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與門外漢
1
因為是報社的事,所以年輕的辦事員便將桌上的乘客名冊拿過來。
「七點三十分起飛的有這些乘客。」
龍雄和田村把名冊放在櫃臺上,打開來彎著腰一個一個的查。名冊做成卡片式,每張上計有姓名、年齡、住址、電話號碼、聯繫處等項。
「一共有多少人?」龍雄說著一邊用眼睛估算著卡片數量。
「二十七人。定員三十一人,可是名古屋航線,一般只能坐上八成。」
田村拿出報社稿紙,用鉛筆抄起名單來。姓名、年齡、住址、電話號碼,一個不漏地飛速抄了下來。
「乘客裡有什麼大人物嗎?」辦事員問道。
田村一邊抄,一邊微微地苦笑著。
過了二十分鐘,田村揮著汗,終於抄完。他拿著抄錄下來的單子同龍雄兩人研究著。
是誰乘坐在飛機裡呢?如果是犯人山本酒保的話,那麼可以用年齡來識別,查三十歲左右的人,不過四十歲以上也不可放過。不知道他的背後還有什麼人。龍雄心裡盤算著:
──上崎繪津子肯定是為這次班機的乘客送行的,說說她的特徵怎麼樣呢?
不,龍雄不願意在田村面前提上崎繪津子的事。他那個人,知道以後絕不會白白放過去的。也不知為什麼,龍雄在所有的人面前都要為上崎繪津子盡量掩飾。
何況來送行的年輕女子一定不在少數,即便說了也無濟於事。
「這班客機上的空中小姐是哪一位?」田村擡起頭來問道。
辦事員到桌旁去查了一下,旋即又走過來說:
「叫田中美智子,二十一歲。」
田村臉上的神情好像表示,二十一歲這句話是多餘的,只記下了名字。
「那位空中小姐什麼時候回到這裡來?」田村問道。
「明天早晨。名古屋的頭班機,到這裡是九點四十分。」
「唔。給你添麻煩了。」
道謝之後,兩人便走出夜裡這座空蕩蕩的辦事處。從耀眼的亮地方走出來,外面顯得格外黝暗。只有跑道上的燈照耀著夜空。
報社的車一直在外面等他們。一坐上去,田村便說肚子餓了,龍雄也覺得有些餓。
「到什麼地方去吃點兒東西吧。」
「嗯,到銀座隨便找一家吧。」
「不,還是在品川吃吧,品川近一些。」
龍雄心裡想,他難道餓得那麼厲害?田村接著說道:
「我一邊吃飯,同時還要做工作呢。」
「工作?」
「喏,就是這個嘛。」
田村用手拍拍裝在口袋裡的乘客名單。
「名單上有電話的人家,我要一個個去查一下,越快越好。」
龍雄這才恍然大悟。田村對這件案子寄託著自己的抱負,龍雄扭過頭去望著他的側臉。
車開到品川站,在一家中國飯館門口停了下來。
※※※
走進飯店,田村便問女招待有電話沒有。女招待指一指取送飯菜的長臺子,電話放在最邊上。
「最好是不要花時間的菜。對了,就要炒飯和肉丸子吧。」
點完菜,田村從口袋裡掏出紙來,一面看上面抄的號碼,一面撥電話。
「喂,是××先生府上麼?我是報社的。今晚搭機去名古屋的,是府上的人嗎?噢,是您家先生?好,謝謝。不,沒什麼事。請不必擔心。」
田村放下電話,用鉛筆在紙上寫的名字前做個記號。他對女招待說:
「我要接連向很多地方打電話,電話費回頭按次數計算,一次付清。」
接著他便按照名單,陸續撥號,手指忙個不停。
於是不斷傳來田村的聲音:「喂,××先生嗎?」每打一個電話,便做一個記號。
飯菜端來後,他叫放在自己的面前,一面用匙子吃,一邊不停地撥電話。兩腳叉開,仍舊站著。女招待都看呆了。
「不愧是新聞記者。」龍雄心裡讚嘆道,自己是做不來他那樣子的。
