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rning: is_file(): File name is longer than the maximum allowed path length on this platform (4096): <?xml version="1.0" encoding="utf-8"?> <!DOCTYPE html PUBLIC "-//W3C//DTD XHTML 1.1//EN" "http://www.w3.org/TR/xhtml11/DTD/xhtml11.dtd"> <html xmlns="http://www.w3.org/1999/xhtml" xml:lang="zh-TW"> <head> <title>八 火刑</title> <link href="stylesheet.css" type="text/css" rel="stylesheet" /> <link rel="stylesheet" type="application/vnd.adobe-page-template+xml" href="page-template.xpgt"/> </head> <body> <div> <h3>八 火刑</h3><br /><br />  我睡不著覺。這並不能歸因於我的旅行所帶給我的驕傲與興奮。……我竟然到了中國的遼闊世界去遊歷。也不是由於我對巴提爾.史波林所感到的輕蔑……那一個自稱為「旅行家」;是伊色道爾夫唯一曾經到過維也納,得以觀賞世界奇觀,並且因此沾沾自得,把我們看得一文不值的小男孩。在其他的時候,這些情緒可能使我無法入睡;但現在對我卻絲毫也不發生影響。不,我的心裡只想著尼古拉,在我的腦海裡整個纏繞著他的影子。我想到了長夏裡我們在田野中,以及在河邊上一起度過的那些歡樂的美妙時光;還有,當冬天來臨時,我們在一起滑雪,在一起溜冰,但我們的父母親卻以為我們是在學校裡。現在他年紀正輕;無數個夏天、無數個冬天,還會像往常一樣去了又來,我們其他的人也會像往常一樣地遊玩和嬉戲。可是他呢?他即將要死去;我們將再也看不到他了。明天,他還會像往常一樣對他的命運一點也不會懷疑;但我卻會由於聽到他的笑聲而驚惶;為看到他做那些美妙和幼稚的事而目瞪口呆。因為對我來說,他不啻是死屍;……具有蠟製的手以及呆滯的眼睛的「屍體」;屍衣裹住他的臉。後天他並不會懷疑,再後天也不會。以後他所能擁有的日子會很快的消失掉;而那命定的時刻就越來越接近了。他的命運逐漸接近終結;但除了西皮和我以外,卻沒有人知道。十二天!僅僅十二天!想到這一層,簡直是太可怕了。我注意到:在我的思想裡,我不是叫他親密的小名:Nick以及Nicky,而是非常尊敬地稱呼他的全名;就如同我們提到已經逝去的人一樣。而且,往昔我們一起冶遊的那些事情,一件又一件地湧上我的心頭。我發覺到我常常虐待他,常常傷害他。這些舊事嚴厲地譴責著我;我的心因悔恨而刺痛,宛如是憶起已故的朋友們,我們曾經虧待過他們的;假如他們能夠再回來多美!即使是片刻也好!我們就可以跪下來,對他們說:「請你憐憫我,饒恕我!」<br /><br />  記得有一次,當我們九歲時,他到了兩哩遠的地方去,幫一個水果商的忙。那個水果商送給他一只香脆可愛的大蘋果作為酬勞。他滿懷著驚喜,帶著蘋果飛快地奔回家去。我在途中遇見了他。他把蘋果拿給我看,一點也沒有提防到我的詭計。我抓著蘋果轉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吃,他跟在後面不斷地向我懇求著,當他追上的時候,我把吃剩的果核拿給他,而且我還大笑著。他轉過身去,哭泣起來了。他說:本來他是預備把它送給妹妹的。那一件事使我的內心受到責罰,因為他妹妹剛從一場重病中逐漸復原。當他看到她的喜悅、驚訝以及她給他的擁抱,這些對他來說,將是多麼驕傲的一刻呀!但那時我卻還吝於道出我的羞愧,反而說些粗野無禮的言語,裝作一點也不在乎。他一句話也沒有回答,但是當他轉身回家的時候,我看得出他的臉上顯露出受到傷害的表情。在往後的好幾年裡,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這種表情屢次在我的眼前浮現,深深地譴責著我,並使我一再地感到羞愧。在我的內心中,這件事早已變得模糊,慢慢地淡忘了;但此刻它卻又浮現起來,而且顯得很清晰。<br /><br />  又有一次,當我們十一歲時,我在學校裡,把我的墨水打翻了,並染汙了四本作業簿,我將因此會受到嚴厲的處罰。但我咬定是他打翻的;結果他挨了鞭子。<br /><br />  就在去年,我又騙了他。我以一個大的釣魚鉤,大部分已經壞了的,和他交換三個小的,完好的鉤子。當他抓到第一條魚時,就把釣鉤弄壞了;但他並不知道其咎在我。因良心發現,而自動地把小魚鉤之中的一個還給他時,他卻拒絕接受,還說:「交易就是交易;這鉤是壞了,但那並不是你的錯。」<br /><br />  不,我睡不著覺。這些小的、卑劣的錯誤刺痛著我,使我十分痛苦,它的程度比一個人對於生者所曾做過的錯事,所感覺的痛苦遠為尖銳。尼古拉現在還活著。風還是沿簷而吹,雨還是淅瀝淅瀝地打在玻璃窗上;但不管怎樣,尼古拉對於我來說,是已經死掉了。<br /><br />  一大早我就找到西皮,並且把這件事告訴他。那時我們正在河流的下游。他的嘴唇顫動著;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看起來很迷惑,很吃驚,整個臉都變白了。他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眼淚流了出來,然後他就轉過身去。我把手臂緊抱著他的手臂,然後一路走著一路想著,我們一直沒有出聲。我們默默地穿過一座橋走過草場,走上山坡,進入樹林裡。最後我們終於談起話來了;而且談得越來越自在;但完全是關於尼古拉以及我們和他相處在一起的回憶。西皮時時地呢喃著,就好像在對他自己說話一樣:<br /><br />  「十二天!唉,還不到十二天呢!」<br /><br />  我們說,我們必須一直跟他在一起;我們必須盡我們所能地擁有他。日子在目前是再寶貴不過了。但我們並沒有去找他。那就像是去跟死掉的人約會,我們的心裡很害怕。雖然我們都沒有講出來,但那確是我們心裡的感覺。因此當我們轉一個彎,正巧和尼古拉面對面地碰上時,我們都嚇了一大跳。他很高興地叫著:<br /><br />  「嗨嗨!是怎麼一回事?你們看到鬼了嗎?」<br /><br />  我們說不出話來,而且也沒有機會說;因為,他剛才看見撒旦;他興致盎然的,急於要把一切都告訴我們。關於我們去中國旅行的事,撒旦已經告訴過他了,他也請求撒旦帶他去旅遊一次。撒旦竟然答應了。那將是一次相當遙遠的旅行,是不可思議的,而且是很美妙的。他請求撒旦也帶我們一道去,但撒旦說不行;可能有一天他會帶我們去,但不是現在。在十三號那一天,撒旦會再來,因此尼古拉已經開始在計算時間了;他是那樣急切地盼望著。<br /><br />  那是致命的一天。我們也已經在數著日子了。<br /><br />  我們徘徊了好幾哩路,總是在我們幼小時就最喜愛的小路上流連,而且我們不斷地談論著往事。尼古拉一直是愜意的,但我們卻無法拂去我們的沮喪。我們對尼古拉的口氣是如此出奇地和藹、柔和與熱切,以至於引起他的注意,並且使他很高興。我們不斷地對他表示些謙讓的小禮節,並且說:「等一等,讓我為你效勞。」這也使他十分高興。我給他七個釣魚鉤!那是傾我所有的。西皮把他的新刀以及漆著紅黃顏色的「響簧陀螺」送給他,作為以前對他欺騙的補償,這是我後來才知悉的!但現在也許尼古拉也不再記得有那麼一回事了。這些事使得他很受感動,他簡直不敢相信我們是那麼愛他;對於這一切,他深深地引以為榮,並且為此向我們表示感激,這卻又使我們感到十分難過。我們是沒有資格接受他的謝意的。最後當我們分手時,他得意洋洋地對我們說:他從來不曾有過像這樣快樂的一天。<br /><br />  當我們走在返家的路上,西皮說:「我們一向都是很珍視他的;但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地珍視過!