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十 審判日</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十 審判日</h3><br /><br />  現在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逝去,但卻毫無撒旦的蹤影。少了他,日子就顯得很難捱。但相反的,占星家從他的月球之旅歸來後,卻常在村莊的各處走動得很勤;──他冒著大眾的輿論不管;他的後背中央經常要挨上一顆石子。因為某些對巫者深切痛恨的人,總是一有機會就暗地裡向他丟石子;尤其當他們能不被人看見的時候,同時兩種對瑪格特有利的趨勢正漸次醞釀。其一就是撒旦──他本來就對她沒有什麼興趣的,──在一兩次傷害到她自尊心的拜訪之後,就再也不到她的家裡去了。因此撒旦在她內心裡的地位,正漸次的隱退。其次就是關於威廉.馬德林落魄潦倒的消息,接連不斷地由老烏爾蘇拉傳遞過來;這些音訊總是使瑪格特很沮喪;他對於撒旦的嫉妒,實在是最主要的原因。這兩件事刺戳著她;這種變化的組合,正使她日趨於有利。──現在她對撒旦的興趣正日趨於冷卻,而她對威廉的興趣,則相對的熱化起來。她的這些轉變,正足以使威廉再度煥發起來,並做某些事,而使得公眾的談論再度的傾向於他。<br /><br />  現在機會來了。瑪格特託人去請求他,在下一個即將到來的審判日,為她的叔父辯護。他感到很高興;竟然因此不再喝酒;而很勤奮地開始著手準備。事實上,他比預期的遠為勤奮;因為這並不是一個有希望的案子。在他的辦公室裡,他跟西皮及我談了很多次;對我們的證辭,也追根究柢地再三加以研討,指望在糟糠中發掘出有價值的穀粒。但當然啦,收穫卻是少得可憐。<br /><br />  假如撒旦出現的話,那該多好!這個想法不絕地纏繞在我的腦際。他必定能提供一些途徑來贏得這個案子;因為他曾經說過,這場官司是可以勝訴的;因此他必然知道應該怎麼著手。但日子一個又一個地溜走了;他卻一直沒有來。當然,我一點也不懷疑:這一個官司會獲勝,而且彼得教父以後的生涯會過得很快樂。因為撒旦曾經那樣子說過。不過,我曉得,假如他能夠到來,告訴我們怎樣進行,則我將感到更大的快慰。對於彼得教父來說,這實在也已經是該使他獲救,使他趨於快樂的時候;因為根據一般報告,他已經因不堪囚禁之苦,以及這件不名譽行為的重大負荷,而整個的癱瘓了。除非他能夠很快地被釋放,否則他即將無助地死去。<br /><br />  最後,審判日終於到了;人們從各處匯集到此地來聽審;──包括許多來自遠處的陌生人。是的,每一個人都到了,除了被告以外。他的身體太纖弱,而經不起這一陣煩勞。但瑪格特是在場的;她滿懷著希望,儘可能地把精神保持得很好。那一筆錢也被提上來,被傾放在桌上;那些享有特權的人則把它們拿在手上賞玩、檢視、驗證一番。<br /><br />  占星家已經就證人的席位。他為這個場合,特別戴上他的最好的帽子,並且穿著禮服。<br /><br />  問:你聲明,這一筆錢是你的?<br /><br />  答:是的。<br /><br />  問:這一筆錢是怎麼到你手上的?<br /><br />  答:有一次我遠行歸來,我在路上發現了這一袋錢。<br /><br />  問:什麼時候?<br /><br />  答:兩年多以前。<br /><br />  問:你怎麼處理它?<br /><br />  答:我把它帶回家,把它藏在我的天文臺的一個隱密處所。然後我試著找尋失主。<br /><br />  問:你盡力去找尋他嗎?<br /><br />  答:有好幾個月之久,我都在努力探尋;但沒有什麼結果。<br /><br />  問:然後呢?<br /><br />  答:我想,或許不值得再去尋找了,因此我想用這一筆錢來整建隸屬於修道院及修女院的「棄兒收容所」。我把這一筆錢從它的藏放處取出來,把它數一數,想看它是不是減少了一些。然後……。<br /><br />  問:你怎麼停住了呢?請講下去。<br /><br />  答:很抱歉,我不得不說及這一點。當我把錢數完,又把袋子放回原處的時候,我抬起頭來,發現彼得教父就站在我的後面。<br /><br />  有些人在低語,「看起來很糟;」但其他的人則回答道:「唉,但他是一個騙子呀!」<br /><br />  問:那樣子使你不自在嗎?<br /><br />  答:不,當時我並沒有感到這一點;因為彼得教父經常不聲不響地就到我那兒去,乞求我給予他一些微小的幫助。<br /><br />  問:講下去。──<br /><br />  答:最後我還是沒有把這一筆錢捐給「棄兒收容所」;我選擇了──等待另一年,並繼續我的探尋。當我聽說彼得教父撿到一筆錢,我感到很高興,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跑進我的腦海裡。甚至於當我回到家裡一兩天,發現到我的錢丟了,我也一直不感到懷疑;直到有三件事跟彼得教父的好運相連結在一起。<br /><br />  問:請把它們列舉出來。<br /><br />  答:彼得教父在一個小徑上找到那一筆錢,我則是在路上找到那一筆錢。彼得教父拾得的,通通都是金幣達克特,我撿到的也是。彼得教父拾到的共有一千一百零七個達克特,我撿到的也剛好是那個數目。<br /><br />  他的證詞結束了。他所說的確實在它一個屋宇裡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這一點並不難看得出來。<br /><br />  威廉.馬德林向他發問了好幾個問題;然後他就叫我們小孩子;我們也就把所發生的事講了出來。我們所講的,使得人們捧腹大笑;並且使我們感到羞恥。我們簡直感到難受透頂;因為威廉感到非常洩氣,而且他把這種失望的情緒也表露出來。他業已竭盡所能;可憐的年輕人啊!他並不順利,而那些曾經出現過的同情,現在可不傾向於他的訴訟當事人。由於占星家的品德,他所說的故事,很難使法庭及人們相信;但對於彼得教父所經歷的事,一定也很難使人信服。我們實在已經窘極了;但占星家的律師卻說:他確信他不應該再向我們發問任何問題,因為我們所講的故事本身已顯得那麼脆弱,他不忍心再對它施予任何的觸擊。──每一個人都在偷笑;更使我們窘得無地自容。接著他作了簡短、尖酸刻薄的結語,把我們所說的故事嘲弄得一文不值。他把它說得非常的荒唐與孩子氣,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都是不可能,而且是愚蠢的。他的話使得每一個人大笑,直到眼淚都掉了出來。最後瑪格特無法控制她自己,竟大聲痛哭起來。我著實很為她難過。<br /><br />  現在我注意到有某些事物使我振奮起來;撒旦正跟威廉並排著站在一起。而且有著多麼明顯的對照呀!撒旦看起來是那麼精神弈弈,他的眼睛及臉上都顯露著神采,而威廉則顯得無精打采。現在我們兩個小男孩可樂開了。我們斷定,他一定會提出證詞來,將法官及人們說服,使他們把黑色相信是白的,而把白色相信是黑的;或者任何他所要的顏色。我們往四下裡張望,想探察一下人們對他作如何想法;因為他是那麼靜雅,那麼瀟灑;你知道,──可是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因此我們知道,他是隱而不現的。<br /><br />  律師在作最後的陳述;當他正說得振振有詞的時候,撒旦開始融入威廉的身上,慢慢地消失了。然後就發生了大轉變;他的神采開始自威廉的眼睛裡閃現出來。那位律師很嚴厲地結束了他的言詞;而且是帶著榮耀。他指著那些錢,說:「對於金錢的貪愛,實在是所有罪惡的根源。它就躺在這兒,這自古已然的誘惑物;最近更由於它最後的勝利而使人蒙羞;──一個上帝的使徒以及他兩位可憐的年幼的犯罪幫手;假如金錢能夠講話,那麼讓我們期望:它一定會承認,所有對金錢的征服都是最可鄙視、最重大的悲哀。」<br /><br />  他坐下去了。威廉則站起來,說:「從原告的證詞中,我斷定:他在路上撿到了這一筆錢,那已經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請糾正我,假如我誤解了你的話。」<br /><br />  占星家說,他的話沒有錯。<br /><br />  「而且這一筆撿獲的金錢,在一個特定的日子──去年的最後一天──以前,還是保留在你的手上,糾正我,先生,假如我說錯了。」