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第六章</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第六章</h3><br /><br />  南越又昂起了頭,望著天花板,神情很是猶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才好。<br /><br />  原振俠又問:「別告訴我這張椅子開口,或者有別的發聲器官!椅子會講話,它用甚麼語言?兩千多年前的亞述語,還是明朝時候的中國江西話?還是──」<br /><br />  原振俠還要繼續講下去,可是南越已經以極激動的神情,雙手緊握著拳,用力揮著,幾乎是在低聲吼叫:「住口!」<br /><br />  原振俠冷笑了一下,不再說下去,只是望著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張著,急速地喘了一會氣,才略微恢復了平靜:「我會講給你聽的。」<br /><br />  原振俠等著,過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搖動的情形,我已經向你說過了。」<br /><br />  原振俠點頭,南越又道:「它說話──就是近幾天的事,你還記得那天你在散步,我來找你?」<br /><br />  原振俠又點頭。那天,就是漢烈米找他的那天,不過是三天之前的事。<br /><br />  南越用手抹了抹臉,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著鼻子的上端。通常,這樣的動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br /><br />  他道:「我那麼急來找你,是由於接到了一個電話──」<br /><br />  原振俠揮著手:「這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你曾來找過我。不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經遭到火箭的襲擊!」<br /><br />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搖動,我還不會那麼焦急想知道它的來歷,可是,就在接到那個電話之前──」<br /><br /><br />  那天,南越照樣又坐在那張椅子之上。當他想到昨天和那個年輕醫生相見的情形時,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醫生(他甚至忘記了原振俠的名字)對椅子感到興趣,是甚麼意思呢?是巧合,還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張這樣奇特的椅子?<br /><br />  南越想了一會,無法得出結論──那年輕醫生憤然離去,那表示他不是真為那張怪椅子而來的。<br /><br />  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又感到那張椅子在搖晃。南越的心中雖然覺得奇異莫名,但由於次數多了,他也不再那麼駭異,反倒有點習慣了。<br /><br />  他放鬆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搖擺著。<br /><br />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種十分奇異的聲音。當他才一聽到那種聲音之際,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麼聲音,可是他卻可以肯定,聲音是這張椅子發出來的。<br /><br />  這種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張舊的木椅或竹椅之上,舊椅子發出聲音來。坐在椅子上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聲音是由椅子發出來的。<br /><br />  南越怔了一怔,這張椅子,看起來是一個整體,不應該有甚麼聲音發出來的。然而,那聲音還在持續,開始是一陣「搭搭」聲,像是在按動甚麼鍵盤發出的聲響一樣,接著,南越突然聽到了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br /><br />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剎間肯定,這句話,和那種「搭搭」的聲響一樣,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br /><br />  在那一剎間,南越並沒有想到椅子會發出聲音來的別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覺上,感到那張椅子,忽然會講話了!<br /><br />  一張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搖晃,已經是怪到極點了吧,可是,一張椅子會講話,這真是超乎人類想像力之外的事了!<br /><br />  在一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南越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一面跳起來,一面他也不由自主問了一句:「你說甚麼?」<br /><br />  那句話,其實他是聽清楚了的。他還這樣問,那只不過是由於他的驚駭實在太甚之故。<br /><br />  他跳了下來,立時轉身,盯著那張椅子。<br /><br />  椅子還是椅子,一動不動地在那裡。南越盯著那張椅子,遍體生寒,冷汗像是許多條冰冷的蟲一樣,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動,那令得他不由自主發著抖。<br /><br />  他的聲音發顫:「剛才──是你在說話?」<br /><br />  他在說了一句之後,立時感到對著一張椅子說話,是絕無意義的事。所以,他又抬起頭來:「剛才──是誰在說話?」<br /><br />  他的問題,並沒有回答,四周圍靜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聲。<br /><br />  南越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自己告訴自己:這裡沒有人說過話,剛才那句話,一定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甚麼,才以為聽到了有人這樣說的。<br /><br />  可是他立時苦笑,那句話,他記得十分清楚:「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他連這句話是甚麼意思都不明白,又怎麼會去想它?<br /><br />  南越僵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恢復了活動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聲音苦澀:「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那是甚麼意思?」<br /><br />  他仍然沒有得到回答,這使他立時想到了一點:是不是要坐在那張椅子之上,才能聽到它講話呢?<br /><br />  經過了剛才那種極度的震駭之後,南越真有點不敢再去坐那張椅子──椅子會講話,會不會突然之間,張大了口把他吞下去?<br /><br />  幻想一張椅子會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謬的,但是一張椅子會講話,又何嘗不荒謬?<br /><br />  南越猶豫了相當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張椅子,心跳得十分劇烈。他盡量使自己集中精神,口中不斷喃喃地道:「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那是甚麼意思?」<br /><br />  當他這樣做了近十分鐘之後,他又聽到了語聲:「希望他們別再進一步去探索究竟!」<br /><br />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驚得像兔子一樣,又自那張椅子上跳了下來,盯著那張椅子看著。<br /><br />  前後兩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聲音!<br /><br />  他全然不知道那兩句話是甚麼意思,極度的震駭和疑惑,幾乎已超過了他精神所能負擔的範圍。他腳步踉蹌地跨出了那個空間,來到了書房中,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br /><br />  電話是黃絹安排的,一個自稱領事館的人,告訴他,原振俠有一張怪椅子的資料。<br /><br />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俠了。<br /><br /><br />  在南越述及那張椅子怎樣「講話」之際,原振俠用心聽著。<br /><br />  南越即使在敘述,他的臉色也白得驚人,可知當時他的驚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俠本身,在一聽到椅子會「講話」之際,也曾直跳了起來。<br /><br />  不過這時,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剛才那麼驚訝。他向南越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別太緊張。<br /><br />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著原振俠。原振俠道:「南先生,你的經歷,其實不能說是『一張椅子在講話』。」<br /><br />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麼,是甚麼?」<br /><br />  原振俠道:「這種情形,只能說,你聽到了語聲,語聲可能是由一張椅子發出來的。」<br /><br />  南越悶哼了一聲:「那有甚麼不同?」<br /><br />  原振俠耐著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來看,就有好幾種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著甚麼發音裝置,譬如說一個小型的揚聲器,就可以有聲音發出來了。而照你的說法,椅子在講話,那麼,就變成了這張椅子本身會講話,這是不可思議的!」<br /><br />  南越聽了之後,半晌不出聲,顯然是在鄭重考慮原振俠所說的話。但是在幾分鐘之後,他卻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仍然覺得,應該是那張椅子在講話!」<br /><br />  南越堅持這一點,這倒令得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他無可奈何:「好,椅子在講話,那兩句話是──」<br /><br />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心中陡地一動。南越剛才在敘述的時候,重複了那兩句話幾次,但是由於「椅子會講話」這件事本身太異特了,所以原振俠反倒對講話的內容,未曾加以特別的注意。<br /><br />  這時,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陡然想了起來,這兩句話是有特殊意義的。照時間來推算,第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說的時候,正好和漢烈米無意之中,發現那個大石中心,有著異樣的反射波形的時間,是相吻合的。<br /><br />  剎時之間,原振俠的思緒,亂到了極點!<br /><br />  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發現了一塊大石之中,蘊藏著甚麼不可測的祕密,遠在幾萬里之外的一張椅子,怎麼會知道?<br /><br />  雖然這張椅子,原來極可能是放在那個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個小圓孔中的),算是兩者之間,有過某種聯繫。但是這種聯繫,也已經中斷了兩千七百多年了!<br /><br />  就算兩者之間,還有著聯繫,一張椅子,怎麼會有感覺,會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而且還會講出來!<br /><br />  這時,原振俠思緒紊亂,一點頭緒也抓不住,神情變得十分怪異。南越望著他,駭然問:「原醫生,你──怎麼了?」<br /><br />  原振俠揮著手,只是示意南越別打擾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話:「希望他們別再進一步去探索究竟!」這一句話,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br /><br />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學藥品蝕去了之後才顯露出來的。何以那張椅子,會早知道了呢?<br /><br />  關於那個大石台的事,原振俠並沒有向南越提起過,因為他覺得那和這張椅子無關。可是如今看來,石台和椅子之間,顯然是有關聯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關聯,而是十分奇妙、怪異之極的關聯!<br /><br />  由於一開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這時,原振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釋才好。南越滿臉疑惑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緩緩吁了一口氣:「這──這張椅子,真有點古怪!」<br /><br />  南越的聲音,興奮得有點發顫:「豈止有點古怪,簡直古怪之極了!原醫生,我看這張椅子,是稀世奇寶,我絕不會將之毀去!」<br /><br />  原振俠又吁了一口氣:「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張椅子。」<br /><br />  南越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情來。<br /><br />  他已經認定了那張椅子是稀世異寶,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捨得讓人家去看它。原振俠看了這種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實實地警告他:「南先生,這張椅子越是異寶,你就越是危險了!」<br /><br />  南越喃喃地道:「沒──沒有王法了嗎?」