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四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四章</h3><br /><br />  一個下午,我丈夫下班之前,我正在廚房裡預備晚餐,忽然聽到客廳裡的一陣怪聲音。隔了一下那怪聲音又響了起來,是拉得極糟的小提琴。幾分鐘後,吵聲停了。<br /><br />  等我後來進客廳時,看見尾形桑正彎腰俯視棋盤。下午西曬,雖然開著電扇,整個屋子還是濕熱得跟蒸籠一樣。我把窗子拉開一些。<br /><br />  「你們昨晚下完了嗎?」我問。<br /><br />  「沒有。次郎說他太累。我猜他是開小差。你看,我在這個犄角把他困住了。」<br /><br />  「哦。」<br /><br />  「他仗著我記性大大不如以前了。所以呀,我就來個故技重施。」<br /><br />  「想得真周到,爸。不過我懷疑次郎的腦子會轉這麼多彎。」<br /><br />  「也許不會。我想現在妳對他的認識比較正確。」<br /><br />  尾形桑低頭研究棋盤,幾分鐘後才抬起頭來,笑著說:「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次郎從辦公室累了一天回來,我卻在這裡佈局等著他。我自己覺得像個小孩,在等父親下班回來。」<br /><br />  「噯!我倒寧願您把時間花在棋盤上。先前您的獨奏實在不甚高明哪!」<br /><br />  「真不知敬老啊,妳!我還以為妳會深受感動哩!悅子。」<br /><br />  小提琴已經放進琴盒,就在旁邊地板上。<br /><br />  我掀開琴盒時,尾形桑看著我。<br /><br />  「我注意到這琴盒高高的擺在架子上頭。」他說。「我自作主張取了下來。妳不必做出一副擔心的樣子,悅子,我很小心的。」<br /><br />  「這可說不準。您自己剛剛才說,如今您像小孩一樣。」<br /><br />  我拿起琴盒仔細檢視:「只是,小孩搆不到那麼高的架子。」<br /><br />  「給我奏一曲什麼,」他說。「我相信妳的琴藝比我高明。」<br /><br />  「那倒是,」我把琴架在肩上。「只是我好久沒碰琴了。」<br /><br />  「妳沒繼續練下去?那真可惜。悅子,妳以前對提琴是那樣全心全意的。」<br /><br />  「我想那時候我的確是全心全意的。可是我現在幾乎不碰琴了。」<br /><br />  「真是糟蹋,悅子。妳以前下了那麼深的工夫。我還記得妳深夜拉琴,把全家都吵醒的事。」<br /><br />  「吵醒全家?我什麼時候吵醒全家的?」<br /><br />  「嗯。我記得。是妳剛到我們家來的時候。」尾形桑笑了一下。「悅子,別那麼緊張。沒人在意的。讓我想想,誰是你以前最崇拜的作曲家?是不是孟德爾松?」<br /><br />  「真的嗎?我把全家都吵醒了?」<br /><br />  「別那麼緊張,悅子。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給我拉點孟德爾松的曲子怎麼樣?」<br /><br />  「可是您為什麼不叫我停呢?」<br /><br />  「那只是最初幾個晚上的事。何況,根本沒人把這事放在心上。」<br /><br />  我用手輕輕的撥弦,琴有些走音。<br /><br />  「那段日子我一定是你們的一大負擔。」我靜靜地說。<br /><br />  「絕對沒有的事。」<br /><br />  「可是您家裡的人,他們一定認為我神經神經的。」<br /><br />  「他們不可能覺得妳有那麼不好。到底妳還是當了我們家媳婦。好了,悅子,不談這些了。拉點什麼我聽聽。」<br /><br />  「那時候我到底是什麼樣子?爸,像不像神經失常的人?」<br /><br />  「妳是嚇著了。這是可以想像的。我們都受了驚嚇,我說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悅子,別再談這些了。我不該提起的。」<br /><br />  我又把琴放在下巴下。<br /><br />  「噯,」他說:「孟德爾松。」<br /><br />  我舉著琴不動。過了一下,我把琴放下,嘆了一口氣。「我現在幾乎不碰琴了。」<br /><br />  「真對不起,悅子。」尾形桑的聲音嚴肅起來。「也許我不該碰它的。」<br /><br />  我抬頭看他,笑起來。「好!現在小孩子覺得做錯事了。」<br /><br />  「我只是看見提琴擱在上頭,一下子想起從前的事來。」<br /><br />  「我以後再拉給您聽。等我練習一陣之後。」<br /><br />  他微微欠身鞠躬,眼中閃出一絲笑意。<br /><br />  「我會記得你答應過的喲,悅子。也許,你可以教我一些。」<br /><br />  「我不能樣樣都教您呀!