正當我們就要失去他的時候。」<br /><br />  第二天以及以後的每一天,一有空閒我們就和尼古拉在一起;我們甚至於還從工作以及其他的任務中,偷偷地抽出一些時間來,以便跟他在一起度過,換來的代價是嚴厲的責罵以及懲罰的恐嚇。日子一天又一天地消逝。每天清晨我們兩個人在震顫中驚醒,都要數著:「只剩下十天啦!」「只剩下九天啦!」「只有八天。」「只有七天。」日子是越來越迫近了。尼古拉卻總是很快活,很高興的,但看到我們不快活的神態,卻使他感到很迷惘。他徹骨地費盡心思,嘗試著各種方法,想使我們煥發起來,但卻不發生效果。他知道我們並不是真心歡樂,我們的笑聲總是受到了妨阻,而驟然蛻變成嘆息。他想要探尋出其中的道理,以便幫助我們解決難題,或者替我們分擔愁苦。我們只好編造許多謊話,來欺騙他及安慰他。<br /><br />  但是最苦惱的事,莫過於他總是在作計畫:而那些計畫又常常是十三日以後的事。每當他談著那些計畫時,我們的內心真是苦痛不已。他一心一意要找出一些方法,來征服我們的沮喪,並使我們歡欣起來;最後,當他只有三天可活的時候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並為這個奇想而歡呼!──一次男孩及女孩們的歡欣的聚會,在樹林裡跳舞,地點就在我們第一次遇見撒旦的地方,日子定在十四日。多可怕啊!──那一天就是他安葬的日子啊!我們不敢反對,因為他會追問:「為什麼?」而我們將無從作答。他要我們幫他邀請客人;我們答應了。──對於一個即將死去的朋友,我們是什麼也不能拒絕的。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因為我們不啻是在邀請他們去參加他的葬禮。<br /><br />  那飛逝的十一個日子真是可怕;但在今日回想起來,這十一天對我來說,卻不失為是愉快而且美麗的回憶。實際上,那是一段跟一個神聖的死者交誼的日子,我第一次深深地體會到友誼是那樣的親密與珍貴。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我們都不輕易放過:我們數著,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時刻消逝;我們在痛苦中跟那些時刻分手;宛如是一個守財奴,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積蓄,被強盜搶走了;每一塊錢,每一角通通都竊去,但卻無從去阻止。<br /><br />  最後一天晚上,我們在外面逗留太久。都怪西皮和我不好;我們實在不忍與尼古拉分離;所以當我們送他到門口時,已經是非常晚了。我們暫時逗留在附近,傾聽著;我們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的父親懲罰他,我們聽到他在尖叫。我們僅僅聽了一會兒,就沮喪地走開了,為我們所惹起的這件事而痛悔不已。我們也憐憫他的父親;我們這麼想:「要是他知道!要是他知道!」<br /><br />  早上,尼古拉並沒有在約定的地點跟我們見面,我們就到他家去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的母親說:<br /><br />  「他的父親對他所做的這些事再也不能忍受,並決定以後不讓這些事再發生。每次需要尼克的時候,多半找不到他,結果他,都是跟你們兩個人一起閒遊去了。他的父親昨晚給他一頓毒打。以前我都會很傷心,因此我會懇求他停止,因此救了他。但這一次他向我求救,我卻無動於衷,因為我自己也無法忍受。」<br /><br />  「我真希望這一次你曾經替他求情。」我說著聲音有一點顫抖:「有一天當你憶起時,它會減輕你心裡的痛苦。」<br /><br />  那時她正在燙衣服,她的背半對著我們。她面帶著驚訝或者是詫異的表情,轉過身來問道:「你說些什麼?」<br /><br />  我毫無準備,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此顯得很尷尬,因為她一直瞪視著我。但西皮比較伶俐,他趕忙說:<br /><br />  「噢!回憶起來當然會是很愉快的;因為我們出去這麼晚的主要理由,就是尼古拉要告訴我們:你對他是多麼的好;每一次只要有你在旁邊,他就不會受到鞭打:因為你會救他。他是那樣興致勃勃,我們也是的,以至於我們都沒有注意到時間已經是那麼晚了。」<br /><br />  「他是那樣子說的嗎?是真的嗎?」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圍裙擦拭眼睛。<br /><br />  「你可以問提奧多……他會告訴你同樣的事情。」<br /><br />  「那真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我的尼克。」她說:「我真難過,竟然讓他挨鞭子。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他挨打了。想起昨夜……整夜我都坐在這兒,對他惱怒,對他生氣。但他竟然一直愛著我,讚美我!天啊!要是我們能夠早一點知道多好!那麼我們就不會再犯錯。但我們僅不過是可憐的,愚蠢的生物,在暗中四處摸索,而且常常犯錯。往後想起昨夜,我將會痛苦不堪。」<br /><br />  她跟所有其他的人沒有兩樣;在這些不幸的日子裡,真好像沒有人能夠開口說話,而不使我們顫抖不已的。我們是在暗中四處摸索,但他們並不知道,在無意中他們所說及的真正悲傷的事情是什麼。<br /><br />  西皮問她,尼古拉是不是可以跟我們一起出去。<br /><br />  「非常抱歉,」她回答道:「他不能。為更進一步處罰他,他的父親不准他今天走出這個房子。」<br /><br />  我們真有極大的希望。在西皮的眼睛裡,我也看出了同樣的感覺。我們想:「假如他不離開這座房子,他就不會被淹死。」西皮為了證實,再追問:<br /><br />  「他必須整天在家呢,或者只有早上?」<br /><br />  「一整天,真可惜啊!這麼好的天氣,他卻要被關起來。但是他忙著在計畫他的宴會,也許這樣正好可以使他排遣時刻。我希望他不至於太寂寞。」<br /><br />  西皮注視著她的眼睛,壯著膽問她,我們是不是可以到樓上去,跟他一起排遣煩悶的時刻。<br /><br />  「非常歡迎!」她說,非常誠心誠意地:「我可要說,那就是真正的友情呢!當你們能夠到外面的田野及樹林中的時候,享受一些快樂的時光。你們都是好孩子。我要承認這一點;縱然你們並不能常用令人滿意的方式來證明它。把這些蛋糕拿去──這是給你們的──把這一個給他;告訴他,是他的母親給的。」<br /><br />  當我們進入尼古拉的房間時,我們所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那時的時間──差一刻十點。那可是正確的嗎?他可真的只有幾分鐘好活嗎?我感到心裡很難受。尼古拉跳了起來,給我們一個喜悅的歡迎。他正興高采烈地計畫著他的宴會,一點也不寂寞。<br /><br />  「坐下來,」他說:「看看我已經做了些什麼。我已經做好一個風箏了。你們一定會說它很漂亮。我把它放在廚房裡,正讓它乾呢!我去拿來。」<br /><br />  他常常把零用錢花在各種各樣奇異的小玩藝兒上面,在各種遊戲中作為獎品,結果都以很好的,很炫耀的效果,被陳列在桌子上。他說:<br /><br />  「假如它還沒有十分乾的話,我就去找媽媽,請她用熨斗把它熨乾。在這段時間裡,你們就可以看一看這些東西。」<br /><br />  然後他就輕跳著,吹著口哨,下樓去了。<br /><br />  我們並不看那些東西;除了鐘以外,我們對什麼也不感興趣。我們緘默地坐著,瞪視著它,傾聽著它的滴答聲。每當分針跳了一下,我們就點一下頭,互相示意──在人生的旅途上,又去掉了一分鐘,也就是更接近了死亡。最後西皮深吸了一口氣,說:<br /><br />  「差二分十點。還有七分多,他就將通過死亡點。