<br /><br />  原振俠「哼」地一聲:「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為現在謀奪這張椅子的是甚麼宵小強盜?那是整個阿拉伯集團的勢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動,都是由他們指揮的,發動一場戰爭,都在所不計!王法?蘇聯軍隊打進了阿富汗,日日在殺阿富汗人,有王法嗎?」<br /><br />  原振俠越說越是激動,一口氣說完,幾乎要重重打南越兩個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br /><br />  南越被原振俠的這番話,說得不斷眨著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原振俠也無法知道。<br /><br />  過了一會,他才道:「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說──誰知道這張椅子的下落?」<br /><br />  原振俠道:「就算我不說,這張椅子曾在古宅出現過,是人人知道的,一定會從你那裡先查──」<br /><br />  原振俠說到這裡,心中又凜了一凜:奇怪,黃絹應該早已派人來查了,為甚麼她還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br /><br />  原振俠自然不知道,黃絹早派出了極能幹的人來查過,只不過因為另有原因,所以才不能肯定這張椅子現在在甚麼地方!<br /><br />  原振俠心中奇怪了一下,沒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陰晴不定,又考慮了好一會,才道:「好──我可以帶你去看看,不過,我絕不肯──毀掉它!」<br /><br />  原振俠心中暗罵了一聲:難道你也想做皇帝?<br /><br />  原振俠只是心中在這樣想,並沒有講出口來,可是南越卻已經道:「我倒並不想做甚麼君主,可是那張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權力得到隨心所欲的擴張,它就一定還有別的靈異能力!」<br /><br />  原振俠陡然吸了一口氣:「你──相信,那張椅子確然有這樣的靈異能力?」<br /><br />  南越昂起了頭:「是你告訴我的!」<br /><br />  原振俠苦笑:「我告訴你的,只不過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麼說!」<br /><br />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能責備我愚昧。你想想,現在已有那麼大勢力的人,當然不會是笨人,他們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記載,就已經相信了,我是確實知道那張椅子有怪異之處的,怎麼會不相信?」<br /><br />  原振俠聽得南越這樣說,只好苦笑。真的,怎麼能怪南越確信了椅子有特異的能力呢?他是確切知道那椅子的怪異的!<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緩緩搖著頭:「你希望那椅子能給你甚麼?你又不想當君主──」<br /><br />  南越一下子就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人的慾望,千千萬萬,除了做君主之外,還想健康長壽,還想富甲天下,還想長生不老,還想事事如意,還想男歡女愛,各有各的慾望,而且沒有止境!」<br /><br />  原振俠的心情十分苦澀,因為南越所說的,全是真實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駁的。他只好道:「並沒有記載說,那張椅子可以滿足人的慾求!」<br /><br />  南越急速地眨著眼睛:「你怎麼知道它不能?它能滿足君主的慾求,為甚麼又不能滿足一個古董商人的慾求?」<br /><br />  原振俠有點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好,就算它能滿足你的慾求,你要甚麼?」<br /><br />  南越不斷眨著眼,可是沒有回答。就在這時候,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道:「振俠,這算是甚麼問題?真要是有甚麼力量能滿足慾求的話,一個人所要的慾望,不知凡幾,沒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這個問題來的!」<br /><br />  那人突然出現,原振俠和南越都嚇了一跳。南越立時用充滿了敵意的神情盯著那人,原振俠卻早已看到,來人是蘇耀西,小寶圖書館的負責人,他的好朋友。<br /><br />  原振俠一面和蘇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應該這樣問。」<br /><br />  南越緊張得拉住了原振俠的衣袖,原振俠向蘇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這位先生,在談論一件十分祕密的事,他在緊張你聽到了多少!」<br /><br />  蘇耀西攤開了雙手:「就是一句,你問這位先生想要甚麼的那一句!」<br /><br />  南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可是還是十分疑惑。蘇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對於探聽人家的祕密,不是很有興趣,因為我自己的祕密已經夠多了!」<br /><br />  南越的神情十分尷尬,蘇耀西拍著原振俠的肩頭:「我剛才來的時候,聽職員說你在這裡,所以過來看看你。你對明朝的歷史有興趣?職員說你在找這一方面的書。」<br /><br />  原振俠嘆了一聲:「明史那麼浩繁,我有興趣的,只不過是其中寧王造反的那一小節!」<br /><br />  原振俠只是隨口一說,可是他這句話一出口,蘇耀西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來,望定了原振俠。他的這種神態,令原振俠也覺得怪異,忙問:「怎麼了?我說錯了甚麼?」<br /><br />  蘇耀西搖頭,神情還是很怪異:「不是,你是怎麼知道我們這裡,有這樣一批孤本的?」<br /><br />  原振俠一時之間,還真弄不明白蘇耀西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畢生從事古物買賣,對「孤本」這樣的名詞,有著特異的職業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甚麼意思?可是和寧王造反有關?」<br /><br />  蘇耀西看來並不想回答南越的問題,只是仍然望著原振俠。原振俠搖頭:「我不知道你有甚麼孤本,也不以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甚麼用處。」<br /><br />  「孤本」,用在書籍上,是一個專門名詞。表示這本書早已失了流傳,只剩下僅傳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俠自然不會對之有甚麼興趣。<br /><br />  蘇耀西笑了一下:「或許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書,全是手抄的,來源很值得一說,是幾十年前,小寶圖書館才創辦的時候,從幾個住在一所據說是明朝時建造的巨宅之中的少年手中買來的!」<br /><br />  蘇耀西這幾句話一出口,原振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聲,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br /><br />  蘇耀西接著道:「那些書的紙張都極其殘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數記載著明朝江西寧王府中發生的事,甚至有帳簿──」<br /><br />  蘇耀西才講到這裡,南越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蘇耀西的衣袖,啞著聲音叫:「賣給我!賣給我!」<br /><br />  南越這種長相的人,不會給人以甚麼好的表面印象,這時他的行動又如此怪異,要不是看在原振俠的份上,蘇耀西早已把他趕出去了。<br /><br />  這時,蘇耀西掙脫了他的手,神情還是忍不住厭惡:「對不起,小寶圖書館的藏書,是不出賣的!」<br /><br />  他在這樣講了之後,還面對著南越,加重語氣:「而且,也絕不隨便出借!」<br /><br />  南越碰了一個大釘子,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br /><br />  他一面說著,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緩緩地道:「如果我要借來看看呢?」<br /><br />  蘇耀西「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實在感到好笑,所以連他自己,一時之間,也忘了圖書館的規則。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振俠,這是甚麼話?你要看,隨便你看多久!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br /><br />  原振俠還未來得及道謝,在一旁的南越已經長長吁了一口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br /><br />  蘇耀西又道:「不過那一批書,已經十分殘舊了,必須在溫度和濕度都適當的地方翻閱,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會進一步的損壞──」<br /><br />  原振俠明白了他的意思:「當然,我會在圖書館的恆溫室中看它們。」<br /><br />  蘇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俠揮著手:「我會吩咐下去,恆溫室二十四小時為你開放!」<br /><br />  他走了出去,南越顫聲道:「還等甚麼?快去看那批書!唉,真可惡,要不是幾十年之前,這批書叫人賣了,我買了宅子,那些書自然是我的了!」<br /><br />  原振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為在那些書中可以找到甚麼?」<br /><br />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經可以肯定,造這所巨宅的人,是當年寧王府的一個總管。他在寧王還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寧王府許多寶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這個當時極度荒涼的小島之上。」<br /><br />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南越的神情,又興奮又神祕:「你想想,那張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麼祕密之處發現的,一定是他當年偷到手的最寶貴的東西。既然那些書中,有許多關於寧王府的記載,我們一定可以從那些記載之中,進一步獲得這張椅子的資料!」<br /><br />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俠「嗯」地一聲道:「有可能的!」<br /><br />  南越雙手握著拳:「甚麼有可能──只要這批記載,不是散佚太甚的話,一定可以找得到!那批記載,記的全是寧王府中發生的事,我估計是王府總管的手記,那是極有價值的文獻!」<br /><br />  原振俠道:「蘇館長答應了給我看,我隨時可以看。」<br /><br />  南越忙道:「讓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讓我一起看!」<br /><br />  原振俠答應得十分爽快,道:「好,不過,我要先去看看那張怪異的椅子!」<br /><br />  南越搓著手,望著原振俠,把原振俠當成是一個小孩子一樣地哄著:「何必來來去去呢?先看了資料,對那張椅子如果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張椅子,那不是更好嗎?」<br /><br />  原振俠卻一點也不為所動,只是搖著頭。南越有點惱怒:「為甚麼?」<br /><br />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已把這張椅子的最早來歷告訴了你,我覺得應該輪到你為我做點甚麼。也就是說,該我得到點甚麼了!」<br /><br />  南越叫了起來:「我也告訴了你那張椅子的怪事!」<br /><br />  原振俠笑了一下:「老實說,我是怕你得到了進一步的資料之後,不肯給我看那張椅子了!」<br /><br />  南越立時舉起手來發誓:「要是我有這樣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張椅子上,快去看那些記載吧!」<br /><br />  南越發了這樣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這樣誠懇,原振俠畢竟不是很善於和人討價還價,堅持自己利益的那類人,何況,他雖然急於要去看那張椅子,同樣也急於去看那些記載──事情那麼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記載,會在圖書館之中,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br /><br />  所以,原振俠終於點了點頭,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圖書館中的恆溫室。<br /><br />  恆溫室的溫度,永遠維持在攝氏二十度,相對濕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這樣的溫度和濕度中,書籍紙張,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br /><br />  所以,放在恆溫室中的,全是極罕見的名貴善本或孤本。<br /><br />  當職員領著他們進了恆溫室,南越看到書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國善本書之際,他這個識貨的人,已經雙眼發直了。<br /><br />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輩子看到過的古籍,加起來也沒有這裡多!」<br /><br />  職員謙虛地道:「我們圖書館由於經費是無限制的,所以收購起書籍,比較方便一些。」<br /><br />  南越不住發出讚嘆聲,可是一直到他來到了一隻相當高大的、鑲著螺鈿的紫檀木櫃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間發出十分怪異的聲音:「天!