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一、一</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一、一</h3><br /><br />  這個故事題目是《一》──很有點古怪,但其實古怪的是故事本身,題目,只不過弄了小小的玄虛,至於是什麼巧妙,一開始當然不會就說。<br /><br />  雨不是很大,可是極密。<br /><br />  從窗口望出去,窗外可見的樹木,都沾了雨水,葉子在路燈的光芒下,閃閃生光。而在黃色的路燈照耀的範圍之內,可以看到閃亮的雨絲。<br /><br />  雨變得大了些,也就可以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br /><br />  淑子忘記了她已經怔怔地在窗前坐了多久,她的視線,一直逗留在那條彎路上,思緒繚亂,忽然想到了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又忽然想到了詩句「悔教夫婿覓封侯」,少婦春閨愁思,就不知有多少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懷。<br /><br />  淑子和大偉的家,是一幢典型的小樓,妙在並不是在郊區,雖然不是在市中心,但是從門口的那條斜路走下去,再走幾十級石級,也就可以到達市區。<br /><br />  那條斜路的兩旁,全是各種樹木,也有許多巨大的羊齒類植物,在林木掩映之中,有著路燈,所以在晚上,在幽靜之中,也顯得十分有情調。<br /><br />  淑子和大偉在談戀愛的時候,就發現了這裡,愛上了這裡的幽靜,那時,那幢小樓就已經在了。小樓高兩層,西式,牆上是滿滿的爬牆虎,有一個相當大的陽台。<br /><br />  他們開始留意這幢小樓時,還是大學生,充滿了幻想和憧憬。他們常躲在樹叢中,長時間地打量這幢小樓,訴說著心中的願望。<br /><br />  大偉說:「將來,這幢小樓能屬於我們所有,那就太理想了!」<br /><br />  淑子聽了大偉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吸了一口氣,毫無保留地同意:「真是太好了!我會把它布置成地球上最舒適的家,屬於你和我,屬於我們!」<br /><br />  大偉把淑子緊摟在懷中:「根本不必什麼布置,只要有你,有我,這屋子就是快樂的泉源,就是我們快樂的天地,就是一切!」<br /><br />  淑子把頭埋在大偉的懷中,低吟:「只羨鴛鴦不羨仙,我可不要做神仙,只願和你做一世夫妻!」<br /><br />  大偉這一次不同意了:「只是一世?」<br /><br />  戀人的話,大都沒有意義,第三者聽了,除了肉麻之外不會有別的感覺,可是戀人本身,卻樂在其中,只要是戀人,管他是上智下愚,皆無分別。<br /><br />  由於他們對那幢小樓都有了「野心」,所以也就加以特別的注意。在那天晚上,兩人起了意,想將這幢小樓據為己有之後,一方面暗中許願,將來要怎樣修整布置它,一方面自然也想知道,小樓現在的主人是什麼人。<br /><br />  可是無論是白天或晚上,是天冷還是天熱,他們別說未曾見過小樓的主人,連看到小樓的門打開的機會都沒有──門一直緊閉著,彷彿下了決心,要把一屋子的神秘,永遠關在門內。<br /><br />  不但是門,連窗子也一直關著,窗後厚厚的帷帘,深藍色,像是住在小樓中的人,都不需要光源,或者,只需要人造光線,而他們又十分吝嗇,絕不肯讓一絲人造光線露出來。<br /><br />  所以,一到了晚上,在路燈的朦朧光芒之下,那幢小樓,就像是一個絕不會出聲的怪物一樣,靜靜地蹲在那裡──對了,小樓極靜,根本沒有聲音發出來,像是住在小樓裡的不是人,只是飄來飄去,行動了無聲息的幽靈。<br /><br />  日子久了,淑子有點害怕,那天晚上,細雨霏霏,他們互相摟抱著,在一柄雨傘下,又順著斜路走了上來,看到了那幢像是恆古不變的小樓。淑子忽然打了一個哆嗦,指著小樓:「這……不是一間鬼屋吧,我看……打消主意算了!」<br /><br />  青年人天真可愛,在想像之中,那幢小樓,像是必然會屬於他們的一樣,淑子在這樣說的時候,甚至現出了一臉的捨不得和無可奈何的神情。<br /><br />  而大偉則更認真:「那怎麼行?我們絕不放棄,就算是鬼屋,也要把鬼趕走,我們搬進去住!」<br /><br />  而淑子這個大學文科的兩年級學生,居然只會問:「你有趕鬼的本事?」<br /><br />  大偉豪氣干雲:「有你在我身邊,我什麼本事都有!」