提奧多他就要得救了;他就將要……。」<br /><br />  「噓!我緊張死了!注意看鐘但不要出聲!」<br /><br />  又過五分鐘了。我們因緊張和激動而喘息不止。再過了三分鐘,樓梯上有腳步聲。<br /><br />  「得救了!」我們高興得跳了起來,面對著門口。<br /><br />  尼古拉的母親帶著風箏走進來。<br /><br />  「漂亮吧?」她說:「啊!他做得多麼辛苦……天剛亮的時候他就開始;我想,就在你們來到的那一刻,他才完成的。」她把它貼靠牆壁置放著,並後退幾步,以便觀賞它。「他自己在上面作畫;我認為畫得真不錯。我只得承認,這座教堂還不夠好;但你們看看這一座橋──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就認得出這一座橋。他要我把它帶上來的。……啊!天啊!已經是十點過七分了,而我……。」<br /><br />  「但是他在那裡呢?」<br /><br />  「他?喔,他一下就會來的;他出去一下子。」<br /><br />  「出去?」<br /><br />  「是的。剛剛他下樓時,正好小麗莎的母親走進來,說:她的女兒走失了。因為她顯得有點不安,我就叫尼古拉不要理會他父親的命令──出去找她──啊!你們兩個看起來是多麼蒼白啊!我相信你們是病了。坐下來,我去拿點東西來。那蛋糕可能有點不對勁;是不是太濃了一些?但是我想……。」<br /><br />  話還沒說完,她就不見了。我們急忙趕到後窗去,往河邊上望。正好有一大群人擠在橋的另一邊,人們還從四面八方湧向那一個地點。<br /><br />  「噢,什麼都完了……可憐的尼古拉!為什麼,啊!為什麼她要讓他走出這座屋子?」<br /><br />  「快走,」西皮說著,已開始啜泣了,「快快──我們著實不忍心和她碰面;在五分鐘內她就會知道的。」<br /><br />  但是我們來不及逃避。她手裡拿著興奮劑,在樓梯底下碰見我們。她讓我們進去,並且坐下來吃藥。然後她又注意著效果,但並不令她滿意;所以她就讓我們再等一下並不斷地責備她自己……讓我們吃敗壞了的蛋糕。<br /><br />  不久,我們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外面有雜沓的腳步聲;一群人嚴肅地走進來,把兩個淹死的屍體放在床上。<br /><br />  「噢!天啊!」那個可憐的母親哭喊出來,跪下,用手臂抱著她的已死的孩子,並且猛吻孩子濕濕的臉。「噢!是我叫他去的。我害死了他。假若我嚴格不讓他走出這房子,就不可能發生不幸了。簡直是天在懲罰我呢!昨天晚上我對他太殘酷。他乞求我──他自己的母親──做他的朋友。」<br /><br />  她一直悲痛地哭號著;所有的婦人們都哭了,憐憫她,並且都嘗試著去安慰她;但是她不原諒自己,也不接受人家的安慰,一再地說,假使她不叫他出去,他將仍然是好好地活著。他所以會死,完全是她的過錯。<br /><br />  人們顯得是多麼愚蠢啊!──當他們為了自己所做過的事而譴責自己的時候。撒旦知道──而對於所發生的事,他一句話也不說。──你的第一個行動,並不是經過有意的安排而發生的;它們簡直是不可避免的。也因此,你並不能藉著你的行動,而把已經命定的途徑變更;也不會因為你做了某一件事,就使環節之中的一個脫落。<br /><br />  緊接著我們聽到了布朗德太太的尖叫聲;她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瘋狂地衝進人群裡。她哭著,把整個身子撲向那死去的小女孩;悲痛地,撫著她,吻著她並祈禱著。逐漸地她站起來,──她那決堤似的情感幾乎是消耗殆盡了。她緊握著拳頭,舉向天空,她那讓眼淚濕透的臉孔,顯得粗劣難看,充滿了憤懣。她說:<br /><br />  「幾近兩個星期來,我常常作惡夢,有著預感和前兆,死亡將會打擊到對我最為寶貴的人。因此我日日夜夜俯伏地上,在祂前面祈禱,祈求祂憐憫我那可憐的、無辜的孩子,解救她,使她免於受到危害──想不到這竟是祂的回答。」<br /><br />  怎麼啦!祂是救她,使她免於受苦啊!──但是,她是不會知道的。<br /><br />  她擦去眼睛上及臉頰上的淚痕,站立著凝視小女孩有好一會兒,用手觸撫她的臉頰和頭髮;然後以尖刻的聲調,再次地說:「但在祂堅硬的內心裡是沒有憐憫的。我以後永遠不再禱告。」<br /><br />  她把溺死的孩子抱在胸前,跨步離開;群眾往後退讓,以便使她通過。但他們卻因為聽到她口出惡言,而嚇住了。啊!那可憐的婦人!正如撒旦所說的,我們人類常常不能從災禍中窺探出好運道來,並常常把好的運氣誤認為是壞的。我常常聽到人們向上帝祈禱,請上帝寬恕那些生病的人,使他們的生命能夠延續;但是我從來也不這樣做。<br /><br />  第二天,兩個葬禮同時在我們的小教堂舉行。每一個人都到了,包括尼古拉邀請參加聚會的那些客人。撒旦也來了;那是很合時宜的,因為這些喪事的發生,本來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尼古拉並沒有懺悔就與世長辭了,大家為他募捐,以便舉行彌撒,使他能夠免於沉淪煉獄。結果僅僅募到所需費用的三分之二。他的父母親打算去籌借;但撒旦捐贈了不足的部分。他私下告訴我們,並沒有所謂煉獄,但是為了使尼古拉的雙親和他們的朋友們,免於煩惱和痛苦,所以他捐助了。我們認為他真好;但是他說,金錢對他來說,本來就是一文不值的。<br /><br />  在墓園裡,小麗莎的屍體被一個木匠執住;因為麗莎的母親曾在一年前欠他一筆五十格羅斯陳的工資。她一直無力償還,現在也付不起。木匠把屍體帶回去,在地窖裡藏放了四天。這母親就一直在他的房子周圍哭泣和懇求;然後木匠把她埋在他的哥哥的牧場裡,並沒有舉行任何宗教儀式。因悲傷和羞愧,逼得這位母親發瘋。她把工作拋棄了;整天在城裡遊蕩;咒罵木匠或詛咒帝王法和教會,讓人看了覺得非常可憐。西皮要求撒旦干預這事。但撒旦卻說:木匠和其他的人都是人類的組成份子,他們所做的,剛好與人類的種性相符合。假如他發現一匹馬做出那一種事,那麼他就會加以干預;但我們必須告訴他,當我們碰見馬做出這種人類所做的行為時。我們曉得這僅不過是一種譏諷,因為當然找不到這一種馬啊!<br /><br />  但是過了幾天,我們發現我們不堪忍受這個可憐婦人所受的災厄,所以我們乞求撒旦檢查她幾個可能的生涯,看看是不是可以為她的利益,而賦予她一個新的生涯。他說她的最長壽命是四十二歲,最短是二十九歲,並且兩者都負有哀傷、飢餓、寒冷和痛苦。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是從現在起三分鐘,使她從行為的環節中的一個跳躍過去;他問我們,他是否應該做。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我們就要做決定;我們因緊張、激動而崩潰,在我們沒來得及商量並問明細節以前,他說,在幾秒鐘之內時間就到了;所以我們急急忙忙地說:「做吧!」<br /><br />  「行了!」他說:「她正要轉一個彎;我使她轉過來,這已經改變了她的生涯。」<br /><br />  「然後會發生些什麼事呢!撒旦?」<br /><br />  「現在就要發生了。她正在跟費雪……那編織匠……爭吵。在憤怒之下費雪會做出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當她站在她的孩子屍體旁邊謾罵的時候,他是在場的。」<br /><br />  「他將會做些什麼事呢?」<br /><br />  「他現在就在進行了……去告發她。三天後她就要赴火刑。」<br /><br />  我們說不出話;我們因恐怖而顫慄。因為假如我們不管閒事的話,她就不會遭遇這麼可怕的命運。撒旦注意到這些想法;說道:<br /><br />  「你們所想的,純粹是『人類』的想法……換句話說,是愚笨的。這個婦人是受惠了。當她應該死的時候,她會進天堂的。她這樣急速的死去,使得她在天堂多享受了二十九年的歲月,但卻使她免除了二十九年的悲慘生活。」