<br /><br />  占星家點點頭。威廉轉向法官席,說:<br /><br />  「假如我證明這一筆錢並不就是那一筆錢,那麼這些錢就不是他的囉!」<br /><br />  「當然不是!但這是違反常規的。假如你有這樣的一個證人,你有義務請他作證而叫他出庭呀!……」<br /><br />  他的話頓住了,開始與其他的法官磋商。同時對造的律師顯得很激動,他開始抗議說,在程序上此時不應再准許新的證人出庭。<br /><br />  法官們終於決定:對造律師的論點是正常的,因此他的抗議應予照准。<br /><br />  「但這並不是新的證人。」威廉說:「它業已部分地參與了。我說的是錢幣本身。」<br /><br />  「錢幣?它能說些什麼呢?」<br /><br />  「它能說,它並不是占星家所曾經占有過的那些錢幣;它能說,在去年的十二月底前,它還尚未存在過。藉著它上面的日期,它能說出這一點。」<br /><br />  果然如此!當律師及法官們奔向那些金錢,把它們驗證並驚訝地叫起來的時候,法庭裡的人們真是興奮到了極點,每一個人也都因為威廉能湊巧地想到那一點,而讚佩他的機智。最後秩序又告恢復了;庭上說:<br /><br />  「所有這些錢幣,除了四枚以外,都塑著今年的日期。對於被告,法庭表示真誠的同情與深沉的惋惜。──他是一個無辜的人,由於不幸的誤會卻遭受不應得的囚禁及審訊的屈辱。──原訴駁回!」<br /><br />  因此,金錢竟能夠講話;雖然那位律師認為它不能。法官們站起來,此時幾乎都跑向前去跟瑪格特握手,向她祝賀;然後又去跟威廉握手,並且讚美他。那時撒旦已從威廉的身上脫退出來;他站立在那兒,好玩地向四下裡張望;人們就從他站立的地方走過,但卻不曉得他就站在那兒。威廉也想不通,他自己怎麼會在最後的一剎那,忽然想到那錢幣上的日期,而不是早一點就想到。他說:他只是很湊巧地想到這一點,就在一瞬間,宛如是一個靈感;而他就此毫無遲疑地把它講出來;雖然他並未驗證過那些錢幣;但他好像知道那是真實的。他真是誠實極了;那就是他本來的樣子。其他的人將會假裝著很早以前就想到這一點,但為了讓大家驚奇,乃把它保留到最後才說。<br /><br />  現在他的臉色可又陰鬱下來;最少你可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業已喪失撒旦隱存在他身上時的那份光彩。他幾乎又回復到原來的萎靡,──雖然,曾經有過振作的片頃,當瑪格特走來,稱讚他,向他道謝,並說,她禁不住要為他感到驕傲。占星家悻悻然離去;一邊還在咒罵著。所羅門.依沙克把那些錢撿收起來,把它帶走了。──那一筆錢款曾經歸屬於彼得教父;目前是美好而無爭議了。<br /><br />  撒旦也走了。我猜想他一定是興高采烈地去向被囚者報告一個大好消息。就這一點我是猜對了。瑪格特和我們其他的人都懷著極度歡悅的心情,也急急忙忙地趕到那邊去。<br /><br />  是呀;撒旦所做的是這樣的,他在那一個可憐的被囚者面前出現,歡叫道:「審判已經結束了;根據法庭的判決,你被當作是竊賊的屈辱,就此終止了。」<br /><br />  這一個衝擊簡直奪去了這個老人的理智;當我們在十分鐘以後抵達時,他正豪邁地往上往下不停地跨步;並且不斷地給這一個人、那一個人以及其他的警察、獄吏下命令;還稱他們是:皇家侍從長,某甲王子、某乙王子、艦隊司令、陸軍元帥以及所有諸如此類荒唐已極的台辭。他簡直快樂得像一隻小鳥;不啻是把自己當作是國王呢!<br /><br />  瑪格特投入他的懷抱裡,大哭起來。而事實上每一個人幾乎都被感動得快要心碎了。他認出了瑪格特,但他簡直不能了解她為什麼要哭。他拍著她的肩膀,說:<br /><br />  「不要哭;心愛的,你要知道,那麼多人在這兒呢!而且太子妃是不該這個樣子的。告訴我你的困難──它會獲得補救的;沒有什麼國王不能實現的事。」然後他向四周望望,看到了老烏爾蘇拉用她的圍裙在揩拭眼淚。他對此又感到很困惑,說:「你又是怎麼一回事?」<br /><br />  在啜泣中,她迸出了斷斷續續的言語,說:看到了他,使她非常感傷。他對那一點回想了一下,然後就咕噥著,好像對自己說:「有一個單身的老傢伙──公爵的未亡人──能表達得很好;但她總是用鼻音講話,因此不能夠講出她所要說的;其實是連她自己也沒搞清楚。」他的目光投注在威廉的身上。「印度的王子,」他說:「我敢斷定太子妃所關心的是你。她的眼淚會被拭乾的;我將不再擋在你們兩個人中間;她應該分享你的王座。而且在你們倆之間,你應該繼承我。小淑女啊!我這樣子決定可好?現在你可以微笑了吧?不是嗎?」<br /><br />  他安慰著瑪格特,並吻了她。他想要使自己及我們每一個人都稱心滿意;──只是他無法為我們每人都做足夠的事;但他卻開始分封國土,並分派這一樣,那一樣東西。我們每一個人所得到的,最少是公、侯的地位。最後人家總算把他說服:他該回家去了;他就以一種誇大的、堂皇的步伐舉步邁進。一路上人們看到他是那麼滑稽──一聽到歡呼他就感到無比的欣悅,大家就依著他的願望,而開玩笑地向他歡呼,他以謙卑的鞠躬與莊重的微笑來答禮;而且一再地伸出一隻手去,說:「祝福你們;我的國民。」<br /><br />  在我曾經看過的場景之中,這真可算是極可憐的一幕。沿路上瑪格特及烏爾蘇拉都大哭著。<br /><br />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的遇到了撒旦;我就責怪他:為什麼要用那個謊言來欺騙我。他一點也不困窘,反而是鎮靜自若地說:<br /><br />  「哎,你弄錯了。我跟你說的是實話。我說,他的餘生都會很快樂。他真的會很快樂啊!他會經常的把自己當作是國王;他因此所擁有的驕傲與喜悅,將延續到他臨終以前的日子。他的現在以及來日,都將在這樣的一個帝國裡,作為一個十分快樂的人。」<br /><br />  「但你所使用的方式,撒旦,那種方式!難道你非把他的理性剝奪掉,不能達到這一個目的嗎?」<br /><br />  想要把撒旦激怒,簡直是很難的;但這一次可奏效了。<br /><br />  「你簡直是笨驢!」他說:「難道你盲目到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嗎?──『精神健全』與『快樂』是不可能連結在一起的。沒有一個神志清醒的人會是快樂的。因為對他來說,生活是真實的;由於腦筋清楚,於是他就看得出來,生活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只有發瘋的人能夠是快樂的;但那種人並不很多。那些把自己想像成帝王或者是神的人,──他們是快樂的。其他的健全人則並不快樂。當然啦,沒有一個人能在他的任何時刻都整個地保持正常的心智;但我已經查證了極端的情況。我從這一個人的身上把人類所稱的『心智』這種冒牌貨取走。我用一種鍍了銀的玄想,來取代他的洋鐵罐似的生活。你看到它的後果啦!但你卻要挑剔!我說,我要使他永遠過快樂的日子,我把它實現了。我已經使他變得很快樂──藉著對人類唯一可能的方式。──然而你卻並不滿意!」他頹然地嘆著氣,說:「這種族簡直是難於巴結的。」<br /><br />  你看,就是這麼一回事。他簡直就不曉得怎樣對人類施予恩惠──他只會把人殺死掉,或者使他發瘋。我只好向他道歉;但在私下裡,我在那一刻再也不去想他的那些處理方式啦。<br /><br />  撒旦慣於說,我們人類接續不斷地過著自我欺騙的生活。從搖籃的日子以迄於墳墓的人生盡頭,都陷於虛假與迷想之中;但卻把它誤以為是「實體」,也因此整個人生成為幻妄的謎。人們想像著自己具有美好品質的標記,並因此炫耀;但實際上他卻並未佔有它。他把自己當作是金子,但實際上無非是銅而已。有一天,當他是在同樣的一種心境下,他更說──人具有幽默感。我因之興高采烈起來。我說,我們人類具有這種特質。<br /><br />  「你們人類就是這個樣子的。」他說:「還尚未到手的東西,他卻就已經在宣揚了。而且他有一盎司的銅,卻總以為是有一噸的金粉;你們有一種荒誕不經的幽默的認知力;再也沒有別的。你們之中一大群人都擁有它。這一群人看到了千百種低級的、瑣碎的事物的滑稽面;──露骨的不和諧;主要是怪異的言語,荒唐的事蹟,惹來癡笑的對象。百萬種存在這世界的高級的詼諧,則由於他們眼光的愚鈍,而被塵封起來。這樣的一個日子──有一天,人類將覺察這些幼稚的思想可笑,因此對著它們大笑不已;又由於嘲笑它們,乃把它們摧毀──會來臨嗎?你們人類由於窮困的緣故,確是有一種真實有效的武器──笑。