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債──5
十一
進入濱岡家的後門,川島不覺「哎呀!」一聲不是為了別的。眼前站著田所的魁梧的身體,而且是衣裳不正。
兩人在一瞬間,彼此張望了一眼,誰也沒有移動一步。川島沒有料到竟然有這件事,嚇得身體發僵,呆立在那裏。剛剛開門向裏面邁了一步,眼前還是一片黑影。
田所的姿勢,也一樣是呆立。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川島。
可是,川島發現,田所的模樣很特別,簡直可以說是非常狼狽,頭髮蓬亂,上衣未扣。而且,盯著看人的眼睛,其實是吃驚一般的所謂瞠目。他在「呼──哧──呼──哧──」地大喘氣。
「啊,田所先生!」川島終於開口,「你也到這兒來嗎!」
田所還無法說話,繼續喘氣,連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川島慢慢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所有的窗子都關著,田所又是這樣衣冠不整地跑出後門,再看他那副慌張模樣──田所在這戶人家裏幹的是什麼事,也就可想而知。在後面的黑影裏,加代子一定是屏住呼吸,望著這邊情況的發展。他想到這裏,眼前一陣發白,突然轉過身去,拔腳想走。
「川島先生,請等一等。」
田所慌忙在後面叫喚。
「啊!」
正想逃走的川島站住了。不過,好像是自己做了錯事又被人抓到一樣,心臟劇跳不已。實際上,強行打開人家的後門,想暗中潛入,並不是懷有另外目的。
「喂,川島先生,請到這邊來一下。」
田所壓低聲音說道。看那樣子,田所並不是打算逞兇,反而是有所求助的樣子。川島沒有辦法,向田所那邊移了兩三步。
光線很暗,看不大清楚了,然而,平日臉色被太陽曬得黑紅的田所,現在面如白紙。
「川島先生,我到這裏來的事情,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不像經常所見的田所了,語氣是在哀求。
川島向下吞了一次口水。他早就猜到了田所剛才在裏邊是和什麼人幹了什麼事情。上午剛到自己的辦公署要走了一筆錢的田所,馬上就跑到這裏來,連工作都拋在一邊了。
「實在沒有想到你進來。」
田所發現胸前的鈕扣還沒有扣好,連忙動手整理。
「實在對不起。」
川島順口致歉。對於加代子的憎恨,對於田所的嫉妒,使得他這一瞬間失掉了感覺。
「沒有關係,你不要對別人說就是了!」
田所又叮囑了一句。這幾句話,既不像過去的那樣咄咄迫人,也不像要施用暴力。當然,叱喝的聲音也消失了。現在的田所完全站在弱者的立場上。額頭泛著汗珠光。
「明白了。」
川島再一次深深點頭。
「我因為門都關住了,不得不想辦法進來。」
他還在進行解釋,而且認為,在這種場合之下,還是說明白的好。
「不,那不成問題了。總而言之。我在這時候到了這裏的事情,千萬保守秘密。好嗎?」
最後的「好嗎?」,有些像過去的田所那樣,強要人同意了。
「明白了。對誰也不說。」
川島又想急於離開這裏,田所似乎想起了什麼,再一次攔住他。
「川島先生,這裏的事情很複雜。」
「……」
「你如果保持秘密,我就非常感謝你。……這樣辦吧,川島先生,為了酬報你,你剩下的賭債,全部取消就是了。」
「那個……」
他剛想說,那是另外問題,田所的大手在他眼前一揮道:
「好,好,你就不必客氣了。把你弄得那般田地,我們也有責任,非常對不起你。」
「……」
「不僅是我那份賭債,算是取消了。就是鶴卷和近藤那兩份,我也跟他們提一聲,一樣取消。所以,就請你放心吧。」
「啊?」
川島不覺抬頭望了對方一眼。田所的眼神,卻不知在望何處。
田所大概不是說謊。鶴卷和近藤對於他,始終是言聽計從。兩個人一向對他恭順。
川島馬上盤算了一下。欠田所的賭債,和欠鶴卷、近藤的賭債,加起來約有四萬圓之譜。自己也知道,這筆款的代價是代替田所隱藏男女私事,只是,一經如此,自己身上便輕鬆了很多,何樂而不為呢!
