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六 巫法</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六 巫法</h3><br /><br />  一下子我們就到了一個法國的村落。我們走過某一種大工廠,那兒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熱氣、髒亂及灰塵瀰漫之中,勞苦地工作著。他們穿著襤褸的衣裳,工作的情緒非常低落。他們都是又倦又餓,顯得很虛弱,渴睡欲死。撒旦說:<br /><br />  「那是更多的『道德意識』;那工廠的主人很有錢,而且也相當善良。但是,他付給這些可憐的弟兄的工資,卻僅夠使他們免於餓死。他們每天工作十四小時;無論是冬天或夏天,都是一大早從六點工作到晚上八點。小孩子也不例外。他們住的地方像豬舍,那是四哩遠的地方,他們每天必須從爛泥、雨水、雪花、冰雹以及暴風雨中跋涉到工作地點,整年都如此。一天之中,他們只睡四個小時,像在狗窩中一樣,三個家族擠在同一個房間裡;在想像不到的汙穢與惡臭之中。同時,疾病降臨了,他們像蒼蠅一樣地死去。難道他們曾經犯過什麼罪嗎?這些骯髒的事體?不。他們又做了一些什麼事,要承受這些懲罰?其實他們什麼惡事也沒有做過,誰叫他們要出生為你們愚蠢的人類。你已經在監獄裡看過他們怎樣對待一個做錯事的人了;現在你可又看到他們怎樣對待無辜的以及有價值的人們。難道你們人類很講道理嗎?這些汗臭的、無辜的人們,難道比那一個異教徒過得好些嗎?事實上並不是的。與他們所受的懲罰相比,他所受的苦簡直算不了什麼。在我們離開以後,他們就把他的身子在車輪上撕裂成碎片。現在他已經死了,而且從你們人類的桎梏中獲得了解脫。但在這兒的這些可憐的奴隸──好幾年他們簡直是在等死的狀態,而且他們之中的某些人,卻無法逃避未來的好幾年的痛苦生涯。那是『道德意識』教導了工廠的業主,使他能夠從邪惡中區分出『正當』來。──而你,也已經覺察出它的後果了。他們覺得自己比狗優越一些。唉,你們是這樣一種不合邏輯、不合理性的人類。──而且是沒有價值的……噢,不可理喻的!」<br /><br />  然後,他貶低所有的嚴肅事體,並且過分地拿我們人類尋開心;並且對我們的驕傲──我們的類於戰爭的行為,我們偉大的英雄們,我們不朽的名譽,我們的全能的國王們,我們古代的君主們,我們的可敬的歷史──嘲笑著,嘲笑著,一直到一個人因聽到他的話而生起病來;最後,他沉默了片晌,說:「不過,到底還並不全是荒謬的,有一種哀愁,當一個人想到人生是多麼短暫,你們的莊嚴、華麗其實又是多麼孩子氣,而你們的日子又是多麼的陰暗!」<br /><br />  現在所有的事體驟然的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意義。下一刻我們已是在我們的村莊漫步,而且靠近河流處,我看到了「金鹿莊」旅館的耀眼亮光。接著,在昏暗中,我聽到了歡欣的叫喊:<br /><br />  「他又再來了!」<br /><br />  那是西皮.歐梅耶。他已經感到血液的沸騰,他顯得炯炯有神;在那種情況下只能表示一件事,而且他知道撒旦就在鄰近,雖然天色太暗而使人看不見他。他走向我們,我們也就一起走著;而西皮傾注他的喜悅,一如流水一般。正好像他是一個陷溺於愛河中的人,而他把曾經失去的愛,又一度的找尋到了。西皮是一個摩登的、活潑的小男孩。他有得是狂熱與表情,這是與尼古拉及我完全不一樣的。他心中纏繞著一件最近的、新的神祕事,現在──漢斯.歐波特失蹤了。他是一個遊手好閒的人。他說,人們開始對這件事感到好奇。他並不用「焦慮」這一個字眼;「好奇」才是正確的字眼,而且用這一個字眼已是足夠。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人看到過漢斯了。<br /><br />  「你知道,自從上次他做了那件殘酷的事以後,就沒有人再看到他。」他說。<br /><br />  「什麼殘酷的事?」問這一個問題的,是撒旦。<br /><br />  「噢,他經常鞭撻他的狗。那是一隻很好的狗,而且是他唯一的知己。牠對他是很忠心的,而且絕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兩天前他又鞭打牠。並不為什麼理由,──只是為取悅他自己。──狗叫著,哀求著;提奧多與我也替牠求情。但是,他恐嚇我們,而且更是用盡力氣鞭打牠,還把牠的一隻眼睛打出來。他向我們說:『你們現在可滿意了吧!看一看你們愛管閒事,又對牠有什麼好處?』──他狂笑著,那個沒有心肝的禽獸。」西皮的聲音因同情及憤怒而顫抖。我已經猜到撒旦會說些什麼。他果然說了:<br /><br />  「又是誤用了那一個字眼──那卑鄙的誣衊!禽獸絕不會做那種殘忍的行為;只有人類才那樣殘忍。」<br /><br />  「好吧!無論如何,那是非人性的。」<br /><br />  「不,那並不是非人性的。那實在是人性的表現──非常明明白白的是人性的表現。聽到你們誹謗那些較高等的動物,把牠們所沒有,而只能在人類心中尋到的那些素質,強加到牠們的身上,那絕不是愉快的事。在那些較高等的動物中,沒有一種沾染到所謂『道德意識』這一種病菌。把你的語言淨化一些吧,西皮,把那些虛偽的句子拋棄掉。」<br /><br />  他講得非常的冷酷;我感到很難過,因為我沒有警告西皮,叫他對這個字的使用要特別小心。我知道他會有怎樣的感受。他寧可得罪所有的親戚,也不願得罪撒旦。有一陣很不愉快的靜默,但愉快的氣氛很快的又降臨了;因為那隻可憐的狗跑過來,一隻眼睛懸垂在外面,牠筆直的跑向撒旦,開始呻吟著,斷斷續續的啐出一些言語;撒旦也以同樣的方式回答牠。很顯然的,他們正在用狗的語言交談。我們都坐在草地上,在月光中,因為雲已經消散,撒旦讓狗靠在膝頭;把牠的眼睛放回原處。牠舒服得多了;搖擺著尾巴,舐著撒旦的手,看起來好像很感激的模樣。並且牠也不斷地說著感激的話。我知道牠是在道謝,雖然我不了解牠的語言。接著他,和牠又談了一會兒。撒旦說:<br /><br />  「牠說牠的主人醉倒了。」<br /><br />  「是呀,他是喝醉了。」我們說。<br /><br />  「而且在一小時以後,他從懸崖牧場的絕壁上掉下來。」<br /><br />  「我們知道那個地方,離這兒有三哩遠。」<br /><br />  「這一隻狗跑到村莊去好幾次,懇求人們到那兒去,可是沒有人理會,還把牠趕走了。」<br /><br />  我們記得有這麼一回事。但我們並不了解牠想要一些什麼。<br /><br />  「牠只是想要幫助那一個虐待牠的人;牠所想到的,也只是那一點。牠既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心思去尋找任何食物。牠看守牠的主人已經有兩晝夜之久。對於你們人類,你們怎麼想呢?是不是天堂的大門為你們敞開著,而這一隻狗卻被拒於天堂之外,一如你們的老師所教導的呢?你們人類能夠在這一隻有德行而且仁慈的狗的軀體中,加上任何的東西嗎?」牠跳起來,很急切地、很快樂地,而且很顯然的準備好聽從命令,並耐心地去執行。「去找一些人,跟牠一起去,──牠會帶你們到那一具腐屍那兒。請順便帶一個教父去安排後事;因為死亡是鄰近了。」<br /><br />  講完了最後一句話,他就消失了,留給我們難過與失望。我們帶了一些人,並請阿多爾夫教父一起去。我們看到了那個死去的人。除了狗以外,大家都無動於衷。牠悲傷地狺狺吠叫著,輕舐著死者的臉,無法平靜下來。我們就地把他埋了,沒有用棺材,因為他一文不名,而且除了那隻狗以外,一個朋友也沒有。假如我們再早一個鐘頭到達,也許教父來得及送那可憐的人上天堂;但他現在已經掉到地獄,在烈火中焚燒。這真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在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在時間的安排上吃虧。對這個可憐的畜牲來說,一個小時是那麼重要,但是他偏偏無法等待;而這一個小時,就為他劃出了天壤──永久的快樂呢,或者是無盡期的痛苦。