爸。您才說過您想學做菜的。」<br /><br />  「哦,是呀!還有做菜。」<br /><br />  「下回您再來住的時候,我會拉給您聽。」<br /><br />  「我會記得您說過的話哦!」<br /><br />  ※※※<br /><br />  那天晚餐後,次郎和他父親在棋盤前坐下。我收拾好餐桌後,坐在一旁做針線。下了一陣,次郎說:<br /><br />  「如果您不介意,我要重新走這個子。」<br /><br />  「沒問題。」尾形桑說。<br /><br />  「不過,這對您好像不大公平。尤其現在我已經佔了上風。」<br /><br />  「不要緊,沒什麼不公平的。請動吧!」<br /><br />  「您真不介意?」<br /><br />  「一點都不。」<br /><br />  他們靜靜地繼續。<br /><br />  「次郎,」尾形桑過了一會兒後說:「有件事。那封信你寫了沒有?給繁男的信。」<br /><br />  我抬起頭來。次郎全神貫注在棋盤上,直到移了一子後才回答:「繁男?哦,還沒有。我一直想寫的。只是最近忙得不得了。」<br /><br />  「哦,我曉得。我只是想到問問而已。」<br /><br />  「最近我好像一點時間都沒有。」<br /><br />  「嗯,不急的。我並不是催你。只是,你要是能快些動手也許顯得比較得體。文章登出來已經好幾個禮拜了。」<br /><br />  「是,您說的是。」<br /><br />  他們又回到棋上,好一陣子沒有聲響。然後,尾形桑才說:「你想他的反應怎麼樣?」<br /><br />  「繁男?我不知道。我說過的,現在我同他也不那麼熟了。」<br /><br />  「他加入共產黨了,你說?」<br /><br />  「我不大確定,上回碰見他時,他很同情共產黨的立場。」<br /><br />  「真遺憾哪!不過現在日本有太多事會把年輕人捲入歧途了。」<br /><br />  「是啊,一點不錯。」<br /><br />  「現在太多年輕人被理想啊、主義啊弄得昏頭轉向。不過,他也許會醒悟過來,會來道歉。人應該時時記得人和人之間的情分、義務。我猜繁男從來沒好好想過他在做什麼。我認為他寫那篇文章的時候,手邊是一本共產主義的書。最後他也許還是會回頭的。」<br /><br />  「很可能。我近來工作實在太忙了。」<br /><br />  「當然,當然。你工作要緊。別把這事放在心上。該我走了?」<br /><br />  他們又沉默的回到棋局中。不一會兒,我聽到尾形桑說:「你這一步正是我料到的。現在你可得好好動動腦筋怎麼逃出這個死角。」<br /><br />  他們又下了好一陣。外面響起敲門聲。次郎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來。<br /><br />  門開之後,竟是兩位男士微笑的朝我鞠躬。起先我以為他們找錯了門,因為時間相當晚了。但我隨即認出他們是次郎的同事,便立刻請他們進來。他們站在玄關,嘰嘰咕咕笑。兩人中一個身材矮胖,滿臉通紅;另一個較瘦,臉上膚色像歐洲人那麼淡,但他顯然也喝了不少,因為他的兩頰是淡粉紅色的。他們的領帶鬆開,胡亂掛在胸前,西裝上衣則挽在手上。<br /><br />  次郎好像很高興看到他們,請他們進屋來坐。可是他們仍站在玄關,嘰咕笑著。<br /><br />  「嗨!尾形,」白臉那個對次郎說。「也許我們來得不巧。」<br /><br />  「沒有的事。你們怎麼會到這一帶來的?」<br /><br />  「我們去看紫的哥哥。直接來的,還沒回家過呢!」<br /><br />  「我們來打擾你,因為有點怕回家。」矮胖的那個插進來。「我們沒告訴家裡的會晚回去。」<br /><br />  「你們這對不幹好事的無賴!」次郎說。「怎麼不脫了鞋上來坐坐?」<br /><br />  「我們來得不巧,」白臉那個又說。「你有客。」他微笑著朝尾形桑那邊鞠躬。<br /><br />  「這是家父。你們站在那裡不上來,我怎麼介紹呢?」<br /><br />  他們這才脫了鞋,上來坐定。次郎介紹了他們,他們鞠躬,又嘰咕笑起來。<br /><br />  「兩位跟次郎同事嗎?」尾形桑問。<br /><br />  「是啊,」矮胖那個答道。「非常榮幸與他共事啦!雖然他給我們不少麻煩。我們喊令郎『法老王』,因為他要我們像奴隸一樣不停的做這做那,自己高高在上啥也不幹。」<br /><br />  「胡說八道!」我丈夫說。<br /><br />  「真的,他把我們支使來支使去的,自己坐在一邊看報紙。」<br /><br />  尾形桑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看他們笑起來,也跟著笑了。<br /><br />  「這是什麼?」白臉那個指著棋盤。「啊!我知道我們來得不巧。」<br /><br />  「我們只是下棋打發時間。」次郎說。