<br /><br />  說話之間,兩人已經接近那幢小樓,到了他們前所未有的近距離,簡直就在門前,伸手,可以觸及在藤蔓中掩掩遮遮的門鈴。<br /><br />  大偉忽然起了一股沖動,他先向淑子望了一眼,淑子立時點了點頭。<br /><br />  兩人全是一樣的心思:從來沒有見過光亮,也未曾見過人,不妨惡作劇地按一下門鈴,看看屋子中會有什麼人出來,都是好的──他們既然認定了小樓未來的主人,也就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正常。<br /><br />  得到了淑子的鼓勵,大偉就用力在門鈴上,按了一下。<br /><br />  由於四周圍十分寂靜,在按下了門鈴之後,隱約可以聽到門鈴在小樓內發出的聲響,是一首斷斷續續的曲子,音樂門鈴常用的那一種。<br /><br />  在那一剎那間,他們已經十分滿足,因為他們甚至未曾在這小樓之中,聽到過任何聲響。<br /><br />  那一首曲子完了,沒有人出來應門,也沒有光亮傳出來。於是,大偉再按了一次。<br /><br />  一次又一次,他記得十分清楚,他一共按了七次。<br /><br />  他做事一直有鍥而不捨的精神──這自然是他後來投身社會之後,不消幾年,就青雲直上,成了青年才俊的主要原因之一。<br /><br />  在第七次,門鈴的音樂聲又停止了之後,忽然有一股「沙沙」的聲,自門鈴的上方發出來。<br /><br />  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怪聲,把淑子嚇得整個人,像小貓一樣,躲進了大偉的懷中。<br /><br />  大偉把傘斜向上,循聲看去,才看到在植物的葉子下,有一具對講機在。<br /><br />  這時,對講機中傳出了聲音:「誰?」<br /><br />  聲音十分普通,是女人的聲音,對講機可能由於久已不用,所以一直在發出「沙沙」聲。<br /><br />  如果是第一次按鈴,就有了反應,大偉和淑子會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說不定會像惡作劇的頑童一樣,立時拔腿就跑。<br /><br />  可是他既然按了七次,也就有時間想好了如何應對,所以大偉的回答,在這春雨之夜,聽來當然頗有詩意,他用十分感性的聲音回答:「一雙在熱戀中的男女。」<br /><br />  對講機中靜了一會,仍然是那個女人的聲音:「請問有何貴幹?」<br /><br />  聽得對方的聲音輕柔,並無厭惡之意,兩人都十分興奮,大偉趁機道:「你這屋子太可愛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出讓?我們想婚後……來住!」<br /><br />  淑子在一旁補充了一句:「是真的!」<br /><br />  對講機中又靜了片刻,時有那種「沙沙」的聲響,過了一會,傳來一聲幽幽的長嘆聲。<br /><br />  奇怪得很,那一下長嘆聲傳出的時候,對講機就沒有「沙沙」聲,所以嘆息聲入耳,特別清楚。<br /><br />  那是一下幽幽的長嘆,在嘆息聲中,有著無限的哀思,聽得人心直向下沉,沉向不可測的深淵,永世不得超生;聽得人遍體生出一種無窮無盡的倦意,覺得生活再無任何意義,可是又不得不活下去;聽得人氣窒神奪,像是被一口大鐘罩了下來,壓在鐘下,而這口鐘的名字,是「無可奈何」。聽得人愁腸百結,再也沒有能力解得開。<br /><br />  大偉和淑子兩人,足有十分鐘之久,出不了聲,而在那一下嘆息聲之後,對講機之中,就再無聲音傳出。<br /><br />  大偉好幾次想再去按鈴,但始終沒有勇氣──他不是沒有勇氣去按鈴,而是沒有勇氣,再聽一次那樣叫人聽了感到生不如死的嘆息聲!<br /><br />  自那次之後,他們的志願不變,但是總和那幢他們心儀的小樓,保持一定的距離。<br /><br />  淑子念的是文學,有志成為小說家,也就加上了她的想像,把那幢小樓,一下女人發出的幽幽長嘆聲,作為題材,寫了好幾個纏綿的愛情故事。一起討論住在小樓中,發出那樣嘆息聲的女人的身份,也成了大偉和淑子之間的最佳消遣。<br /><br />  歲月飛馳,完成了大學課程,投身社會,大偉憑著他的才幹,不到三年,已經成為一個大集團中的行政人員,被譽為青年才俊,前途無限,他和淑子的婚事,也被提到日程上來了。<br /><br />  所以,近兩三年來,由於致力工作而被暫時擱置了的願望,也又被重新提了出來。<br /><br />  兩人在商量,大偉道:「我一定要那幢小樓作我們的新居,記得嗎?我們都下過這樣的決心!」<br /><br />  淑子猶有餘悸,她無法忘記那一下嘆息聲,再加上她已經經過了少女的階段,所以她有點猶豫:「要是業主不肯出讓……」<br /><br />  大偉「哈哈」一笑:「不肯出讓的唯一理由,就是價格不合意,價格合意了,也就不再存在肯不肯出讓的問題!」