田村最後放下耳機時,盤子裡的飯也吃得一乾二淨。
「不清楚的,現在只剩這兩處了。」
田村用髒手帕擦著前額和嘴巴,指著名單說。
「沒有電話的,共有五個人,這兩處,我明天親自去核對一下。其他三個人是外地的,只能寫快信去問一下。」
龍雄看了看電話搞不清的兩個名字。一個是三十三歲的男子,一個是二十七歲的女子。電話號碼、住址和姓名都對不上。
「打通了電話,名字不對。大概是化名。」田村說道,「但也不能肯定這兩個人就有問題。因為也會有人乘飛機私奔的。」田村笑了起來,摘下眼鏡,一邊擦一邊說道,「這幾個不查完,是弄不清楚的。」
「外地的人沒法查,」龍雄說,「沒有電話的人家明天能查完吧?」
「那還用說!過了中午就能查完。坐社裡的車很方便。」
「下一步怎麼辦?」
「到羽田去找那個姓田中的空中小姐。」
「那麼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就料到你也要一起去。」田村哈哈大笑起來。「從空中小姐那裡,或許能打聽出點什麼來,這是我的希望。因為在飛機上,乘客的機票歸她管,她應該記得名字和人的樣子。我把名單拿給她看,讓她回憶一下每個乘客的容貌和舉止。」
龍雄覺得田村這傢伙很機靈。可是龍雄掌握著他所不知道的材料,所處的地位比他更優越。
「這倒是好主意。」龍雄誇讚說,「我來陪你去吧。」
「好吧,那就兩點鐘在報社門口等。」
兩人約好就分手了。田村乘報社的車回報社,龍雄則搭乘山手線的電車回到住處。
※※※
早晨龍雄躺在床上看報。
「瀨沼律師橫遭綁架」的消息,以大字標題刊登出來。龍雄看得很仔細,內容同田村昨晚在車上說的沒有多大出入。偵破組在談話中認為,此案同新宿的兇殺案有關,表示要嚴加追索。
關於紅樓酒吧裡的酒保及其背後的右翼組織,還沒見暴露出來。不知警視廳掌握了多少情況。龍雄考慮到,自己做偵探是個門外漢,有很大的局限性。他們行家也許會勝過自己。不,大概已經超過自己了。這倒使他感到欣慰。自己掌握的情況,即或不告訴當局,他們不久也會知道的。
總之,龍雄仍按自己的意思去進行。已經打不得退堂鼓了。哪怕自己當了唐.吉訶德也絕不後悔。
同田村約好是下午兩點。龍雄正在吃這頓很晚的早飯。
「萩崎先生,您的快信。」樓下房東大嬸送上來一封信。
是昭和電器製造公司的茶色信封。翻過來一看,龍雄不禁睜大了眼睛愣住了。是經理親筆署的名。頓時心裡產生一種預感。
拆開一看,裡面是一張信箋,以及昨天他剛交給科長的辭呈。龍雄忙打開信箋看了下去。
辭呈已閱,原壁奉還,不勝挽留之情。日前從大阪分店經理、前任專務董事處,欣聞足下之事,今後敝人將一如專務,予以方便,尚祈曲諒。此次瀨沼律師之遭意外,公司亦甚感歉疚。但望足下善自為之,特先寬假三月。敝人今夜將前往北海道,諸事請多加珍重。
◇ ◇
信的內容不料竟同自己的預感大相逕庭。龍雄手中握著信,怔了半晌。辭呈落到了席子上。
龍雄想起新科長的話,經理對科長的自殺頗感愧疚。愧不該當初那麼叱責科長,事後他感到自己是負有責任的。
對我的事情,他說要一如專務董事,給予方便,那意思分明要我繼續追查案件。對瀨沼律師的意外遭遇,經理也分擔了責任,那麼,律師一定是受經理委託去調查這檔案子的,結果招致了不幸。經理對這件詐騙案,起初本想秘密了結,由於科長自殺,大概改變了主意,請瀨沼師律去調查。現在律師又被綁架,於是便轉而鼓勵我龍雄繼續探索。