「好嗎?……我絕對保證,鶴卷和近藤都不再到你那裏要債。這一點你放心。」
田所說著,又從口袋裏陶出鱷魚皮錢夾,取出三張一萬圓鈔票。
「川島先生,這是我一點小意思。今天上午拿你的錢,也在裏邊奉還了。」
一隻胖手伸過來。
「不,這可……」
川島剛要推搪,田所的大手已經抓住他的肩膊,把三張鈔票塞到他的口袋裏。
「你這些日子辛苦了,這是賠禮。今天的事情,千萬不要說出去!」
川島坐在的士裏,心情有如作夢。回到衙門,坐在辦公桌前,頭腦也是糊糊塗塗,無法進行工作。
夢一般的心情,映著昏暗的場面。夢一般的絢麗鏡頭不見了。在那場面裏,在那昏暗的地方,躺著兩個人。
川島的心還在「蓬──蓬──」跳動。離開濱岡家,上了的士時,就是如此,一直繼續到現在。
從後門飛出來的田所,那姿勢還在眼前。服裝凌亂氣喘吁吁,就像剛走了坡路。那樣粗鹵的男人,竟然變得低聲下氣。那種模樣,代表著什麼意思呢?
家裏的窗戶,好像內中無人,全部關閉著,六月下旬的天氣,竟然連一扇窗戶都不打開。大門,後門,全都從裏邊栓死。那是發生在全部密封的家裏的事。裏面的兩個人,大概絕沒有想到會有人破門而入。
川島又回想自己的行動。幸虧後門不能關得嚴絲合縫,再把它搖鬆。開門的時候,聲音很大。附近若有人看到,一定覺得很奇怪。可是自己當時沒有想到別的,只想著怎樣把裏面的門栓搖掉。
當然,搖門的聲音,在客廳的兩個人是聽得到的。最初在大門口按鈴的時候,他們大概已經屏息靜氣了。緊跟著,後門又響;他們兩人一定知道有人強要進入。兩個人一定是狼狽不堪。……那個時候,在腦筋中一閃而過的,一定是以為濱岡回家來了。除了這戶人家的主人之外,沒有人敢於這樣大張旗鼓地搖門。要是小偷,要悄悄搖門、悄悄開門才對。──
想到這裏,也就明白田所為什麼臉色蒼白、呆立在那裏了。田所一定以為是濱岡回來,才僵住的。他本來準備好了一番話,準備於濱岡面對面時,勉強應付。大白天的,如果由前門逃跑,給鄰居們看到,很不體面。所以田所別無他路可走。而那時,裏面的加代子連忙爬起身來,收拾地方,打理身上。
田所一定以為濱岡工作到半路途中,故意回來。而硬要開門闖入,也無非是因為濱岡已經發現了兩個人的關係,所以拼命闖到現場。不是如此,田所的臉色不會那樣蒼白。
然而,田所看到的不是濱岡,而是自己。川島想到這裏,便向下繼續猜測。
在田所來說,這是雙重意外。不是濱岡,固然也許可以使田所放心;但是一看到來者是川島,就讓田所感到了另外的頭痛。既然被看到了,那麼,川島就會轉告濱岡,也會向外傳播。不過,來者不是別人,乃是川島。田所知道,川島對於加代子也頗注意,這項意外,就使得田所的狼狽有了新的內容。……
川島除了憎恨田所之外,更覺得加代子可憐。那個女人終於在田所的壓力下屈服了。大概在無法應付的情況下,終於屈服了。這是無法向丈夫交代的事。
川島還認為,這是自己遠離她的身邊,招致的結果。所以覺得自己也有責任。
當初每天晚上到她家打牌的時候,已經看到了田所對於加代子亂施輕薄。那人,最近一定是依然使用同樣辦法向她進襲。田所可能是由於他不再去打牌,就更肆無忌憚,加速進攻。當然,田所是知道她有丈夫的。可是,田所不管這些,決心一逞。也可能是對她加以威脅。田所就是這麼粗魯的人,說著說著,就要出言威脅。他也許是藉著這家麻雀館還沒有領牌,進行要挾。也許是說要帶領暴力團的人來要錢。麻雀館是下等營業之一,所以也是暴力團的目標之一。
川島甚至覺得,如果自己還繼續去打麻雀牌,能夠和加代子談談天,也許可以避免這樣的悲劇結局。看她那樣子,也是非常希望和自己多談的。可是,為什麼連電話也不來一個呢?大概是因為,他停止了打麻雀牌,加代子就不便於跟他多談了。其實她不必這樣擔心才是……