<br /><br />  「你們繼續呀,別讓我們瞎闖進來打斷了。」<br /><br />  「怎麼可能呢?有你們兩個飯桶在一邊,我哪裡能專心下棋。」次郎推開棋盤,一兩個棋子倒下來,他伸手扶起棋子,眼睛並不看棋盤。「哦,你們去看紫的哥哥。悅子,給這兩位先生倒茶來。」我丈夫說,雖然我已經走向廚房了。矮胖那個急忙搖手。<br /><br />  「尾形太太,坐下,請坐下。我們馬上就走,請不用麻煩。」<br /><br />  「一點不麻煩。」我微笑著答。<br /><br />  「尾形太太,請別麻煩!」他幾乎是扯開嗓子嚷。「我們只是無賴,次郎說得一點不錯。請不用費事,坐下來吧!」<br /><br />  我剛要停住,卻瞥見次郎不悅的眼光。<br /><br />  「至少跟我們一起喝杯茶。」我說。「一點都不費事的。」「既然坐下來,就多坐一會兒,聊一下再走嘛!」我丈夫對訪客說:「我想聽聽紫的哥哥的事。他真的跟大家說的那樣神經兮兮的嗎?」<br /><br />  「他果然與眾不同。」矮胖那個笑著說。「名不虛傳。沒教我們失望。你聽人說起他太太沒有?」<br /><br />  我向他們微微鞠躬,悄悄退出客廳。預備好茶,我又裝了一碟當天烘的蛋糕。我聽得見客廳傳出的笑聲,次郎的聲音夾在其中。客人之一大聲叫他「法老王」。我回到客廳時,次郎和客人似乎興致正高。矮胖那位正在說一個小道消息,某一部長會見麥克阿瑟將軍的事。我放下蛋糕,替他們一一斟上茶,才在尾形桑身旁坐下。次郎的朋友繼續說著政壇笑話。白臉那個假裝生氣,因為他的同伴毫不客氣的說到幾個他景仰的人物。他不理會揶揄,只是板著臉孔。<br /><br />  「哦,對啦!花田,」我丈夫說:「前幾天我從辦公室聽來一件有趣的事。他們說上次選舉,你用高爾夫球杆威脅你老婆,因為她不投你要投的人。」<br /><br />  「你從那裡聽來這些鬼話?」<br /><br />  「消息來源十分可靠哦。」<br /><br />  「對啦!」矮胖的插嘴。「他老婆打算報警,說是政治迫害。」<br /><br />  「鬼扯!何況我的高爾夫球桿去年都賣了。一根也沒留下。」<br /><br />  「那個七鐵還在。」矮胖的說:「上禮拜我在你家還看見的。也許你用的是那個。」<br /><br />  「不過,你不否認這回事,對吧?花田?」次郎問。<br /><br />  「絕對沒有高爾夫球桿這回事。」<br /><br />  「可是她不聽你的卻是事實。」<br /><br />  白臉那個聳聳肩。「哼!她有權利投她愛投的人。」<br /><br />  「那你幹嘛威脅她?」他的同伴問。<br /><br />  「我只是要她看清楚。我老婆投吉田,只因為那傢伙長得像她叔叔。典型的女人作風。她們根本不懂政治,以為選國家領導人物跟選衣服沒兩樣!」<br /><br />  「所以你讓她吃了七鐵?」<br /><br />  「這是真的嗎?」尾形桑問。我端茶進來直到現在他才開口。<br /><br />  另外三人停止笑聲。白臉的那個有點驚訝的看著尾形桑。<br /><br />  「哦。沒有啦!」他忽然正經起來,鞠了一個躬。「我真的沒揍她。」<br /><br />  「不,不,不是的,」尾形桑說。「我是說您夫人和您──你們投不同的黨?」<br /><br />  「是的。」他聳聳肩,很不自在地吃吃笑著。「我能怎麼辦呢?」<br /><br />  「對不起喔!我倒不是要探聽您家裡的事。」尾形桑向他鞠躬,白臉也回禮。<br /><br />  隨後,他們三人馬上又高聲笑談起來。話題從政治轉到他們公司裡的人。我給他們添茶的時候,注意到那碟分量不輕的蛋糕已經一點不剩了。倒完茶,我又坐回尾形桑身邊。<br /><br />  ※※※<br /><br />  他們待了約有一個鐘頭左右,次郎送他們出門。回來後坐下,噓了一口氣。「很晚了,」他說。「我看我得告退了。」<br /><br />  尾形桑正在檢視棋盤。「我看這棋的位子變動了。」他說。「這馬應該是在這格上,不是那裡。」<br /><br />  「很可能。」<br /><br />  「那我把它放回來,你沒意見吧?」<br /><br />  「哦,好好,我想您記得對。我看我們下回再繼續吧!爸,我馬上就要睡了。」<br /><br />  「我們再走幾步怎麼樣?說不定這局就結束了。」<br /><br />  「真的,我真不想再下了。我已經很累了。」<br /><br />  「好吧!」<br /><br />  我把先前做的縫紉收拾好,坐下來等他們就寢。次郎卻拿起報,一面把盤中剩下最後一小塊蛋糕拿起來吃。幾分鐘後,尾形桑說:<br /><br />  「也許我們應該現在就結束這局。只差幾步了。」<br /><br />  「爸,我現在實在很累,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br /><br />  「嗯。」<br /><br />  次郎回到報紙上,仍然吃著手上的蛋糕。我看到幾粒碎屑落在榻榻米上。