他默默地喝著水。<br /><br />  回到了營地之後,黃應駒運用了簡陋的設備,替卡爾斯作了詳細的檢查。黃應駒心中的疑問是,這個人能在絕無可能生存的環境下活下來,是不是有甚麼特異之處呢?<br /><br />  檢查的結果是沒有,卡爾斯看來和普通人沒有兩樣,當然他的健康狀況十分好。黃應駒曾經設想過,將他單獨囚禁,讓他處在如同沙漠中缺水的那樣惡劣環境之中,來觀察他何以能夠生存。如果黃應駒這樣做了,可能問題會有答案。<br /><br />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一則,拿人來做實驗,對黃應駒這樣一個正直的科學家來說,覺得那是違背自己良心的事。二來,他根本失去了這個機會,到了第三天,卡爾斯越押逃走了。<br /><br /><br />  黃應駒不住抽著煙斗,望著她女兒:「從此,我沒有再見過他。一直到他冒出頭來,成了軍事領袖,又統治了一個國家,我看到了他的照片,肯定這個卡爾斯,就是當年沙漠中,大難不死的那個卡爾斯。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這是對他作進一步檢查的大好機會!」<br /><br />  黃絹聽她父親講完了往事,笑了一下,道:「爸,或許他當年不死,只是由於他暗中藏了一袋水!」<br /><br />  黃應駒搖著頭,道:「我早就想到過這一點,但那是不可能的。在那四日夜之中,一個人維持生命的水分,至少要八公升,他身邊哪能帶那麼多水?和他在一起的其餘人,根本是在第二天就死了的!」<br /><br />  黃絹又道:「你不是曾對他作過檢查?」<br /><br />  「是的,但那是十分簡單的檢查,當時連X光設備都沒有。這次,他頭痛,我至少可以替他拍攝很多X光片,進一步觀察他這個人究竟有甚麼特異之處,這是我多年來的心願!」<br /><br />  黃絹想不出可以再有甚麼理由去阻止她父親,所以她只好攤了攤手,黃應駒教授的非洲之行遂成定局。<br /><br /><br />  原振俠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和黃絹的談話,令他感到異常的愉快,他道:「如果我是黃教授,我也不肯放棄這個機會,你知道輕見博士的事?」<br /><br />  「知道一點,對你們的怪誕行為──」黃絹說著。<br /><br />  原振俠笑道:「你是指挖掘博士的墳墓而言?」<br /><br />  「是的,這行為難道不怪誕?」黃絹反問,目光有點咄咄逼人。<br /><br />  原振俠略挺了挺身子,道:「我們有這種怪誕行為的目的,和令尊到非洲去是一樣的。因為輕見博士,也是一個十分奇特的人──」<br /><br />  原振俠說出了輕見博士的故事。<br /><br />  黃絹聽得很用心,等原振俠講完,她又問道:「和你同宿舍的那位同學之死──」<br /><br />  原振俠又說了羽仁五郎死亡的經過。<br /><br />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們先可以達成第一個結論:輕見和卡爾斯,是同一類型的人,這一類型的人,能夠在普通人絕對無法生存的環境之中生存下去!」<br /><br />  原振俠覺得黃絹這樣的結論略為草率一點,但是又想不出反對的理由來。黃絹又道:「我還有第二個結論,但是先要你聽聽我父親死亡的經過再說!」<br /><br />  原振俠在知道了黃教授是死在非洲之後,早就急於聽死亡的經過了。<br /><br /><br />  黃應駒教授在行前,已經了解到當地醫院中的設備。他又帶了一些可以移動的儀器,卡爾斯將軍派了專機到巴黎來迎接他。<br /><br />  當專機降落時,黃應駒一下機,就看到一輛豪華的黑色大型房車疾駛而來。車門打開,羅惠下車來,迎接黃教授。<br /><br />  黃應駒和他帶來的儀器上了車,羅惠下令開車,轉頭對黃應駒道:「將軍的頭痛,好像越來越劇烈,最好能醫好他!」<br /><br />  黃應駒明白羅惠的意思。頭痛極影響情緒,而一個獨裁軍事統治者情緒不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黃應駒道:「我會盡力!」<br /><br />  他是一個科學家,只能這樣說,只有江湖醫生,才會拍胸口,保證可以包醫百病。羅惠感嘆地道:「真想不到,當年我們當雇傭兵,戰爭的目標就是如今這些新貴,我如今反倒要受雇於他們!」<br /><br />  黃應駒脫口道:「只怕你更想不到,卡爾斯當年,曾經是我們的俘虜!」<br /><br />  羅惠陡然一怔,當年發生在沙漠中的那件戰爭小插曲,知道的人並不多,羅惠並不知道。他在一怔之後,搖頭道:「不會吧,當年──雙方的俘虜,好像沒有甚麼人還能活著的!」<br /><br />  想起那場醜惡的戰爭,黃應駒也不禁嘆了一口氣。