龍雄心裡有些奇妙的感觸。他做這一切,是為了情深義重的關野科長。那個壞蛋把這樣善良的人逼上死路,竟能在這世上依然逍遙自在,龍雄實在感到義憤難平。這絕不是什麼抽象的正義感,是同關野科長這樣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緊密相聯的。他即便辭職也決心追查下去,並非出於空洞的大道理,而是基於這種具體的人之常情。同時,也想以此報答被貶到大阪去的專務董事對自己的一番厚意。
龍雄認為,自己並不是受經理的委託才這麼做的,既然經理有這個意思,至少對自己也有方便之處。一次便給假三個月,也確實只有經理才能這樣豁然大度。
想到這裡,龍雄心裡不由得感到些寬慰。
龍雄於兩點鐘準時到達報社門口,田村還沒有下來。龍雄便坐在候客用的長椅子上,抽煙等他。
等了十五分鐘,田村還不來,龍雄心想,他工作可真忙,便請傳達室打電話到田村辦公室。
「他們說田村先生出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傳達室的女郎轉告說。
龍雄估計田村一定是到沒有電話的那幾家作調查去了。他昨天說過,到中午便能辦完。而且還興沖沖地約好,要去羽田機場,到時他一定會回來。龍雄打定主意,坐著等吧。
報社的大門,進出十分繁忙。來訪的人絡繹不絕,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觀察觀察可以消磨時間,免得無聊。有的人穿著筆挺,有的則穿著骯髒的工作服。有老人也有孩子,年齡各式各樣。他們來這裡究竟有什麼事呢?所有來訪的人都先請傳達撥電話聯繫。接著,有的上樓,有的便敗興而歸。其中還有些人是在照片上見過的知名人士。
女客最使人感興趣。有位小姐,以為是誰家的千金,硬是把紙塞給從樓上下來的一個記者,叫他十分為難。大概是個酒吧女。女人剛走,記者便向傳達說,以後再來,就說他出差不在。還來了一個中年女客,其貌不揚,卻架子十足,給恭請到廣告科。看樣子是廣告主顧。
過了四十分鐘,還不見田村的影子。傳達室裡的光景也看夠了,龍雄嘴裡叼著香煙,閑來無事,便隨口吟了兩句詩:
春日正當午,唯見眾生來復去。
「噢,對不起,叫你久等了。」田村頭上汗水淋漓,匆匆走了進來。
「就走嗎?」
「就走,就走。剛發了一則消息便趕來了。」田村拉住龍雄的胳膊往外走,坐進等著他們的汽車裡。
「羽田。」田村吩咐過司機,便擦著額上的汗。
「怎麼樣,查清楚了沒有?」龍雄問道。迎面吹進車裡的春風拂著他的臉頰。
「嗯,差不多了。有比這更重要的呢,你知道嗎?」田村突然瞪著眼睛問龍雄,「偵破組發布消息,已經找到犯人的線索了。」
「什麼?真的?」
「真的。各報社同時發了這條新聞。」
田村說著從衣袋裡掏出一張揉皺的紙,上面抄的是這條新聞:
四月二十五日夜,新宿鬧區小巷內發生之兇殺案,兇手並經查明,確為中央區銀座西××街紅樓酒吧(業主梅井淳子)之酒保。該犯新潟縣人,名山本一男,現年三十一歲。偵破組已向全國發布通緝令。作案當晚,該犯即離開住處,不知去向。據酒吧業主稱,犯人於一年前由同業某人介紹雇佣,當局現正按此線索進行追查。又悉,此次之得以查出兇手,乃因有人記得被害者原刑警田丸先生所戴之無沿呢帽,並認識山本其人。當日曾見兩人在府中賽馬場,故而向偵破組出面檢舉。犯人山本酷好賽馬,時常出入中山、府中等賽馬場……