<br /><br />  片刻前我們還嚴酷地下定決心,不再要求撒旦施恩於我們的朋友,因為他簡直一點也不懂施惠於人的方法……僅僅知道殺死他;但是現在整個情形改觀了;我們對於我們所已經做的,感到很欣慰;而且想起這件事時,我們還充滿了快樂。<br /><br />  過了一會兒,我開始為費雪覺得困惱,膽怯地問:「這件事是不是也同時改變了費雪的生命的環節?」<br /><br />  「改變它?啊,那是當然的;並且是徹底的改變。假使在片刻以前他沒有遇到布朗德太太的話,那麼他明年就會死掉了。享年三十四歲。現在他將活到九十歲;而且有一個十分順利和舒適的生活,就像一般人們一樣。」<br /><br />  由於我們為費雪所做的,我們感到無比的欣喜和驕傲。同時,我們也企盼著撒旦會有同樣的感受;但是他卻絲毫表示也沒有。這一點使我們感到不安。我們等著他說話;但是他什麼也沒說。為了緩和我們的焦慮,我們只得問他,在費雪的好運中,是不是也有任何的缺陷。撒旦對這一個問題考慮了一下,稍稍躊躇地說:<br /><br />  「呃,事實上這是一個很微妙的關鍵。在他先前的幾個可能的生命旅程上,他本來是要進天堂的。」<br /><br />  我們愕然了,「啊,撒旦!但在這一個生命旅途上呢?」<br /><br />  「不要那樣苦惱。你們是真誠地想要施惠於他,你們也可聊以自慰了。」<br /><br />  「噢,天啊!那並不能使我們感到欣慰!你應該告訴我們,我們到底已經做了一些什麼,那麼我們就不會那麼沮喪了。」<br /><br />  但是他根本就無動於衷。他既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悲傷;他簡直就不懂得痛苦和悲傷為何物;即使你告訴他,也是徒然。他對它們一無所知……除了理論以外,換句話說,那只是心智上的。那當然是一點也不好的。一個人除了靠經驗以外,對這類事物,只能得到一些散漫的,無知的概念。我們竭盡所能,嘗試著要使他了解他所做的是多麼可怕;並了解我們也因此如何受到危害,但是他似乎並不能了解。他說,無論費雪到那裡去,都是無關緊要的。在天堂裡並不差他一個;因為已經有很多人在天堂裡。我們想要讓他知道,他把問題的核心整個地弄錯了;因為重要的是:費雪應該進天堂;而不管其他那些人怎麼樣。但這又有什麼用?他說:他根本就不在乎費雪……「費雪」多的是!<br /><br />  不久,費雪從路的另一邊走過;看見他真使我們感到難過與暈眩,因為我們想到了即將降臨到他身上的灰暗的命運;而我們竟是促成它的「因」。將要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他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由他有彈性的步伐以及機靈的態度,你可以看出:對於他為可憐的布朗德太太所加的罪孽,他是相當自滿的,他頻頻的回過頭去,若有所待地往後張望。布朗德太太很快地就緊跟在後頭,官吏押著她,帶著叮叮噹噹的腳鐐。一群暴民緊跟著她,嘲笑著大喊:「瀆神的人,異教徒!」在這群人中,有一些是他以前的鄰居和朋友。有些人要打她,官吏們因不想惹上麻煩,也就不加阻止。<br /><br />  「噢,撒旦,阻住他們!」<br /><br />  我們急急忙忙地就脫口而出,都來不及審慎地想到這個問題:假如他不改變他們全體的生命的環節,他就不會去阻撓他們的。他用嘴唇對著他們吹氣;他們就開始蹣跚,暈眩,並且在大氣中搖擺;然後就散開,並且向四方倉皇逃遁,尖叫著,宛如負著難以忍受的痛苦。他所吹出的微細的氣息,已經把一個人的一根肋骨打斷。我們禁不住問他:他們的生命藍圖,是否已經被改變了?<br /><br />  「是呀!整個的改變了。有的人可多活幾歲;有的卻要少活幾年。由於這個轉變,少數的幾個人將會在不同的方式中獲利,但也只限於那少數的幾個人而已。」<br /><br />  我們並沒有問他,我們是不是已經把可憐的費雪的運氣,帶給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們也並不希望去知道。我們全然相信,撒旦想要施惠於我們;但我們對他的判斷卻失去了信心。就在這個時候,我們與日俱增的一種焦慮……想要請他檢視我們的生命藍圖並加以改進的渴望,已逐漸開始萎謝,並轉化為其他的興趣。<br /><br />  有一兩天之久,整個村子裡到處都在談論著布朗德太太事件所引發的騷亂;以及降臨在那群暴民身上的神祕的災禍。在她受審的地方擠滿了人。她輕易地因褻瀆神聖而被判罪,因為她說出了那些可怕的話語,並且表示不再收回。她受到警告:她的生命將要因此受到危害;但她卻說:他們不妨隨意地把她的生命剝奪;她寧願在地獄裡跟專門做壞事的惡魔住在一起,也不願和村子裡這些偽善者生活在一起。他們控告她:藉妖法打斷那些人的肋骨,並且問她是不是女巫?她很輕蔑地回答道:<br /><br />  「不。假若我有女巫的魔力的話,你們這些神聖的偽善者,能活過五分鐘?不;我會把你們都擊死;宣佈你們的判決,讓我去吧!我早已厭透了你們的社會。」<br /><br />  就這樣,他們認定她有罪;把她從教籍上除名,斷絕來自天堂的喜樂,並宣告火刑。然後有人替她穿上粗糙的外袍,並使她還了俗。同時把她押到市場廣場。此刻鐘在莊嚴地鳴響著。我們看到她被鎖鏈在木柱上,並且看到第一縷藍烟在靜寂的天空中升起。她倔強的臉變溫和了;她注視著擁擠在她前面的群眾,鎮靜地說:<br /><br />  「我們曾經在一起玩過……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們還是天真無邪的孩提時代。為了這個緣故;我寬恕你們。」<br /><br />  我們走開了,不忍看到火把她燒死的情景。但是我們聽到了尖叫聲……雖然我們用手指頭把耳朵塞住。當那些尖叫聲歸於沉寂時,我們知道她已是在天國了。縱然她被逐出教會,那也無妨。我們為她的死而歡欣,並不因為它是我們促成的而感到難過。<br /><br />  這件事情過後不久,有一天撒旦又出現了。我們時常期待著他的到臨,因為當他跟我們同在的時候,日子總不會過得很落寞。在我們第一次碰見他的樹林裡,他跟我們會面。像小孩子一樣,我們希望有一些娛樂;我們就要求他為我們表演。<br /><br />  「很好,」他說:「你們喜歡看人類進展的歷史嗎?……那種發展的成果,人們把它稱之為文化的。」<br /><br />  我們說,要。<br /><br />  就這樣,一下之間,他把這一個地方變成了伊甸園。我們看到亞伯正在他的祭壇前面祈禱;該隱帶著他的大頭棒走向他,似乎他並沒有看到我們,假若我沒有把腳縮進來的話,可能已經被他踩上了。他對他的弟弟說話;那一種語言我們聽不懂。然後他發起怒來,並且威嚇著;我們知道就要發生些什麼事了;就在這一刻,我們趕忙把頭掉轉開去;但我們聽到擊打的巨響;也聽到了尖叫聲以及呻吟聲;然後一切都靜下來,緊接著我們看到亞伯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而該隱卻充滿仇恨地站在一邊,毫不後悔地注視著他。<br /><br />  然後,這些景象都消失了。緊接著出現的是一連串不知名的戰爭,謀殺和屠戮。然後我們看到了世界大洪水。諾亞所乘的大方舟在暴風雨中飄搖,遠處的高山在雨中顯得朦朦朧朧。<br /><br />  「你們人類的進境並不能令人滿意。現在有另一種機會了。」<br /><br />  場景更換了。我們看到諾亞【註】喝得醉醺醺的。<br /><br />  【譯註】諾亞(Noah),希伯來人的族長。在大洪水時由上帝啟示,乘方舟得免於難。<br /><br />  其次我們看到了所多瑪及峨摩拉【註】;以及,正好撒旦所提過的想要在那兒發現出兩個或三個可敬的人的嘗試。<br /><br />  【譯註】所多瑪(Sodom)及峨摩拉(Gomorrah),死海南岸昔日的城市,為罪惡之都。<br /><br />  其次,我們看到了羅得【註】及他的女兒們在洞穴裡。<br /><br />  【譯註】羅得(Lot),亞伯拉罕之兄哈蘭之子,其妻在從所多瑪、峨摩拉城一起逃亡的途中,因違背天使的囑咐回頭看,而變成鹽柱。