他不想和羅惠多說甚麼,因為他這次來的真正目的,如果洩漏出去,總不是很好,所以他只有含糊地道:「可能只是傳說。」<br /><br />  羅惠也沒有再問下去。<br /><br />  車子駛過荒涼的沙漠,駛過貧陋到令人難以想像的村莊和小鎮,駛進了毫無生機的城市,然後到了卡爾斯的「王宮」──所有的人,對卡爾斯居住辦公之處,都這樣稱呼。<br /><br />  在一間寬大得異常,佈置華麗得過分的會客室中,羅惠和黃應駒等了大約半小時。然後,聽到了門外衛兵持鎗致敬的聲音,門打開,舉世聞名的卡爾斯將軍,挺著胸,昂著頭,以他出現在公眾場合的標準姿勢走了進來。<br /><br />  羅惠先站起來,也示意黃應駒站起來。卡爾斯向黃應駒望來,當他一看到黃應駒之際,陡然震動了一下,現出了極疑惑的神情來,這種神情將他身邊的羅惠嚇了一跳。卡爾斯盯著客人,道:「黃教授,我們以前見過?」<br /><br />  黃應駒連半秒鐘也不考慮,道:「沒有,我是第一次有幸晉見將軍!」<br /><br />  卡爾斯揮手,令羅惠出去。當羅惠走出去之後,卡爾斯才壓低了聲音,道:「我記得你!一個人在死亡邊緣時見過的人,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br /><br />  黃應駒教授感到卡爾斯的神態、目光都和鷹隼一樣,他鎮定地道:「將軍,我不知道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看來你的健康很好!」<br /><br />  卡爾斯又盯了對方片刻,才道:「好,你不願提,我也不必提了。你來了很好,我可以放心,當年你救過我,現在當然絕不會害我!」<br /><br />  黃應駒仍然裝成絕聽不懂卡爾斯的話,道:「我想盡快開始吧?」<br /><br />  卡爾斯將軍道:「好!我可以消滅我所有的敵人,但是這要命的頭痛──」他說著,用力敲打著自己的頭部。<br /><br />  黃教授道:「我想先和你的醫生聯絡一下──」<br /><br />  將軍大聲道:「不必了,那些醫生,全是飯桶!他們要是有用的話,我頭痛早就好了!」<br /><br />  黃教授有點啼笑皆非,道:「那麼,我至少要看看他們的診斷記錄,例如X光片──」<br /><br />  卡爾斯將軍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地跳了起來,道:「X光片!我的身體,我偉大的腦袋,為甚麼要讓那種鬼光線透過去?」<br /><br />  黃應駒更加啼笑皆非,道:「我──那麼我想你也沒作過核磁共振掃瞄?」<br /><br />  卡爾斯悻然道:「甚麼都沒有,也別期望我會答應做這些事!」<br /><br />  黃應駒教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他見到將軍不過五分鐘,但是他覺得,自己應該告辭了。他站了起來,道:「將軍,真對不起,我在巴黎很忙,東京還有一個演講會等著我──」<br /><br />  卡爾斯怒道:「你不準備替我醫治頭痛?」<br /><br />  黃應駒道:「你拒絕作任何檢查,世上不會有人可以治好你的頭痛!」<br /><br />  卡爾斯用一種十分兇狠的神情,望著黃教授,道:「你拒絕醫治,我下令不准你離境──」<br /><br />  他陡地衝到門口,打開了門,大聲叫著。<br /><br />  羅惠和七八個護衛、官員一起奔了過來。將軍指著黃教授,道:「不准他離境,直到他肯答應替我醫治為止!」<br /><br />  羅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惶恐地望著黃應駒。黃應駒嘆了一聲,道:「先替我安排住所,慢慢再對你說!」<br /><br />  然後他走向將軍,壓低聲音,道:「當年在沙漠裡渴你不死,X光也照不死你的!」<br /><br />  將軍仍然惱怒,他說不准離境,黃應駒也真的無法離開,只好住下來。<br /><br />  一個月之後,卡爾斯將軍似乎仍未回心轉意。黃絹知道了父親的處境,特地從巴黎來看他。黃應駒教授倒並不苦悶,他不忘傳授知識,對當地的醫生每天講學,一點也不寂寞。<br /><br />  羅惠替他準備的住所,就在當地一家規模最大的醫院之中,生活環境倒也舒適。一直到了第三十七天晚上,突然有整輛卡車的士兵,衝了進來,把守住了醫院各處的通道。然後,穿著軍服的卡爾斯將軍,在他貼身衛隊的簇擁之下,大踏步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吼叫道:「好,就讓那種甚麼光線,透過我的頭部好了!」<br /><br />  黃應駒聞訊趕到,帶著將軍來到X光室,將軍堅持要黃教授操縱一切,將其他人等,一律趕得遠遠的,黃絹只好暫充他父親的助手。