2
車過品川,在京濱國營公路上飛馳,車速開始加快,從車窗刮進來的風越加強勁了。龍雄凝視著偵破組發布的消息。「兇手為紅樓酒吧(業主梅井淳子)之酒保。該犯新潟縣人,名山本一男」這段文字,在龍雄眼裡格外顯得大。他這才知道那個女掌櫃名叫梅井淳子。
「怎麼樣?」田村盯著龍雄問,「對這個犯人你有什麼線索沒有?」
龍雄很難回答。因為他一直瞞著田村,事到如今,也就不便再開口說什麼了。但是,故作不知,又實在過意不去,便說道:
「我倒沒發現是那個酒保,不過,模模糊糊覺得那個人很古怪。」
「老闆娘梅井淳子是舟坂英明的情婦,你是根據這一點推斷的嗎?」
「是啊。我上次聽說後,時常去那家酒吧觀察動靜。」
「你到了酒吧,不覺得那個酒保可疑嗎?」
「我倒沒想到酒保身上去。只顧注意常去那裡的客人了。」
這句話半真半假,龍雄覺得很苦惱。田村這樣賣力,他感到實在對不住朋友。
「山本這個酒保是兇手,大概錯不了。」田村一邊苦著臉在思索,一邊嘟噥著。
一點兒也不錯。這只有龍雄知道,可是這個情況,警察也很快便掌握了,他們不愧是內行,龍雄不能不佩服。
「萩崎,」田村的眼睛在龍雄身上一轉,「你注意到這架去名古屋的日航飛機,根據的是什
(此處有兩頁缺頁,待補。)
「麻煩你了。」
田村向站在身後的龍雄示意,匆匆走了出去。
「開到芝去。」田村說完,這才喘過一口氣似的,拿出手帕擦臉。
「白跑一趟。」他迎著風,瞇起眼睛說道。
「你找空中小姐,就是為打聽乘客的事嗎?」龍雄問道。
「那還用問。難道還有別的意圖不成。」
「你查出頭緒來了嗎?」
「差不多。你看,這就是。」
田村翻開那本看來又髒、又軟沓沓的記事本。
「電話查過,今早又跑了一趟,結果知道這四個人登記的住址不對。頭兩個人昨晚打電話時就知道不對。」
「唔。」龍雄拿起本子瞧著:
1.荒川區尾久××號 高橋慶市(三十三歲)
2.新宿區淀橋××號 西村好子(二十七歲)
3.世田谷區深澤××號 前田兼雄(三十一歲)
4.世田谷區深澤××號 前田正子(二十六歲)
「後面兩個人,今天上午坐車去找過,那個門牌裡沒有這兩個人。我猜是化名。」田村解釋說,「可是,看了這個名字,我發現有個共同點,你明白嗎?」
「你是說,這兩個男的,年齡與山本差不多,對不對?」
「對。」田村笑了笑,「我想向空中小姐專門打聽這兩個人,弄清他們的來歷。」
車從品川向北拐,駛入五反田一帶。
※※※
當天早晨,東京站客運科接到一個電話。
「我們是從岐阜來東京的參觀團,一共是二十三個人。有一個生急病,需用擔架擡回岐阜。我們準備乘下午一點三十分的快車,能否特殊照顯一下?」
「要怎樣特殊照顧呢?」站務員問道。
「譬如讓我們乘三等臥鋪。」
「乘臥鋪恐怕不行,臥鋪票一個星期前開始預售,現在一張也沒有了。是什麼病呢?」
「胃潰瘍。突然惡化,路上很不方便。又不能留下他一個人住院我們回去,所以現在覺得很為難。」
站務員叫對方先等一下,便同上司商量這一件事。
「臥鋪沒辦法了,如果是普通客票,可以讓他躺在座位上,旁邊有人照顧,不知道這樣行不行?」
聽站務員這麼說,對方沉吟了一下又說道:
「沒辦法,只好如此了。可是,擡著擔架從剪票口進來,怕妨礙別的旅客,可不可以從其他入口擡進去?」
毛毯仍舊蓋到鼻子上。
乘務員走了過來。他俯視著病人問道:
「坐到岐阜不要緊嗎?」
回答說「不要緊的」,是真圓寺那個主持。