天!這是明朝工藝大師祝立三的傑作,這櫃子,天──我想這是世界上僅存的一件了!天!」<br /><br />  他一面叫著天,一面用手輕柔地撫摸著那隻櫃子。看起來,他對於古物真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br /><br />  那職員道:「根據記錄,這櫃子,和櫃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時買進來的。」<br /><br />  職員說著,打開櫃門:「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實在太殘舊了,被蟲蛀得不像樣子。我們已經盡力補救,總算未曾再蛀下去。」<br /><br />  櫃門一打開,原振俠向櫃子內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則漲紅了臉,狠狠地說著:「世界上最可惡的就是蠹蟲!」<br /><br />  蠹蟲就是銀魚,也就是專門蛀蝕紙張(尤其是中國傳統紙張)的一種小昆蟲。<br /><br />  這種小昆蟲,會在紙張上鑽出曲曲折折的「隧道」。牠們就以紙屑為糧食,在那些「隧道」之中生長繁殖,直到厚厚的一疊紙,完全變成了一堆碎紙,甚至一堆紙屑為止。<br /><br />  這時,櫃門打開之後,櫃子內是許多格抽屜。職員順手拉開一個抽屜來,原振俠和南越所看到的,已經只能說是一堆碎紙而已!<br /><br />  那是被蠹蟲蛀蝕了一大半去的紙張。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錯,都有著文字,而且一看就知道,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寫下來的,因為隔了那麼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光深黑,一點也不模糊!<br /><br />  可是蛀成了那樣,文字已經全然不能連貫。而且,如何一頁一頁來翻閱呢?一經翻動,那些紙,只怕全會成為紙屑了!<br /><br />  原振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著面上的那些紙。可以看到上面寫著「支銀──兩」,「付訖──」等字樣,那可能是一疊支付的帳簿。<br /><br />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望向那職員:「全部都是這種樣子?」<br /><br />  要是全部都是這樣子的話,那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br /><br />  那職員道:「有一部分比較好一點,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隻銀盒子裡的,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讀得通。我曾經看過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記載著寧王府中,購買來的各種奇珍異寶,或是人家貢獻來的寶物的,可以說包羅萬有。」<br /><br />  原振俠已經想問:有沒有關於一張椅子的記載?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問甚麼一樣,就在這時輕輕碰了他一下,不讓他發問。<br /><br />  然後南越問職員:「請問,那一部分記載在哪一個抽屜?」<br /><br />  那職員拉開了櫃子底部的一個抽屜,抽屜中,是一隻和抽屜一樣大小的銀盒子,盒子蓋上,鐫著「異寶錄」三個篆字。<br /><br />  南越一看就道:「這三個字是寧王親筆題的,我研究過他的筆跡!」<br /><br />  那職員道:「真不簡單,當年寧王府中的東西,怎麼會流落到這裡來的?」<br /><br />  南越道:「被王府總管偷了出來,又被總管的不肖子孫賣了出來!」<br /><br />  原振俠輕輕揭開了盒蓋,吁了一口氣。盒中的冊籍,也蛀得很厲害,但總算紙張還是紙張,不至於變成碎紙。他道:「我們會十分小心翻閱,你請便吧!」<br /><br />  那職員走了出去,南越壓低了聲音:「天,這裡每一張紙,就算是碎紙,經過裱糊整理之後,也都是寶物!」<br /><br />  原振俠不禁又起了一陣厭惡之感:「你已經有了稀世異寶了,還羨慕這些?」<br /><br />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點忸怩:「寶物,總是越多越好的。」<br /><br />  原振俠揭開了寫著「異寶錄」的封面,接連幾頁,是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字跡十之八九可以辨認。文章是寧王朱宸濠自己寫的,全文引述自然沒有意義,大意是說天下之大,奇珍異寶之多,不可勝數,唯珍寶皆有數、緣,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寧王朱宸濠,天皇貴胄,天命所歸,所以才可以擁有那麼多珍寶云云。<br /><br />  從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來,寧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br /><br />  南越搶著要來翻揭,但原振俠卻把他推了開去,因為雖然紙張還完整,但要是不小心,還是十分容易損壞的。<br /><br />  原振俠自然不想有甚麼損壞,他小心翼翼的翻著。接下來,便是記載著得到各種各樣珍寶的經過,例如「和闐來客,獻徑尺羊脂白玉盤一雙」等等。<br /><br />  也有的記載,卻不知是真是假。徑尺的羊脂白玉盤,自然是罕見之極,但不是沒有,可是有一則關於珍珠的記載,就玄得很:<br /><br />  「百粵合浦來客,獻珍珠百顆,每顆渾圓潔白,色澤形狀,世所罕見,徑三分,尤可貴者,有夜明母珠一顆。夜明珠世間奇珍也,母珠亦世間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為一,敢稱舉世無雙。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時值午夜,窗門密封,固漆黑如膠,而此珠一出,熒然若星,映人鬚髮皆銀。置於盤中,恆留盤之中央,再傾以他珠百顆,他珠皆繞母珠而轉,終聚於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膠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萬珠之母,天下凡珠皆來歸附,誠大祥大吉之物。王聞而大悅,賜贈黃金千斤,並許來人,世代領有合浦產珠之海域──」<br /><br />  這樣的一則記載,不是玄妙得很嗎?<br /><br />  這樣的記載,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風格接近的雜記,可知當時這一種文風相當盛。<br /><br />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這時,只不過是封地在江西的一個王爺,他有甚麼權力,可以許諾一個人世代擁有一片海域呢?當然在那時候,他已經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了。<br /><br />  而且,那顆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顆珍珠聚在周圍的能力,很合乎一個想做皇帝的野心家,希望「天下來歸」的心理,所以他才會賜上黃金千斤之多!<br /><br />  在原振俠看來,這段記載,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實錄,其中也大有問題。因為根據記載看來,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個手法高超的魔術家,就可以弄出這樣的玄虛來了。<br /><br />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發光的物質,如燐,來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鐵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br /><br />  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寧王的造反心理,民間看得相當明白,所以常有人來獻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寶物,寧王都一律厚賜。<br /><br />  一頁一頁揭過去,都沒有發現有一張椅子的記錄,原振俠和南越兩人都有點失望。到了只剩下幾頁時,突然,一頁上只有三個字:「靈椅記」。<br /><br />  一看到這三個字,連原振俠也一下子就認出,那和封面的「異寶錄」三個字,是同一個人寫的。也就是說,那是寧王朱宸濠所寫的!<br /><br />  兩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互望了一眼。南越興奮緊張得身子發起抖來,聲音也在發抖:「在──在這裡了!靈椅記──在這裡了!」<br /><br />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也把不住有點微微發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頁揭過去。<br /><br />  〈靈椅記〉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頁之多,大約有三千多字,原振俠和南越迅速地讀著。文章寫得極好,詞情並茂,把當時發生的事情,記述得十分生動,而且所記的,毫無疑問,就是那張椅子。文章記的,是這張椅子如何進入寧王府的經過。<br /><br />  (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會詳細介紹。)<br /><br />  看了這篇文章之後,椅子是如何到了寧王府的經過,再明白也沒有。而且,對這張「靈椅」的靈異和它的一些歷史,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br /><br />  這張靈椅,如何會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個姓符的總管,在捲逃之際帶走的。<br /><br />  那個總管也知道這張靈椅有它的靈異之處,是非同小可的寶物,可是又對它存有極大的忌憚。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間幾乎不能被發現的密室,把這張靈椅放在其間。<br /><br />  那總管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發現這張靈椅了,卻不料寶藏的傳說,加上先進的科技,使得靈椅重見天日!<br /><br />  看完了那一篇記載之後,原振俠和南越兩人,呆立了許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br /><br />  那麼,自然最好是趁他們呆立無語之際,介紹一下那篇記載的內容了。記載是用文言文記下來的,在此把它譯成白話文,自然,無關緊要之處就略去了,只揀重要的說。<br /><br /><br /><br />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過了年,又在準備元宵的燈飾,城裡一片喜氣洋溢。<br /><br />  南昌是寧王府的所在地,寧王已有意在舉事成功之後,就定南昌為一國的首都,所以早已刻意經營。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華為榮。<br /><br />  寧王府氣派軒宏,美侖美奐,那是不必說的了。除了未在門簷上公然裝上飛龍,一切也和皇宮的體制,差不了多少了。<br /><br />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衛兵,照例自兩邊角門魚貫而出。袍甲鮮明,步伐整齊,刀槍映日生光。<br /><br />  走出來的衛兵,接替了夜班的衛兵。兩班衛兵的首領,在交接之際,夜班的首領對日班的首領道:「那邊有一個人,說是有天下第一異寶獻給王爺,他來的時候,正是三更,我就叫他等著,你可以著他進去。」<br /><br />  日班衛兵首領一聽,就循他所指看去。<br /><br />  日班衛兵首領看到的,是一個膚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胡人以販賣珠寶著名,王爺又喜歡搜羅奇珍異寶,所以王府的衛兵,以前也見過波斯胡人。<br /><br />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邊,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當大的東西,衛兵也看不出那是甚麼。<br /><br />  日班衛兵首領,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過來,問了幾句,就把他帶進了王府之中。<br /><br />  王爺才起來,興致又好,正在花園之中,和幾個奇才異能之士在談論天下大勢。一聽到又有人來獻寶,立命晉見。<br /><br />  衛兵首領帶著波斯胡人進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個形狀看來十分奇特的東西,帶在身邊。見了王爺之後,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禮,這令得王爺大是心悅,於是,一面捋著長髯,一面發問。<br /><br />  (這場面,倒有點像舞台劇!)<br /><br />  王爺問:「你是來獻寶的麼?我這裡奇珍異寶已經很多了,若不是甚麼特異的物件,免了獻醜,可到外面等著,發放盤纏算了。」<br /><br />  (寧王一定相當豪爽,就算是「獻醜」,也有盤纏可拿!)<br /><br />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莊嚴,一言不發,先把那包東西,重重在地上一頓,那東西竟直立在地上。<br /><br />  (這一段描寫,十分生動。那張椅子是單腳的,地點又是在花園的泥地上,那波斯胡人重重一頓之下,椅子的單腳,插進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br /><br />  波斯胡人接著,又以十分嚴肅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開。剎時之間,連寧王在內,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來。因為顯露出來的,看來是一張形狀十分醜陋,甚至不能坐的椅子。<br /><br />  這樣的一件東西,當然不能算是甚麼奇珍異寶。寧王也不生氣,一面笑著,一面揮著手,令那波斯胡人把東西帶走。