川島的心情一片迷惘。大白天,加代子在門窗緊閉的家中,和田所藏在一起,想必已經是田所的人了。女人一次失足,其後就要被那男人牽著鼻子走了。田所先到自己這裏要了錢,又特地不去上工,跑到別人家裏。──
濱岡大概還不知道加代子和田所的事情。那麼一個喜好文學的丈夫,專門愛讀那些毫無作用的雜誌,對於妻子的事,卻如睜眼瞎子。……
那時候,附近突然有人提到濱岡的姓名,川島怵然一驚。
一看,原來是對面桌子上,本課的兩名同事在談話。
「如果是這麼一件事,不如找濱岡談一談。問問他,大概就清楚了。給他打個電話,好不好?」
另外一個人,這樣回答。
「濱岡不在東京啊!昨天我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說是頭一天就出差到廣島去了。而且,要到明天才能回來。」
怪不得呢!川島心裏明白了。田所不去上工,白天就毫不在乎地溜到別人家去,原來早已知道濱岡出差到廣島去了。
川島那天下午,胡亂把工作搪塞過去,就結束了一天的辦公時間。
昏沉沉的頭,扒在桌上休息了片刻,剛走到走廊,橫井從對面走過來。橫井一發現川島,馬上帶笑趕了過來。
「喂,回家去嗎?」
「是啊,到了時間,該回家了。」
川島勉強應付橫井的問題。
「怎麼,近來生活嚴肅起來了?怎麼樣,好久沒有打牌,今天晚上來一場?」
「不,今天有事,要回家。」
「怎麼啦,不願意同我們打牌了!你還是經常到濱岡家去,同那些職業牌手去打牌?」
川島一聽到濱岡的家,頓了一頓,還是說道:
「不,濱岡那地方,很久沒有去了!」
川島辯解。
「唔。那種地方,還是不去的好,無論如何,那地方的人,身份都差一些。」
「……」
「像你這樣的人去,保準全部輸光。你輸了不少吧?」
「不,沒有多少……」
「那就好,那些人一遇到外邊的人,打起牌來就有古怪。辦法很簡單。他們之間有暗號,很容易做牌。像你這樣連牌都打不好的人,在他們來說,手腳就更簡單了。」
「……」
「所以,那樣危險的地方,還是不去的好。跟我們打,你不會吃虧。」
橫井說了這麼一句令人討厭的話,嘴邊帶著微笑走開。
川島現在已經不把橫井或加藤的話放在心裏,重要的是眼前的問題。
在回家的電車中,一直思索,田所說,作為他代為掩飾與加代子關係的酬勞,以前的賭賬一概取消。不僅如此,連欠鶴卷和近藤的錢,也可以不還了。說起來,田所是他們兩個人的提線人。鶴卷和近藤到衙門來要債,都是田所指使的,這一看法不會有錯了。
說實話,還債的難處就此減少了很多。全部一共是四萬圓,數目很不小。不,另外還有田所給的三萬圓現款。這筆款子,雖然也包括今天早晨來要債時拿走的錢,總還是頗有收入。這就很有幫助了。田所過去的傲慢態度不見了,反而是低聲下氣。這都是因為被人捉到了把柄。
加代子的事情,所能想到的就是如此之多。她為什麼變成田所的人呢,這一點無法解釋。總而言之,這一次拿到三萬圓,前賬取消,再付三萬,前後就是很大數目。對於眼前,這是很大幫助。其他問題只有暫不考慮,收下來再說。
後來,在走廊上遇到橫井,現在回想起來,橫井說了一句怪話。職業牌手湊到一起,使用暗號,專騙外人。這種情況,果然並不是絕對沒有。田所這三個人打牌時,不是有時挽袖子,便是有時搔頭,遇到那時候,自己總要大輸一場。
田所付給這三萬圓時,說了一聲「非常對不起你」,與這一說法相符合。現在,自己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然而,川島並不打算憤恨哪一個。被騙,無須生氣,中了老千局,也無須痛恨。這是因為連加代子都淪落為那種樣子,自己還有什麼火氣!現在,反而覺得負債減輕,頗為高興了。
川島與不使人感到樂趣的妻子一起吃了晚飯,洗了澡,連電視都沒有看就睡了。