「已經睡著了。方才還說蠻舒服的。讓你費心,很對不起。有我們在這裡照料就行了。」
乘務員說了句,「多加小心」,便匆匆走開了。其他旅客的視線,起初也被吸引到照顧病人的這夥人身上,列車開動之後,便沉浸到各自的天地裡去了。
此刻正是四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四十分左右。這種時間上的交錯,如果以空間來說明,那就是龍雄和田村坐著汽車,經過五反田去空中小姐田中美智子家的路上,而載著病人南下的快車「西海號」,則已經準時開過靜岡縣的沼津站了。
3
穿過二本(左木右廈)市營電車道之後,汽車開進一條狹窄的街道,司機一邊查著門牌號碼,一邊不停地轉駕駛盤。好不容易開到一家酒店門前停下。司機問過酒店,又打開汽車門坐進來說道:
「說是在附近一條橫街裡。」
田中美智子家是第三幢房子,從黑色的木板圍牆上,看得見院內的夾竹桃。
田村拿出名片來,她母親神情有些吃驚。
「出什麼事了嗎?」
「不,沒事兒。我們想向美智子小姐打聽一下飛機上旅客的情況。她在家嗎?」
「在,請裡邊坐吧。」
「不必了,這兒就行,我們馬上就要告辭的。」
進門的地方很窄,田村和龍雄便坐在臺階上。
田中美智子從裡面走出來,是個二十三、四歲、梳短髮的姑娘。臉上笑容可掬,應酬待客相當純熟。
「我是田中美智子。」口齒很伶俐。
「你休息了還來打攪,很過意不去。」
田村向上推了一下眼鏡,忙不迭地從口袋裡掏出記事本。
「昨天你乘了去名古屋的末班機吧?」
「是的,是我值勤。」
「我想了解一下當時旅客的情況。」
「哦。」
「這兩個人,你是否還有印象?」
本子上記著高橋慶市和前田兼雄兩個名字。
田中美智子的大眼睛,靈活地瞥了過來,那眼光是冷淡的。
「乘客裡或許有這兩位,可是我對乘客本人一點也不了解,談不出什麼情況。」
「你說什麼?」田村張大了眼睛說,「飛機上不是你掌管乘客的機票嗎?」
「不,我不管這事。」田中美智子露出笑容說,「我只保管乘客的名單,而且也沒有拿名單同本人對過,只核對一下人數。」
「啊,是這樣!」
田村和龍雄面面相覷。兩個人從未乘過飛機,所以毫無常識。田村神情甚為沮喪。
「不過,你同乘客總有些接觸吧?」龍雄開口問道。
「那是有的,端端茶,送送糖的,做些服務的事。」
「當時你是否注意到,有什麼形跡可疑的男客沒有?」
聽到「形跡可疑」,美智子側著頭想了想說:
「這可難說。」
「請你仔細想一想,就是昨晚上的事,總會有些印象的。」田村從旁插了一句,竭力想從這位空中小姐身上得到一些線索。
「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田中美智子沉吟了一下說道。
龍雄心裡尋思,這麼問,的確叫人不好回答,還應再具體些才行。於是問道:
「有個男客,三十來歲,這樣的人,乘客裡大概沒有幾個吧?」
「那倒是。」田中美智子擡起大眼睛又問,「那人長的什麼樣子呢?」
「是個長臉。沒有什麼特徵,很難形容。不算難看,也不戴眼鏡。」
「穿的什麼衣服?」
「那就不知道了。」
美智子用小手指支著面頰,在搜索著記憶。三十來歲的男客,好像在拚命回想那張座位。
「他的職業是什麼?」美智子問道。
不錯,這是考慮的一個方面。平日看慣了形形色色的旅客,所以憑客人的外表,也能大致上猜出他們的職業。
「在酒吧裡當酒保的。」