<br /><br />  這或許是他在商場上幾年來衝鋒陷陣所得出來的經驗,淑子自然沒有異議。<br /><br />  大偉服務的大集團有地產部,他向地產部的經理提起,經理拍胸口:「說得是,沒有收購不成的商品,我替你去問!」<br /><br />  成功人士講究辦事效率,第二天就有了結果,在大偉的辦公室中,地產部經理叫著「幸不辱命」,推門而入,揚著手中的文件──他已經替大偉談妥了條件,只等大偉在文件上簽名了。<br /><br />  過不了幾天的晚上,大偉和淑子用鑰匙打開了小樓的門,走進去,環境本來就幽靜,一進了屋子,更是和與世隔絕一樣。淑子感嘆:「難怪原來的主人永不開窗,一開窗子,就和外面的世界有了溝通,關上窗子,才真正脫離了塵世!」<br /><br />  大偉嚷了起來:「我可不喜歡與世隔絕,只盼在塵世中,擁有一片淨土!」<br /><br />  他說著,走到窗前,把窗子盡情打開,那也是一個細雨霏霏的春夜,雨絲飄了進來,攜來了春天特有的氣息,令人心曠神怡。<br /><br />  屋中的陳設都十分殘舊了,可是卻出乎意料的整潔。淑子問了兩次:「怎麼那麼順利就買到了?」<br /><br />  大偉的回答是:「我們集團的地產部經理親自出馬,還有不成功的?」<br /><br />  淑子仍不忘那一下嘆息:「原主人是什麼樣人?」<br /><br />  大偉的回答是:「不知道,早已移民,空了很久,一直在求售!」<br /><br />  淑子「哦」了一聲,心滿意足地依在大偉的身前。大偉雖然隱瞞了一些話沒有對淑子說,可是他絕無內疚,心安理得。<br /><br />  他瞞住了沒說的是前幾天地產經理告訴他的話:「大偉,這屋子陰森得很。而且,原來的業主,青年守寡,幾十年來一直在屋子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想想,多痛苦。我一想起,汗毛就會豎起來,去年才死了在屋子裡面,你考慮考慮!」<br /><br />  大偉一揚眉:「我不必考慮!」<br /><br />  地產部經理拍著他的肩:「好,可是我提議不必讓尊夫人知道這些,女人家,總有點神經過敏。」<br /><br />  大偉接受了地產部經理的意見,咕噥了一句:「想不到還會有守寡幾十年的痴情女子!」<br /><br />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那一下嘆息聲,不禁感到一股寒意。<br /><br />  地產部經理道:「聽說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丈夫出外公幹,死在異鄉!」<br /><br />  大偉吞了一口口水,他絕口不向淑子提起這一切,他們婚後的生活,甜蜜無比,小樓成了他們的天堂,大半年後,大偉奉命到美洲去公幹,淑子就每晚等他的電話。約好了的時間,電話快來了,在窗前看春雨綿綿街景的淑子,在急切期待著。<br /><br />  忽然,在極靜的環境中,淑子又一次聽到了那一下嘆息聲,那是悠悠不絕的長嘆聲,聽得淑子全身冰冷,僵在那裡,動彈不得。<br /><br />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淑子手忙腳亂地拿起電話,那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氣急敗壞:「大偉……駕車失事……搶救……無效。」<br /><br />  淑子沒有聽完,就鬆手讓電話落了下去,她忽然想到的是:剛才的那一下嘆息,不但從地獄中傳出,更像是自她的肺腑之中,直透了出來的!<br /><br />  好了,這個故事為什麼用《一》來做題目呢?有一個很好的舊字謎,謎面是「春雨綿綿妻獨宿」,謎底就是「一」字。<br /><br />  做丈夫的要注意:春雨綿綿的晚上,最好別離開妻子,不然,縱使未必會有什麼事發生,錯過了良宵,也就是人生的憾事了!</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這就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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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這個故事題目是《一》──很有點古怪,但其實古怪的是故事本身,題目,只不過弄了小小的玄虛,至於是什麼巧妙,一開始當然不會就說。