對於美麗的黃絹,將軍倒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br /><br />  當卡爾斯躺在X光機的下面,黃教授移動著機件,對準他的頭部,卡爾斯顯得極度緊張,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動著。黃絹在一旁,令他的身子轉動,以便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拍攝他的頭部。<br /><br />  卡爾斯恨恨地道:「甚麼時候才能知道結果?」<br /><br />  黃教授回答:「幾分鐘就可以了!」<br /><br />  卡爾斯沉聲吼叫著:「只准你一個人看!絕不能讓別人看到我偉大的頭部!」<br /><br />  黃應駒笑著,道:「其實,每一個人的頭部,全是一樣。去了皮和肉之後,就是看來沒有差別的骷髏骨!」<br /><br />  卡爾斯悶哼著,當黃絹扶他起來之際,他又特地叮嚀了一句,道:「女人,更不能看!」<br /><br />  黃絹心裡只覺得滑稽可笑,她和卡爾斯一起走出了X光室。當她離開的時候,她預料不必幾分鐘,她父親就可以拿著X光片走出來了。<br /><br />  卡爾斯將軍才一出來,他的貼身護衛就迎了上去,將他圍住。將軍在人叢中向黃絹問:「我可以離開,等你父親拿藥來了?」<br /><br />  黃絹道:「如果在X光照片中,可以看到簡單易治的病源的話!」她多少也有點醫學常識:「頭痛的原因超過一百種,有許多是X光透視也找不出病因來的!」<br /><br />  卡爾斯將軍的神情,在剎那之間表現得十分憤怒。他剛想開口大叫,在X光室中,突然傳來了一下聽起來很沉悶的爆炸聲,和那爆炸聲同時傳出來的,是黃應駒教授一下聽來充滿驚訝的呼叫聲。剎那之間,X光室外,亂成了一片!<br /><br />  將軍的貼身護衛,表現了他們特別的忠勇。兩個人撲向將軍,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將軍,另外兩個,立時衝到門前,大聲呼喝著。而這時,已可以看到白煙自門縫下冒出來。<br /><br />  黃絹也嚇呆了。其餘的人來得極快,羅惠和幾個官員一起奔了過來,黃絹尖叫了起來:「天,總得有人打開門來看看!」<br /><br />  貼身護衛已扶起了卡爾斯來,卡爾斯頭也不回,在大隊衛隊簇擁之下,立時離去。像是遲走半秒鐘,整座醫院就會爆炸一樣。<br /><br />  兩個士兵踢開了X光室的門,整個X光室內濃煙密佈,而且有一陣極難聞的氣味傳了出來。這種氣味,任何人一生之中,都可以有機會聞到,那是聚氯乙烯製品,在燃燒時所發出的氣味。一般電影膠片、照相底片,全是這一類製品。<br /><br />  在X光室中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還沒有人知道,所以門打開之後,一時之間,沒有人敢衝進去。只有黃絹,關心父親的安危,一面叫著,一面奔了進去。但是濃煙和焦味實在太驚人了,以致她雖然屏住了氣息,眼睛也因為濃煙而立時流出了眼淚來。<br /><br />  不過她還是看到了她父親,世界知名的腦科專家黃應駒博士,正伏在剛才卡爾斯將軍躺過的平台上。黃絹撲了過去,抱住他,將他拖出來。<br /><br />  醫院中其他的醫生立即趕過來急救。醫院的設備其實也不太差,氧氣筒、電動震心器,全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應用。可是一切全都沒有用,黃應駒教授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再也不會跳動了!<br /><br />  黃絹整個人都呆住了!<br /><br /><br />  原振俠完全可以明白,黃絹說她整個人都呆住了是甚麼意思。因為這時,她講述到當時所發生的一切之際,她那種震悸的情形,還令人感染到她心中的疑惑和悲傷。<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死因──後來一定檢查過了,是甚麼?」<br /><br />  黃絹回答:「心臟病猝發,猝發的原因,可能是吸入過多濃煙,而濃煙是由於爆炸而產生。爆炸的原因不明,可能是電壓負荷過量!<br /><br />  「那陣焦臭味,是X光片焚燒引起的。一共拍了將近二十張,我記得,一張也沒有剩下。父親被拖出來時,右手緊握著拳,只有一小角X光片,被他握住了,沒有燒去。」</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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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由於白天的氣溫實在太高,即使是開車子趕路,也會令人禁受不住。所以,遇上有必要的事,必須經過東方歐格沙漠之際,都是在晚上出發。太陽才一隱沒,氣溫就急速下降。