<br /><br />  那波斯胡人卻在這時,十分惱怒,甚至忘記了禮儀,把臉漲得通紅,大聲道:「王爺,世人都說你能識寶,原來不是,我來錯了!」<br /><br />  寧王反問:「你這算是甚麼寶物?去!去!去!」<br /><br />  當寧王這樣下令之際,衛士已上來,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br /><br />  這時候,一個方士道:「王爺,很多寶物,外觀毫不起眼,且聽這胡人如何說!」<br /><br />  (寧王不但喜歡搜羅珍寶,也愛奇才異能之士,這個方士是來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br /><br />  寧王一聽那方士這樣說,覺得十分有理。便命衛士鬆開那波斯胡人,著他說出這椅子為何可以算是寶物來。<br /><br />  那波斯胡人卻望著眾人,欲語又止。寧王笑道:「但言不妨,這裡都是我的親信。」<br /><br />  波斯胡人於是道:「這是一張天神所賜的靈椅,天神從天庭把它帶下來之後,已有許多君主坐過,所以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權力,就得以隨心所欲,這靈椅是君主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寶物!」<br /><br />  寧王當時一聽,就怦然心動。但是另一個王爺的親信,卻陡然叱喝:「胡言亂語,莫非是北邊來的奸細嗎?」<br /><br />  (寧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聞,也曾派人來探聽過,所以那親信這一問是必然的。)<br /><br />  那親信一喝,寧王也省覺,立時也問:「哪有這樣的寶物?」<br /><br />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憤:「王爺,我說了沒有用,我把這椅子留在王府三天,王爺你找一間密室,在地上鑿一個恰如椅腳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三天之後,如果王爺覺得椅子有靈異之處,我再進一步來說這椅子的好處,若然沒有靈異之象,我也沒有面目再來見王爺。」<br /><br />  波斯胡人這一番話,倒也令得寧王心動,就點頭答應。<br /><br />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爺別看輕這椅子,這是從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則特處來的!」<br /><br />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則特」云云,寧王聞所未聞。但當時在場的,有一個博學多才的異人,立時應聲道:「是,巴查則特大君,曾於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敗東羅馬軍,又曾於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極西三方,三大國家聯軍,該三國為匈牙利、法蘭西、德意志。」<br /><br />  波斯胡人一聽,大是嘆服,道:「王爺身邊,有這樣見識廣博的異人,天下無人能及!」<br /><br />  王爺也大是高興,可是那異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則特大君,於建文四年,被蒙古帖木兒所擒,敗得一敗塗地,這又怎麼說?」<br /><br />  波斯胡人從容不迫道:「帖木兒知道大君有這張靈椅,所以才無往不利,便命人將靈椅偷去,所以大君才會潰敗。」<br /><br />  那異人沒有再說甚麼,波斯胡人也告辭離去。<br /><br />  寧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獨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br /><br />  兩天之後,波斯胡人還沒有來,寧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尋找這波斯胡人,有要事與之相商。<br /><br />  要找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難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總管,總管帶著他,漏夜進了王府。<br /><br />  (寧王在兩天之後,就急著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靈異之處。可是,記載上卻沒有提及,那究竟是甚麼靈異。)<br /><br />  波斯胡人一進入王府,王爺熱烈歡迎,歡迎程度之熱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為詫異。因為王爺平日雖然以禮賢下士著名,但是也從來未曾看到他對人這樣恭敬地歡迎過。<br /><br />  波斯胡人被迎進了王爺只招待得力親信的一個書齋之中。王爺首先道:「靈椅雖然靈異,不過希望能把它進一步的靈異之處顯示。」<br /><br />  波斯胡人於是侃侃而談,談這張椅子,到了誰的手中,誰就能登上君主的寶座。自從亞述帝國的君主之後,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個君主曾擁有過它。也曾有好幾百年的時間,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間不知何處,然後又突然出現。<br /><br />  這一番話,把寧王聽得如癡如醉,深信天命所歸,他將成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親信,自然也紛紛向他道賀,令得寧王大是興奮。<br /><br />  然後,那波斯胡人又道:「這張靈椅,固然有這種靈異的力量,但還是美中不足。因為靈椅原來是和一塊巨大的天外飛石有密切聯繫的。如果靈椅放在那天外飛石上面,那麼,君主的權力,簡直可以隨心所欲。」<br /><br />  寧王聽了之後,更是怦然心動,先許了波斯胡人為「國師」,然後,又給了波斯胡人許多許多金銀珠寶──多的程度,一定極其驚人,甚至沒有詳細的數字,在記載中只說:「幾傾王之所有。」<br /><br />  那是說,幾乎把王爺所有的珠寶金銀,都給了那波斯胡人了!<br /><br />  (對一個密謀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來說,金銀珠寶,實在是不算甚麼的。他需要的是權力,那靈椅既然能給他權力,他傾其所有來交換,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br /><br />  於是,那波斯胡人,用了三輛大馬車,把王爺的賞賜帶走了。而王爺感到十分滿意,天賜靈椅,那簡直已等於是皇帝的龍椅了!<br /><br />  終於「起事之議,三日後議定矣」。也就是說,如何舉兵,在得了靈椅後五日才正式決定的。<br /><br />  明朝寧王朱宸濠起兵造反,並沒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亂,一舉成功,寧王被擒,殺了頭,這是史有明文的事實。<br /><br /><br />  原振俠和南越,在看完了這段記載之後,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俠才道:「事實上,靈椅並未能幫助寧王,他的造反失敗了!」<br /><br />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因為靈椅被人偷走的緣故。」<br /><br />  原振俠「啊」地一聲──是的,靈椅被偷走了,所以寧王的皇帝夢就做不成。偷走靈椅的,是王府的總管,那總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br /><br />  在那總管把波斯胡人又帶進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經先從波斯胡人那裡,知道了靈椅的一切呢?當然有可能!<br /><br />  更有可能的是,總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爺知道的更多。因為他可以以總管的身分,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爺面前,甚麼可以說,甚麼不應該說,波斯胡人自然會聽從他的安排。<br /><br />  可是,總管為甚麼要偷走那張椅子呢?<br /><br />  這已經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測起來,也不外兩個原因。<br /><br />  一、總管自己想做皇帝。<br /><br />  這個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爺和皇帝之間的距離比較近,身為王爺,進一步想做皇帝,這是自然的事。王府總管的地位極低,一個地位卑微的人,再做夢,也不會夢想自己會有資格做皇帝的。<br /><br />  二、符總管早已偷盜了王爺的許多珍藏,早已準備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寧王能做皇帝。<br /><br />  要是寧王做了皇帝,權力和勢力都是無限制的,任憑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力把他抓回來,明正典刑。<br /><br />  所以,他不希望寧王成功。寧王造反只要一敗,非死不可,他究竟盜走了王府中多少財物,也就永遠不會有人追究了。<br /><br />  這個可能性最大──符總管當年逃走的時候,將靈椅也帶了走,目的並不是想自己在靈椅上得到甚麼好處。他的目的是破壞,是不想寧王得了靈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寶座!<br /><br />  也正由於這一點,所以他逃到了荒島之上後,造了巨宅,就把靈椅密封在一個小空間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寶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對之有一種恐懼神祕之感,所以才想把它藏起來,從此不再被人發現。<br /><br />  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br /><br />  原振俠把自己的設想,向南越說了一遍,想聽聽南越的意見如何。<br /><br />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發生的事,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實在無法確知,你的設想,已經夠合情合理的了。」<br /><br />  原振俠看出南越有點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當時在經過了兩天之後,寧王知道了靈椅的甚麼靈異,也是晃動和會講話?」<br /><br />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還不止,因為他是一個有資格做君主的人,靈椅所給予的,和給普通的人不同──那──記載中提及的『天外飛石』,是不是就是沙爾貢二世陵堂中的那個石台?」<br /><br />  原振俠連想也沒有想:「當然是。」<br /><br />  南越口唇掀動著,想說甚麼而沒有說出來,原振俠沉聲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是在想,把靈椅放在石台上,會怎麼樣?」<br /><br />  南越身子震動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牽動著,並沒有回答。原振俠冷笑:「不論怎樣,我絕不信有甚麼力量,可以使一個古董商人變成皇帝的!」<br /><br />  南越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可是他卻沒有說甚麼。<br /><br />  原振俠無法確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麼。又看了一下櫃子中其餘的資料,看起來,在殘破不全的碎紙中,已經沒有他們需要知道的東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了,該去看看那張靈椅了!」<br /><br />  南越轉過身去,點頭答應。兩人一起走了出去,這時,夜已很深了。<br /><br />  從圖書館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當遠。一路上,原振俠提了三次:「那靈椅對你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那個王府總管,當年得了之後,就把它封藏了起來,那是他的聰明。如今,靈椅非但不能給你有任何好處,還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聽我的話,把它毀掉算了!」<br /><br />  前兩次,南越都沒有回答,到了最後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靈椅不知道是甚麼東西製造的,十分堅硬,要毀掉它,不是容易的事!」<br /><br />  原振俠道:「那還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來,拋到海底去,就誰也找不到它了!」<br /><br />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br /><br />  原振俠本來以為南越一定不肯答應的,自己不知道還要費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答應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興。<br /><br />  他們沒有再說甚麼,車子一直向前駛著,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來。然後,他們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br /><br />  在巨宅門口,南越用鑰匙開了門。他兩個僕人已經睡了,那麼大的一所宅子,四處都是黑沉沉、靜悄悄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之感。</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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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越又昂起了頭,望著天花板,神情很是猶豫,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才好。