川島由於全天過得緊張,身體疲倦,馬上呼呼沉睡。可是,沒一會兒,被妻子推醒:
「喂,有人來找你。是兩個人……」
十二
川島被妻子推得睜開眼睛。
「是誰呀?」
他睡得雙眼矇朧,聽妻子講了,便這樣反問。
「不知是什麼人,是兩個男人站在大門。說是有事情要問你。他們也不說姓名。」
兩個人一起來,川島的腦袋立刻轟鳴起來。鶴卷和近藤竟然一起摸上門來了。
今天白天,田所在加代子家說,絕對保證不再讓他們來追債。這句話並未實現,他們大概是打聽到住處,追到這裏來了。也許,田所是在今天白天答應的,還沒有來得及跟他們兩人取得聯繫。
既然如此,不妨把田所的保證講給他們聽。
「現在幾點鐘?」
「還不到十點。J
睡得早,所以現在的時間比想像的要早。話雖如此,鶴卷和近藤居然在這般時分來追債,真讓人生氣。
可是,這些話不能當著妻子談。要是她知道是來追討打牌賭債的,那就麻煩了。心想,要把兩個人帶到街邊去談。
川島連忙換上衣服,穿過狹窄的客廳,來到大門。一看,竟然是兩名身穿西裝,素不識荊的男子站在那裏。川島猜測錯誤,不覺呆望對方。
「天晚了,很對不起。j
低頭鞠躬的四十多歲的男子,從上衣的內口袋裏取出一份黑本子。手指開處,裏面貼著這個人的半身照片,旁邊蓋著警視廳的朱印。
「啊!」
川島一震。探員收回身份證明,馬上問道:
「你是XX部的川島先生嗎?」
站在旁邊的年輕探員,則在暗處緊望川島的臉。兩個人的面色都不大好。
「是,是的。」
「你認識XX部門的濱岡廣治先生?」
「是,我認識。j
回答的一霎那,川島的心像打鼓一般那麼跳著。探員們來問濱岡的什麼事呢?突然,加代子的面孔在眼前浮現。他直覺到,大概是濱岡知道了田所和加代子的關係,出了什麼事情。
川島慌忙壓低聲音說道:
「請等一等。……如果是談這件事,請到外邊吧!」
同時,沒有等待對方回答,就打開木屜箱,穿上木屐走出。
探員似乎忍著氣,但還是默默點頭。妻子從裏邊端茶出來待客。
「夫人,打擾了。」
探員表示了幾分客氣。
「請到這邊來吧!」
川島沒有理會他的妻子,便把兩名探員帶到外邊。
外邊有公務員宿舍之間的一處小廣場。川島把他們帶到那裏。心臟不斷猛跳。
「十分對不起。內人如果知道你們是警視廳方面的人,會非常擔心,所以只好請兩位到這裏來。」
川島向四周張望。除了昏暗的街燈之外,別無人影。遠處,有兩三個夜歸人,在對面街燈下移動身影。
「啊!是嗎?」
歲數大一點的那個探員,表示同意。
「請問,濱岡的什麼事?」
川島問時,有些擔驚害怕。
「你到濱岡家打過麻雀牌?」
探員問道。
「是呀,只是有時去打。」
川島心想,大概是濱岡的未領牌照的麻雀館,被人密告了。
「是嗎?那麼,今天白天,有沒有到濱岡的家?」
川島沒有馬上答出來。原來不是麻雀館的牌照問題,而是剛才想到的事情,濱岡把田所和加代子之間的關係,鬧到警察那裏去了。
川島本來想說,今天並沒有到濱岡家去。可是,探員特地前來詢問,說不定已經知道自己曾經去過。白天在濱岡家大門按電鈴的時候,斜對面菸草店的老闆娘曾經見到。她一定已經提出了證供。還是實話實說的好。
「有點事,到了門口,按電鈴,沒有人應聲,我想大概沒有人在家。」
「於是你就回來了。」
「是……」
川島吞下口水。
如果說出曾經到後門推門,就要把田所的事情說出來。好在後門附近沒有人看到,就不必說了,不說,可以保住對田所的諾言。既然賭債取消,又付了三萬圓現款,就必須保持諾言。否則,被田所知道了,又是麻煩。
「你真是認為濱岡家裏沒有人在家,就回來了?」
探員又釘了一句。
川島有些不安了。對方的面色很壞。看樣子,他們是在調查什麼重要的事。決心幾乎崩潰,不過念頭只是一轉,便又收了回來。