權力、金錢、教條、祈求、迫害──這些能夠匯聚成為巨大的騙局──推動它一點點──把它削弱一點點,──一世紀又一世紀地;但只有藉著『笑聲』能夠在俄頃把它吹成碎片;把它炸得粉碎。在笑聲攻擊之下,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抵擋得住。你們卻常常急躁地使用其他的武器攻擊。你可曾經使用那一個嗎?不,你們把它擱置一旁,而使它生銹了。作為人類的一份子,你們可曾使用它嗎?不,你們欠缺意識與勇氣。」<br /><br />  ※※※<br /><br />  我們又從事旅行,而停留在印度的一個小村莊裡,賞玩著一個變戲法者在一大群土著面前玩弄他的把戲。那些戲法真是很玄奇;但我知道撒旦能夠勝過他那些遊戲;我就請求他賣弄賣弄。他答應了。他裝扮成戴頭巾及穿短褲的土著,並且非常體諒地賜予我那種語言的暫時的知識。<br /><br />  變戲法者展示了一粒種子,他用泥土把那種子覆蓋在一個小花盆裡,然後他又用布片蓋在盆子上。過了一分鐘,那布片開始升起;過了十分鐘。它已經升高一呎,然後他把那布片揭開,現露出一棵小樹。那樹上長著葉子與成熟的果子。我們吃著果子,竟然香甜可口。但撒旦說:<br /><br />  「你為什麼要把盆子覆蓋著?你難道不能在陽光下把樹培育起來嗎?」<br /><br />  「不!」變戲法者說:「沒有人能夠那樣做。」<br /><br />  「你還只能算是學徒。你還沒有弄懂這門技藝。給我種子,我表演給你看。」他拿了種子,說:「從這一粒種子,我將讓它長出什麼呢?」<br /><br />  「這是櫻桃的種子,當然你會使它長出櫻桃。」<br /><br />  「噢,不,那簡直太索然無味了。任何一個生手都會做的。我可以讓它長出橘子樹嗎?」<br /><br />  「噢,是呀!」變戲法者大笑不置。<br /><br />  「我可以讓它也長出橘子以外的果實嗎?」<br /><br />  「假如上帝答應的話!」他們所有的人都笑開了。<br /><br />  撒旦把種子放在地裡,在它上面放上一把塵土,喊道:「長起來!」<br /><br />  一株小樹幹直射出來,開始迅速地成長著。它長得那麼快:僅僅五分鐘,它已經長成一棵大樹;而我們就坐在樹蔭底下。讚嘆之聲四起,接著大家都往上望,看到了又奇異又美麗的景色。那些樹枝上竟然綴滿了琳瑯滿目的各種果子,有──橘子、葡萄、香蕉、桃子、櫻桃、杏等等。有人拿來了籃子,大家開始採果子。大家蜂擁地圍著撒旦,吻著他的手,並且讚美他,稱他是變戲法者的王。這個消息很快地就在城裡傳開了,每一個人都奔跑著,來觀賞這個奇觀,而且他們也都記得把籃子帶來。但那一棵樹總是能勝任的,任何一些果子剛被摘去,新的果子馬上又長出來。籃子總是二十籃、一百籃地裝得滿滿的,但「供給」卻總依然是接續不斷。最後一個穿白色亞麻布服裝、戴遮日帽的外國人走來。他憤怒地喊叫道:<br /><br />  「走開,滾出去,你們這些狗。這一棵樹在我的土地上,它是我的財產。」<br /><br />  土著們把籃子放下來,謙卑地順從著。撒旦也謙卑地順從著,他把手指頭放在額角上,依著那些土著的方式,而且說:<br /><br />  「請你讓他們高高興興地採一個小時吧!先生,──只是如此,而不再增多。一小時過後你可以禁止他們,而你仍將擁有更多的果實──比你和這個國家加起來在一年內所消耗的果實還要多。」<br /><br />  那些話使那外國人異常憤怒。他怒斥道:「你是什麼人?你這個流氓,竟告訴你的長輩,他們該做些什麼,以及他們不該做些什麼!」同時他用他的手杖擊打撒旦,並緊跟著踢上一腳。<br /><br />  那些果實在樹枝間枯萎、腐爛了,那些葉子萎謝、凋落了。那外國人驚訝地瞪視著赤裸的枝條,他的喜悅消散了。<br /><br />  「好好地照顧這一棵樹,因為它的健康跟你的健康相連在一起。它再也不會生長了,但假如你好好地照顧它,它就還會活得久一些。每個晚上每隔一小時,你必須為它灌一次水;──而且你要親自動手,由其他人代理是不行的,而且改在白天來動手也不可以。只要你在任何一個晚上的任何一個小時沒有給它灌水,那麼它就要枯死,而你的生命也完結了。你再也別夢想要回到你自己的家鄉;──你不會抵達那兒的;可別作任何──那些晚上需要離開家門的──業務或其他愜意的約會,你可承擔不起風險;可別把這一塊土地出租或賣掉──那將是不明智的。」<br /><br />  那外國人顯得很驕傲,而不願意向撒旦哀求。不過在我看來,他是希望向他懇求的。當他正站在那兒愚騃地瞪視著撒旦時,我們消失了。我們抵達了錫蘭。<br /><br />  我真的為那個人感到很難過;但也感到很迷惑;撒旦為什麼不像他通常的作法,把他弄死或者使他精神錯亂呢?假如他那樣子做的話,可要慈悲得多了。撒旦洞察了我的思想,就說:<br /><br />  「假如不是為了他的妻子,我就會那樣子做的。他的妻子可沒有得罪我呀!她現在正從她的祖國──葡萄牙──來看他呢!她現在是好好的,但不會再活得很久。她急切地想與他見面,並且想要說服他,明年一道回國去。但她將死去,而對於他的困境──不能離開那塊土地,毫無所知。」<br /><br />  「他不會告訴她嗎?」<br /><br />  「他呀?他才不會把那個祕密洩露給任何人知道。有時候它會在睡夢中展現開來,有時候某些來自葡萄牙的客人的僕從,會似有所聞。」<br /><br />  「那些土著之中,難道沒有人了解你對他們所說的話嗎?」<br /><br />  「他們沒有一個人了解。但他常常會猜想,是不是他們之中某些人早已知道這一件事。那種恐懼將把他折磨,因為他本來對他們是一個很刻薄的主人。在他的夢裡,他會想像著他們把他的樹劈倒。那種徵兆將使他日子過得很不安寧,而對於他的夜晚,我業已有所安排。」<br /><br />  看到他為那個外國人設計了這麼一個存心不良的計畫來滿足他自己,使我感到很悲傷──,雖然這種悲傷並不是頂尖銳的。<br /><br />  「你告訴他的那些話,他相信嗎?撒旦!」<br /><br />  「本來他並不相信的;但我們的驟然消失,可促成他信服。那一棵樹,從前那兒本來是沒有樹的,又助上一臂之力。那些瘋狂競長,各色各樣的果實──以及它們瞬間的萎謝──所有這些都是助力。讓他自己去思量吧!讓他自己去推理吧!但有一件事是確切的;他必須為那一棵樹灌水。不過在這件事以及夜晚的中間,他會以一種很自然的、很小心謹慎的方式,來開始他那被改變了的生活。」<br /><br />  「那又是什麼呢?」<br /><br />  「他將會招請一個祭師來為那一棵樹驅邪,你們就是這麼好笑的種族,而絲毫也不加懷疑。」<br /><br />  「他會把事情告訴那位祭司嗎?」<br /><br />  「不,他會說,來自孟買的一位變戲法者栽了那一棵樹,他希望把變戲法的魔鬼從樹裡驅趕出去,使得它能夠再繁茂與果實纍纍。但祭司的咒文將不發生作用;然後他就會放棄詭計而把他的水盆準備好。」<br /><br />  「但那位祭司會把樹燒死掉。我知道這一點,他不會讓它留下來的。」<br /><br />  「是呀,假如是在歐洲的任何一個地方,他還會把人也一起燒死掉呢!但在印度,人們是開化多了,因此這些事不會發生,他會把那祭師趕走,而好好地照顧那一棵樹。」<br /><br />  我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撒旦,你已經給了他一個很艱苦的生涯,我想。」<br /><br />  「比較上是如此。它總不能被誤認為是在度假吧!」<br /><br />  我們環繞著世界,一處又一處地遊蕩,一如我們從前所做的一樣。其間撒旦對我顯示了千百種的玄奇,其中大部分反映出我們人類在某些方面是多麼的脆弱及平凡。每過幾天他就讓我賞玩那些:──並非由於惡意──我確信那一點──只由於他對那些玄奇感到又好笑又有趣;正如一個博物學家對於蟻類的收集可能感到好玩、有趣一樣。</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神祕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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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審判日