  黃應駒那次的任務,是護送一批藥物到雇傭兵的一個據點去,那據點中有兩個人受了傷,需要送回總部去。和黃應駒同行的,是兩個雇傭兵,他們全副武裝,保護著黃應駒前往。

  在月色下看來,整片死寂的沙漠,像是鋪上了一層淺淺的銀光一樣。即使是如此醜陋的沙漠,一般都是和死亡聯繫在一起的,有時也會有它美麗的一面。

  車輪輾過柔軟的沙,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路上,經過不知多少白骨,有的是獸骨,有的是人骨。有的人骨是整堆的,還有鐵鍊連在一起,那當然是不久以前,被放逐到沙漠裡來的游擊隊戰俘。

  每當看到了這樣的人骨,駕車的那個雇傭兵便會神經質地大叫:「想想這些雜種是怎樣對付我們的!」

  然後,他就加快速度,令車子在白骨上疾輾過去,輾得白骨四下飛濺。而在這時,他的臉上,也就現出了一種扭曲了的復仇的快意。

  黃應駒心中極難過,他絕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是他既然簽了兩年合同,他就必須硬撐下去。想到兩年之後,他還可以拿到一大筆錢,使他自己和女兒的生活有著落,他也只好忍受下去。很多次,他感到自己的卑鄙,竟然會在這樣的環境中感到麻木,但是他只好忍受著,一直壓制著自己。

  當駕駛車子的雇傭兵又輾過了一堆白骨,而發出夜梟鳴叫一般的笑聲之際,黃應駒轉過頭去,盡量不去看對方那張充滿了人性泯滅的臉。也就在這時,他看到距離車子約兩百公尺處,平整光潔的沙上,有許多黑影,躺在沙上不動。

  他立即看出那大約是二十個人,每個人都距離得相當近。而且,他也立即知道,這些人,多半就是四天之前,才被加上手銬腳鐐,放逐到沙漠中等死的那批游擊隊員。

  這時,駕車的雇傭兵也發現了那些人。他發出了一下極其興奮的呼叫聲,立時扭轉駕駛盤,車子向著那批人直衝過去。

  黃應駒知道那雇傭兵想去幹甚麼,他實在忍不住了,陡然叫了起來,抓住了駕駛盤,想令車子照原來的方向駛出去,不駛向那批沙上的人。

  那雇傭兵發怒了,像瘋了一樣,用力推開黃應駒。可是黃應駒這時,多少日子來壓抑著的情緒也爆發了,他一拳打向那雇傭兵,兩人爭奪著駕駛盤。車子在兩人的爭奪之下,東歪西斜地向前直衝,另外一個雇傭兵又驚又怒地叫起來:「喂,你們在幹甚麼?」

  那雇傭兵才叫了一聲,兩個人的爭奪已經有了結果,吉普車陡然翻倒,四輪向天,車輪還在急速地轉動,車上的三個人都被拋了出去。黃應駒和他爭執的對手,迅速跳了起來,那雇傭兵立時端起鎗來,看他滿面怒容的樣子,真會毫不猶豫地立時扳動扳機。但也就在這時,另一個雇傭兵橫過鎗托,將對準了黃應駒的鎗口抬高,喝道:「你瘋了?」

  那雇傭兵叫道:「他不讓我去輾那些雜種!」

  另一個向黃應駒苦笑了一下,道:「黃,你在幹甚麼?滿足你知識份子的良知?那些人是四天之前被放逐出來的,早已死了,車子輾不輾過去,又有甚麼關係?」

  剛才還鬥志高昂的黃應駒,在剎那之間,變得垂頭喪氣到了極點。是的,沒有人可以在這樣的沙漠中,過了四天而仍然活著,那些人早就死了。他為甚麼要去阻止那雇傭兵?是為了良知?如果是為了良知的話,放逐那批人的時候,又為甚麼不阻止?

  他怔呆地站著,那兩個雇傭兵已經合力去將翻轉了的車子推好,將車上倒下來的東西,逐樣搬起來。

  黃應駒慢慢地向那一堆人走去。

  當他接近那堆人之際,看到了那些人的身子,已經有一半埋在沙中,露出沙面的身子,看來像是堅硬的木頭一樣,那是肌肉在極度的缺水之後形成的一種現象。每一個人的口、眼,全都張得老大,缺水的肌肉收縮,令得他們的眼和口根本無法閉上。

  黃應駒苦笑了一下,感到自己面部的肌肉開始抽搐。他正想轉過身去,突然看到其中一個人,正面對著他,在向他眨著眼睛!

  那個人眨眼睛的動作已然十分艱澀,但是黃應駒看得十分清楚,那個人在向他眨眼睛。不但在眨眼睛,而且,乾裂的口唇,還在顫動著!