尾形桑凝視著棋盤,好一陣才說:「真是難以置信,你朋友剛剛說的。」<br /><br />  「哦?什麼?」次郎並未抬頭。<br /><br />  「他跟他太太投不同黨的事。幾年前,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br /><br />  「可不是嚒?」<br /><br />  「現在怪事越來越多,不過這是他們所謂的民主,我想。」尾形桑嘆了一口氣。「大家拚命跟美國人學這一套,不見得全都是好的喲!」<br /><br />  「嗯,是不見得都好。」<br /><br />  「你看看,丈夫跟太太投不同的黨!這樣的事,連自己太太都靠不住,實在教人嘆息。」<br /><br />  次郎依然看他的報。「是啊!真教人嘆息。」他說。<br /><br />  「這年頭做妻子的不需要忠於家庭,愛做什麼全隨自己高興,喜歡投誰一票就投誰一票。現在日本的情形差不多都是這樣,美其名是民主,連人同人之間的義務、道義都丟開了。」<br /><br />  次郎抬起頭來看了他父親一下,眼光又回到報上去。「您說的一點不錯,不過,美國人帶來的也不盡然都是壞的。」<br /><br />  「美國人,他們永遠不可能瞭解日本,完全不懂。他們那套對他們自己也許不錯。可是,在日本,一切很不相同,非常不同。」尾形桑又嘆了一口氣。「紀律、忠心,這些倫理曾經把日本人團結在一起。這聽起來好像過甚其辭,有意美化,但那都是事實。人人都有一種責任心,不管是對家庭、對上司、對國家。現在,大家只談民主,人想只顧自己、忘掉義務的時候,就把民主抬出來了。」<br /><br />  「是啊,您說的一點不錯。」次郎打了一個哈欠,用手搔著臉。<br /><br />  「就拿我這行來說,我們多年來培養、推崇的體制,美國人一來,不作二想的就完全剷除了。他們決定我們的學校應該同美國的一樣,孩子該學美國孩子學的,而日本人呢?欣然全盤接受。大家高談民主,歡迎美國的制度。」他搖搖頭。「我們學校裡原先許多好的地方都給糟蹋掉了。」<br /><br />  「是,我想您說的都對。」次郎抬起眼。「不過舊制度也有缺點,不論是學校或其他地方。」<br /><br />  「次郎,你說什麼?你從什麼地方看來的?」<br /><br />  「只是我自己的看法。」<br /><br />  「你從報上看來的?我自己一輩子獻身教育下一代,如今,我看見美國人把這些都毀了。現在學校裡教孩子的那一套簡直難以想像。很多重要的東西根本不教了。你曉不曉得現在這些孩子對日本的歷史根本一無所知?」<br /><br />  「那當然很可惜。不過,我記得我小時候學的一些,像日本是神創造的,是神之子,是最優越的。我們還得一個字一個字的死背教科書這些事。也許,有的改變並不算是損失。」<br /><br />  「可是,次郎,事情並不那麼簡單。你根本不懂整個的是怎麼一回事。事實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是盡全力在保存那些傳統的正確價值。孩子從小就應該養成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同胞一種正確的態度。從前日本有一股精神把我們大家團結在一起。你想想今天的孩子是怎麼樣的?學校裡不強調任何價值,除了他自己自私的需求。回到家裡,爸爸媽媽又在吵架,因為媽媽拒絕投爸爸投的黨!這成什麼世界!」<br /><br />  「嗯,我懂您的意思。爸,對不起,我想我現在得去睡了。」<br /><br />  「我們盡了全力,像遠藤博士和我自己。我們盡了全力培養對國家有利的下一代。那些好的東西全給毀了。」<br /><br />  「那的確很遺憾。」我丈夫起身。「對不起,爸,我得去睡了。明天還要忙一整呢!」<br /><br />  尾形桑抬頭看著他兒子,臉上有一絲詫異。「哦!當然,我不該耽擱你睡眠的。」<br /><br />  「那倒沒有。可惜我不能多跟您談一些,不過,我真的該去睡了。」<br /><br />  「哦!那當然。」<br /><br />  次郎跟他父親道了晚安後離開客廳。尾形桑的眼光凝視在他消失的門口有一兩秒鐘,彷彿在等次郎轉身回來似的。然後,他略帶不安的轉向我。<br /><br />  「我不曉得都這麼晚了。」他說。「我不是有意耽擱次郎的時間的。」</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群山淡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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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個下午,我丈夫下班之前,我正在廚房裡預備晚餐,忽然聽到客廳裡的一陣怪聲音。隔了一下那怪聲音又響了起來,是拉得極糟的小提琴。幾分鐘後,吵聲停了。