  雨不是很大,可是極密。

  從窗口望出去,窗外可見的樹木,都沾了雨水,葉子在路燈的光芒下,閃閃生光。而在黃色的路燈照耀的範圍之內,可以看到閃亮的雨絲。

  雨變得大了些,也就可以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淑子忘記了她已經怔怔地在窗前坐了多久,她的視線,一直逗留在那條彎路上,思緒繚亂,忽然想到了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又忽然想到了詩句「悔教夫婿覓封侯」,少婦春閨愁思,就不知有多少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懷。

  淑子和大偉的家,是一幢典型的小樓,妙在並不是在郊區,雖然不是在市中心,但是從門口的那條斜路走下去,再走幾十級石級,也就可以到達市區。

  那條斜路的兩旁,全是各種樹木,也有許多巨大的羊齒類植物,在林木掩映之中,有著路燈,所以在晚上,在幽靜之中,也顯得十分有情調。

  淑子和大偉在談戀愛的時候,就發現了這裡,愛上了這裡的幽靜,那時,那幢小樓就已經在了。小樓高兩層,西式,牆上是滿滿的爬牆虎,有一個相當大的陽台。

  他們開始留意這幢小樓時,還是大學生,充滿了幻想和憧憬。他們常躲在樹叢中,長時間地打量這幢小樓,訴說著心中的願望。

  大偉說:「將來,這幢小樓能屬於我們所有,那就太理想了!」

  淑子聽了大偉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吸了一口氣,毫無保留地同意:「真是太好了!我會把它布置成地球上最舒適的家,屬於你和我,屬於我們!」

  大偉把淑子緊摟在懷中:「根本不必什麼布置,只要有你,有我,這屋子就是快樂的泉源,就是我們快樂的天地,就是一切!」

  淑子把頭埋在大偉的懷中,低吟:「只羨鴛鴦不羨仙,我可不要做神仙,只願和你做一世夫妻!」

  大偉這一次不同意了:「只是一世?」

  戀人的話,大都沒有意義,第三者聽了,除了肉麻之外不會有別的感覺,可是戀人本身,卻樂在其中,只要是戀人,管他是上智下愚,皆無分別。

  由於他們對那幢小樓都有了「野心」,所以也就加以特別的注意。在那天晚上,兩人起了意,想將這幢小樓據為己有之後,一方面暗中許願,將來要怎樣修整布置它,一方面自然也想知道,小樓現在的主人是什麼人。

  可是無論是白天或晚上,是天冷還是天熱,他們別說未曾見過小樓的主人,連看到小樓的門打開的機會都沒有──門一直緊閉著,彷彿下了決心,要把一屋子的神秘,永遠關在門內。

  不但是門,連窗子也一直關著,窗後厚厚的帷帘,深藍色,像是住在小樓中的人,都不需要光源,或者,只需要人造光線,而他們又十分吝嗇,絕不肯讓一絲人造光線露出來。

  所以,一到了晚上,在路燈的朦朧光芒之下,那幢小樓,就像是一個絕不會出聲的怪物一樣,靜靜地蹲在那裡──對了,小樓極靜,根本沒有聲音發出來,像是住在小樓裡的不是人,只是飄來飄去,行動了無聲息的幽靈。

  日子久了,淑子有點害怕,那天晚上,細雨霏霏,他們互相摟抱著,在一柄雨傘下,又順著斜路走了上來,看到了那幢像是恆古不變的小樓。淑子忽然打了一個哆嗦,指著小樓:「這……不是一間鬼屋吧,我看……打消主意算了!」