「是啊。……似乎是沒有人在家。……我又到小巷裏繞了一轉,看看後門情況,後門也是關著,只好回來了。」
後面幾句話,是大膽加上去的,這是為了害怕萬一附近有人看見自己曾到後門。
濱岡家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看探員的表情,就可以猜到。恐怕比不領麻雀館牌照嚴重得多。
「那個時候是幾點鐘?」
探員追問。
「這個麼,離開衙門是快到十二點鐘,然後坐的士到那裏去。的士要走三十分鐘,我看是十二點半鐘左右。」
「沒有看手錶嗎?」
「偏巧忘在衙門的抽屜裏,沒有帶。」
其實,手錶是在當舖裏。
「原來是十二點半鐘。那麼,在大門口站了多久?」
「沒有多少時間。裏面沒有人應聲,所以,大概是五分鐘左右。按了好幾次電鈴。」
考慮到斜對門香菸店老闆娘的供證,所以倒要交代清楚。
「那個時候,濱岡先生家的裏裏外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沒有,沒有什麼特別。」
「例如,你在大門按鈴的時候,或是你轉到後門的時候。裏面有沒有女人的叫聲?有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
「沒有。」
川島聽著探員的詢問,漸漸對於事情擔心起來了。自己離開以後,是不是濱岡回到家裏,同田所吵架呢?
「是嗎?那麼,那時候,你碰到什麼人呢?」
探員由於川島的答覆不得要領,因此在提這新問題時,只是隨口而出。
然而,對於川島來說,這是一個最難以回答的問題。他覺得自己的腋下都出汗了。
「沒有碰見。」
他答道。
川島一邊回答,一邊心裏盤算,這樣答覆會不會有問題呢?對方是探員!而且,事件顯得很嚴重。這樣斬釘截鐵地說,在濱岡家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這合適嗎?今後,會不會被發現說謊呢?……警戒之聲,在自己的內心裏叫了出來。
只要現在改口,還來得及。可是,川島又一想,今後如再遇到田所,怎麼樣說才好呢;心裏一遲疑,不覺又動搖起來。現在回答以後,將來就不能反口,所以還是按照與田所的約定來說才好。他已經答應向另外的人勸說,不再追債,那麼,禮尚往來,就不應該推翻前言,否則就對不住田所。
「好,多謝你。問到這裏,也差不多了。」
年紀較大的探員點點頭。川島一看便明白,從此,自己回答的話就不能改正了。
也不過是為了順口問一句,作為消遣式的打聽。
「探員先生,濱岡家裏出了什麼事情嗎?」
川島試探著詢問。
「哦,是這樣的事。……是濱岡的夫人被殺死了。」
「啊?」
川島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打到頭上。一霎那,眼前的景色擺動起來。
「七點鐘左右,她丈夫濱岡先生出差回到家裏,發現後門打開,就從那裏進去。進去之後,發現他的妻子在裏面的六張蓆大的喝茶間被勒死了。」
「……」
「他一發現,馬上向附近大廈的管理員報告,兩個人一同報警。我們警視廳立刻出動了。據法醫說,死亡時間判定是從今天上午十一點半鐘到下午一點鐘之間。似乎是盜匪打劫,裏面的東西拋得非常凌亂。」
「……」
「那裏是麻雀館,每天到那裏打麻雀牌的是誰,付了多少租費,都有賬,所以從那裏知道了你的姓名。而且,正像你剛才所說的一樣,斜對門的香菸店的老闆娘說,有人曾經到大門按鈴,看她所形容的,很有些像打麻雀牌的客人,因此才找你們幾位客人一一詢問。有一位鶴卷先生,哦,你也認識的……那位鶴卷先生說,看老闆娘所說的特徵,有些像川島先生。」
川島聽了探員的說明,這才知道,他們已經問過所有的打麻雀的客人。那麼,田所又是怎樣對探員說的呢?