見《舊約創世記》19。<br /><br />  其次,我們看到了希伯來的戰爭;我們看到了戰勝者殘酷地殺戮戰敗者及他們的牲畜;但卻保留女人的生命,而把她們分配給大家。<br /><br />  然後我們看到了雅億【註】;她潛進帳篷裡把鐵釘釘進她的熟睡的客人的太陽穴裡。我們離得那麼近;那些血噴湧出來,在我們腳邊匯聚成一道小溪流;只要我們願意,我們一伸出手,就可以沾染上那些血液。<br /><br />  【譯註】雅億(Jael),基尼人希百之妻,用帳棚的橛子釘入西西拉的鬢邊,將其殺死。見《舊約士師記》4:21。<br /><br />  其次我們看到了埃及的戰爭、希臘的戰爭、羅馬的戰爭,整個大地被可怕的紅色血漿透濕了。我們也看到了羅馬人對迦太基人的謀叛,以及那些勇敢的人們喪心病狂地在屠殺。我們也看到了凱撒入侵不列顛,……「並不是那些野蠻人曾經傷害到他;而只是由於他要他們的土地,並想要把文明的恩惠賜給他們的寡婦以及孤兒們。」……一如撒旦所解釋的。<br /><br />  接著,基督教誕生了。其後歐洲的世紀在我們面前展現;我們看到了基督教與基督文明邁向這個世界,也正如撒旦的觀點:「在它們所過之處,留下了饑饉,死亡,荒蕪,以及人類活動的其他痕跡。」<br /><br />  經常我們都有戰爭……更多的戰爭……一直還有其他的戰爭。……在整個歐洲,整個世界蔓延。<br /><br />  「有時是基於貴族家族的私人利益;有時是為了要摧毀一個弱小的民族;但征服者之發動戰爭,卻從來不曾有過一次,有著乾淨的名目。……在人類歷史上,從來就不曾有過那種有乾淨名目的戰爭。」撒旦說。<br /><br />  「現在,」撒旦說:「你已經看過你們人類怎麼發展到今天。你必得承認,由它所經歷的途徑來看,是很奇特,很可驚嘆的。現在且讓我們來探測一下將來。」<br /><br />  他為我們展示了未來的場景。……就生命的摧殘而言,那是更可怕的殺戮;就戰爭的機動性而言,那是更可怕的劫難,……與我們所曾經看過的相比。<br /><br />  「你看,」他說:「你們人類不斷的在進步。該隱用一把棍棒謀殺【註】。希伯來人用標槍和刀劍殺人。希臘人和羅馬人加上了保護作用的盔甲及軍事組織、軍事統領等美好的藝術。基督教徒加上了槍和砲;僅僅不過是幾個世紀,這些槍砲卻已經有了長足的進展,成為非常有效的殺人武器,因此所有的人都會承認:假如沒有基督文明,則戰爭一定是停留在一個可憐的,微末的階段。」<br /><br />  【譯註】該隱(Cain)為亞當的長子,曾殺弟亞伯(Abel)。以上皆見《舊約創世記》。<br /><br />  然後他開始大笑,……以最冷酷的方式;並且他對人類大為嘲諷。……雖然他知道,他所說出來的話,使我們感到羞恥,而且使我們受到傷害。除了安琪兒以外,沒有人會那樣做的;但他們又毫無痛楚的感受。他們壓根兒就不曉得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除了道聽塗說以外。<br /><br />  曾經不止一次,西皮和我都試著,想要以一種誠懇的,謙卑的方式去改變他;而當他保持沉默時,我們還把他的沉默當作是鼓勵;但接著聽到他所說的話,卻又使我們感到失望;因為他的話顯示出來……我們根本就不曾在他心中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力。這一個想法使我們很傷心;也由此我能夠體會出一個傳教士會有怎樣的感受……當他滿懷著一個歡欣的希望,但卻又眼看著它枯萎,凋滅。我們把悲傷壓抑在內心裡,深知道這並不是繼續去勸服他的時刻。<br /><br />  撒旦把他那不友善的笑,笑個儘夠了,就說:「這是一個很顯著的過程。在五、六千年之內,有五、六種高度的文明誕生,發出光輝,照映過這個世界;然後就凋零、萎謝,終告煙消塵滅。但他們之中除了最後一種以外,不曾發明任何席捲一切的,足夠的方式去殺害人類。他們都盡其一切的力量……把殺害人類當作是人類最主要的野心;以及它的歷史的最早期的意外事件……但就這一點也只有基督文明最能夠翹起大姆指,而引以自傲。從現在起兩三個世紀,人們都會承認:所有幹練的殺人者是基督徒。然後非基督教的世界的人們,將進基督教的學校,……並非去學習基督教義,而是去學習槍砲。土耳其人以及中國人將會買那些槍砲去殺傳教士;然後又反過來被殺。」<br /><br />  這時候他的戲幕又開始上演了。在我們的眼前,一個國家接著一個國家飄映而過;在兩三個世紀中,……一個強有力的過程;一個不絕的過程……人們狂叫著,掙扎著,在血海裡翻滾著,在戰爭的煙塵中窒息著;戰旗在輝耀;紅色的火光自大砲中噴湧而出。我們經常都聽到槍砲的震響,我們也不斷的聽到垂死的慘叫。<br /><br />  「但這些又有什麼價值呢?」撒旦說著,伴隨著他那險惡的笑。「壓根兒就毫無道理。你們什麼也沒有得到。到頭來你們發現自己依然是在原來的出發點上。一百萬年內人類無聊地繁殖著,而且無聊地一再履行那些蠢笨的荒唐事;為了些什麼目的?沒有任何的智慧能為它說出一個道理。誰從其中獲取了利益?就是那些爭權奪利而又瞧不起人的君王及貴族僭取了利益。假如你碰觸到他們,他們可要說你玷辱了他;假如你想要去探望他們,他們可要當著你的面,把門砰然關上;就是為了這些人,你們拼死拼活地工作著,戰鬥著,為他們死,還因此感到驕傲,而不引以為羞恥。他們的存在對你們是一種永久的屈辱;但你們卻不敢去憎惡它;他們是靠你們施捨的乞丐,但卻擺出施主對乞丐的架子;他們對你們是以一種主子對奴才的語氣說話,而且要人家以奴才對主子的口氣來回答。你們以你們的嘴巴讚美他們,但在你們的內心裡……假如你們有一顆心的話……你們卻為此輕蔑自己。位列最尊的君主乃是偽善者與懦夫;在他的行列裡,這些特質可依然存留下來。這就是所有曾經被建立過的文明的基石。為他們的不朽而乾杯吧!為他們的論點而乾杯吧!為……」然後他從我們的臉上看出來,我們簡直是被他的話刺痛了。因此,他也就不再往下說,也不再戲謔地狂笑了。而且他的態度轉變了。他說,相當溫和地:「不,我們將為彼此的健康而乾杯。而且,讓文明自行發展去吧!現在我們拿在手上的酒,乃是塵世之物,以這些酒來舉杯共飲已是夠好的了;但我們還是把這些杯子扔掉吧!我們將飲一種不曾在塵世間出現過的美酒。」<br /><br />  我們遵照他的話把杯子丟開;然後又伸出手去,接到了半空降下的新杯子。它們是形狀小巧而又美麗的酒杯;但它們並非由我們所認得的任何質料所做成。它們好像是活生生地,一直在運轉著。說真的,它們繽紛的顏色一直在動著。它們看起來很絢麗,發著璀璨的色澤,五顏六色的;而且它們並非是靜止的。它們是在奔放的浪潮中,流漾過來又流漾過去;那些浪花碰觸了;碎裂了;輝映著優美的,神奇的色調。我認為它們真像是在浪濤中的蛋白石,被浪花衝擊著,而又閃發出絢爛的光彩。但簡直是沒有什麼東西可與這一種酒相媲美。我們喝著它,感受到奇特的,心曠神怡的舒暢;宛如天堂的至福已默默地貫穿過我們的身心。西皮的眼神中洋溢著光彩,他虔誠地說:「有一天我們會在天國裡的;然後……」他偷偷地瞄了撒旦一眼;我想他一定是希望撒旦會說:「是呀!有一天你將會在那兒。」但撒旦好像是一直在想著別的事,因此他一句話也沒說。這一點真使我渾身不寒而慄。沒有什麼事能瞞過他的;已說出來的及未說出來的都一樣。可憐的西皮簡直沮喪到了極點;也因此他的話只講了一半。這些杯子升起來,向天空中飛過去,像燦爛的三個一組的太陽狗,然後就消失了。為什麼它們不留下來?那簡直是一個不吉利的徵兆,它使我很傷心。以後我會有機會再看到我的杯子嗎?西皮會再看到他的杯子嗎?</div></body></html> in /var/www/vhosts/enjoyreadinghour.com/zh.enjoyreadinghour.com/eKatab/REST.class.php on line 799
神祕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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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火刑