  黃應駒在陡然震動了一下之後,失聲叫了起來:「天!有一個人還活著,他還活著!」

  他一面叫,一面奔跑過去。當他跨過了幾個死人,來到那人身邊的時候,那人陡然伸出手來,抓住了黃應駒的腳踝。

  黃應駒連忙解下身邊的水壺來,旋開蓋子,將水壺口對準了那人的口。水從那人的口中流進去,開始時,那人根本無法吞嚥,水流滿了那人的口後,溢了出來。但是漸漸地,看到那人喉結開始移動,水也順著他的喉管,進入他的體內。


  原振俠感到十分震驚,尤其當他聽到「那人抓住了足踝」之際。坐在他對面的黃絹,感到了他的震驚,停止了說話,望著他道:「怎麼?」

  原振俠忙道:「從你的敘述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過,請你繼續講下去。我想起的事,我會告訴你,也是關於一個人,在絕無可能生存的情形下,沒有死亡的事。」

  原振俠所想起的,是他父親當年在戰場上,從一個炮彈坑中,將輕見博士掘出來的事。

  兩件事之間,的確有著相同之處。兩個人,一個缺氧,一個缺水,任何人都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都不可能活著的,但是他們卻沒有死。這種情形,似乎不能用「生命力強」來解釋了!

  原振俠又道:「當時令尊怎麼樣?在那樣殘酷的戰爭中,那兩個和他在一起的雇傭兵,一定不會允許他,將那個未死的俘虜救轉過來!」

  黃絹道:「是的,但是父親說,那時,他已經到了忍受的極限了。他們之間爆發了劇烈的爭論,結果是──」


  當水自喉管流入了那人的體內之後,他眼珠的轉動已漸漸靈活起來。這時,那兩個雇傭兵也奔了過來,駕車的那個人一看到還有人活著,立時提起鎗來,另一個喃喃地道:「真是奇蹟,上帝!怎麼可能有人在四天之後仍然活著,真是奇蹟!」

  黃應駒立時轉身,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鎗口。那持鎗的雇傭兵喝道:「滾開!」

  黃應駒道:「你不覺得,這個人還活著,是上帝的意思麼?」

  那雇傭兵怒道:「去他媽的上帝,我不信上帝!」

  黃應駒轉過身來,盯著他,道:「你不信上帝,但是在你的心中,一定有某一個神,某一種超乎人類所能理解的力量的存在!你看看這個人,他在絕無可能的情形下不死,你為甚麼不相信這種力量的存在,還要奪走他的生命?放過他吧!他一定是一個應該活下去的人!」

  隨著黃應駒的話,那雇傭兵手中的鎗漸漸向下垂下來。或許是由於他縱使不相信上帝,也相信某種冥冥中的力量之故,也或許是由於那人還活著這件事太奇特,也或許黃應駒的話,打動了他的心。

  他放下了鎗,看著那個人。那人顯然是北非的土著,膚色黝黑、結實,眼神之中,有一股近乎恐怖的反叛。

  這時,他已停止了喝水。雇傭兵用鎗口指著他的臉,喝道:「你叫甚麼名字?」

  那人張大口,發出的聲音嘶啞而乾澀,道:「卡──卡爾斯。」


  「卡爾斯!」原振俠陡然站了起來,伸手向黃絹指了一指,又坐了下來。像是想說甚麼,但卻又沒有說出來。

  黃絹立時搖頭,道:「如果你以為,我父親因為當年救過卡爾斯,所以這次就肯替他去醫治頭痛,那你就錯了。我父親絕不想去依附權貴!」

  原振俠忙道:「你誤會了,黃小姐。我的意思是,你父親不應該去!」

  黃絹的嘴唇合攏,作了一個詢問的口型。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道:「位置越高的人,越是不喜歡人家知道他過去不光榮的事。歷史上有許多這樣的例證,令尊到卡爾斯的國度去──」

  原振俠講到這裡,作了一個手勢,沒有再講下去。剎那之間,黃絹的神色變得十分凝重,好一會不出聲,然後,才緩緩地道:「父親的確是死在那裡的──」

  原振俠陡然震動了一下。他剛才這樣講,只不過是常情上的推論,他知道黃教授已死,可是不知道是在甚麼地方、甚麼情形下死的。直到這時,才知道死在非洲,他失聲道:「那卡爾斯將軍──」

  黃絹搖頭:「不,我不認為父親是遭了卡爾斯的毒手。我父親死得──十分──」

  她像是在考慮應該如何措詞,又想了片刻,才道:「死得可以說十分──離奇。」

  原振俠「哦」地一聲,道:「怎麼離奇法?」

  黃絹側了側頭,想了一會,才道:「還是從頭說起好,不然,不容易明白。剛才我們說到哪裡?」

  「說到你父親在沙漠中遇到了卡爾斯!」原振俠答。


  卡爾斯這個名字,只是一個普通的名字,當時,絕不會引起聽到這名字的人的震驚。黃應駒立時伸手去按他的腕,發現脈搏很快,但也不算是不正常。

  黃應駒又翻了翻卡爾斯的眼瞼,卡爾斯的情況,幾乎完全正常。黃應駒望了望地上許多已經乾癟了的屍體,問:「你是憑甚麼活下來的?」

  卡爾斯乾裂的口唇掀動著,當他的口唇開始有動作之際,濃稠的血自唇上的裂縫中迸出來,看來十分駭人。但是他的語音還是很清楚,他道:「我不知道,或許是真神要使我活著,有任務要交給我,去消滅真神的敵人!」