  現在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逝去,但卻毫無撒旦的蹤影。少了他,日子就顯得很難捱。但相反的,占星家從他的月球之旅歸來後,卻常在村莊的各處走動得很勤;──他冒著大眾的輿論不管;他的後背中央經常要挨上一顆石子。因為某些對巫者深切痛恨的人,總是一有機會就暗地裡向他丟石子;尤其當他們能不被人看見的時候,同時兩種對瑪格特有利的趨勢正漸次醞釀。其一就是撒旦──他本來就對她沒有什麼興趣的,──在一兩次傷害到她自尊心的拜訪之後,就再也不到她的家裡去了。因此撒旦在她內心裡的地位,正漸次的隱退。其次就是關於威廉.馬德林落魄潦倒的消息,接連不斷地由老烏爾蘇拉傳遞過來;這些音訊總是使瑪格特很沮喪;他對於撒旦的嫉妒,實在是最主要的原因。這兩件事刺戳著她;這種變化的組合,正使她日趨於有利。──現在她對撒旦的興趣正日趨於冷卻,而她對威廉的興趣,則相對的熱化起來。她的這些轉變,正足以使威廉再度煥發起來,並做某些事,而使得公眾的談論再度的傾向於他。

  現在機會來了。瑪格特託人去請求他,在下一個即將到來的審判日,為她的叔父辯護。他感到很高興;竟然因此不再喝酒;而很勤奮地開始著手準備。事實上,他比預期的遠為勤奮;因為這並不是一個有希望的案子。在他的辦公室裡,他跟西皮及我談了很多次;對我們的證辭,也追根究柢地再三加以研討,指望在糟糠中發掘出有價值的穀粒。但當然啦,收穫卻是少得可憐。