一個小時竟然有那麼大的價值,這真是令人感到害怕的理念;我想我再也不可能浪費一小時的光陰,而叫我毫無悔恨及驚懼。西皮是沮喪、傷心的。他說,做為狗也許比較好,不用承擔這個風險。我們把狗帶回來,為我們自己而保有牠。當我們一同行進的時候,西皮有一個很好的想法,它使我們很欣喜,使我們感到很舒暢。他說,這隻狗已經寬恕了虐待牠的主人,上帝也許會因此赦他的罪。<br /><br />  有一個非常苦悶的星期;因為撒旦並沒有來,也沒有什麼好玩的事發生。我們不能去探望瑪格特,因為晚上的月色很明亮,假如我們偷偷的去看她,一定會讓我們的父母發覺。但我們在牧場上散步,卻遇到過烏爾蘇拉好幾次。她帶著貓到河邊來透透空氣;從她的口中,我們知道事情都還很如意。她穿著潔淨的新衣裳,顯露出很好的氣色。每天四個格羅斯陳的進項從來沒有間斷過。而且又不用花錢購買食物、酒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貓提供所有那些東西。<br /><br />  瑪格特對於她的被棄及孤獨,忍受得很恬然。藉著威廉.馬德林的幫助,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得很周到,而且她也很愜意。每個晚上她花一兩個小時與叔父在一起,而且由於貓的貢品,使他也長胖了。但她很想知道更多關於菲力浦.特勞姆的事情,並且期望著我會再度的把他帶去。烏爾蘇拉自己也對他很好奇,尤其關於他的叔父,她問了很多個問題。那些問題使我們小孩子大笑不置,因為我已對他們談起撒旦胡說八道的那些事。她並未從我們這兒得到滿意的答覆;我們的舌頭被鎖住了。<br /><br />  烏爾蘇拉對我們透露一則小消息:由於錢很多,她就請了一個傭人來幫忙整理房子,並做些雜事。她盡力要把它說成很平凡、順理成章的樣子;但由她的語調以及她得意洋洋的神態,她的驕傲很明顯的就洩露出來了。看到她浸淫於眉飛色舞的欣喜之中,那真是棒極了,可憐的老太婆;當我們聽到那僕人的名字時,我們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很聰明?因為雖然我們很年幼,而且常常沒有思想,但我們對於某些事情卻有很好的洞察力。這個男孩就是哥特弗列.納爾,一個遲鈍的、善良的傢伙。他不會去傷害別人,而且對他個人來說,也並沒有什麼不對勁。不過,他一直是在一個陰影下,而且是罪有應得的。因為自從一個社會的病毒使得這個家庭發霉,迄今還不到六個月呢!──他的祖母被認為是「女巫」而燒死掉。當那種病毒存留在血液中的時候,並不會因一次焚燒就把它驅除淨盡。對於烏爾蘇拉及瑪格特來說,目前與這樣一個家族打交道,著實是很不恰當的時刻;因為前幾年因巫婆所引發的恐怖,在人們的內心深處依然刻劃著極深的烙痕,與最年老的村人們曾經有過的驚悸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一提到「巫婆」,已夠使我們喪膽;這是自然不過的事。因為這幾年來,有比往昔更多種類的「巫」,舊日只有老太婆才會成為「巫」,但最近幾年來,則各種年紀的人都有可能──八歲或九歲的小孩子,甚至於任何人都可能轉變成魔鬼的知己。──年紀以及性別都無關緊要。在我們的小地區裡,人們曾經嘗試著要把「巫」消滅殆盡,但我們燒得越多,則在他們的地方,卻繁殖得越快。<br /><br />  曾經有一次,在十哩遠的一個女子學校裡,老師們發現一個小孩子的背上整個紅腫、發炎了,他們感到非常害怕,他們相信那就是魔鬼的標記。那女孩子嚇壞了;她懇求他們不要告發她。她說,那只不過是跳蚤的關係。可是,這件事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就了結的。所有的女孩子都接受檢查,在五十個人之中,發現十一個人都有很壞的標記,其他的人則少一些。一個審問會很快的就組織起來。但那十一個女孩子喊叫著要媽媽,而且不肯認罪。然後她們就被關起來了,每一個人都被隔離。十個白天和夜晚都在暗黑之中,只放一些黑麵包及水讓她們充飢。十天的期限一過,她們都臉容枯槁,外形狂野;她們的眼睛乾涸,就連號叫的力氣也沒有。她們只是一味的坐著,自言自語著,也不會伸手去拿食物。然後,她們之中有一個人自己承認是巫,並且說她們經常都騎在掃帚柄上,騰空飛到巫人的安息日聚會去,而且在高山上一個蒼冷的地點,她們跳舞、喝酒,並且與好幾百個其他的巫人及魔鬼,一起喧鬧著。所有的人舉止都是很可恥、很丟臉的。她們辱罵教父,還褻瀆上帝。那就是她們所說的──不是以一種敘述的形式。因為她已不能記得任何細節,需要他們用一個又一個問題來提醒她。審問會的人們知道該向她發問一些什麼問題;那些問題是在兩個世紀以前就已經寫下來,專供「巫人的審問會」使用的,他們問:「你們有沒有做這一件事?做那一件事?」她總是回答說:是的。而且她看起來是那麼厭倦,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對於那種審訊,可一點興味都沒有。當其他的十個女孩子聽說她已經坦白招認,她們也就跟著招認:對於那些問題通通都答:是的。她們就通通被綁在火刑柱上,一起燒死掉。幾乎村莊裡的每一個人,都從各處跑來看這一場熱鬧。我也去了。但是,當我看到她們之中有一個小女孩,長得很甜、很漂亮,我常常跟她在一起玩;現在她卻被用鏈子鎖在火刑柱上。她是那麼可憐;她的母親伏在她身上痛哭失聲,還拚命地吻著她,緊抱住她的頸項,說,「噢,我的天啊!噢,我的天啊!」那真是可怕極了;因此我也就走開了。<br /><br />  當哥特弗列的祖母被燒死那一天,正是奇冷的天氣。人家告發她,她治好了糟透了的頭痛症,用手指頭按摩患病者的頭和頸項而治癒。那是她說的。實際上她是藉著魔鬼的幫助,這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他們想要對她檢驗,但是她拒絕了;她乾脆坦率承認她的力量是來自魔鬼。就這樣,他們指定第二天一大早,要在市場的廣場上把她燒死掉。準備火的官員最早到場,並且忙著在那兒準備著。她是第二個;由警察押送著,那些警察又離開了,忙著去抓別的女巫。她的家人並沒有一起來。他們可能會遭到辱罵,當群眾都很激動的時候,大家會對他們丟石頭。我來了,送給她一個蘋果。她靠著火蹲著,她的乾枯的嘴唇及手,都因寒冷而發青。接著來了一個陌生人;他是旅行者,剛好從那兒經過。他以和藹的態度對她說話。當他發覺沒有別的人在場──除了我以外,他就對她說,他很為她難過。他問她,她所招認的是不是事實?她說,那並不是真的。他感到很奇怪,而且更加為她難過。他就問她:<br /><br />  「那為什麼你要承認呢?」<br /><br />  「我既老又窮,」她說:「我還要自己賺錢養我自己。我除了認罪以外,別無他法。假如我不認罪,他們可能會把我釋放。但那樣可能會把我毀滅掉。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忘記我曾被懷疑是『女巫』,因此,我再也找不到工作,而且無論我走到何處,他們都會放狗來追逐我。很快的我就會挨餓。這一團火是最好的,它馬上就要成為過去。你們兩個人都對我很好,我感謝你們。」<br /><br />  她靠近火旁,把手放在火上取暖,雪花輕輕地飄下,安恬地落在她灰白的頭顱上面,使她的頭越來越白。人群逐漸的聚攏來,一個蛋飛過來,打在她的眼睛上。蛋破了,沿著她的臉頰滴落下來,引起了哄堂大笑。<br /><br />  我曾經把十一個女孩以及老婦人的事情,整個告訴過撒旦;但一點也沒有使他感動。他只是說,那就是人類,而人類所做的事,都是無關宏旨的。他又說,他曾經看過人類的被造,有些人不是用泥塊做成,而是用爛泥巴做成的。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那是『道德意識』。他看出了我腦海中的思想;我的想法竟然使他呵呵大笑。然後他從牧場叫來一頭公牛,他對牠輕拍著,與牠談話:還說:<br /><br />  「你看啊!牠不會以飢餓、恐怖以及孤獨,驅使孩子們發瘋,然後又假借莫須有的罪名,叫他們供罪,然後又把他們燒死掉。