  卡爾斯是一個狂熱的游擊份子,那是毫無疑問的事,從他死裡逃生之後的那幾句話中,已經可以聽得出來。那兩個雇傭兵互望一眼,其中一個悶哼一聲,道:「好,如果我一鎗打不死你,連我也承認你是真神的使者!」

  他一面說,一面已用鎗口抵住了卡爾斯的額角。卡爾斯臉色慘白,但是難得的是他卻並無懼色,反倒現出一股十分倔強的神色來。

  黃應駒在這時,推開了鎗口,道:「這個人,我要將他帶回去!」

  那兩個雇傭兵同聲反對,黃應駒堅決地道:「我是醫事軍官,有權這樣做。」

  他一面說,一面取出手鎗來,射斷了鎖住卡爾斯的手銬和腳鐐,卡爾斯昂然向前走著。

  黃應駒繼續執行他的任務,卡爾斯一直蜷縮在車中,一句話也不說。黃應駒給了他一些食物和水,他默默地喝著水。

  回到了營地之後,黃應駒運用了簡陋的設備,替卡爾斯作了詳細的檢查。黃應駒心中的疑問是,這個人能在絕無可能生存的環境下活下來,是不是有甚麼特異之處呢?

  檢查的結果是沒有,卡爾斯看來和普通人沒有兩樣,當然他的健康狀況十分好。黃應駒曾經設想過,將他單獨囚禁,讓他處在如同沙漠中缺水的那樣惡劣環境之中,來觀察他何以能夠生存。如果黃應駒這樣做了,可能問題會有答案。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一則,拿人來做實驗,對黃應駒這樣一個正直的科學家來說,覺得那是違背自己良心的事。二來,他根本失去了這個機會,到了第三天,卡爾斯越押逃走了。


  黃應駒不住抽著煙斗,望著她女兒:「從此,我沒有再見過他。一直到他冒出頭來,成了軍事領袖,又統治了一個國家,我看到了他的照片,肯定這個卡爾斯,就是當年沙漠中,大難不死的那個卡爾斯。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這是對他作進一步檢查的大好機會!」

  黃絹聽她父親講完了往事,笑了一下,道:「爸,或許他當年不死,只是由於他暗中藏了一袋水!」

  黃應駒搖著頭,道:「我早就想到過這一點,但那是不可能的。在那四日夜之中,一個人維持生命的水分,至少要八公升,他身邊哪能帶那麼多水?和他在一起的其餘人,根本是在第二天就死了的!」

  黃絹又道:「你不是曾對他作過檢查?」

  「是的,但那是十分簡單的檢查,當時連X光設備都沒有。這次,他頭痛,我至少可以替他拍攝很多X光片,進一步觀察他這個人究竟有甚麼特異之處,這是我多年來的心願!」

  黃絹想不出可以再有甚麼理由去阻止她父親,所以她只好攤了攤手,黃應駒教授的非洲之行遂成定局。


  原振俠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和黃絹的談話,令他感到異常的愉快,他道:「如果我是黃教授,我也不肯放棄這個機會,你知道輕見博士的事?」

  「知道一點,對你們的怪誕行為──」黃絹說著。

  原振俠笑道:「你是指挖掘博士的墳墓而言?」

  「是的,這行為難道不怪誕?」黃絹反問,目光有點咄咄逼人。

  原振俠略挺了挺身子,道:「我們有這種怪誕行為的目的,和令尊到非洲去是一樣的。因為輕見博士,也是一個十分奇特的人──」

  原振俠說出了輕見博士的故事。

  黃絹聽得很用心,等原振俠講完,她又問道:「和你同宿舍的那位同學之死──」

  原振俠又說了羽仁五郎死亡的經過。

  黃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們先可以達成第一個結論:輕見和卡爾斯,是同一類型的人,這一類型的人,能夠在普通人絕對無法生存的環境之中生存下去!」

  原振俠覺得黃絹這樣的結論略為草率一點,但是又想不出反對的理由來。黃絹又道:「我還有第二個結論,但是先要你聽聽我父親死亡的經過再說!」

  原振俠在知道了黃教授是死在非洲之後,早就急於聽死亡的經過了。


  黃應駒教授在行前,已經了解到當地醫院中的設備。他又帶了一些可以移動的儀器,卡爾斯將軍派了專機到巴黎來迎接他。

  當專機降落時,黃應駒一下機,就看到一輛豪華的黑色大型房車疾駛而來。車門打開,羅惠下車來,迎接黃教授。

  黃應駒和他帶來的儀器上了車,羅惠下令開車,轉頭對黃應駒道:「將軍的頭痛,好像越來越劇烈,最好能醫好他!」

  黃應駒明白羅惠的意思。頭痛極影響情緒,而一個獨裁軍事統治者情緒不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黃應駒道:「我會盡力!」