  原振俠又問:「別告訴我這張椅子開口,或者有別的發聲器官!椅子會講話,它用甚麼語言?兩千多年前的亞述語,還是明朝時候的中國江西話?還是──」

  原振俠還要繼續講下去,可是南越已經以極激動的神情,雙手緊握著拳,用力揮著,幾乎是在低聲吼叫:「住口!」

  原振俠冷笑了一下,不再說下去,只是望著南越。南越的鼻孔迅速翕張著,急速地喘了一會氣,才略微恢復了平靜:「我會講給你聽的。」

  原振俠等著,過了好久,南越才道:「它搖動的情形,我已經向你說過了。」

  原振俠點頭,南越又道:「它說話──就是近幾天的事,你還記得那天你在散步,我來找你?」

  原振俠又點頭。那天,就是漢烈米找他的那天,不過是三天之前的事。

  南越用手抹了抹臉,又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重重捏著鼻子的上端。通常,這樣的動作,可以令得人的精神集中一些。

  他道:「我那麼急來找你,是由於接到了一個電話──」

  原振俠揮著手:「這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未曾對任何人說起過你曾來找過我。不然,你住的那所古宅,可能已經遭到火箭的襲擊!」

  南越苦笑了一下:「如果它只是搖動,我還不會那麼焦急想知道它的來歷,可是,就在接到那個電話之前──」


  那天,南越照樣又坐在那張椅子之上。當他想到昨天和那個年輕醫生相見的情形時,他心中感到十分疑惑:那醫生(他甚至忘記了原振俠的名字)對椅子感到興趣,是甚麼意思呢?是巧合,還是他知道,世上有一張這樣奇特的椅子?

  南越想了一會,無法得出結論──那年輕醫生憤然離去,那表示他不是真為那張怪椅子而來的。

  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他又感到那張椅子在搖晃。南越的心中雖然覺得奇異莫名,但由於次數多了,他也不再那麼駭異,反倒有點習慣了。

  他放鬆自己的身子,任由椅子搖擺著。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種十分奇異的聲音。當他才一聽到那種聲音之際,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麼聲音,可是他卻可以肯定,聲音是這張椅子發出來的。

  這種情形,就像是坐在一張舊的木椅或竹椅之上,舊椅子發出聲音來。坐在椅子上的人,很容易就可以肯定,聲音是由椅子發出來的。

  南越怔了一怔,這張椅子,看起來是一個整體,不應該有甚麼聲音發出來的。然而,那聲音還在持續,開始是一陣「搭搭」聲,像是在按動甚麼鍵盤發出的聲響一樣,接著,南越突然聽到了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

  南越真正是清楚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的。而且,他也可以在那一剎間肯定,這句話,和那種「搭搭」的聲響一樣,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

  在那一剎間,南越並沒有想到椅子會發出聲音來的別的可能,他只是在感覺上,感到那張椅子,忽然會講話了!

  一張椅子再怪,怪到了能不明情由地搖晃,已經是怪到極點了吧,可是,一張椅子會講話,這真是超乎人類想像力之外的事了!

  在一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南越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一面跳起來,一面他也不由自主問了一句:「你說甚麼?」

  那句話,其實他是聽清楚了的。他還這樣問,那只不過是由於他的驚駭實在太甚之故。

  他跳了下來,立時轉身,盯著那張椅子。

  椅子還是椅子,一動不動地在那裡。南越盯著那張椅子,遍體生寒,冷汗像是許多條冰冷的蟲一樣,在他背脊上蠕蠕爬動,那令得他不由自主發著抖。

  他的聲音發顫:「剛才──是你在說話?」

  他在說了一句之後,立時感到對著一張椅子說話,是絕無意義的事。所以,他又抬起頭來:「剛才──是誰在說話?」

  他的問題,並沒有回答,四周圍靜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喘息聲。

  南越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自己告訴自己:這裡沒有人說過話,剛才那句話,一定是自己集中力量在想甚麼,才以為聽到了有人這樣說的。

  可是他立時苦笑,那句話,他記得十分清楚:「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他連這句話是甚麼意思都不明白,又怎麼會去想它?

  南越僵立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恢復了活動的能力。他向那椅子走近了一步,聲音苦澀:「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那是甚麼意思?」

  他仍然沒有得到回答,這使他立時想到了一點:是不是要坐在那張椅子之上,才能聽到它講話呢?

  經過了剛才那種極度的震駭之後,南越真有點不敢再去坐那張椅子──椅子會講話,會不會突然之間,張大了口把他吞下去?

  幻想一張椅子會把人吞下去,那是十分荒謬的,但是一張椅子會講話,又何嘗不荒謬?

  南越猶豫了相當久,才又慢慢坐上了那張椅子,心跳得十分劇烈。他盡量使自己集中精神,口中不斷喃喃地道:「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那是甚麼意思?」

  當他這樣做了近十分鐘之後,他又聽到了語聲:「希望他們別再進一步去探索究竟!」

  即使是第二次,南越仍然震驚得像兔子一樣,又自那張椅子上跳了下來,盯著那張椅子看著。

  前後兩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可以肯定,是從那張椅子上發出來的聲音!

  他全然不知道那兩句話是甚麼意思,極度的震駭和疑惑,幾乎已超過了他精神所能負擔的範圍。他腳步踉蹌地跨出了那個空間,來到了書房中,就在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電話是黃絹安排的,一個自稱領事館的人,告訴他,原振俠有一張怪椅子的資料。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南越自然立即去找原振俠了。


  在南越述及那張椅子怎樣「講話」之際,原振俠用心聽著。

  南越即使在敘述,他的臉色也白得驚人,可知當時他的驚恐是如何之甚。而原振俠本身,在一聽到椅子會「講話」之際,也曾直跳了起來。

  不過這時,他已作了一下分析,不像剛才那麼驚訝。他向南越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別太緊張。

  南越瞪大了眼睛,望著原振俠。原振俠道:「南先生,你的經歷,其實不能說是『一張椅子在講話』。」

  南越的眼瞪得更大:「那麼,是甚麼?」

  原振俠道:「這種情形,只能說,你聽到了語聲,語聲可能是由一張椅子發出來的。」

  南越悶哼了一聲:「那有甚麼不同?」

  原振俠耐著性子:「大不相同,照情形來看,就有好幾種可能。其一是椅子上有著甚麼發音裝置,譬如說一個小型的揚聲器,就可以有聲音發出來了。而照你的說法,椅子在講話,那麼,就變成了這張椅子本身會講話,這是不可思議的!」

  南越聽了之後,半晌不出聲,顯然是在鄭重考慮原振俠所說的話。但是在幾分鐘之後,他卻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仍然覺得,應該是那張椅子在講話!」

  南越堅持這一點,這倒令得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他無可奈何:「好,椅子在講話,那兩句話是──」

  原振俠才說到這裡,心中陡地一動。南越剛才在敘述的時候,重複了那兩句話幾次,但是由於「椅子會講話」這件事本身太異特了,所以原振俠反倒對講話的內容,未曾加以特別的注意。

  這時,他在這樣說的時候,陡然想了起來,這兩句話是有特殊意義的。照時間來推算,第一句話「他們發現了一個大祕密」說的時候,正好和漢烈米無意之中,發現那個大石中心,有著異樣的反射波形的時間,是相吻合的。

  剎時之間,原振俠的思緒,亂到了極點!

  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的一座古墓之中,考古家偶然發現了一塊大石之中,蘊藏著甚麼不可測的祕密,遠在幾萬里之外的一張椅子,怎麼會知道?

  雖然這張椅子,原來極可能是放在那個石台之上的(插在石台上的一個小圓孔中的),算是兩者之間,有過某種聯繫。但是這種聯繫,也已經中斷了兩千七百多年了!

  就算兩者之間,還有著聯繫,一張椅子,怎麼會有感覺,會知道發生了甚麼事,而且還會講出來!

  這時,原振俠思緒紊亂,一點頭緒也抓不住,神情變得十分怪異。南越望著他,駭然問:「原醫生,你──怎麼了?」

  原振俠揮著手,只是示意南越別打擾他。他又想到了第二句話:「希望他們別再進一步去探索究竟!」這一句話,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又是吻合的!

  而刻在大石上的警告,是在大石的表皮,被化學藥品蝕去了之後才顯露出來的。何以那張椅子,會早知道了呢?

  關於那個大石台的事,原振俠並沒有向南越提起過,因為他覺得那和這張椅子無關。可是如今看來,石台和椅子之間,顯然是有關聯的,而且那不是普通的關聯,而是十分奇妙、怪異之極的關聯!