龍雄這樣說,她便又側起頭來,神氣之間,彷彿是輕易判斷不出來。
「乘客裡有沒有那種心慌意亂,坐不安神的人呢?」龍雄又補充一句。
於是美智子問道:
「是做了壞事的人嗎?」
「是的,實際上──」他不便說出是殺人犯,便改口說,「是同某樁案件有關的人。」
美智子這才恍然大悟,方知他們拿著報社名片的來意。
「我不知這能否說成是心神不定,」美智子說,「有個乘客非常急於趕火車。對了,他倒是三十來歲的樣子。」
龍雄和田村不由得一齊盯住田中美智子。
「趕火車?」
「嗯。他說要乘十點十分名古屋發的那班火車。飛機是九點半到達小牧機場,他問過幾次,是否準時到達,從小牧機場乘公共汽車去名古屋火車站需要多少時間。我告訴他,汽車要半個小時。他便喃喃自語,說趕上車就好了。樣子很焦急。」
「從名古屋到什麼地方的火車?」
「他沒有說,那就不知道了。」
「是十點十分名古屋發的車嗎?」龍雄又問了一遍。心想,只要查一下火車時刻表就能知道。
「此外,你還注意到別的情況嗎?」
「我實在記不得了。」
兩個人很客氣地道謝告辭,田中美智子送到大門口。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身材修長,穿上制服一定會很相稱的。
「這麼說,從昨天到今天上午,我煞費苦心,調查這張旅客名單,很遺憾,難道竟白費了不成?」田村坐上車,苦笑著說道。
「哪裡,一點兒也不白費。」龍雄安慰他說,「單憑你發現乘客裡有人使用化名,功勞就不小。」
「可是現在也無法再追查下去了。」
「馬上就要查。喂,找家書店停一下車。」
「哦,對了。」
不到五分鐘的路,便有一家書店。汽車停住,田村跑去買來一份火車時刻表。
「嗯,名古屋,名古屋──」田村短粗的手指,急急地翻著時刻表。
※※※
「東海道一線由名古屋發車南下的,有二十二點五分的慢車。與十點十分的一班車差五分鐘,不是這一趟。北上的有二十二點三十五分,完全不對。」田村又翻到另一頁。
「關西線的車有開往龜山的,是二十二點整,可惜這個也不對,早十分鐘。剩下的只有中央線了。」田村又迅速翻過幾頁。
「名古屋,名古屋──」手指在表上移動著,突然,用胳膊肘撞了龍雄一下。
「噯,有了,是這個!」
污黑的指甲指著時刻表上密密麻麻的鉛字,送到龍雄眼前。
「二十二點十分,慢車。」
龍雄在看時刻表的時刻,田村的氣息都吹到他的臉上了。
「噢,乘的是這列車,中央線!」龍雄點點頭說,「這班車很怪,終點站只到瑞浪。」
「可不是。他要去的就是那一帶。」
從名古屋到終點站瑞浪之間,田村一站站地數過來。
「主要有七站。不知他是在哪一站下的車。」
龍雄笑著問:
「你已經認準他就是兇手了嗎?」
「我先假定他是兇手吧。」
田村這樣說,龍雄也沒有什麼可不服氣的。不管怎樣,飛機上的乘客中,肯定有一位是上崎繪津子去送行的。
彷彿可以確定他就是山本酒保,即支票騙子「堀口」,同田中美智子介紹的情況也相符。
「後面還有火車沒有?」
見龍雄發問,田村的眼睛又在時刻表上搜尋起來。
「此外只有二班快車。」
「哦,是這樣。這麼說來,他是非乘二十二點十分這輛慢車不可了。」
龍雄覺得那人要趕這趟慢車,必有別的原因。於是問:
「噯,是哪七個站?」
「唔,有千種、大曾根、春日井、高藏寺、多治見、土岐津、還有瑞浪。」田村唸了一遍站名。
「名古屋的下一站和再下一站,可以乘市內公共汽車或是別的車。既然乘火車,按道理應該在第三站以後下車。」