  假如撒旦出現的話,那該多好!這個想法不絕地纏繞在我的腦際。他必定能提供一些途徑來贏得這個案子;因為他曾經說過,這場官司是可以勝訴的;因此他必然知道應該怎麼著手。但日子一個又一個地溜走了;他卻一直沒有來。當然,我一點也不懷疑:這一個官司會獲勝,而且彼得教父以後的生涯會過得很快樂。因為撒旦曾經那樣子說過。不過,我曉得,假如他能夠到來,告訴我們怎樣進行,則我將感到更大的快慰。對於彼得教父來說,這實在也已經是該使他獲救,使他趨於快樂的時候;因為根據一般報告,他已經因不堪囚禁之苦,以及這件不名譽行為的重大負荷,而整個的癱瘓了。除非他能夠很快地被釋放,否則他即將無助地死去。

  最後,審判日終於到了;人們從各處匯集到此地來聽審;──包括許多來自遠處的陌生人。是的,每一個人都到了,除了被告以外。他的身體太纖弱,而經不起這一陣煩勞。但瑪格特是在場的;她滿懷著希望,儘可能地把精神保持得很好。那一筆錢也被提上來,被傾放在桌上;那些享有特權的人則把它們拿在手上賞玩、檢視、驗證一番。

  占星家已經就證人的席位。他為這個場合,特別戴上他的最好的帽子,並且穿著禮服。

  問:你聲明,這一筆錢是你的?

  答:是的。

  問:這一筆錢是怎麼到你手上的?

  答:有一次我遠行歸來,我在路上發現了這一袋錢。

  問:什麼時候?

  答:兩年多以前。

  問:你怎麼處理它?

  答:我把它帶回家,把它藏在我的天文臺的一個隱密處所。然後我試著找尋失主。

  問:你盡力去找尋他嗎?

  答:有好幾個月之久,我都在努力探尋;但沒有什麼結果。

  問:然後呢?

  答:我想,或許不值得再去尋找了,因此我想用這一筆錢來整建隸屬於修道院及修女院的「棄兒收容所」。我把這一筆錢從它的藏放處取出來,把它數一數,想看它是不是減少了一些。然後……。

  問:你怎麼停住了呢?請講下去。

  答:很抱歉,我不得不說及這一點。當我把錢數完,又把袋子放回原處的時候,我抬起頭來,發現彼得教父就站在我的後面。

  有些人在低語,「看起來很糟;」但其他的人則回答道:「唉,但他是一個騙子呀!」

  問:那樣子使你不自在嗎?

  答:不,當時我並沒有感到這一點;因為彼得教父經常不聲不響地就到我那兒去,乞求我給予他一些微小的幫助。

  問:講下去。──

  答:最後我還是沒有把這一筆錢捐給「棄兒收容所」;我選擇了──等待另一年,並繼續我的探尋。當我聽說彼得教父撿到一筆錢,我感到很高興,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跑進我的腦海裡。甚至於當我回到家裡一兩天,發現到我的錢丟了,我也一直不感到懷疑;直到有三件事跟彼得教父的好運相連結在一起。

  問:請把它們列舉出來。

  答:彼得教父在一個小徑上找到那一筆錢,我則是在路上找到那一筆錢。彼得教父拾得的,通通都是金幣達克特,我撿到的也是。彼得教父拾到的共有一千一百零七個達克特,我撿到的也剛好是那個數目。

  他的證詞結束了。他所說的確實在它一個屋宇裡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這一點並不難看得出來。

  威廉.馬德林向他發問了好幾個問題;然後他就叫我們小孩子;我們也就把所發生的事講了出來。我們所講的,使得人們捧腹大笑;並且使我們感到羞恥。我們簡直感到難受透頂;因為威廉感到非常洩氣,而且他把這種失望的情緒也表露出來。他業已竭盡所能;可憐的年輕人啊!他並不順利,而那些曾經出現過的同情,現在可不傾向於他的訴訟當事人。由於占星家的品德,他所說的故事,很難使法庭及人們相信;但對於彼得教父所經歷的事,一定也很難使人信服。我們實在已經窘極了;但占星家的律師卻說:他確信他不應該再向我們發問任何問題,因為我們所講的故事本身已顯得那麼脆弱,他不忍心再對它施予任何的觸擊。──每一個人都在偷笑;更使我們窘得無地自容。接著他作了簡短、尖酸刻薄的結語,把我們所說的故事嘲弄得一文不值。他把它說得非常的荒唐與孩子氣,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都是不可能,而且是愚蠢的。他的話使得每一個人大笑,直到眼淚都掉了出來。最後瑪格特無法控制她自己,竟大聲痛哭起來。我著實很為她難過。