牠絕不會無端的傷害無辜者以及老婦人的心,並且讓他們在自己的同類群中互相猜忌;牠更不會在他們死亡的當口,對他們再加以凌辱。因為牠並沒有被『道德意識』糟蹋,牠一如安琪兒一樣,既不知道邪惡是什麼,也決不會去做邪惡的事。」<br /><br />  像撒旦那麼可愛,他卻可能是很殘酷、很無禮的──當他選擇那種態度的時候。一旦人類被帶到他的注意中,他常常選取那種態度。他常常嗤之以鼻,而從來不曾講過一句好話。<br /><br />  正如我所說的,我們小孩子都很懷疑,烏爾蘇拉在這個時候雇用納爾家中的一份子,是不是很恰當。我們的猜疑是對的。當人們發覺了這件事,他們自然都會很憤慨。何況,瑪格特和烏爾蘇拉沒有足夠的東西吃,怎麼有錢來養另一個嘴巴呢?那就是他們所想要知道的。而且,為了把事實真相查清楚,他們也就不再逃避哥特弗列,甚至於還設法打進他的生活圈,以便與他交談。他也感到很高興──既沒有想到任何的傷害,也沒有看到陷阱。──也因此毫無顧忌地談話,並沒有比一頭牛謹慎些。<br /><br />  「錢嘛,」他說:「她們有得是錢。除了生活費以外,他們每個星期付我兩個格羅斯陳。她們的土地真是肥沃極了。我可以告訴你,就是王子自己的餐桌,也不能跟她們相比。」<br /><br />  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這個令人吃驚的陳述,由占星家傳述到阿多爾夫教父的耳朵裡。那時阿多爾夫教父去參加一個彌撒,剛回到家。他很是激動,說:<br /><br />  「這件事一定要查一查。」<br /><br />  他說,在這樁事情的根底,一定有巫術在作祟。他告訴村人們,應跟瑪格特及烏爾蘇拉繼續交往,保持一種私人的、大方的方式,而且要把兩隻眼睛睜開。他還告訴他們,應保持自己的審慎,不要引起這一家人的懷疑。最先,村子裡的人不大願意踏入這樣一個可怕的地點;但教父告訴他們,當他們在那兒的時候,他們是在他的保護之下,因此他們不會受到什麼傷害。──尤其假如他們帶著一些聖水,把念珠及十字架拿在手邊。這些話使他們感到很滿意,並且願意去;嫉妒以及怨恨,使得較低層的人們更急著要去。<br /><br />  因此,可憐的瑪格特又開始有伴了;使得她像貓一般的快活。她就像大部分其他的人們一樣,──剛好是人性的表徵,正由於她的幸運而感到快樂,願意稍微的炫耀一些。而且在人情上,她很感激有這樣溫馨的肩膀轉向她,可以看到朋友以及村人們再度的向她微笑,因為在所有那些困難的事件中,與鄰人們斷絕來往,而被棄於侮慢的孤獨中,那可能是最難堪的。<br /><br />  柵欄已經除去,現在我們又可以到那兒去了。我們每天都去,還有我們的父母,以及其他的人也去。那一隻貓也加倍辛勤,牠為這些伴侶幾乎提供了每一樣東西,而且是非常豐富的。──在那些東西之中,包括許多盤碟,許多他們沒有嘗過的酒,而且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除了從王子的僕從那兒間接聽到以外。就連桌上的器皿,也都是很不尋常的。<br /><br />  瑪格特有時感到很困擾;她用許多問題追問烏爾蘇拉,甚至於到了一種很尷尬的程度。但烏爾蘇拉堅持說,那是「上帝」在助她們一臂之力。至於那隻貓,她則隻字未提。瑪格特知道,對於上帝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但她不得不懷疑,這些傑作難道會真的來自上帝?但她又不敢把這一個疑竇說出口,以免招來災禍。「巫」難道已經沾染在她身上嗎?可是她又把這個思想拋開去,因為這些事發生在哥特弗列參與她們的家事以前,而且她又知道烏爾蘇拉是非常虔誠的人,對於「巫」又是極端憎恨,在哥特弗列來到以前,上帝對她們的幫助業已非常牢固地建立起來。那隻貓從來不發牢騷,只是鎮靜地藉著經驗,一味地在式樣以及量的上面,生產得更令人稱心滿意。<br /><br />  在任何的社會裡,無論是大的或小的社會,經常都有相當多的人們,他們的本性並非邪惡亦非不友善;他們絕不做任何不友善的行為;──除非當他們為恐懼所震懾,或者當他們自己的利益處於極大的危險中;或者像諸如此類的事發生。這一類型的人在伊色道爾夫也相當多,通常他們的善良以及和藹的影響力都可以被感覺到,但這些善良淳厚的本性,並非通常都有的。──尤其一旦考慮到對巫者的恐懼這一點。因此,看起來我們真好像是沒有留下絲毫溫和的古道熱腸。在瑪格特的房子裡,每一個人都為著冥冥之中的事物而感到膽寒,深信不疑地認為那是巫術在作祟,何況恐懼把他們的理智凍得麻木了。當然,還有人同情她們,為聚攏在瑪格特及烏爾蘇拉身邊的危險而叫屈;但他們又很自然地不把它講出來;因為那樣子說會招來禍害。因此其他的人還是自掃門前雪,並沒有人去忠告那無邪的女郎以及那愚蠢的老婦人,警告她們修正她們的行為。我們小孩子想要去警告她們,但一想到會使我們惹上麻煩,我們感到很害怕,因此也就裹足不前了。我們發覺:我們既不夠男子氣概,也不夠勇敢,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當我們面對著一個可能性,會使麻煩沾到我們的身上時。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肯把這種心性的懦弱向別人招認,而且竟然還採取跟別人一樣的做法──把這一個標題拋開,而談著別的一些事。我們知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感到很卑鄙無恥──跟那一大群間諜一道,吃著喝著瑪格特的佳餚美酒,還與他們一樣的撫慰她,對她恭維;而且在很深的內疚中,看到她傻裡傻氣的歡樂,卻一句正經話也不說,以激引起她的警覺。事實上,她是很快樂的,而且像一個公主一樣的神氣。再度有了那麼多的朋友,使她很感激。這些人無時無刻都睜大著眼睛,而且把所有他們看到的,通通向阿多爾夫教父報告。<br /><br />  但是阿多爾夫教父還是摸不清,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在這房子裡必定有一個行妖術的人。但到底是誰呢?瑪格特可不像一個行妖術的人;烏爾蘇拉也不是,哥特弗列看起來也不像,可是,佳餚美酒從來不曾經短缺過;而客人所點叫的每一樣東西,每一次總是如願以償。能夠產生這種結果,通常就已經足夠作為巫人以及行妖術者的表徵──那也並不是什麼新奇的事;但是要把它們產生,而不用任何符咒,不用任何的隆隆聲、地震、閃電或幽靈,──那倒是很新穎、很奇特;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在書裡還找不到這種例證。行妖術所產生的東西,常常是虛幻的;當妖術的法力消失,黃金會變成爛泥,食物會凋萎、消逝。但在目前這個個案裡,卻絕不是那麼一回事。密探們把樣本帶回來,阿多爾夫教父對著它們唸祈禱詞,唸驅妖的咒語;但是,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它們還是那麼完好,那麼真實;它們只歸因於自然的腐爛,與尋常同一種東西所需的時間,並沒有兩樣。<br /><br />  阿多爾夫教父不僅感到很困惑,他簡直是惱羞成怒了。在私底下,這些證據幾乎要把他說服了。──在這件事看來,並沒有巫術在作祟。不過,他總還是疑信參半;這會不會是一種新的巫法。但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把這件事發覺出來,──假如這些豪華的食物不是從外面帶進來,而是完全在瑪格特的房子裡邊製造、供應的,那麼,一定就是有巫法在作祟。</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神祕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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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巫法