  由於一開始未曾提及那石台的事,所以這時,原振俠不知如何向南越解釋才好。南越滿臉疑惑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緩緩吁了一口氣:「這──這張椅子,真有點古怪!」

  南越的聲音,興奮得有點發顫:「豈止有點古怪,簡直古怪之極了!原醫生,我看這張椅子,是稀世奇寶,我絕不會將之毀去!」

  原振俠又吁了一口氣:「南先生,我要去看看那張椅子。」

  南越的身子震動了一下,現出了十分猶豫的神情來。

  他已經認定了那張椅子是稀世異寶,心中自然而然,不是很捨得讓人家去看它。原振俠看了這種情形,冷笑了一下,忍不住切切實實地警告他:「南先生,這張椅子越是異寶,你就越是危險了!」

  南越喃喃地道:「沒──沒有王法了嗎?」

  原振俠「哼」地一聲:「你真是太不知死活了!你以為現在謀奪這張椅子的是甚麼宵小強盜?那是整個阿拉伯集團的勢力,全世界的恐怖活動,都是由他們指揮的,發動一場戰爭,都在所不計!王法?蘇聯軍隊打進了阿富汗,日日在殺阿富汗人,有王法嗎?」

  原振俠越說越是激動,一口氣說完,幾乎要重重打南越兩個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些!

  南越被原振俠的這番話,說得不斷眨著眼。他是不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原振俠也無法知道。

  過了一會,他才道:「這──只有你我才知道,你不說──誰知道這張椅子的下落?」

  原振俠道:「就算我不說,這張椅子曾在古宅出現過,是人人知道的,一定會從你那裡先查──」

  原振俠說到這裡,心中又凜了一凜:奇怪,黃絹應該早已派人來查了,為甚麼她還不能肯定椅子的下落?

  原振俠自然不知道,黃絹早派出了極能幹的人來查過,只不過因為另有原因,所以才不能肯定這張椅子現在在甚麼地方!

  原振俠心中奇怪了一下,沒有再想下去。南越的神情陰晴不定,又考慮了好一會,才道:「好──我可以帶你去看看,不過,我絕不肯──毀掉它!」

  原振俠心中暗罵了一聲:難道你也想做皇帝?

  原振俠只是心中在這樣想,並沒有講出口來,可是南越卻已經道:「我倒並不想做甚麼君主,可是那張椅子要是有力量,可以令君主的權力得到隨心所欲的擴張,它就一定還有別的靈異能力!」

  原振俠陡然吸了一口氣:「你──相信,那張椅子確然有這樣的靈異能力?」

  南越昂起了頭:「是你告訴我的!」

  原振俠苦笑:「我告訴你的,只不過是刻在泥版上的楔形文字那麼說!」

  南越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能責備我愚昧。你想想,現在已有那麼大勢力的人,當然不會是笨人,他們只看到古代文字的記載,就已經相信了,我是確實知道那張椅子有怪異之處的,怎麼會不相信?」

  原振俠聽得南越這樣說,只好苦笑。真的,怎麼能怪南越確信了椅子有特異的能力呢?他是確切知道那椅子的怪異的!

  原振俠嘆了一聲,緩緩搖著頭:「你希望那椅子能給你甚麼?你又不想當君主──」

  南越一下子就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人的慾望,千千萬萬,除了做君主之外,還想健康長壽,還想富甲天下,還想長生不老,還想事事如意,還想男歡女愛,各有各的慾望,而且沒有止境!」

  原振俠的心情十分苦澀,因為南越所說的,全是真實的情形,是根本不能反駁的。他只好道:「並沒有記載說,那張椅子可以滿足人的慾求!」

  南越急速地眨著眼睛:「你怎麼知道它不能?它能滿足君主的慾求,為甚麼又不能滿足一個古董商人的慾求?」

  原振俠有點冒火,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好,就算它能滿足你的慾求,你要甚麼?」

  南越不斷眨著眼,可是沒有回答。就在這時候,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道:「振俠,這算是甚麼問題?真要是有甚麼力量能滿足慾求的話,一個人所要的慾望,不知凡幾,沒有人可以一下子答得出這個問題來的!」

  那人突然出現,原振俠和南越都嚇了一跳。南越立時用充滿了敵意的神情盯著那人,原振俠卻早已看到,來人是蘇耀西,小寶圖書館的負責人,他的好朋友。

  原振俠一面和蘇耀西招手,一面道:「是啊,我不應該這樣問。」

  南越緊張得拉住了原振俠的衣袖,原振俠向蘇耀西苦笑了一下:「我和這位先生,在談論一件十分祕密的事,他在緊張你聽到了多少!」

  蘇耀西攤開了雙手:「就是一句,你問這位先生想要甚麼的那一句!」

  南越的神情緩和了一些,可是還是十分疑惑。蘇耀西向他笑了一下:「放心,我對於探聽人家的祕密,不是很有興趣,因為我自己的祕密已經夠多了!」

  南越的神情十分尷尬,蘇耀西拍著原振俠的肩頭:「我剛才來的時候,聽職員說你在這裡,所以過來看看你。你對明朝的歷史有興趣?職員說你在找這一方面的書。」

  原振俠嘆了一聲:「明史那麼浩繁,我有興趣的,只不過是其中寧王造反的那一小節!」

  原振俠只是隨口一說,可是他這句話一出口,蘇耀西現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來,望定了原振俠。他的這種神態,令原振俠也覺得怪異,忙問:「怎麼了?我說錯了甚麼?」

  蘇耀西搖頭,神情還是很怪異:「不是,你是怎麼知道我們這裡,有這樣一批孤本的?」

  原振俠一時之間,還真弄不明白蘇耀西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可是在一旁的南越,畢生從事古物買賣,對「孤本」這樣的名詞,有著特異的職業上的敏感,他忙道:「孤本?甚麼意思?可是和寧王造反有關?」

  蘇耀西看來並不想回答南越的問題,只是仍然望著原振俠。原振俠搖頭:「我不知道你有甚麼孤本,也不以為你藏的那些孤本有甚麼用處。」

  「孤本」,用在書籍上,是一個專門名詞。表示這本書早已失了流傳,只剩下僅傳的一本,就可以叫作孤本,原振俠自然不會對之有甚麼興趣。

  蘇耀西笑了一下:「或許是我太敏感了。那一批書,全是手抄的,來源很值得一說,是幾十年前,小寶圖書館才創辦的時候,從幾個住在一所據說是明朝時建造的巨宅之中的少年手中買來的!」

  蘇耀西這幾句話一出口,原振俠也不禁呆了一呆。南越在一旁,更是「咕嘟」一聲,大大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蘇耀西接著道:「那些書的紙張都極其殘破,去年我曾翻了一翻,上面大多數記載著明朝江西寧王府中發生的事,甚至有帳簿──」

  蘇耀西才講到這裡,南越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陡然一伸手,抓住了蘇耀西的衣袖,啞著聲音叫:「賣給我!賣給我!」

  南越這種長相的人,不會給人以甚麼好的表面印象,這時他的行動又如此怪異,要不是看在原振俠的份上,蘇耀西早已把他趕出去了。

  這時,蘇耀西掙脫了他的手,神情還是忍不住厭惡:「對不起,小寶圖書館的藏書,是不出賣的!」

  他在這樣講了之後,還面對著南越,加重語氣:「而且,也絕不隨便出借!」

  南越碰了一個大釘子,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面說著,一面用哀求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緩緩地道:「如果我要借來看看呢?」

  蘇耀西「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實在感到好笑,所以連他自己,一時之間,也忘了圖書館的規則。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振俠,這是甚麼話?你要看,隨便你看多久!十年八年,只管慢慢研究!」

  原振俠還未來得及道謝,在一旁的南越已經長長吁了一口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蘇耀西又道:「不過那一批書,已經十分殘舊了,必須在溫度和濕度都適當的地方翻閱,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會進一步的損壞──」

  原振俠明白了他的意思:「當然,我會在圖書館的恆溫室中看它們。」

  蘇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俠揮著手:「我會吩咐下去,恆溫室二十四小時為你開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顫聲道:「還等甚麼?快去看那批書!唉,真可惡,要不是幾十年之前,這批書叫人賣了,我買了宅子,那些書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為在那些書中可以找到甚麼?」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經可以肯定,造這所巨宅的人,是當年寧王府的一個總管。他在寧王還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寧王府許多寶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這個當時極度荒涼的小島之上。」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南越的神情,又興奮又神祕:「你想想,那張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麼祕密之處發現的,一定是他當年偷到手的最寶貴的東西。既然那些書中,有許多關於寧王府的記載,我們一定可以從那些記載之中,進一步獲得這張椅子的資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俠「嗯」地一聲道:「有可能的!」

  南越雙手握著拳:「甚麼有可能──只要這批記載,不是散佚太甚的話,一定可以找得到!那批記載,記的全是寧王府中發生的事,我估計是王府總管的手記,那是極有價值的文獻!」

  原振俠道:「蘇館長答應了給我看,我隨時可以看。」

  南越忙道:「讓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讓我一起看!」

  原振俠答應得十分爽快,道:「好,不過,我要先去看看那張怪異的椅子!」

  南越搓著手,望著原振俠,把原振俠當成是一個小孩子一樣地哄著:「何必來來去去呢?先看了資料,對那張椅子如果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張椅子,那不是更好嗎?」

  原振俠卻一點也不為所動,只是搖著頭。南越有點惱怒:「為甚麼?」

  原振俠攤了攤手:「我已把這張椅子的最早來歷告訴了你,我覺得應該輪到你為我做點甚麼。也就是說,該我得到點甚麼了!」

  南越叫了起來:「我也告訴了你那張椅子的怪事!」

  原振俠笑了一下:「老實說,我是怕你得到了進一步的資料之後,不肯給我看那張椅子了!」

  南越立時舉起手來發誓:「要是我有這樣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張椅子上,快去看那些記載吧!」