  現在我注意到有某些事物使我振奮起來;撒旦正跟威廉並排著站在一起。而且有著多麼明顯的對照呀!撒旦看起來是那麼精神弈弈,他的眼睛及臉上都顯露著神采,而威廉則顯得無精打采。現在我們兩個小男孩可樂開了。我們斷定,他一定會提出證詞來,將法官及人們說服,使他們把黑色相信是白的,而把白色相信是黑的;或者任何他所要的顏色。我們往四下裡張望,想探察一下人們對他作如何想法;因為他是那麼靜雅,那麼瀟灑;你知道,──可是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因此我們知道,他是隱而不現的。

  律師在作最後的陳述;當他正說得振振有詞的時候,撒旦開始融入威廉的身上,慢慢地消失了。然後就發生了大轉變;他的神采開始自威廉的眼睛裡閃現出來。那位律師很嚴厲地結束了他的言詞;而且是帶著榮耀。他指著那些錢,說:「對於金錢的貪愛,實在是所有罪惡的根源。它就躺在這兒,這自古已然的誘惑物;最近更由於它最後的勝利而使人蒙羞;──一個上帝的使徒以及他兩位可憐的年幼的犯罪幫手;假如金錢能夠講話,那麼讓我們期望:它一定會承認,所有對金錢的征服都是最可鄙視、最重大的悲哀。」

  他坐下去了。威廉則站起來,說:「從原告的證詞中,我斷定:他在路上撿到了這一筆錢,那已經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請糾正我,假如我誤解了你的話。」

  占星家說,他的話沒有錯。

  「而且這一筆撿獲的金錢,在一個特定的日子──去年的最後一天──以前,還是保留在你的手上,糾正我,先生,假如我說錯了。」

  占星家點點頭。威廉轉向法官席,說:

  「假如我證明這一筆錢並不就是那一筆錢,那麼這些錢就不是他的囉!」

  「當然不是!但這是違反常規的。假如你有這樣的一個證人,你有義務請他作證而叫他出庭呀!……」

  他的話頓住了,開始與其他的法官磋商。同時對造的律師顯得很激動,他開始抗議說,在程序上此時不應再准許新的證人出庭。

  法官們終於決定:對造律師的論點是正常的,因此他的抗議應予照准。

  「但這並不是新的證人。」威廉說:「它業已部分地參與了。我說的是錢幣本身。」

  「錢幣?它能說些什麼呢?」

  「它能說,它並不是占星家所曾經占有過的那些錢幣;它能說,在去年的十二月底前,它還尚未存在過。藉著它上面的日期,它能說出這一點。」

  果然如此!當律師及法官們奔向那些金錢,把它們驗證並驚訝地叫起來的時候,法庭裡的人們真是興奮到了極點,每一個人也都因為威廉能湊巧地想到那一點,而讚佩他的機智。最後秩序又告恢復了;庭上說:

  「所有這些錢幣,除了四枚以外,都塑著今年的日期。對於被告,法庭表示真誠的同情與深沉的惋惜。──他是一個無辜的人,由於不幸的誤會卻遭受不應得的囚禁及審訊的屈辱。──原訴駁回!」

  因此,金錢竟能夠講話;雖然那位律師認為它不能。法官們站起來,此時幾乎都跑向前去跟瑪格特握手,向她祝賀;然後又去跟威廉握手,並且讚美他。那時撒旦已從威廉的身上脫退出來;他站立在那兒,好玩地向四下裡張望;人們就從他站立的地方走過,但卻不曉得他就站在那兒。威廉也想不通,他自己怎麼會在最後的一剎那,忽然想到那錢幣上的日期,而不是早一點就想到。他說:他只是很湊巧地想到這一點,就在一瞬間,宛如是一個靈感;而他就此毫無遲疑地把它講出來;雖然他並未驗證過那些錢幣;但他好像知道那是真實的。他真是誠實極了;那就是他本來的樣子。其他的人將會假裝著很早以前就想到這一點,但為了讓大家驚奇,乃把它保留到最後才說。

  現在他的臉色可又陰鬱下來;最少你可注意到,他的眼神中業已喪失撒旦隱存在他身上時的那份光彩。他幾乎又回復到原來的萎靡,──雖然,曾經有過振作的片頃,當瑪格特走來,稱讚他,向他道謝,並說,她禁不住要為他感到驕傲。占星家悻悻然離去;一邊還在咒罵著。所羅門.依沙克把那些錢撿收起來,把它帶走了。──那一筆錢款曾經歸屬於彼得教父;目前是美好而無爭議了。

  撒旦也走了。我猜想他一定是興高采烈地去向被囚者報告一個大好消息。就這一點我是猜對了。瑪格特和我們其他的人都懷著極度歡悅的心情,也急急忙忙地趕到那邊去。

  是呀;撒旦所做的是這樣的,他在那一個可憐的被囚者面前出現,歡叫道:「審判已經結束了;根據法庭的判決,你被當作是竊賊的屈辱,就此終止了。」

  這一個衝擊簡直奪去了這個老人的理智;當我們在十分鐘以後抵達時,他正豪邁地往上往下不停地跨步;並且不斷地給這一個人、那一個人以及其他的警察、獄吏下命令;還稱他們是:皇家侍從長,某甲王子、某乙王子、艦隊司令、陸軍元帥以及所有諸如此類荒唐已極的台辭。他簡直快樂得像一隻小鳥;不啻是把自己當作是國王呢!