  一下子我們就到了一個法國的村落。我們走過某一種大工廠,那兒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熱氣、髒亂及灰塵瀰漫之中,勞苦地工作著。他們穿著襤褸的衣裳,工作的情緒非常低落。他們都是又倦又餓,顯得很虛弱,渴睡欲死。撒旦說:

  「那是更多的『道德意識』;那工廠的主人很有錢,而且也相當善良。但是,他付給這些可憐的弟兄的工資,卻僅夠使他們免於餓死。他們每天工作十四小時;無論是冬天或夏天,都是一大早從六點工作到晚上八點。小孩子也不例外。他們住的地方像豬舍,那是四哩遠的地方,他們每天必須從爛泥、雨水、雪花、冰雹以及暴風雨中跋涉到工作地點,整年都如此。一天之中,他們只睡四個小時,像在狗窩中一樣,三個家族擠在同一個房間裡;在想像不到的汙穢與惡臭之中。同時,疾病降臨了,他們像蒼蠅一樣地死去。難道他們曾經犯過什麼罪嗎?這些骯髒的事體?不。他們又做了一些什麼事,要承受這些懲罰?其實他們什麼惡事也沒有做過,誰叫他們要出生為你們愚蠢的人類。你已經在監獄裡看過他們怎樣對待一個做錯事的人了;現在你可又看到他們怎樣對待無辜的以及有價值的人們。難道你們人類很講道理嗎?這些汗臭的、無辜的人們,難道比那一個異教徒過得好些嗎?事實上並不是的。與他們所受的懲罰相比,他所受的苦簡直算不了什麼。在我們離開以後,他們就把他的身子在車輪上撕裂成碎片。現在他已經死了,而且從你們人類的桎梏中獲得了解脫。但在這兒的這些可憐的奴隸──好幾年他們簡直是在等死的狀態,而且他們之中的某些人,卻無法逃避未來的好幾年的痛苦生涯。那是『道德意識』教導了工廠的業主,使他能夠從邪惡中區分出『正當』來。──而你,也已經覺察出它的後果了。他們覺得自己比狗優越一些。唉,你們是這樣一種不合邏輯、不合理性的人類。──而且是沒有價值的……噢,不可理喻的!」