  我睡不著覺。這並不能歸因於我的旅行所帶給我的驕傲與興奮。……我竟然到了中國的遼闊世界去遊歷。也不是由於我對巴提爾.史波林所感到的輕蔑……那一個自稱為「旅行家」;是伊色道爾夫唯一曾經到過維也納,得以觀賞世界奇觀,並且因此沾沾自得,把我們看得一文不值的小男孩。在其他的時候,這些情緒可能使我無法入睡;但現在對我卻絲毫也不發生影響。不,我的心裡只想著尼古拉,在我的腦海裡整個纏繞著他的影子。我想到了長夏裡我們在田野中,以及在河邊上一起度過的那些歡樂的美妙時光;還有,當冬天來臨時,我們在一起滑雪,在一起溜冰,但我們的父母親卻以為我們是在學校裡。現在他年紀正輕;無數個夏天、無數個冬天,還會像往常一樣去了又來,我們其他的人也會像往常一樣地遊玩和嬉戲。可是他呢?他即將要死去;我們將再也看不到他了。明天,他還會像往常一樣對他的命運一點也不會懷疑;但我卻會由於聽到他的笑聲而驚惶;為看到他做那些美妙和幼稚的事而目瞪口呆。因為對我來說,他不啻是死屍;……具有蠟製的手以及呆滯的眼睛的「屍體」;屍衣裹住他的臉。後天他並不會懷疑,再後天也不會。以後他所能擁有的日子會很快的消失掉;而那命定的時刻就越來越接近了。他的命運逐漸接近終結;但除了西皮和我以外,卻沒有人知道。十二天!僅僅十二天!想到這一層,簡直是太可怕了。我注意到:在我的思想裡,我不是叫他親密的小名:Nick以及Nicky,而是非常尊敬地稱呼他的全名;就如同我們提到已經逝去的人一樣。而且,往昔我們一起冶遊的那些事情,一件又一件地湧上我的心頭。我發覺到我常常虐待他,常常傷害他。這些舊事嚴厲地譴責著我;我的心因悔恨而刺痛,宛如是憶起已故的朋友們,我們曾經虧待過他們的;假如他們能夠再回來多美!即使是片刻也好!我們就可以跪下來,對他們說:「請你憐憫我,饒恕我!」