  南越發了這樣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這樣誠懇,原振俠畢竟不是很善於和人討價還價,堅持自己利益的那類人,何況,他雖然急於要去看那張椅子,同樣也急於去看那些記載──事情那麼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記載,會在圖書館之中,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所以,原振俠終於點了點頭,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圖書館中的恆溫室。

  恆溫室的溫度,永遠維持在攝氏二十度,相對濕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這樣的溫度和濕度中,書籍紙張,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恆溫室中的,全是極罕見的名貴善本或孤本。

  當職員領著他們進了恆溫室,南越看到書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國善本書之際,他這個識貨的人,已經雙眼發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輩子看到過的古籍,加起來也沒有這裡多!」

  職員謙虛地道:「我們圖書館由於經費是無限制的,所以收購起書籍,比較方便一些。」

  南越不住發出讚嘆聲,可是一直到他來到了一隻相當高大的、鑲著螺鈿的紫檀木櫃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間發出十分怪異的聲音:「天!天!這是明朝工藝大師祝立三的傑作,這櫃子,天──我想這是世界上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著天,一面用手輕柔地撫摸著那隻櫃子。看起來,他對於古物真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那職員道:「根據記錄,這櫃子,和櫃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時買進來的。」

  職員說著,打開櫃門:「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實在太殘舊了,被蟲蛀得不像樣子。我們已經盡力補救,總算未曾再蛀下去。」

  櫃門一打開,原振俠向櫃子內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則漲紅了臉,狠狠地說著:「世界上最可惡的就是蠹蟲!」

  蠹蟲就是銀魚,也就是專門蛀蝕紙張(尤其是中國傳統紙張)的一種小昆蟲。

  這種小昆蟲,會在紙張上鑽出曲曲折折的「隧道」。牠們就以紙屑為糧食,在那些「隧道」之中生長繁殖,直到厚厚的一疊紙,完全變成了一堆碎紙,甚至一堆紙屑為止。

  這時,櫃門打開之後,櫃子內是許多格抽屜。職員順手拉開一個抽屜來,原振俠和南越所看到的,已經只能說是一堆碎紙而已!

  那是被蠹蟲蛀蝕了一大半去的紙張。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錯,都有著文字,而且一看就知道,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寫下來的,因為隔了那麼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光深黑,一點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樣,文字已經全然不能連貫。而且,如何一頁一頁來翻閱呢?一經翻動,那些紙,只怕全會成為紙屑了!

  原振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著面上的那些紙。可以看到上面寫著「支銀──兩」,「付訖──」等字樣,那可能是一疊支付的帳簿。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望向那職員:「全部都是這種樣子?」

  要是全部都是這樣子的話,那真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那職員道:「有一部分比較好一點,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隻銀盒子裡的,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讀得通。我曾經看過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記載著寧王府中,購買來的各種奇珍異寶,或是人家貢獻來的寶物的,可以說包羅萬有。」

  原振俠已經想問:有沒有關於一張椅子的記載?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問甚麼一樣,就在這時輕輕碰了他一下,不讓他發問。

  然後南越問職員:「請問,那一部分記載在哪一個抽屜?」

  那職員拉開了櫃子底部的一個抽屜,抽屜中,是一隻和抽屜一樣大小的銀盒子,盒子蓋上,鐫著「異寶錄」三個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這三個字是寧王親筆題的,我研究過他的筆跡!」

  那職員道:「真不簡單,當年寧王府中的東西,怎麼會流落到這裡來的?」

  南越道:「被王府總管偷了出來,又被總管的不肖子孫賣了出來!」

  原振俠輕輕揭開了盒蓋,吁了一口氣。盒中的冊籍,也蛀得很厲害,但總算紙張還是紙張,不至於變成碎紙。他道:「我們會十分小心翻閱,你請便吧!」

  那職員走了出去,南越壓低了聲音:「天,這裡每一張紙,就算是碎紙,經過裱糊整理之後,也都是寶物!」

  原振俠不禁又起了一陣厭惡之感:「你已經有了稀世異寶了,還羨慕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點忸怩:「寶物,總是越多越好的。」

  原振俠揭開了寫著「異寶錄」的封面,接連幾頁,是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字跡十之八九可以辨認。文章是寧王朱宸濠自己寫的,全文引述自然沒有意義,大意是說天下之大,奇珍異寶之多,不可勝數,唯珍寶皆有數、緣,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寧王朱宸濠,天皇貴胄,天命所歸,所以才可以擁有那麼多珍寶云云。

  從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來,寧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搶著要來翻揭,但原振俠卻把他推了開去,因為雖然紙張還完整,但要是不小心,還是十分容易損壞的。

  原振俠自然不想有甚麼損壞,他小心翼翼的翻著。接下來,便是記載著得到各種各樣珍寶的經過,例如「和闐來客,獻徑尺羊脂白玉盤一雙」等等。

  也有的記載,卻不知是真是假。徑尺的羊脂白玉盤,自然是罕見之極,但不是沒有,可是有一則關於珍珠的記載,就玄得很:

  「百粵合浦來客,獻珍珠百顆,每顆渾圓潔白,色澤形狀,世所罕見,徑三分,尤可貴者,有夜明母珠一顆。夜明珠世間奇珍也,母珠亦世間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為一,敢稱舉世無雙。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時值午夜,窗門密封,固漆黑如膠,而此珠一出,熒然若星,映人鬚髮皆銀。置於盤中,恆留盤之中央,再傾以他珠百顆,他珠皆繞母珠而轉,終聚於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膠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萬珠之母,天下凡珠皆來歸附,誠大祥大吉之物。王聞而大悅,賜贈黃金千斤,並許來人,世代領有合浦產珠之海域──」

  這樣的一則記載,不是玄妙得很嗎?

  這樣的記載,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風格接近的雜記,可知當時這一種文風相當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這時,只不過是封地在江西的一個王爺,他有甚麼權力,可以許諾一個人世代擁有一片海域呢?當然在那時候,他已經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了。

  而且,那顆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顆珍珠聚在周圍的能力,很合乎一個想做皇帝的野心家,希望「天下來歸」的心理,所以他才會賜上黃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俠看來,這段記載,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實錄,其中也大有問題。因為根據記載看來,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個手法高超的魔術家,就可以弄出這樣的玄虛來了。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發光的物質,如燐,來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鐵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寧王的造反心理,民間看得相當明白,所以常有人來獻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寶物,寧王都一律厚賜。

  一頁一頁揭過去,都沒有發現有一張椅子的記錄,原振俠和南越兩人都有點失望。到了只剩下幾頁時,突然,一頁上只有三個字:「靈椅記」。

  一看到這三個字,連原振俠也一下子就認出,那和封面的「異寶錄」三個字,是同一個人寫的。也就是說,那是寧王朱宸濠所寫的!

  兩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互望了一眼。南越興奮緊張得身子發起抖來,聲音也在發抖:「在──在這裡了!靈椅記──在這裡了!」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也把不住有點微微發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頁揭過去。

  〈靈椅記〉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頁之多,大約有三千多字,原振俠和南越迅速地讀著。文章寫得極好,詞情並茂,把當時發生的事情,記述得十分生動,而且所記的,毫無疑問,就是那張椅子。文章記的,是這張椅子如何進入寧王府的經過。

  (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會詳細介紹。)

  看了這篇文章之後,椅子是如何到了寧王府的經過,再明白也沒有。而且,對這張「靈椅」的靈異和它的一些歷史,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這張靈椅,如何會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個姓符的總管,在捲逃之際帶走的。

  那個總管也知道這張靈椅有它的靈異之處,是非同小可的寶物,可是又對它存有極大的忌憚。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間幾乎不能被發現的密室,把這張靈椅放在其間。

  那總管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發現這張靈椅了,卻不料寶藏的傳說,加上先進的科技,使得靈椅重見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記載之後,原振俠和南越兩人,呆立了許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麼,自然最好是趁他們呆立無語之際,介紹一下那篇記載的內容了。記載是用文言文記下來的,在此把它譯成白話文,自然,無關緊要之處就略去了,只揀重要的說。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過了年,又在準備元宵的燈飾,城裡一片喜氣洋溢。

  南昌是寧王府的所在地,寧王已有意在舉事成功之後,就定南昌為一國的首都,所以早已刻意經營。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華為榮。

  寧王府氣派軒宏,美侖美奐,那是不必說的了。除了未在門簷上公然裝上飛龍,一切也和皇宮的體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衛兵,照例自兩邊角門魚貫而出。袍甲鮮明,步伐整齊,刀槍映日生光。

  走出來的衛兵,接替了夜班的衛兵。兩班衛兵的首領,在交接之際,夜班的首領對日班的首領道:「那邊有一個人,說是有天下第一異寶獻給王爺,他來的時候,正是三更,我就叫他等著,你可以著他進去。」

  日班衛兵首領一聽,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衛兵首領看到的,是一個膚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胡人以販賣珠寶著名,王爺又喜歡搜羅奇珍異寶,所以王府的衛兵,以前也見過波斯胡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邊,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當大的東西,衛兵也看不出那是甚麼。

  日班衛兵首領,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過來,問了幾句,就把他帶進了王府之中。

  王爺才起來,興致又好,正在花園之中,和幾個奇才異能之士在談論天下大勢。一聽到又有人來獻寶,立命晉見。

  衛兵首領帶著波斯胡人進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個形狀看來十分奇特的東西,帶在身邊。見了王爺之後,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禮,這令得王爺大是心悅,於是,一面捋著長髯,一面發問。

  (這場面,倒有點像舞台劇!)