「唔?言之有理。那就集中查這五個站吧。這樣便省事多了。那麼,先從這五個站查起。」
「你打算親自出馬?」龍雄打量田村那精悍的面孔問道。
「想去。同處長商量商量看。名古屋我們有分社,可是這件事不能託分社那班傢伙辦。」田村目光烱烱地說道。
龍雄拿起時刻表,看著那五個站名。
春日井。高藏寺。多治見。土岐津。瑞浪。──是哪一站呢?最大的站倒是多治見……
龍雄也有意乘這趟車去碰碰看。都是些鄉村小站。他覺得,去一趟或許能找到什麼線索。
但是,他還不像田村那樣已經打定主意,心裡總有些猶移。
※※※
當晚八點半,東京站客運科接到岐阜站打來的電話。
「喂喂,我是岐阜站副站長,關於三十九次列車西海號有個病人從東京站上車的事,貴站曾同我們聯繫過。」
「啊啊,讓你們辛苦了。已經平安到達了嗎?」接電話的站務員問道。
「我們等了半天,還派了兩名站務員到月臺上去接,可是並沒有病人下車。」
「怎麼,沒下車?」
「是啊。下車的乘客都生龍活虎,個個蠻健康的。」副站長的聲音裡帶些不滿的意味。
「那就奇怪了。說的是在岐阜站下車嘛,請等一下,我想想看,是怎麼說的來著。啊,對啦,有沒有下來一夥佩戴真圓會臂章的人一共有二十三、四個。」
「沒有戴臂章的人下車呀!」
「咦,一個都沒有?奇怪。他們是團體乘客,說在岐阜下車。一夥人全佩戴著臂章。用擔架擡了一個病人。」
「肯定是三十九次列車嗎?」
「那絕對沒有錯。」
「那趟車到我們站上,沒有這樣的乘客下車。接到你們的電話,我們便做了安排。」
「是嗎?叫你們多費心了。回頭我們再向列車員了解一下吧。」。
擱下電話後,站務員很納悶。──怪事兒,那幫人嚷嚷說,要到岐阜下車,難道臨時變卦,繼續坐下去了?本來這事也無所謂,可是既然通知了岐阜站,讓人家白等一場,卻也有必要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西海號」是二十二點三十分到大阪,列車員要在那裡換班。
到二十二點四十分,東京站的站務員便和大阪站通話,找「西海號」上的列車員。
「喂,三十九次列車的乘務員嗎?」
「是我。」
「東京站有個病人上車要到岐阜,你知道這件事吧?」
「知道。是坐在第一節車廂的那個病人吧?從東京一開車我就記著這事。」
「他們是在岐阜下的車嗎?」
「那個──」乘務員略一沉吟,又接著說,「火車從尾張一宮站開出時,我便走去,要提醒他們下一站該下車了,這時發覺他們已經不在車上了。」
「什麼?不在車上了?」
「嗯,是些別的旅客坐在那裡。」
「你知道他們在什麼地方下車的嗎?」
「噯呀,那我可沒留意。」聽聲音,可以想像得出乘務員不安的神情。「因為忙別的事,騰不出手,再說,他們有人在旁邊照顧,我便挺放心的。」
「他們全戴臂章嗎?」
「在東京站上車的時候倒是戴著的,過小田原,我去查票,他們全摘下來了。」
「那你不知道他們在哪一站下的車?」
「到濱松的時候,病人和那幫人確實還都在,我去那節車廂看過,所以知道。可是那以後,就不清楚了。」
結果依然不甚了了。
「這真是怪事兒。」站務員咕噥著,把這件事講給在場的同事聽。
這時,有個刑警閑蕩進來,碰巧聽見這話。刑警是因為瀨沼律師綁架案,專在火車站進行警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