  然後,他貶低所有的嚴肅事體,並且過分地拿我們人類尋開心;並且對我們的驕傲──我們的類於戰爭的行為,我們偉大的英雄們,我們不朽的名譽,我們的全能的國王們,我們古代的君主們,我們的可敬的歷史──嘲笑著,嘲笑著,一直到一個人因聽到他的話而生起病來;最後,他沉默了片晌,說:「不過,到底還並不全是荒謬的,有一種哀愁,當一個人想到人生是多麼短暫,你們的莊嚴、華麗其實又是多麼孩子氣,而你們的日子又是多麼的陰暗!」

  現在所有的事體驟然的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意義。下一刻我們已是在我們的村莊漫步,而且靠近河流處,我看到了「金鹿莊」旅館的耀眼亮光。接著,在昏暗中,我聽到了歡欣的叫喊:

  「他又再來了!」

  那是西皮.歐梅耶。他已經感到血液的沸騰,他顯得炯炯有神;在那種情況下只能表示一件事,而且他知道撒旦就在鄰近,雖然天色太暗而使人看不見他。他走向我們,我們也就一起走著;而西皮傾注他的喜悅,一如流水一般。正好像他是一個陷溺於愛河中的人,而他把曾經失去的愛,又一度的找尋到了。西皮是一個摩登的、活潑的小男孩。他有得是狂熱與表情,這是與尼古拉及我完全不一樣的。他心中纏繞著一件最近的、新的神祕事,現在──漢斯.歐波特失蹤了。他是一個遊手好閒的人。他說,人們開始對這件事感到好奇。他並不用「焦慮」這一個字眼;「好奇」才是正確的字眼,而且用這一個字眼已是足夠。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人看到過漢斯了。

  「你知道,自從上次他做了那件殘酷的事以後,就沒有人再看到他。」他說。

  「什麼殘酷的事?」問這一個問題的,是撒旦。

  「噢,他經常鞭撻他的狗。那是一隻很好的狗,而且是他唯一的知己。牠對他是很忠心的,而且絕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兩天前他又鞭打牠。並不為什麼理由,──只是為取悅他自己。──狗叫著,哀求著;提奧多與我也替牠求情。但是,他恐嚇我們,而且更是用盡力氣鞭打牠,還把牠的一隻眼睛打出來。他向我們說:『你們現在可滿意了吧!看一看你們愛管閒事,又對牠有什麼好處?』──他狂笑著,那個沒有心肝的禽獸。」西皮的聲音因同情及憤怒而顫抖。我已經猜到撒旦會說些什麼。他果然說了:

  「又是誤用了那一個字眼──那卑鄙的誣衊!禽獸絕不會做那種殘忍的行為;只有人類才那樣殘忍。」

  「好吧!無論如何,那是非人性的。」

  「不,那並不是非人性的。那實在是人性的表現──非常明明白白的是人性的表現。聽到你們誹謗那些較高等的動物,把牠們所沒有,而只能在人類心中尋到的那些素質,強加到牠們的身上,那絕不是愉快的事。在那些較高等的動物中,沒有一種沾染到所謂『道德意識』這一種病菌。把你的語言淨化一些吧,西皮,把那些虛偽的句子拋棄掉。」

  他講得非常的冷酷;我感到很難過,因為我沒有警告西皮,叫他對這個字的使用要特別小心。我知道他會有怎樣的感受。他寧可得罪所有的親戚,也不願得罪撒旦。有一陣很不愉快的靜默,但愉快的氣氛很快的又降臨了;因為那隻可憐的狗跑過來,一隻眼睛懸垂在外面,牠筆直的跑向撒旦,開始呻吟著,斷斷續續的啐出一些言語;撒旦也以同樣的方式回答牠。很顯然的,他們正在用狗的語言交談。我們都坐在草地上,在月光中,因為雲已經消散,撒旦讓狗靠在膝頭;把牠的眼睛放回原處。牠舒服得多了;搖擺著尾巴,舐著撒旦的手,看起來好像很感激的模樣。並且牠也不斷地說著感激的話。我知道牠是在道謝,雖然我不了解牠的語言。接著他,和牠又談了一會兒。撒旦說:

  「牠說牠的主人醉倒了。」

  「是呀,他是喝醉了。」我們說。

  「而且在一小時以後,他從懸崖牧場的絕壁上掉下來。」

  「我們知道那個地方,離這兒有三哩遠。」

  「這一隻狗跑到村莊去好幾次,懇求人們到那兒去,可是沒有人理會,還把牠趕走了。」

  我們記得有這麼一回事。但我們並不了解牠想要一些什麼。

  「牠只是想要幫助那一個虐待牠的人;牠所想到的,也只是那一點。牠既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心思去尋找任何食物。牠看守牠的主人已經有兩晝夜之久。對於你們人類,你們怎麼想呢?是不是天堂的大門為你們敞開著,而這一隻狗卻被拒於天堂之外,一如你們的老師所教導的呢?你們人類能夠在這一隻有德行而且仁慈的狗的軀體中,加上任何的東西嗎?」牠跳起來,很急切地、很快樂地,而且很顯然的準備好聽從命令,並耐心地去執行。「去找一些人,跟牠一起去,──牠會帶你們到那一具腐屍那兒。請順便帶一個教父去安排後事;因為死亡是鄰近了。」

  講完了最後一句話,他就消失了,留給我們難過與失望。我們帶了一些人,並請阿多爾夫教父一起去。我們看到了那個死去的人。除了狗以外,大家都無動於衷。牠悲傷地狺狺吠叫著,輕舐著死者的臉,無法平靜下來。我們就地把他埋了,沒有用棺材,因為他一文不名,而且除了那隻狗以外,一個朋友也沒有。假如我們再早一個鐘頭到達,也許教父來得及送那可憐的人上天堂;但他現在已經掉到地獄,在烈火中焚燒。這真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在這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在時間的安排上吃虧。對這個可憐的畜牲來說,一個小時是那麼重要,但是他偏偏無法等待;而這一個小時,就為他劃出了天壤──永久的快樂呢,或者是無盡期的痛苦。一個小時竟然有那麼大的價值,這真是令人感到害怕的理念;我想我再也不可能浪費一小時的光陰,而叫我毫無悔恨及驚懼。西皮是沮喪、傷心的。他說,做為狗也許比較好,不用承擔這個風險。我們把狗帶回來,為我們自己而保有牠。當我們一同行進的時候,西皮有一個很好的想法,它使我們很欣喜,使我們感到很舒暢。他說,這隻狗已經寬恕了虐待牠的主人,上帝也許會因此赦他的罪。

  有一個非常苦悶的星期;因為撒旦並沒有來,也沒有什麼好玩的事發生。我們不能去探望瑪格特,因為晚上的月色很明亮,假如我們偷偷的去看她,一定會讓我們的父母發覺。但我們在牧場上散步,卻遇到過烏爾蘇拉好幾次。她帶著貓到河邊來透透空氣;從她的口中,我們知道事情都還很如意。她穿著潔淨的新衣裳,顯露出很好的氣色。每天四個格羅斯陳的進項從來沒有間斷過。而且又不用花錢購買食物、酒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貓提供所有那些東西。

  瑪格特對於她的被棄及孤獨,忍受得很恬然。藉著威廉.馬德林的幫助,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得很周到,而且她也很愜意。每個晚上她花一兩個小時與叔父在一起,而且由於貓的貢品,使他也長胖了。但她很想知道更多關於菲力浦.特勞姆的事情,並且期望著我會再度的把他帶去。烏爾蘇拉自己也對他很好奇,尤其關於他的叔父,她問了很多個問題。那些問題使我們小孩子大笑不置,因為我已對他們談起撒旦胡說八道的那些事。她並未從我們這兒得到滿意的答覆;我們的舌頭被鎖住了。

  烏爾蘇拉對我們透露一則小消息:由於錢很多,她就請了一個傭人來幫忙整理房子,並做些雜事。她盡力要把它說成很平凡、順理成章的樣子;但由她的語調以及她得意洋洋的神態,她的驕傲很明顯的就洩露出來了。看到她浸淫於眉飛色舞的欣喜之中,那真是棒極了,可憐的老太婆;當我們聽到那僕人的名字時,我們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很聰明?因為雖然我們很年幼,而且常常沒有思想,但我們對於某些事情卻有很好的洞察力。這個男孩就是哥特弗列.納爾,一個遲鈍的、善良的傢伙。他不會去傷害別人,而且對他個人來說,也並沒有什麼不對勁。不過,他一直是在一個陰影下,而且是罪有應得的。因為自從一個社會的病毒使得這個家庭發霉,迄今還不到六個月呢!──他的祖母被認為是「女巫」而燒死掉。當那種病毒存留在血液中的時候,並不會因一次焚燒就把它驅除淨盡。對於烏爾蘇拉及瑪格特來說,目前與這樣一個家族打交道,著實是很不恰當的時刻;因為前幾年因巫婆所引發的恐怖,在人們的內心深處依然刻劃著極深的烙痕,與最年老的村人們曾經有過的驚悸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一提到「巫婆」,已夠使我們喪膽;這是自然不過的事。因為這幾年來,有比往昔更多種類的「巫」,舊日只有老太婆才會成為「巫」,但最近幾年來,則各種年紀的人都有可能──八歲或九歲的小孩子,甚至於任何人都可能轉變成魔鬼的知己。──年紀以及性別都無關緊要。在我們的小地區裡,人們曾經嘗試著要把「巫」消滅殆盡,但我們燒得越多,則在他們的地方,卻繁殖得越快。