  等我後來進客廳時,看見尾形桑正彎腰俯視棋盤。下午西曬,雖然開著電扇,整個屋子還是濕熱得跟蒸籠一樣。我把窗子拉開一些。

  「你們昨晚下完了嗎?」我問。

  「沒有。次郎說他太累。我猜他是開小差。你看,我在這個犄角把他困住了。」

  「哦。」

  「他仗著我記性大大不如以前了。所以呀,我就來個故技重施。」

  「想得真周到,爸。不過我懷疑次郎的腦子會轉這麼多彎。」

  「也許不會。我想現在妳對他的認識比較正確。」

  尾形桑低頭研究棋盤,幾分鐘後才抬起頭來,笑著說:「你一定覺得很好笑。次郎從辦公室累了一天回來,我卻在這裡佈局等著他。我自己覺得像個小孩,在等父親下班回來。」

  「噯!我倒寧願您把時間花在棋盤上。先前您的獨奏實在不甚高明哪!」

  「真不知敬老啊,妳!我還以為妳會深受感動哩!悅子。」

  小提琴已經放進琴盒,就在旁邊地板上。

  我掀開琴盒時,尾形桑看著我。

  「我注意到這琴盒高高的擺在架子上頭。」他說。「我自作主張取了下來。妳不必做出一副擔心的樣子,悅子,我很小心的。」

  「這可說不準。您自己剛剛才說,如今您像小孩一樣。」

  我拿起琴盒仔細檢視:「只是,小孩搆不到那麼高的架子。」

  「給我奏一曲什麼,」他說。「我相信妳的琴藝比我高明。」

  「那倒是,」我把琴架在肩上。「只是我好久沒碰琴了。」

  「妳沒繼續練下去?那真可惜。悅子,妳以前對提琴是那樣全心全意的。」

  「我想那時候我的確是全心全意的。可是我現在幾乎不碰琴了。」

  「真是糟蹋,悅子。妳以前下了那麼深的工夫。我還記得妳深夜拉琴,把全家都吵醒的事。」

  「吵醒全家?我什麼時候吵醒全家的?」

  「嗯。我記得。是妳剛到我們家來的時候。」尾形桑笑了一下。「悅子,別那麼緊張。沒人在意的。讓我想想,誰是你以前最崇拜的作曲家?是不是孟德爾松?」

  「真的嗎?我把全家都吵醒了?」

  「別那麼緊張,悅子。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給我拉點孟德爾松的曲子怎麼樣?」

  「可是您為什麼不叫我停呢?」

  「那只是最初幾個晚上的事。何況,根本沒人把這事放在心上。」

  我用手輕輕的撥弦,琴有些走音。

  「那段日子我一定是你們的一大負擔。」我靜靜地說。

  「絕對沒有的事。」

  「可是您家裡的人,他們一定認為我神經神經的。」

  「他們不可能覺得妳有那麼不好。到底妳還是當了我們家媳婦。好了,悅子,不談這些了。拉點什麼我聽聽。」

  「那時候我到底是什麼樣子?爸,像不像神經失常的人?」

  「妳是嚇著了。這是可以想像的。我們都受了驚嚇,我說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悅子,別再談這些了。我不該提起的。」