  瑪格特投入他的懷抱裡,大哭起來。而事實上每一個人幾乎都被感動得快要心碎了。他認出了瑪格特,但他簡直不能了解她為什麼要哭。他拍著她的肩膀,說:

  「不要哭;心愛的,你要知道,那麼多人在這兒呢!而且太子妃是不該這個樣子的。告訴我你的困難──它會獲得補救的;沒有什麼國王不能實現的事。」然後他向四周望望,看到了老烏爾蘇拉用她的圍裙在揩拭眼淚。他對此又感到很困惑,說:「你又是怎麼一回事?」

  在啜泣中,她迸出了斷斷續續的言語,說:看到了他,使她非常感傷。他對那一點回想了一下,然後就咕噥著,好像對自己說:「有一個單身的老傢伙──公爵的未亡人──能表達得很好;但她總是用鼻音講話,因此不能夠講出她所要說的;其實是連她自己也沒搞清楚。」他的目光投注在威廉的身上。「印度的王子,」他說:「我敢斷定太子妃所關心的是你。她的眼淚會被拭乾的;我將不再擋在你們兩個人中間;她應該分享你的王座。而且在你們倆之間,你應該繼承我。小淑女啊!我這樣子決定可好?現在你可以微笑了吧?不是嗎?」

  他安慰著瑪格特,並吻了她。他想要使自己及我們每一個人都稱心滿意;──只是他無法為我們每人都做足夠的事;但他卻開始分封國土,並分派這一樣,那一樣東西。我們每一個人所得到的,最少是公、侯的地位。最後人家總算把他說服:他該回家去了;他就以一種誇大的、堂皇的步伐舉步邁進。一路上人們看到他是那麼滑稽──一聽到歡呼他就感到無比的欣悅,大家就依著他的願望,而開玩笑地向他歡呼,他以謙卑的鞠躬與莊重的微笑來答禮;而且一再地伸出一隻手去,說:「祝福你們;我的國民。」

  在我曾經看過的場景之中,這真可算是極可憐的一幕。沿路上瑪格特及烏爾蘇拉都大哭著。

  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的遇到了撒旦;我就責怪他:為什麼要用那個謊言來欺騙我。他一點也不困窘,反而是鎮靜自若地說:

  「哎,你弄錯了。我跟你說的是實話。我說,他的餘生都會很快樂。他真的會很快樂啊!他會經常的把自己當作是國王;他因此所擁有的驕傲與喜悅,將延續到他臨終以前的日子。他的現在以及來日,都將在這樣的一個帝國裡,作為一個十分快樂的人。」

  「但你所使用的方式,撒旦,那種方式!難道你非把他的理性剝奪掉,不能達到這一個目的嗎?」

  想要把撒旦激怒,簡直是很難的;但這一次可奏效了。

  「你簡直是笨驢!」他說:「難道你盲目到這一點都看不出來嗎?──『精神健全』與『快樂』是不可能連結在一起的。沒有一個神志清醒的人會是快樂的。因為對他來說,生活是真實的;由於腦筋清楚,於是他就看得出來,生活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只有發瘋的人能夠是快樂的;但那種人並不很多。那些把自己想像成帝王或者是神的人,──他們是快樂的。其他的健全人則並不快樂。當然啦,沒有一個人能在他的任何時刻都整個地保持正常的心智;但我已經查證了極端的情況。我從這一個人的身上把人類所稱的『心智』這種冒牌貨取走。我用一種鍍了銀的玄想,來取代他的洋鐵罐似的生活。你看到它的後果啦!但你卻要挑剔!我說,我要使他永遠過快樂的日子,我把它實現了。我已經使他變得很快樂──藉著對人類唯一可能的方式。──然而你卻並不滿意!」他頹然地嘆著氣,說:「這種族簡直是難於巴結的。」

  你看,就是這麼一回事。他簡直就不曉得怎樣對人類施予恩惠──他只會把人殺死掉,或者使他發瘋。我只好向他道歉;但在私下裡,我在那一刻再也不去想他的那些處理方式啦。

  撒旦慣於說,我們人類接續不斷地過著自我欺騙的生活。從搖籃的日子以迄於墳墓的人生盡頭,都陷於虛假與迷想之中;但卻把它誤以為是「實體」,也因此整個人生成為幻妄的謎。人們想像著自己具有美好品質的標記,並因此炫耀;但實際上他卻並未佔有它。他把自己當作是金子,但實際上無非是銅而已。有一天,當他是在同樣的一種心境下,他更說──人具有幽默感。我因之興高采烈起來。我說,我們人類具有這種特質。

  「你們人類就是這個樣子的。」他說:「還尚未到手的東西,他卻就已經在宣揚了。而且他有一盎司的銅,卻總以為是有一噸的金粉;你們有一種荒誕不經的幽默的認知力;再也沒有別的。你們之中一大群人都擁有它。這一群人看到了千百種低級的、瑣碎的事物的滑稽面;──露骨的不和諧;主要是怪異的言語,荒唐的事蹟,惹來癡笑的對象。百萬種存在這世界的高級的詼諧,則由於他們眼光的愚鈍,而被塵封起來。這樣的一個日子──有一天,人類將覺察這些幼稚的思想可笑,因此對著它們大笑不已;又由於嘲笑它們,乃把它們摧毀──會來臨嗎?你們人類由於窮困的緣故,確是有一種真實有效的武器──笑。權力、金錢、教條、祈求、迫害──這些能夠匯聚成為巨大的騙局──推動它一點點──把它削弱一點點,──一世紀又一世紀地;但只有藉著『笑聲』能夠在俄頃把它吹成碎片;把它炸得粉碎。在笑聲攻擊之下,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抵擋得住。你們卻常常急躁地使用其他的武器攻擊。你可曾經使用那一個嗎?不,你們把它擱置一旁,而使它生銹了。作為人類的一份子,你們可曾使用它嗎?不,你們欠缺意識與勇氣。」

  ※※※

  我們又從事旅行,而停留在印度的一個小村莊裡,賞玩著一個變戲法者在一大群土著面前玩弄他的把戲。那些戲法真是很玄奇;但我知道撒旦能夠勝過他那些遊戲;我就請求他賣弄賣弄。他答應了。他裝扮成戴頭巾及穿短褲的土著,並且非常體諒地賜予我那種語言的暫時的知識。

  變戲法者展示了一粒種子,他用泥土把那種子覆蓋在一個小花盆裡,然後他又用布片蓋在盆子上。過了一分鐘,那布片開始升起;過了十分鐘。它已經升高一呎,然後他把那布片揭開,現露出一棵小樹。那樹上長著葉子與成熟的果子。我們吃著果子,竟然香甜可口。但撒旦說:

  「你為什麼要把盆子覆蓋著?你難道不能在陽光下把樹培育起來嗎?」

  「不!」變戲法者說:「沒有人能夠那樣做。」

  「你還只能算是學徒。你還沒有弄懂這門技藝。給我種子,我表演給你看。」他拿了種子,說:「從這一粒種子,我將讓它長出什麼呢?」

  「這是櫻桃的種子,當然你會使它長出櫻桃。」

  「噢,不,那簡直太索然無味了。任何一個生手都會做的。我可以讓它長出橘子樹嗎?」

  「噢,是呀!」變戲法者大笑不置。

  「我可以讓它也長出橘子以外的果實嗎?」

  「假如上帝答應的話!」他們所有的人都笑開了。

  撒旦把種子放在地裡,在它上面放上一把塵土,喊道:「長起來!」

  一株小樹幹直射出來,開始迅速地成長著。它長得那麼快:僅僅五分鐘,它已經長成一棵大樹;而我們就坐在樹蔭底下。讚嘆之聲四起,接著大家都往上望,看到了又奇異又美麗的景色。那些樹枝上竟然綴滿了琳瑯滿目的各種果子,有──橘子、葡萄、香蕉、桃子、櫻桃、杏等等。有人拿來了籃子,大家開始採果子。大家蜂擁地圍著撒旦,吻著他的手,並且讚美他,稱他是變戲法者的王。這個消息很快地就在城裡傳開了,每一個人都奔跑著,來觀賞這個奇觀,而且他們也都記得把籃子帶來。但那一棵樹總是能勝任的,任何一些果子剛被摘去,新的果子馬上又長出來。籃子總是二十籃、一百籃地裝得滿滿的,但「供給」卻總依然是接續不斷。最後一個穿白色亞麻布服裝、戴遮日帽的外國人走來。他憤怒地喊叫道:

  「走開,滾出去,你們這些狗。這一棵樹在我的土地上,它是我的財產。」

  土著們把籃子放下來,謙卑地順從著。撒旦也謙卑地順從著,他把手指頭放在額角上,依著那些土著的方式,而且說:

  「請你讓他們高高興興地採一個小時吧!先生,──只是如此,而不再增多。一小時過後你可以禁止他們,而你仍將擁有更多的果實──比你和這個國家加起來在一年內所消耗的果實還要多。」

  那些話使那外國人異常憤怒。他怒斥道:「你是什麼人?你這個流氓,竟告訴你的長輩,他們該做些什麼,以及他們不該做些什麼!」同時他用他的手杖擊打撒旦,並緊跟著踢上一腳。

  那些果實在樹枝間枯萎、腐爛了,那些葉子萎謝、凋落了。那外國人驚訝地瞪視著赤裸的枝條,他的喜悅消散了。

  「好好地照顧這一棵樹,因為它的健康跟你的健康相連在一起。它再也不會生長了,但假如你好好地照顧它,它就還會活得久一些。每個晚上每隔一小時,你必須為它灌一次水;──而且你要親自動手,由其他人代理是不行的,而且改在白天來動手也不可以。只要你在任何一個晚上的任何一個小時沒有給它灌水,那麼它就要枯死,而你的生命也完結了。你再也別夢想要回到你自己的家鄉;──你不會抵達那兒的;可別作任何──那些晚上需要離開家門的──業務或其他愜意的約會,你可承擔不起風險;可別把這一塊土地出租或賣掉──那將是不明智的。」

  那外國人顯得很驕傲,而不願意向撒旦哀求。不過在我看來,他是希望向他懇求的。當他正站在那兒愚騃地瞪視著撒旦時,我們消失了。我們抵達了錫蘭。

  我真的為那個人感到很難過;但也感到很迷惑;撒旦為什麼不像他通常的作法,把他弄死或者使他精神錯亂呢?假如他那樣子做的話,可要慈悲得多了。撒旦洞察了我的思想,就說:

  「假如不是為了他的妻子,我就會那樣子做的。他的妻子可沒有得罪我呀!她現在正從她的祖國──葡萄牙──來看他呢!她現在是好好的,但不會再活得很久。她急切地想與他見面,並且想要說服他,明年一道回國去。但她將死去,而對於他的困境──不能離開那塊土地,毫無所知。」

  「他不會告訴她嗎?」

  「他呀?他才不會把那個祕密洩露給任何人知道。有時候它會在睡夢中展現開來,有時候某些來自葡萄牙的客人的僕從,會似有所聞。」

  「那些土著之中,難道沒有人了解你對他們所說的話嗎?」

  「他們沒有一個人了解。但他常常會猜想,是不是他們之中某些人早已知道這一件事。那種恐懼將把他折磨,因為他本來對他們是一個很刻薄的主人。在他的夢裡,他會想像著他們把他的樹劈倒。那種徵兆將使他日子過得很不安寧,而對於他的夜晚,我業已有所安排。」

  看到他為那個外國人設計了這麼一個存心不良的計畫來滿足他自己,使我感到很悲傷──,雖然這種悲傷並不是頂尖銳的。

  「你告訴他的那些話,他相信嗎?撒旦!」

  「本來他並不相信的;但我們的驟然消失,可促成他信服。那一棵樹,從前那兒本來是沒有樹的,又助上一臂之力。那些瘋狂競長,各色各樣的果實──以及它們瞬間的萎謝──所有這些都是助力。讓他自己去思量吧!讓他自己去推理吧!但有一件事是確切的;他必須為那一棵樹灌水。不過在這件事以及夜晚的中間,他會以一種很自然的、很小心謹慎的方式,來開始他那被改變了的生活。」

  「那又是什麼呢?」

  「他將會招請一個祭師來為那一棵樹驅邪,你們就是這麼好笑的種族,而絲毫也不加懷疑。」

  「他會把事情告訴那位祭司嗎?」

  「不,他會說,來自孟買的一位變戲法者栽了那一棵樹,他希望把變戲法的魔鬼從樹裡驅趕出去,使得它能夠再繁茂與果實纍纍。但祭司的咒文將不發生作用;然後他就會放棄詭計而把他的水盆準備好。」

  「但那位祭司會把樹燒死掉。我知道這一點,他不會讓它留下來的。」

  「是呀,假如是在歐洲的任何一個地方,他還會把人也一起燒死掉呢!但在印度,人們是開化多了,因此這些事不會發生,他會把那祭師趕走,而好好地照顧那一棵樹。」

  我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撒旦,你已經給了他一個很艱苦的生涯,我想。」

  「比較上是如此。它總不能被誤認為是在度假吧!」

  我們環繞著世界,一處又一處地遊蕩,一如我們從前所做的一樣。其間撒旦對我顯示了千百種的玄奇,其中大部分反映出我們人類在某些方面是多麼的脆弱及平凡。每過幾天他就讓我賞玩那些:──並非由於惡意──我確信那一點──只由於他對那些玄奇感到又好笑又有趣;正如一個博物學家對於蟻類的收集可能感到好玩、有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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