  曾經有一次,在十哩遠的一個女子學校裡,老師們發現一個小孩子的背上整個紅腫、發炎了,他們感到非常害怕,他們相信那就是魔鬼的標記。那女孩子嚇壞了;她懇求他們不要告發她。她說,那只不過是跳蚤的關係。可是,這件事當然不會那麼輕易就了結的。所有的女孩子都接受檢查,在五十個人之中,發現十一個人都有很壞的標記,其他的人則少一些。一個審問會很快的就組織起來。但那十一個女孩子喊叫著要媽媽,而且不肯認罪。然後她們就被關起來了,每一個人都被隔離。十個白天和夜晚都在暗黑之中,只放一些黑麵包及水讓她們充飢。十天的期限一過,她們都臉容枯槁,外形狂野;她們的眼睛乾涸,就連號叫的力氣也沒有。她們只是一味的坐著,自言自語著,也不會伸手去拿食物。然後,她們之中有一個人自己承認是巫,並且說她們經常都騎在掃帚柄上,騰空飛到巫人的安息日聚會去,而且在高山上一個蒼冷的地點,她們跳舞、喝酒,並且與好幾百個其他的巫人及魔鬼,一起喧鬧著。所有的人舉止都是很可恥、很丟臉的。她們辱罵教父,還褻瀆上帝。那就是她們所說的──不是以一種敘述的形式。因為她已不能記得任何細節,需要他們用一個又一個問題來提醒她。審問會的人們知道該向她發問一些什麼問題;那些問題是在兩個世紀以前就已經寫下來,專供「巫人的審問會」使用的,他們問:「你們有沒有做這一件事?做那一件事?」她總是回答說:是的。而且她看起來是那麼厭倦,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對於那種審訊,可一點興味都沒有。當其他的十個女孩子聽說她已經坦白招認,她們也就跟著招認:對於那些問題通通都答:是的。她們就通通被綁在火刑柱上,一起燒死掉。幾乎村莊裡的每一個人,都從各處跑來看這一場熱鬧。我也去了。但是,當我看到她們之中有一個小女孩,長得很甜、很漂亮,我常常跟她在一起玩;現在她卻被用鏈子鎖在火刑柱上。她是那麼可憐;她的母親伏在她身上痛哭失聲,還拚命地吻著她,緊抱住她的頸項,說,「噢,我的天啊!噢,我的天啊!」那真是可怕極了;因此我也就走開了。

  當哥特弗列的祖母被燒死那一天,正是奇冷的天氣。人家告發她,她治好了糟透了的頭痛症,用手指頭按摩患病者的頭和頸項而治癒。那是她說的。實際上她是藉著魔鬼的幫助,這是每一個人都知道的。他們想要對她檢驗,但是她拒絕了;她乾脆坦率承認她的力量是來自魔鬼。就這樣,他們指定第二天一大早,要在市場的廣場上把她燒死掉。準備火的官員最早到場,並且忙著在那兒準備著。她是第二個;由警察押送著,那些警察又離開了,忙著去抓別的女巫。她的家人並沒有一起來。他們可能會遭到辱罵,當群眾都很激動的時候,大家會對他們丟石頭。我來了,送給她一個蘋果。她靠著火蹲著,她的乾枯的嘴唇及手,都因寒冷而發青。接著來了一個陌生人;他是旅行者,剛好從那兒經過。他以和藹的態度對她說話。當他發覺沒有別的人在場──除了我以外,他就對她說,他很為她難過。他問她,她所招認的是不是事實?她說,那並不是真的。他感到很奇怪,而且更加為她難過。他就問她:

  「那為什麼你要承認呢?」

  「我既老又窮,」她說:「我還要自己賺錢養我自己。我除了認罪以外,別無他法。假如我不認罪,他們可能會把我釋放。但那樣可能會把我毀滅掉。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忘記我曾被懷疑是『女巫』,因此,我再也找不到工作,而且無論我走到何處,他們都會放狗來追逐我。很快的我就會挨餓。這一團火是最好的,它馬上就要成為過去。你們兩個人都對我很好,我感謝你們。」

  她靠近火旁,把手放在火上取暖,雪花輕輕地飄下,安恬地落在她灰白的頭顱上面,使她的頭越來越白。人群逐漸的聚攏來,一個蛋飛過來,打在她的眼睛上。蛋破了,沿著她的臉頰滴落下來,引起了哄堂大笑。

  我曾經把十一個女孩以及老婦人的事情,整個告訴過撒旦;但一點也沒有使他感動。他只是說,那就是人類,而人類所做的事,都是無關宏旨的。他又說,他曾經看過人類的被造,有些人不是用泥塊做成,而是用爛泥巴做成的。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那是『道德意識』。他看出了我腦海中的思想;我的想法竟然使他呵呵大笑。然後他從牧場叫來一頭公牛,他對牠輕拍著,與牠談話:還說:

  「你看啊!牠不會以飢餓、恐怖以及孤獨,驅使孩子們發瘋,然後又假借莫須有的罪名,叫他們供罪,然後又把他們燒死掉。牠絕不會無端的傷害無辜者以及老婦人的心,並且讓他們在自己的同類群中互相猜忌;牠更不會在他們死亡的當口,對他們再加以凌辱。因為牠並沒有被『道德意識』糟蹋,牠一如安琪兒一樣,既不知道邪惡是什麼,也決不會去做邪惡的事。」

  像撒旦那麼可愛,他卻可能是很殘酷、很無禮的──當他選擇那種態度的時候。一旦人類被帶到他的注意中,他常常選取那種態度。他常常嗤之以鼻,而從來不曾講過一句好話。

  正如我所說的,我們小孩子都很懷疑,烏爾蘇拉在這個時候雇用納爾家中的一份子,是不是很恰當。我們的猜疑是對的。當人們發覺了這件事,他們自然都會很憤慨。何況,瑪格特和烏爾蘇拉沒有足夠的東西吃,怎麼有錢來養另一個嘴巴呢?那就是他們所想要知道的。而且,為了把事實真相查清楚,他們也就不再逃避哥特弗列,甚至於還設法打進他的生活圈,以便與他交談。他也感到很高興──既沒有想到任何的傷害,也沒有看到陷阱。──也因此毫無顧忌地談話,並沒有比一頭牛謹慎些。

  「錢嘛,」他說:「她們有得是錢。除了生活費以外,他們每個星期付我兩個格羅斯陳。她們的土地真是肥沃極了。我可以告訴你,就是王子自己的餐桌,也不能跟她們相比。」

  在一個星期天的早晨,這個令人吃驚的陳述,由占星家傳述到阿多爾夫教父的耳朵裡。那時阿多爾夫教父去參加一個彌撒,剛回到家。他很是激動,說:

  「這件事一定要查一查。」

  他說,在這樁事情的根底,一定有巫術在作祟。他告訴村人們,應跟瑪格特及烏爾蘇拉繼續交往,保持一種私人的、大方的方式,而且要把兩隻眼睛睜開。他還告訴他們,應保持自己的審慎,不要引起這一家人的懷疑。最先,村子裡的人不大願意踏入這樣一個可怕的地點;但教父告訴他們,當他們在那兒的時候,他們是在他的保護之下,因此他們不會受到什麼傷害。──尤其假如他們帶著一些聖水,把念珠及十字架拿在手邊。這些話使他們感到很滿意,並且願意去;嫉妒以及怨恨,使得較低層的人們更急著要去。

  因此,可憐的瑪格特又開始有伴了;使得她像貓一般的快活。她就像大部分其他的人們一樣,──剛好是人性的表徵,正由於她的幸運而感到快樂,願意稍微的炫耀一些。而且在人情上,她很感激有這樣溫馨的肩膀轉向她,可以看到朋友以及村人們再度的向她微笑,因為在所有那些困難的事件中,與鄰人們斷絕來往,而被棄於侮慢的孤獨中,那可能是最難堪的。

  柵欄已經除去,現在我們又可以到那兒去了。我們每天都去,還有我們的父母,以及其他的人也去。那一隻貓也加倍辛勤,牠為這些伴侶幾乎提供了每一樣東西,而且是非常豐富的。──在那些東西之中,包括許多盤碟,許多他們沒有嘗過的酒,而且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除了從王子的僕從那兒間接聽到以外。就連桌上的器皿,也都是很不尋常的。

  瑪格特有時感到很困擾;她用許多問題追問烏爾蘇拉,甚至於到了一種很尷尬的程度。但烏爾蘇拉堅持說,那是「上帝」在助她們一臂之力。至於那隻貓,她則隻字未提。瑪格特知道,對於上帝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但她不得不懷疑,這些傑作難道會真的來自上帝?但她又不敢把這一個疑竇說出口,以免招來災禍。「巫」難道已經沾染在她身上嗎?可是她又把這個思想拋開去,因為這些事發生在哥特弗列參與她們的家事以前,而且她又知道烏爾蘇拉是非常虔誠的人,對於「巫」又是極端憎恨,在哥特弗列來到以前,上帝對她們的幫助業已非常牢固地建立起來。那隻貓從來不發牢騷,只是鎮靜地藉著經驗,一味地在式樣以及量的上面,生產得更令人稱心滿意。

  在任何的社會裡,無論是大的或小的社會,經常都有相當多的人們,他們的本性並非邪惡亦非不友善;他們絕不做任何不友善的行為;──除非當他們為恐懼所震懾,或者當他們自己的利益處於極大的危險中;或者像諸如此類的事發生。這一類型的人在伊色道爾夫也相當多,通常他們的善良以及和藹的影響力都可以被感覺到,但這些善良淳厚的本性,並非通常都有的。──尤其一旦考慮到對巫者的恐懼這一點。因此,看起來我們真好像是沒有留下絲毫溫和的古道熱腸。在瑪格特的房子裡,每一個人都為著冥冥之中的事物而感到膽寒,深信不疑地認為那是巫術在作祟,何況恐懼把他們的理智凍得麻木了。當然,還有人同情她們,為聚攏在瑪格特及烏爾蘇拉身邊的危險而叫屈;但他們又很自然地不把它講出來;因為那樣子說會招來禍害。因此其他的人還是自掃門前雪,並沒有人去忠告那無邪的女郎以及那愚蠢的老婦人,警告她們修正她們的行為。我們小孩子想要去警告她們,但一想到會使我們惹上麻煩,我們感到很害怕,因此也就裹足不前了。我們發覺:我們既不夠男子氣概,也不夠勇敢,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當我們面對著一個可能性,會使麻煩沾到我們的身上時。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肯把這種心性的懦弱向別人招認,而且竟然還採取跟別人一樣的做法──把這一個標題拋開,而談著別的一些事。我們知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感到很卑鄙無恥──跟那一大群間諜一道,吃著喝著瑪格特的佳餚美酒,還與他們一樣的撫慰她,對她恭維;而且在很深的內疚中,看到她傻裡傻氣的歡樂,卻一句正經話也不說,以激引起她的警覺。事實上,她是很快樂的,而且像一個公主一樣的神氣。再度有了那麼多的朋友,使她很感激。這些人無時無刻都睜大著眼睛,而且把所有他們看到的,通通向阿多爾夫教父報告。

  但是阿多爾夫教父還是摸不清,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在這房子裡必定有一個行妖術的人。但到底是誰呢?瑪格特可不像一個行妖術的人;烏爾蘇拉也不是,哥特弗列看起來也不像,可是,佳餚美酒從來不曾經短缺過;而客人所點叫的每一樣東西,每一次總是如願以償。能夠產生這種結果,通常就已經足夠作為巫人以及行妖術者的表徵──那也並不是什麼新奇的事;但是要把它們產生,而不用任何符咒,不用任何的隆隆聲、地震、閃電或幽靈,──那倒是很新穎、很奇特;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在書裡還找不到這種例證。行妖術所產生的東西,常常是虛幻的;當妖術的法力消失,黃金會變成爛泥,食物會凋萎、消逝。但在目前這個個案裡,卻絕不是那麼一回事。密探們把樣本帶回來,阿多爾夫教父對著它們唸祈禱詞,唸驅妖的咒語;但是,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它們還是那麼完好,那麼真實;它們只歸因於自然的腐爛,與尋常同一種東西所需的時間,並沒有兩樣。

  阿多爾夫教父不僅感到很困惑,他簡直是惱羞成怒了。在私底下,這些證據幾乎要把他說服了。──在這件事看來,並沒有巫術在作祟。不過,他總還是疑信參半;這會不會是一種新的巫法。但還有一個方法可以把這件事發覺出來,──假如這些豪華的食物不是從外面帶進來,而是完全在瑪格特的房子裡邊製造、供應的,那麼,一定就是有巫法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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