  他是一個科學家,只能這樣說,只有江湖醫生,才會拍胸口,保證可以包醫百病。羅惠感嘆地道:「真想不到,當年我們當雇傭兵,戰爭的目標就是如今這些新貴,我如今反倒要受雇於他們!」

  黃應駒脫口道:「只怕你更想不到,卡爾斯當年,曾經是我們的俘虜!」

  羅惠陡然一怔,當年發生在沙漠中的那件戰爭小插曲,知道的人並不多,羅惠並不知道。他在一怔之後,搖頭道:「不會吧,當年──雙方的俘虜,好像沒有甚麼人還能活著的!」

  想起那場醜惡的戰爭,黃應駒也不禁嘆了一口氣。他不想和羅惠多說甚麼,因為他這次來的真正目的,如果洩漏出去,總不是很好,所以他只有含糊地道:「可能只是傳說。」

  羅惠也沒有再問下去。

  車子駛過荒涼的沙漠,駛過貧陋到令人難以想像的村莊和小鎮,駛進了毫無生機的城市,然後到了卡爾斯的「王宮」──所有的人,對卡爾斯居住辦公之處,都這樣稱呼。

  在一間寬大得異常,佈置華麗得過分的會客室中,羅惠和黃應駒等了大約半小時。然後,聽到了門外衛兵持鎗致敬的聲音,門打開,舉世聞名的卡爾斯將軍,挺著胸,昂著頭,以他出現在公眾場合的標準姿勢走了進來。

  羅惠先站起來,也示意黃應駒站起來。卡爾斯向黃應駒望來,當他一看到黃應駒之際,陡然震動了一下,現出了極疑惑的神情來,這種神情將他身邊的羅惠嚇了一跳。卡爾斯盯著客人,道:「黃教授,我們以前見過?」

  黃應駒連半秒鐘也不考慮,道:「沒有,我是第一次有幸晉見將軍!」

  卡爾斯揮手,令羅惠出去。當羅惠走出去之後,卡爾斯才壓低了聲音,道:「我記得你!一個人在死亡邊緣時見過的人,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黃應駒教授感到卡爾斯的神態、目光都和鷹隼一樣,他鎮定地道:「將軍,我不知道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看來你的健康很好!」

  卡爾斯又盯了對方片刻,才道:「好,你不願提,我也不必提了。你來了很好,我可以放心,當年你救過我,現在當然絕不會害我!」

  黃應駒仍然裝成絕聽不懂卡爾斯的話,道:「我想盡快開始吧?」

  卡爾斯將軍道:「好!我可以消滅我所有的敵人,但是這要命的頭痛──」他說著,用力敲打著自己的頭部。

  黃教授道:「我想先和你的醫生聯絡一下──」

  將軍大聲道:「不必了,那些醫生,全是飯桶!他們要是有用的話,我頭痛早就好了!」

  黃教授有點啼笑皆非,道:「那麼,我至少要看看他們的診斷記錄,例如X光片──」

  卡爾斯將軍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地跳了起來,道:「X光片!我的身體,我偉大的腦袋,為甚麼要讓那種鬼光線透過去?」

  黃應駒更加啼笑皆非,道:「我──那麼我想你也沒作過核磁共振掃瞄?」

  卡爾斯悻然道:「甚麼都沒有,也別期望我會答應做這些事!」

  黃應駒教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雖然他見到將軍不過五分鐘,但是他覺得,自己應該告辭了。他站了起來,道:「將軍,真對不起,我在巴黎很忙,東京還有一個演講會等著我──」

  卡爾斯怒道:「你不準備替我醫治頭痛?」

  黃應駒道:「你拒絕作任何檢查,世上不會有人可以治好你的頭痛!」

  卡爾斯用一種十分兇狠的神情,望著黃教授,道:「你拒絕醫治,我下令不准你離境──」

  他陡地衝到門口,打開了門,大聲叫著。

  羅惠和七八個護衛、官員一起奔了過來。將軍指著黃教授,道:「不准他離境,直到他肯答應替我醫治為止!」

  羅惠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惶恐地望著黃應駒。黃應駒嘆了一聲,道:「先替我安排住所,慢慢再對你說!」