  青年人天真可愛,在想像之中,那幢小樓,像是必然會屬於他們的一樣,淑子在這樣說的時候,甚至現出了一臉的捨不得和無可奈何的神情。

  而大偉則更認真:「那怎麼行?我們絕不放棄,就算是鬼屋,也要把鬼趕走,我們搬進去住!」

  而淑子這個大學文科的兩年級學生,居然只會問:「你有趕鬼的本事?」

  大偉豪氣干雲:「有你在我身邊,我什麼本事都有!」

  說話之間,兩人已經接近那幢小樓,到了他們前所未有的近距離,簡直就在門前,伸手,可以觸及在藤蔓中掩掩遮遮的門鈴。

  大偉忽然起了一股沖動,他先向淑子望了一眼,淑子立時點了點頭。

  兩人全是一樣的心思:從來沒有見過光亮,也未曾見過人,不妨惡作劇地按一下門鈴,看看屋子中會有什麼人出來,都是好的──他們既然認定了小樓未來的主人,也就覺得自己的行為,十分正常。

  得到了淑子的鼓勵,大偉就用力在門鈴上,按了一下。

  由於四周圍十分寂靜,在按下了門鈴之後,隱約可以聽到門鈴在小樓內發出的聲響,是一首斷斷續續的曲子,音樂門鈴常用的那一種。

  在那一剎那間,他們已經十分滿足,因為他們甚至未曾在這小樓之中,聽到過任何聲響。

  那一首曲子完了,沒有人出來應門,也沒有光亮傳出來。於是,大偉再按了一次。

  一次又一次,他記得十分清楚,他一共按了七次。

  他做事一直有鍥而不捨的精神──這自然是他後來投身社會之後,不消幾年,就青雲直上,成了青年才俊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第七次,門鈴的音樂聲又停止了之後,忽然有一股「沙沙」的聲,自門鈴的上方發出來。

  突然之間有了這樣的怪聲,把淑子嚇得整個人,像小貓一樣,躲進了大偉的懷中。

  大偉把傘斜向上,循聲看去,才看到在植物的葉子下,有一具對講機在。

  這時,對講機中傳出了聲音:「誰?」

  聲音十分普通,是女人的聲音,對講機可能由於久已不用,所以一直在發出「沙沙」聲。

  如果是第一次按鈴,就有了反應,大偉和淑子會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說不定會像惡作劇的頑童一樣,立時拔腿就跑。

  可是他既然按了七次,也就有時間想好了如何應對,所以大偉的回答,在這春雨之夜,聽來當然頗有詩意,他用十分感性的聲音回答:「一雙在熱戀中的男女。」

  對講機中靜了一會,仍然是那個女人的聲音:「請問有何貴幹?」

  聽得對方的聲音輕柔,並無厭惡之意,兩人都十分興奮,大偉趁機道:「你這屋子太可愛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出讓?我們想婚後……來住!」

  淑子在一旁補充了一句:「是真的!」

  對講機中又靜了片刻,時有那種「沙沙」的聲響,過了一會,傳來一聲幽幽的長嘆聲。

  奇怪得很,那一下長嘆聲傳出的時候,對講機就沒有「沙沙」聲,所以嘆息聲入耳,特別清楚。

  那是一下幽幽的長嘆,在嘆息聲中,有著無限的哀思,聽得人心直向下沉,沉向不可測的深淵,永世不得超生;聽得人遍體生出一種無窮無盡的倦意,覺得生活再無任何意義,可是又不得不活下去;聽得人氣窒神奪,像是被一口大鐘罩了下來,壓在鐘下,而這口鐘的名字,是「無可奈何」。聽得人愁腸百結,再也沒有能力解得開。

  大偉和淑子兩人,足有十分鐘之久,出不了聲,而在那一下嘆息聲之後,對講機之中,就再無聲音傳出。

  大偉好幾次想再去按鈴,但始終沒有勇氣──他不是沒有勇氣去按鈴,而是沒有勇氣,再聽一次那樣叫人聽了感到生不如死的嘆息聲!