  我又把琴放在下巴下。

  「噯,」他說:「孟德爾松。」

  我舉著琴不動。過了一下,我把琴放下,嘆了一口氣。「我現在幾乎不碰琴了。」

  「真對不起,悅子。」尾形桑的聲音嚴肅起來。「也許我不該碰它的。」

  我抬頭看他,笑起來。「好!現在小孩子覺得做錯事了。」

  「我只是看見提琴擱在上頭,一下子想起從前的事來。」

  「我以後再拉給您聽。等我練習一陣之後。」

  他微微欠身鞠躬,眼中閃出一絲笑意。

  「我會記得你答應過的喲,悅子。也許,你可以教我一些。」

  「我不能樣樣都教您呀!爸。您才說過您想學做菜的。」

  「哦,是呀!還有做菜。」

  「下回您再來住的時候,我會拉給您聽。」

  「我會記得您說過的話哦!」

  ※※※

  那天晚餐後,次郎和他父親在棋盤前坐下。我收拾好餐桌後,坐在一旁做針線。下了一陣,次郎說:

  「如果您不介意,我要重新走這個子。」

  「沒問題。」尾形桑說。

  「不過,這對您好像不大公平。尤其現在我已經佔了上風。」

  「不要緊,沒什麼不公平的。請動吧!」

  「您真不介意?」

  「一點都不。」

  他們靜靜地繼續。

  「次郎,」尾形桑過了一會兒後說:「有件事。那封信你寫了沒有?給繁男的信。」

  我抬起頭來。次郎全神貫注在棋盤上,直到移了一子後才回答:「繁男?哦,還沒有。我一直想寫的。只是最近忙得不得了。」

  「哦,我曉得。我只是想到問問而已。」

  「最近我好像一點時間都沒有。」

  「嗯,不急的。我並不是催你。只是,你要是能快些動手也許顯得比較得體。文章登出來已經好幾個禮拜了。」

  「是,您說的是。」

  他們又回到棋上,好一陣子沒有聲響。然後,尾形桑才說:「你想他的反應怎麼樣?」

  「繁男?我不知道。我說過的,現在我同他也不那麼熟了。」

  「他加入共產黨了,你說?」

  「我不大確定,上回碰見他時,他很同情共產黨的立場。」

  「真遺憾哪!不過現在日本有太多事會把年輕人捲入歧途了。」

  「是啊,一點不錯。」

  「現在太多年輕人被理想啊、主義啊弄得昏頭轉向。不過,他也許會醒悟過來,會來道歉。人應該時時記得人和人之間的情分、義務。我猜繁男從來沒好好想過他在做什麼。我認為他寫那篇文章的時候,手邊是一本共產主義的書。最後他也許還是會回頭的。」

  「很可能。我近來工作實在太忙了。」

  「當然,當然。你工作要緊。別把這事放在心上。該我走了?」

  他們又沉默的回到棋局中。不一會兒,我聽到尾形桑說:「你這一步正是我料到的。現在你可得好好動動腦筋怎麼逃出這個死角。」

  他們又下了好一陣。外面響起敲門聲。次郎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我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來。

  門開之後,竟是兩位男士微笑的朝我鞠躬。起先我以為他們找錯了門,因為時間相當晚了。但我隨即認出他們是次郎的同事,便立刻請他們進來。他們站在玄關,嘰嘰咕咕笑。兩人中一個身材矮胖,滿臉通紅;另一個較瘦,臉上膚色像歐洲人那麼淡,但他顯然也喝了不少,因為他的兩頰是淡粉紅色的。他們的領帶鬆開,胡亂掛在胸前,西裝上衣則挽在手上。