  然後他走向將軍,壓低聲音,道:「當年在沙漠裡渴你不死,X光也照不死你的!」

  將軍仍然惱怒,他說不准離境,黃應駒也真的無法離開,只好住下來。

  一個月之後,卡爾斯將軍似乎仍未回心轉意。黃絹知道了父親的處境,特地從巴黎來看他。黃應駒教授倒並不苦悶,他不忘傳授知識,對當地的醫生每天講學,一點也不寂寞。

  羅惠替他準備的住所,就在當地一家規模最大的醫院之中,生活環境倒也舒適。一直到了第三十七天晚上,突然有整輛卡車的士兵,衝了進來,把守住了醫院各處的通道。然後,穿著軍服的卡爾斯將軍,在他貼身衛隊的簇擁之下,大踏步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吼叫道:「好,就讓那種甚麼光線,透過我的頭部好了!」

  黃應駒聞訊趕到,帶著將軍來到X光室,將軍堅持要黃教授操縱一切,將其他人等,一律趕得遠遠的,黃絹只好暫充他父親的助手。對於美麗的黃絹,將軍倒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

  當卡爾斯躺在X光機的下面,黃教授移動著機件,對準他的頭部,卡爾斯顯得極度緊張,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動著。黃絹在一旁,令他的身子轉動,以便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拍攝他的頭部。

  卡爾斯恨恨地道:「甚麼時候才能知道結果?」

  黃教授回答:「幾分鐘就可以了!」

  卡爾斯沉聲吼叫著:「只准你一個人看!絕不能讓別人看到我偉大的頭部!」

  黃應駒笑著,道:「其實,每一個人的頭部,全是一樣。去了皮和肉之後,就是看來沒有差別的骷髏骨!」

  卡爾斯悶哼著,當黃絹扶他起來之際,他又特地叮嚀了一句,道:「女人,更不能看!」

  黃絹心裡只覺得滑稽可笑,她和卡爾斯一起走出了X光室。當她離開的時候,她預料不必幾分鐘,她父親就可以拿著X光片走出來了。

  卡爾斯將軍才一出來,他的貼身護衛就迎了上去,將他圍住。將軍在人叢中向黃絹問:「我可以離開,等你父親拿藥來了?」

  黃絹道:「如果在X光照片中,可以看到簡單易治的病源的話!」她多少也有點醫學常識:「頭痛的原因超過一百種,有許多是X光透視也找不出病因來的!」

  卡爾斯將軍的神情,在剎那之間表現得十分憤怒。他剛想開口大叫,在X光室中,突然傳來了一下聽起來很沉悶的爆炸聲,和那爆炸聲同時傳出來的,是黃應駒教授一下聽來充滿驚訝的呼叫聲。剎那之間,X光室外,亂成了一片!

  將軍的貼身護衛,表現了他們特別的忠勇。兩個人撲向將軍,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將軍,另外兩個,立時衝到門前,大聲呼喝著。而這時,已可以看到白煙自門縫下冒出來。

  黃絹也嚇呆了。其餘的人來得極快,羅惠和幾個官員一起奔了過來,黃絹尖叫了起來:「天,總得有人打開門來看看!」

  貼身護衛已扶起了卡爾斯來,卡爾斯頭也不回,在大隊衛隊簇擁之下,立時離去。像是遲走半秒鐘,整座醫院就會爆炸一樣。

  兩個士兵踢開了X光室的門,整個X光室內濃煙密佈,而且有一陣極難聞的氣味傳了出來。這種氣味,任何人一生之中,都可以有機會聞到,那是聚氯乙烯製品,在燃燒時所發出的氣味。一般電影膠片、照相底片,全是這一類製品。

  在X光室中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還沒有人知道,所以門打開之後,一時之間,沒有人敢衝進去。只有黃絹,關心父親的安危,一面叫著,一面奔了進去。但是濃煙和焦味實在太驚人了,以致她雖然屏住了氣息,眼睛也因為濃煙而立時流出了眼淚來。

  不過她還是看到了她父親,世界知名的腦科專家黃應駒博士,正伏在剛才卡爾斯將軍躺過的平台上。黃絹撲了過去,抱住他,將他拖出來。

  醫院中其他的醫生立即趕過來急救。醫院的設備其實也不太差,氧氣筒、電動震心器,全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應用。可是一切全都沒有用,黃應駒教授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再也不會跳動了!

  黃絹整個人都呆住了!


  原振俠完全可以明白,黃絹說她整個人都呆住了是甚麼意思。因為這時,她講述到當時所發生的一切之際,她那種震悸的情形,還令人感染到她心中的疑惑和悲傷。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死因──後來一定檢查過了,是甚麼?」

  黃絹回答:「心臟病猝發,猝發的原因,可能是吸入過多濃煙,而濃煙是由於爆炸而產生。爆炸的原因不明,可能是電壓負荷過量!

  「那陣焦臭味,是X光片焚燒引起的。一共拍了將近二十張,我記得,一張也沒有剩下。父親被拖出來時,右手緊握著拳,只有一小角X光片,被他握住了,沒有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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