  自那次之後,他們的志願不變,但是總和那幢他們心儀的小樓,保持一定的距離。

  淑子念的是文學,有志成為小說家,也就加上了她的想像,把那幢小樓,一下女人發出的幽幽長嘆聲,作為題材,寫了好幾個纏綿的愛情故事。一起討論住在小樓中,發出那樣嘆息聲的女人的身份,也成了大偉和淑子之間的最佳消遣。

  歲月飛馳,完成了大學課程,投身社會,大偉憑著他的才幹,不到三年,已經成為一個大集團中的行政人員,被譽為青年才俊,前途無限,他和淑子的婚事,也被提到日程上來了。

  所以,近兩三年來,由於致力工作而被暫時擱置了的願望,也又被重新提了出來。

  兩人在商量,大偉道:「我一定要那幢小樓作我們的新居,記得嗎?我們都下過這樣的決心!」

  淑子猶有餘悸,她無法忘記那一下嘆息聲,再加上她已經經過了少女的階段,所以她有點猶豫:「要是業主不肯出讓……」

  大偉「哈哈」一笑:「不肯出讓的唯一理由,就是價格不合意,價格合意了,也就不再存在肯不肯出讓的問題!」

  這或許是他在商場上幾年來衝鋒陷陣所得出來的經驗,淑子自然沒有異議。

  大偉服務的大集團有地產部,他向地產部的經理提起,經理拍胸口:「說得是,沒有收購不成的商品,我替你去問!」

  成功人士講究辦事效率,第二天就有了結果,在大偉的辦公室中,地產部經理叫著「幸不辱命」,推門而入,揚著手中的文件──他已經替大偉談妥了條件,只等大偉在文件上簽名了。

  過不了幾天的晚上,大偉和淑子用鑰匙打開了小樓的門,走進去,環境本來就幽靜,一進了屋子,更是和與世隔絕一樣。淑子感嘆:「難怪原來的主人永不開窗,一開窗子,就和外面的世界有了溝通,關上窗子,才真正脫離了塵世!」

  大偉嚷了起來:「我可不喜歡與世隔絕,只盼在塵世中,擁有一片淨土!」

  他說著,走到窗前,把窗子盡情打開,那也是一個細雨霏霏的春夜,雨絲飄了進來,攜來了春天特有的氣息,令人心曠神怡。

  屋中的陳設都十分殘舊了,可是卻出乎意料的整潔。淑子問了兩次:「怎麼那麼順利就買到了?」

  大偉的回答是:「我們集團的地產部經理親自出馬,還有不成功的?」

  淑子仍不忘那一下嘆息:「原主人是什麼樣人?」

  大偉的回答是:「不知道,早已移民,空了很久,一直在求售!」

  淑子「哦」了一聲,心滿意足地依在大偉的身前。大偉雖然隱瞞了一些話沒有對淑子說,可是他絕無內疚,心安理得。

  他瞞住了沒說的是前幾天地產經理告訴他的話:「大偉,這屋子陰森得很。而且,原來的業主,青年守寡,幾十年來一直在屋子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想想,多痛苦。我一想起,汗毛就會豎起來,去年才死了在屋子裡面,你考慮考慮!」

  大偉一揚眉:「我不必考慮!」

  地產部經理拍著他的肩:「好,可是我提議不必讓尊夫人知道這些,女人家,總有點神經過敏。」

  大偉接受了地產部經理的意見,咕噥了一句:「想不到還會有守寡幾十年的痴情女子!」

  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忽然想起了那一下嘆息聲,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地產部經理道:「聽說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丈夫出外公幹,死在異鄉!」

  大偉吞了一口口水,他絕口不向淑子提起這一切,他們婚後的生活,甜蜜無比,小樓成了他們的天堂,大半年後,大偉奉命到美洲去公幹,淑子就每晚等他的電話。約好了的時間,電話快來了,在窗前看春雨綿綿街景的淑子,在急切期待著。

  忽然,在極靜的環境中,淑子又一次聽到了那一下嘆息聲,那是悠悠不絕的長嘆聲,聽得淑子全身冰冷,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電話響起,淑子手忙腳亂地拿起電話,那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氣急敗壞:「大偉……駕車失事……搶救……無效。」

  淑子沒有聽完,就鬆手讓電話落了下去,她忽然想到的是:剛才的那一下嘆息,不但從地獄中傳出,更像是自她的肺腑之中,直透了出來的!

  好了,這個故事為什麼用《一》來做題目呢?有一個很好的舊字謎,謎面是「春雨綿綿妻獨宿」,謎底就是「一」字。

  做丈夫的要注意:春雨綿綿的晚上,最好別離開妻子,不然,縱使未必會有什麼事發生,錯過了良宵,也就是人生的憾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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