  記得有一次,當我們九歲時,他到了兩哩遠的地方去,幫一個水果商的忙。那個水果商送給他一只香脆可愛的大蘋果作為酬勞。他滿懷著驚喜,帶著蘋果飛快地奔回家去。我在途中遇見了他。他把蘋果拿給我看,一點也沒有提防到我的詭計。我抓著蘋果轉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吃,他跟在後面不斷地向我懇求著,當他追上的時候,我把吃剩的果核拿給他,而且我還大笑著。他轉過身去,哭泣起來了。他說:本來他是預備把它送給妹妹的。那一件事使我的內心受到責罰,因為他妹妹剛從一場重病中逐漸復原。當他看到她的喜悅、驚訝以及她給他的擁抱,這些對他來說,將是多麼驕傲的一刻呀!但那時我卻還吝於道出我的羞愧,反而說些粗野無禮的言語,裝作一點也不在乎。他一句話也沒有回答,但是當他轉身回家的時候,我看得出他的臉上顯露出受到傷害的表情。在往後的好幾年裡,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這種表情屢次在我的眼前浮現,深深地譴責著我,並使我一再地感到羞愧。在我的內心中,這件事早已變得模糊,慢慢地淡忘了;但此刻它卻又浮現起來,而且顯得很清晰。

  又有一次,當我們十一歲時,我在學校裡,把我的墨水打翻了,並染汙了四本作業簿,我將因此會受到嚴厲的處罰。但我咬定是他打翻的;結果他挨了鞭子。

  就在去年,我又騙了他。我以一個大的釣魚鉤,大部分已經壞了的,和他交換三個小的,完好的鉤子。當他抓到第一條魚時,就把釣鉤弄壞了;但他並不知道其咎在我。因良心發現,而自動地把小魚鉤之中的一個還給他時,他卻拒絕接受,還說:「交易就是交易;這鉤是壞了,但那並不是你的錯。」

  不,我睡不著覺。這些小的、卑劣的錯誤刺痛著我,使我十分痛苦,它的程度比一個人對於生者所曾做過的錯事,所感覺的痛苦遠為尖銳。尼古拉現在還活著。風還是沿簷而吹,雨還是淅瀝淅瀝地打在玻璃窗上;但不管怎樣,尼古拉對於我來說,是已經死掉了。

  一大早我就找到西皮,並且把這件事告訴他。那時我們正在河流的下游。他的嘴唇顫動著;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看起來很迷惑,很吃驚,整個臉都變白了。他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眼淚流了出來,然後他就轉過身去。我把手臂緊抱著他的手臂,然後一路走著一路想著,我們一直沒有出聲。我們默默地穿過一座橋走過草場,走上山坡,進入樹林裡。最後我們終於談起話來了;而且談得越來越自在;但完全是關於尼古拉以及我們和他相處在一起的回憶。西皮時時地呢喃著,就好像在對他自己說話一樣:

  「十二天!唉,還不到十二天呢!」

  我們說,我們必須一直跟他在一起;我們必須盡我們所能地擁有他。日子在目前是再寶貴不過了。但我們並沒有去找他。那就像是去跟死掉的人約會,我們的心裡很害怕。雖然我們都沒有講出來,但那確是我們心裡的感覺。因此當我們轉一個彎,正巧和尼古拉面對面地碰上時,我們都嚇了一大跳。他很高興地叫著:

  「嗨嗨!是怎麼一回事?你們看到鬼了嗎?」

  我們說不出話來,而且也沒有機會說;因為,他剛才看見撒旦;他興致盎然的,急於要把一切都告訴我們。關於我們去中國旅行的事,撒旦已經告訴過他了,他也請求撒旦帶他去旅遊一次。撒旦竟然答應了。那將是一次相當遙遠的旅行,是不可思議的,而且是很美妙的。他請求撒旦也帶我們一道去,但撒旦說不行;可能有一天他會帶我們去,但不是現在。在十三號那一天,撒旦會再來,因此尼古拉已經開始在計算時間了;他是那樣急切地盼望著。

  那是致命的一天。我們也已經在數著日子了。

  我們徘徊了好幾哩路,總是在我們幼小時就最喜愛的小路上流連,而且我們不斷地談論著往事。尼古拉一直是愜意的,但我們卻無法拂去我們的沮喪。我們對尼古拉的口氣是如此出奇地和藹、柔和與熱切,以至於引起他的注意,並且使他很高興。我們不斷地對他表示些謙讓的小禮節,並且說:「等一等,讓我為你效勞。」這也使他十分高興。我給他七個釣魚鉤!那是傾我所有的。西皮把他的新刀以及漆著紅黃顏色的「響簧陀螺」送給他,作為以前對他欺騙的補償,這是我後來才知悉的!但現在也許尼古拉也不再記得有那麼一回事了。這些事使得他很受感動,他簡直不敢相信我們是那麼愛他;對於這一切,他深深地引以為榮,並且為此向我們表示感激,這卻又使我們感到十分難過。我們是沒有資格接受他的謝意的。最後當我們分手時,他得意洋洋地對我們說:他從來不曾有過像這樣快樂的一天。

  當我們走在返家的路上,西皮說:「我們一向都是很珍視他的;但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地珍視過!正當我們就要失去他的時候。」

  第二天以及以後的每一天,一有空閒我們就和尼古拉在一起;我們甚至於還從工作以及其他的任務中,偷偷地抽出一些時間來,以便跟他在一起度過,換來的代價是嚴厲的責罵以及懲罰的恐嚇。日子一天又一天地消逝。每天清晨我們兩個人在震顫中驚醒,都要數著:「只剩下十天啦!」「只剩下九天啦!」「只有八天。」「只有七天。」日子是越來越迫近了。尼古拉卻總是很快活,很高興的,但看到我們不快活的神態,卻使他感到很迷惘。他徹骨地費盡心思,嘗試著各種方法,想使我們煥發起來,但卻不發生效果。他知道我們並不是真心歡樂,我們的笑聲總是受到了妨阻,而驟然蛻變成嘆息。他想要探尋出其中的道理,以便幫助我們解決難題,或者替我們分擔愁苦。我們只好編造許多謊話,來欺騙他及安慰他。

  但是最苦惱的事,莫過於他總是在作計畫:而那些計畫又常常是十三日以後的事。每當他談著那些計畫時,我們的內心真是苦痛不已。他一心一意要找出一些方法,來征服我們的沮喪,並使我們歡欣起來;最後,當他只有三天可活的時候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並為這個奇想而歡呼!──一次男孩及女孩們的歡欣的聚會,在樹林裡跳舞,地點就在我們第一次遇見撒旦的地方,日子定在十四日。多可怕啊!──那一天就是他安葬的日子啊!我們不敢反對,因為他會追問:「為什麼?」而我們將無從作答。他要我們幫他邀請客人;我們答應了。──對於一個即將死去的朋友,我們是什麼也不能拒絕的。但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因為我們不啻是在邀請他們去參加他的葬禮。