  次郎好像很高興看到他們,請他們進屋來坐。可是他們仍站在玄關,嘰咕笑著。

  「嗨!尾形,」白臉那個對次郎說。「也許我們來得不巧。」

  「沒有的事。你們怎麼會到這一帶來的?」

  「我們去看紫的哥哥。直接來的,還沒回家過呢!」

  「我們來打擾你,因為有點怕回家。」矮胖的那個插進來。「我們沒告訴家裡的會晚回去。」

  「你們這對不幹好事的無賴!」次郎說。「怎麼不脫了鞋上來坐坐?」

  「我們來得不巧,」白臉那個又說。「你有客。」他微笑著朝尾形桑那邊鞠躬。

  「這是家父。你們站在那裡不上來,我怎麼介紹呢?」

  他們這才脫了鞋,上來坐定。次郎介紹了他們,他們鞠躬,又嘰咕笑起來。

  「兩位跟次郎同事嗎?」尾形桑問。

  「是啊,」矮胖那個答道。「非常榮幸與他共事啦!雖然他給我們不少麻煩。我們喊令郎『法老王』,因為他要我們像奴隸一樣不停的做這做那,自己高高在上啥也不幹。」

  「胡說八道!」我丈夫說。

  「真的,他把我們支使來支使去的,自己坐在一邊看報紙。」

  尾形桑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看他們笑起來,也跟著笑了。

  「這是什麼?」白臉那個指著棋盤。「啊!我知道我們來得不巧。」

  「我們只是下棋打發時間。」次郎說。

  「你們繼續呀,別讓我們瞎闖進來打斷了。」

  「怎麼可能呢?有你們兩個飯桶在一邊,我哪裡能專心下棋。」次郎推開棋盤,一兩個棋子倒下來,他伸手扶起棋子,眼睛並不看棋盤。「哦,你們去看紫的哥哥。悅子,給這兩位先生倒茶來。」我丈夫說,雖然我已經走向廚房了。矮胖那個急忙搖手。

  「尾形太太,坐下,請坐下。我們馬上就走,請不用麻煩。」

  「一點不麻煩。」我微笑著答。

  「尾形太太,請別麻煩!」他幾乎是扯開嗓子嚷。「我們只是無賴,次郎說得一點不錯。請不用費事,坐下來吧!」

  我剛要停住,卻瞥見次郎不悅的眼光。

  「至少跟我們一起喝杯茶。」我說。「一點都不費事的。」「既然坐下來,就多坐一會兒,聊一下再走嘛!」我丈夫對訪客說:「我想聽聽紫的哥哥的事。他真的跟大家說的那樣神經兮兮的嗎?」

  「他果然與眾不同。」矮胖那個笑著說。「名不虛傳。沒教我們失望。你聽人說起他太太沒有?」

  我向他們微微鞠躬,悄悄退出客廳。預備好茶,我又裝了一碟當天烘的蛋糕。我聽得見客廳傳出的笑聲,次郎的聲音夾在其中。客人之一大聲叫他「法老王」。我回到客廳時,次郎和客人似乎興致正高。矮胖那位正在說一個小道消息,某一部長會見麥克阿瑟將軍的事。我放下蛋糕,替他們一一斟上茶,才在尾形桑身旁坐下。次郎的朋友繼續說著政壇笑話。白臉那個假裝生氣,因為他的同伴毫不客氣的說到幾個他景仰的人物。他不理會揶揄,只是板著臉孔。

  「哦,對啦!花田,」我丈夫說:「前幾天我從辦公室聽來一件有趣的事。他們說上次選舉,你用高爾夫球杆威脅你老婆,因為她不投你要投的人。」

  「你從那裡聽來這些鬼話?」

  「消息來源十分可靠哦。」

  「對啦!」矮胖的插嘴。「他老婆打算報警,說是政治迫害。」

  「鬼扯!何況我的高爾夫球桿去年都賣了。一根也沒留下。」

  「那個七鐵還在。」矮胖的說:「上禮拜我在你家還看見的。也許你用的是那個。」

  「不過,你不否認這回事,對吧?花田?」次郎問。

  「絕對沒有高爾夫球桿這回事。」

  「可是她不聽你的卻是事實。」

  白臉那個聳聳肩。「哼!她有權利投她愛投的人。」

  「那你幹嘛威脅她?」他的同伴問。

  「我只是要她看清楚。我老婆投吉田,只因為那傢伙長得像她叔叔。典型的女人作風。她們根本不懂政治,以為選國家領導人物跟選衣服沒兩樣!」

  「所以你讓她吃了七鐵?」

  「這是真的嗎?」尾形桑問。我端茶進來直到現在他才開口。

  另外三人停止笑聲。白臉的那個有點驚訝的看著尾形桑。

  「哦。沒有啦!」他忽然正經起來,鞠了一個躬。「我真的沒揍她。」

  「不,不,不是的,」尾形桑說。「我是說您夫人和您──你們投不同的黨?」

  「是的。」他聳聳肩,很不自在地吃吃笑著。「我能怎麼辦呢?」

  「對不起喔!我倒不是要探聽您家裡的事。」尾形桑向他鞠躬,白臉也回禮。

  隨後,他們三人馬上又高聲笑談起來。話題從政治轉到他們公司裡的人。我給他們添茶的時候,注意到那碟分量不輕的蛋糕已經一點不剩了。倒完茶,我又坐回尾形桑身邊。

  ※※※

  他們待了約有一個鐘頭左右,次郎送他們出門。回來後坐下,噓了一口氣。「很晚了,」他說。「我看我得告退了。」

  尾形桑正在檢視棋盤。「我看這棋的位子變動了。」他說。「這馬應該是在這格上,不是那裡。」

  「很可能。」

  「那我把它放回來,你沒意見吧?」

  「哦,好好,我想您記得對。我看我們下回再繼續吧!爸,我馬上就要睡了。」

  「我們再走幾步怎麼樣?說不定這局就結束了。」

  「真的,我真不想再下了。我已經很累了。」

  「好吧!」

  我把先前做的縫紉收拾好,坐下來等他們就寢。次郎卻拿起報,一面把盤中剩下最後一小塊蛋糕拿起來吃。幾分鐘後,尾形桑說:

  「也許我們應該現在就結束這局。只差幾步了。」

  「爸,我現在實在很累,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

  「嗯。」

  次郎回到報紙上,仍然吃著手上的蛋糕。我看到幾粒碎屑落在榻榻米上。尾形桑凝視著棋盤,好一陣才說:「真是難以置信,你朋友剛剛說的。」

  「哦?什麼?」次郎並未抬頭。

  「他跟他太太投不同黨的事。幾年前,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

  「可不是嚒?」

  「現在怪事越來越多,不過這是他們所謂的民主,我想。」尾形桑嘆了一口氣。「大家拚命跟美國人學這一套,不見得全都是好的喲!」

  「嗯,是不見得都好。」

  「你看看,丈夫跟太太投不同的黨!這樣的事,連自己太太都靠不住,實在教人嘆息。」

  次郎依然看他的報。「是啊!真教人嘆息。」他說。

  「這年頭做妻子的不需要忠於家庭,愛做什麼全隨自己高興,喜歡投誰一票就投誰一票。現在日本的情形差不多都是這樣,美其名是民主,連人同人之間的義務、道義都丟開了。」

  次郎抬起頭來看了他父親一下,眼光又回到報上去。「您說的一點不錯,不過,美國人帶來的也不盡然都是壞的。」

  「美國人,他們永遠不可能瞭解日本,完全不懂。他們那套對他們自己也許不錯。可是,在日本,一切很不相同,非常不同。」尾形桑又嘆了一口氣。「紀律、忠心,這些倫理曾經把日本人團結在一起。這聽起來好像過甚其辭,有意美化,但那都是事實。人人都有一種責任心,不管是對家庭、對上司、對國家。現在,大家只談民主,人想只顧自己、忘掉義務的時候,就把民主抬出來了。」

  「是啊,您說的一點不錯。」次郎打了一個哈欠,用手搔著臉。

  「就拿我這行來說,我們多年來培養、推崇的體制,美國人一來,不作二想的就完全剷除了。他們決定我們的學校應該同美國的一樣,孩子該學美國孩子學的,而日本人呢?欣然全盤接受。大家高談民主,歡迎美國的制度。」他搖搖頭。「我們學校裡原先許多好的地方都給糟蹋掉了。」

  「是,我想您說的都對。」次郎抬起眼。「不過舊制度也有缺點,不論是學校或其他地方。」

  「次郎,你說什麼?你從什麼地方看來的?」

  「只是我自己的看法。」

  「你從報上看來的?我自己一輩子獻身教育下一代,如今,我看見美國人把這些都毀了。現在學校裡教孩子的那一套簡直難以想像。很多重要的東西根本不教了。你曉不曉得現在這些孩子對日本的歷史根本一無所知?」

  「那當然很可惜。不過,我記得我小時候學的一些,像日本是神創造的,是神之子,是最優越的。我們還得一個字一個字的死背教科書這些事。也許,有的改變並不算是損失。」

  「可是,次郎,事情並不那麼簡單。你根本不懂整個的是怎麼一回事。事實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是盡全力在保存那些傳統的正確價值。孩子從小就應該養成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同胞一種正確的態度。從前日本有一股精神把我們大家團結在一起。你想想今天的孩子是怎麼樣的?學校裡不強調任何價值,除了他自己自私的需求。回到家裡,爸爸媽媽又在吵架,因為媽媽拒絕投爸爸投的黨!這成什麼世界!」

  「嗯,我懂您的意思。爸,對不起,我想我現在得去睡了。」

  「我們盡了全力,像遠藤博士和我自己。我們盡了全力培養對國家有利的下一代。那些好的東西全給毀了。」

  「那的確很遺憾。」我丈夫起身。「對不起,爸,我得去睡了。明天還要忙一整呢!」

  尾形桑抬頭看著他兒子,臉上有一絲詫異。「哦!當然,我不該耽擱你睡眠的。」

  「那倒沒有。可惜我不能多跟您談一些,不過,我真的該去睡了。」

  「哦!那當然。」

  次郎跟他父親道了晚安後離開客廳。尾形桑的眼光凝視在他消失的門口有一兩秒鐘,彷彿在等次郎轉身回來似的。然後,他略帶不安的轉向我。

  「我不曉得都這麼晚了。」他說。「我不是有意耽擱次郎的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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