  王爺問:「你是來獻寶的麼?我這裡奇珍異寶已經很多了,若不是甚麼特異的物件,免了獻醜,可到外面等著,發放盤纏算了。」

  (寧王一定相當豪爽,就算是「獻醜」,也有盤纏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莊嚴,一言不發,先把那包東西,重重在地上一頓,那東西竟直立在地上。

  (這一段描寫,十分生動。那張椅子是單腳的,地點又是在花園的泥地上,那波斯胡人重重一頓之下,椅子的單腳,插進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著,又以十分嚴肅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開。剎時之間,連寧王在內,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來。因為顯露出來的,看來是一張形狀十分醜陋,甚至不能坐的椅子。

  這樣的一件東西,當然不能算是甚麼奇珍異寶。寧王也不生氣,一面笑著,一面揮著手,令那波斯胡人把東西帶走。

  那波斯胡人卻在這時,十分惱怒,甚至忘記了禮儀,把臉漲得通紅,大聲道:「王爺,世人都說你能識寶,原來不是,我來錯了!」

  寧王反問:「你這算是甚麼寶物?去!去!去!」

  當寧王這樣下令之際,衛士已上來,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這時候,一個方士道:「王爺,很多寶物,外觀毫不起眼,且聽這胡人如何說!」

  (寧王不但喜歡搜羅珍寶,也愛奇才異能之士,這個方士是來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寧王一聽那方士這樣說,覺得十分有理。便命衛士鬆開那波斯胡人,著他說出這椅子為何可以算是寶物來。

  那波斯胡人卻望著眾人,欲語又止。寧王笑道:「但言不妨,這裡都是我的親信。」

  波斯胡人於是道:「這是一張天神所賜的靈椅,天神從天庭把它帶下來之後,已有許多君主坐過,所以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權力,就得以隨心所欲,這靈椅是君主所能擁有的最珍貴的寶物!」

  寧王當時一聽,就怦然心動。但是另一個王爺的親信,卻陡然叱喝:「胡言亂語,莫非是北邊來的奸細嗎?」

  (寧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聞,也曾派人來探聽過,所以那親信這一問是必然的。)

  那親信一喝,寧王也省覺,立時也問:「哪有這樣的寶物?」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憤:「王爺,我說了沒有用,我把這椅子留在王府三天,王爺你找一間密室,在地上鑿一個恰如椅腳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三天之後,如果王爺覺得椅子有靈異之處,我再進一步來說這椅子的好處,若然沒有靈異之象,我也沒有面目再來見王爺。」

  波斯胡人這一番話,倒也令得寧王心動,就點頭答應。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爺別看輕這椅子,這是從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則特處來的!」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則特」云云,寧王聞所未聞。但當時在場的,有一個博學多才的異人,立時應聲道:「是,巴查則特大君,曾於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敗東羅馬軍,又曾於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極西三方,三大國家聯軍,該三國為匈牙利、法蘭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聽,大是嘆服,道:「王爺身邊,有這樣見識廣博的異人,天下無人能及!」

  王爺也大是高興,可是那異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則特大君,於建文四年,被蒙古帖木兒所擒,敗得一敗塗地,這又怎麼說?」

  波斯胡人從容不迫道:「帖木兒知道大君有這張靈椅,所以才無往不利,便命人將靈椅偷去,所以大君才會潰敗。」

  那異人沒有再說甚麼,波斯胡人也告辭離去。

  寧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獨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兩天之後,波斯胡人還沒有來,寧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尋找這波斯胡人,有要事與之相商。

  要找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難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總管,總管帶著他,漏夜進了王府。

  (寧王在兩天之後,就急著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靈異之處。可是,記載上卻沒有提及,那究竟是甚麼靈異。)

  波斯胡人一進入王府,王爺熱烈歡迎,歡迎程度之熱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為詫異。因為王爺平日雖然以禮賢下士著名,但是也從來未曾看到他對人這樣恭敬地歡迎過。

  波斯胡人被迎進了王爺只招待得力親信的一個書齋之中。王爺首先道:「靈椅雖然靈異,不過希望能把它進一步的靈異之處顯示。」

  波斯胡人於是侃侃而談,談這張椅子,到了誰的手中,誰就能登上君主的寶座。自從亞述帝國的君主之後,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個君主曾擁有過它。也曾有好幾百年的時間,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間不知何處,然後又突然出現。

  這一番話,把寧王聽得如癡如醉,深信天命所歸,他將成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親信,自然也紛紛向他道賀,令得寧王大是興奮。

  然後,那波斯胡人又道:「這張靈椅,固然有這種靈異的力量,但還是美中不足。因為靈椅原來是和一塊巨大的天外飛石有密切聯繫的。如果靈椅放在那天外飛石上面,那麼,君主的權力,簡直可以隨心所欲。」

  寧王聽了之後,更是怦然心動,先許了波斯胡人為「國師」,然後,又給了波斯胡人許多許多金銀珠寶──多的程度,一定極其驚人,甚至沒有詳細的數字,在記載中只說:「幾傾王之所有。」

  那是說,幾乎把王爺所有的珠寶金銀,都給了那波斯胡人了!

  (對一個密謀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來說,金銀珠寶,實在是不算甚麼的。他需要的是權力,那靈椅既然能給他權力,他傾其所有來交換,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

  於是,那波斯胡人,用了三輛大馬車,把王爺的賞賜帶走了。而王爺感到十分滿意,天賜靈椅,那簡直已等於是皇帝的龍椅了!

  終於「起事之議,三日後議定矣」。也就是說,如何舉兵,在得了靈椅後五日才正式決定的。

  明朝寧王朱宸濠起兵造反,並沒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亂,一舉成功,寧王被擒,殺了頭,這是史有明文的事實。


  原振俠和南越,在看完了這段記載之後,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俠才道:「事實上,靈椅並未能幫助寧王,他的造反失敗了!」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因為靈椅被人偷走的緣故。」

  原振俠「啊」地一聲──是的,靈椅被偷走了,所以寧王的皇帝夢就做不成。偷走靈椅的,是王府的總管,那總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總管把波斯胡人又帶進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經先從波斯胡人那裡,知道了靈椅的一切呢?當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總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爺知道的更多。因為他可以以總管的身分,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爺面前,甚麼可以說,甚麼不應該說,波斯胡人自然會聽從他的安排。

  可是,總管為甚麼要偷走那張椅子呢?

  這已經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測起來,也不外兩個原因。

  一、總管自己想做皇帝。

  這個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爺和皇帝之間的距離比較近,身為王爺,進一步想做皇帝,這是自然的事。王府總管的地位極低,一個地位卑微的人,再做夢,也不會夢想自己會有資格做皇帝的。

  二、符總管早已偷盜了王爺的許多珍藏,早已準備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寧王能做皇帝。

  要是寧王做了皇帝,權力和勢力都是無限制的,任憑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力把他抓回來,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寧王成功。寧王造反只要一敗,非死不可,他究竟盜走了王府中多少財物,也就永遠不會有人追究了。

  這個可能性最大──符總管當年逃走的時候,將靈椅也帶了走,目的並不是想自己在靈椅上得到甚麼好處。他的目的是破壞,是不想寧王得了靈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寶座!

  也正由於這一點,所以他逃到了荒島之上後,造了巨宅,就把靈椅密封在一個小空間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寶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對之有一種恐懼神祕之感,所以才想把它藏起來,從此不再被人發現。

  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俠把自己的設想,向南越說了一遍,想聽聽南越的意見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發生的事,事實真相究竟如何,實在無法確知,你的設想,已經夠合情合理的了。」

  原振俠看出南越有點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當時在經過了兩天之後,寧王知道了靈椅的甚麼靈異,也是晃動和會講話?」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還不止,因為他是一個有資格做君主的人,靈椅所給予的,和給普通的人不同──那──記載中提及的『天外飛石』,是不是就是沙爾貢二世陵堂中的那個石台?」

  原振俠連想也沒有想:「當然是。」

  南越口唇掀動著,想說甚麼而沒有說出來,原振俠沉聲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你是在想,把靈椅放在石台上,會怎麼樣?」

  南越身子震動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牽動著,並沒有回答。原振俠冷笑:「不論怎樣,我絕不信有甚麼力量,可以使一個古董商人變成皇帝的!」

  南越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可是他卻沒有說甚麼。

  原振俠無法確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甚麼。又看了一下櫃子中其餘的資料,看起來,在殘破不全的碎紙中,已經沒有他們需要知道的東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了,該去看看那張靈椅了!」

  南越轉過身去,點頭答應。兩人一起走了出去,這時,夜已很深了。

  從圖書館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當遠。一路上,原振俠提了三次:「那靈椅對你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那個王府總管,當年得了之後,就把它封藏了起來,那是他的聰明。如今,靈椅非但不能給你有任何好處,還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聽我的話,把它毀掉算了!」

  前兩次,南越都沒有回答,到了最後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靈椅不知道是甚麼東西製造的,十分堅硬,要毀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俠道:「那還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來,拋到海底去,就誰也找不到它了!」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俠本來以為南越一定不肯答應的,自己不知道還要費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答應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興。

  他們沒有再說甚麼,車子一直向前駛著,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來。然後,他們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門口,南越用鑰匙開了門。他兩個僕人已經睡了,那麼大的一所宅子,四處都是黑沉沉、靜悄悄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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