田所的面孔,在眼前浮現出來了。──
探員另外沒有提到田所的事。在川島心裏,本來想多問一問,但也怕問了使人起疑,於是默然。一定是田所說了個什麼令人相信的理由,自稱並沒有到濱岡的家去。
「濱岡大吃一驚吧?」
川島打聽濱岡的樣子。大概是想刺探一下,到底濱岡知不知道田所和他妻子的關係。
「那當然是了,濱岡一看到妻子橫死,當時失魂落魄;面色蒼白。」
探員倒是什麼都回答。
「那就難怪。……不過,剛才提到濱岡的妻子是被勒死的,有什麼類似證據一般的東西留在現場嗎?」
這是川島最想提出的問題。
「是在頸子上被勒死的,所用的東西,就是掛在衣櫃裏的她丈夫的領帶。領帶還留在頸上。所以,兇手很可能是打開衣櫃在找東西,她突然進去,兇手就抄起領帶來把她勒死了。」
川島的眼前泛出田所的巨大身體和粗壯手腕。要說田所的膂力,足以把一個女人的細頸勒死,那是毫無疑問的。
剛才探員所說的她的死亡時間,正與田所從裏面跑出來的時間相符合。那個時候,田所手忙腳亂,原來並不是由於在幽會途中被別人闖入擾亂。……
川島的心在打顫。探員先生,剛才我說錯了。那個時候,正是田所從裏邊跑出來的時候。他雖然很想這樣說,卻發不出聲音來。
首先,探員就要問他,既然知道加代子一人在家,為什麼要繞到後門把鐵栓搖下,直闖進去?對於這個問題,沒有辦法解釋。現在不知道元兇是誰,自己的供證一有破綻,警方就會尋根究底。那麼,自己從今以後,就會變成一名嫌疑犯。所以,絕不能答出一句稍有漏洞的話。
其次,他從田所那裏接過了三萬元。單是這件事,起碼也有了與田所同謀的嫌疑。如果警方知道了自己曾經搖開後門走入,而且受了田所的恩惠,那麼,這事情還不能結束。那就要追問,為什麼剛才斬釘截鐵,說是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川島沒有改正剛才的供詞的勇氣。他的所有怯懦性格,把他全部包圍起來了。
「那麼,……已經查到兇手的蹤跡了麼?」
川島問時,渾身打戰。
田所沒有被注意,這對於自己很是重要。
「沒有,案子剛剛發生嘛,絕不會馬上就破案。」
探員輕輕笑著。可是,馬上又加了一句:
「剛才,把指紋全部調查過了。家裏面,大門上,尤其是兇手闖進去的後門上,都……」
川島的天靈蓋又好像挨了一記重擊。
指紋?──
後面的紙門上,一定滿都是自己的指紋。自己用了半天的時間,把紙門「格登──格登」地搖了半天,才把門搖鬆。搖鬆之後,又探進手指,將門栓推開。既然如此,指紋一定留下了很多。川島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又黑又深的大坑,兩條腿完全失掉了氣力。自己的指紋既然被取走了,警方也就知道了經過。這時,他的聲音嘶啞,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怎知道,兇手似乎特別注意了這件事。不用說家裏的衣櫃等等地方,就是後門的紙門上,也是什麼指紋也沒有。有的只是死者的指紋和回家發現案件的濱岡先生的指紋。」
川島自己剛才還覺得像要落入無底深坑,現在一聽探員的話,不覺又挺直了身體。
後面的紙門上,竟然是除了加代子和濱岡的指紋以外,並沒有發現別人的指紋。探員說,兇手可能是戴著手套行事的。
會有那樣的事情嗎?按道理說,紙門上是應該清清楚楚留下指紋的。像那麼厲害地搖門,絕不會沒有指紋留下。說是沒有,真難令人相信。
川島在兩名探員走了以後,這一疑問還盤踞在腦筋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應該留下指紋,反而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