  那飛逝的十一個日子真是可怕;但在今日回想起來,這十一天對我來說,卻不失為是愉快而且美麗的回憶。實際上,那是一段跟一個神聖的死者交誼的日子,我第一次深深地體會到友誼是那樣的親密與珍貴。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我們都不輕易放過:我們數著,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時刻消逝;我們在痛苦中跟那些時刻分手;宛如是一個守財奴,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積蓄,被強盜搶走了;每一塊錢,每一角通通都竊去,但卻無從去阻止。

  最後一天晚上,我們在外面逗留太久。都怪西皮和我不好;我們實在不忍與尼古拉分離;所以當我們送他到門口時,已經是非常晚了。我們暫時逗留在附近,傾聽著;我們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的父親懲罰他,我們聽到他在尖叫。我們僅僅聽了一會兒,就沮喪地走開了,為我們所惹起的這件事而痛悔不已。我們也憐憫他的父親;我們這麼想:「要是他知道!要是他知道!」

  早上,尼古拉並沒有在約定的地點跟我們見面,我們就到他家去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的母親說:

  「他的父親對他所做的這些事再也不能忍受,並決定以後不讓這些事再發生。每次需要尼克的時候,多半找不到他,結果他,都是跟你們兩個人一起閒遊去了。他的父親昨晚給他一頓毒打。以前我都會很傷心,因此我會懇求他停止,因此救了他。但這一次他向我求救,我卻無動於衷,因為我自己也無法忍受。」

  「我真希望這一次你曾經替他求情。」我說著聲音有一點顫抖:「有一天當你憶起時,它會減輕你心裡的痛苦。」

  那時她正在燙衣服,她的背半對著我們。她面帶著驚訝或者是詫異的表情,轉過身來問道:「你說些什麼?」

  我毫無準備,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此顯得很尷尬,因為她一直瞪視著我。但西皮比較伶俐,他趕忙說:

  「噢!回憶起來當然會是很愉快的;因為我們出去這麼晚的主要理由,就是尼古拉要告訴我們:你對他是多麼的好;每一次只要有你在旁邊,他就不會受到鞭打:因為你會救他。他是那樣興致勃勃,我們也是的,以至於我們都沒有注意到時間已經是那麼晚了。」

  「他是那樣子說的嗎?是真的嗎?」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圍裙擦拭眼睛。

  「你可以問提奧多……他會告訴你同樣的事情。」

  「那真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我的尼克。」她說:「我真難過,竟然讓他挨鞭子。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他挨打了。想起昨夜……整夜我都坐在這兒,對他惱怒,對他生氣。但他竟然一直愛著我,讚美我!天啊!要是我們能夠早一點知道多好!那麼我們就不會再犯錯。但我們僅不過是可憐的,愚蠢的生物,在暗中四處摸索,而且常常犯錯。往後想起昨夜,我將會痛苦不堪。」

  她跟所有其他的人沒有兩樣;在這些不幸的日子裡,真好像沒有人能夠開口說話,而不使我們顫抖不已的。我們是在暗中四處摸索,但他們並不知道,在無意中他們所說及的真正悲傷的事情是什麼。

  西皮問她,尼古拉是不是可以跟我們一起出去。

  「非常抱歉,」她回答道:「他不能。為更進一步處罰他,他的父親不准他今天走出這個房子。」

  我們真有極大的希望。在西皮的眼睛裡,我也看出了同樣的感覺。我們想:「假如他不離開這座房子,他就不會被淹死。」西皮為了證實,再追問:

  「他必須整天在家呢,或者只有早上?」

  「一整天,真可惜啊!這麼好的天氣,他卻要被關起來。但是他忙著在計畫他的宴會,也許這樣正好可以使他排遣時刻。我希望他不至於太寂寞。」

  西皮注視著她的眼睛,壯著膽問她,我們是不是可以到樓上去,跟他一起排遣煩悶的時刻。

  「非常歡迎!」她說,非常誠心誠意地:「我可要說,那就是真正的友情呢!當你們能夠到外面的田野及樹林中的時候,享受一些快樂的時光。你們都是好孩子。我要承認這一點;縱然你們並不能常用令人滿意的方式來證明它。把這些蛋糕拿去──這是給你們的──把這一個給他;告訴他,是他的母親給的。」

  當我們進入尼古拉的房間時,我們所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那時的時間──差一刻十點。那可是正確的嗎?他可真的只有幾分鐘好活嗎?我感到心裡很難受。尼古拉跳了起來,給我們一個喜悅的歡迎。他正興高采烈地計畫著他的宴會,一點也不寂寞。

  「坐下來,」他說:「看看我已經做了些什麼。我已經做好一個風箏了。你們一定會說它很漂亮。我把它放在廚房裡,正讓它乾呢!我去拿來。」

  他常常把零用錢花在各種各樣奇異的小玩藝兒上面,在各種遊戲中作為獎品,結果都以很好的,很炫耀的效果,被陳列在桌子上。他說:

  「假如它還沒有十分乾的話,我就去找媽媽,請她用熨斗把它熨乾。在這段時間裡,你們就可以看一看這些東西。」

  然後他就輕跳著,吹著口哨,下樓去了。

  我們並不看那些東西;除了鐘以外,我們對什麼也不感興趣。我們緘默地坐著,瞪視著它,傾聽著它的滴答聲。每當分針跳了一下,我們就點一下頭,互相示意──在人生的旅途上,又去掉了一分鐘,也就是更接近了死亡。最後西皮深吸了一口氣,說:

  「差二分十點。還有七分多,他就將通過死亡點。提奧多他就要得救了;他就將要……。」

  「噓!我緊張死了!注意看鐘但不要出聲!」

  又過五分鐘了。我們因緊張和激動而喘息不止。再過了三分鐘,樓梯上有腳步聲。

  「得救了!」我們高興得跳了起來,面對著門口。

  尼古拉的母親帶著風箏走進來。

  「漂亮吧?」她說:「啊!他做得多麼辛苦……天剛亮的時候他就開始;我想,就在你們來到的那一刻,他才完成的。」她把它貼靠牆壁置放著,並後退幾步,以便觀賞它。「他自己在上面作畫;我認為畫得真不錯。我只得承認,這座教堂還不夠好;但你們看看這一座橋──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就認得出這一座橋。他要我把它帶上來的。……啊!天啊!已經是十點過七分了,而我……。」

  「但是他在那裡呢?」

  「他?喔,他一下就會來的;他出去一下子。」

  「出去?」

  「是的。剛剛他下樓時,正好小麗莎的母親走進來,說:她的女兒走失了。因為她顯得有點不安,我就叫尼古拉不要理會他父親的命令──出去找她──啊!你們兩個看起來是多麼蒼白啊!我相信你們是病了。坐下來,我去拿點東西來。那蛋糕可能有點不對勁;是不是太濃了一些?但是我想……。」

  話還沒說完,她就不見了。我們急忙趕到後窗去,往河邊上望。正好有一大群人擠在橋的另一邊,人們還從四面八方湧向那一個地點。

  「噢,什麼都完了……可憐的尼古拉!為什麼,啊!為什麼她要讓他走出這座屋子?」

  「快走,」西皮說著,已開始啜泣了,「快快──我們著實不忍心和她碰面;在五分鐘內她就會知道的。」

  但是我們來不及逃避。她手裡拿著興奮劑,在樓梯底下碰見我們。她讓我們進去,並且坐下來吃藥。然後她又注意著效果,但並不令她滿意;所以她就讓我們再等一下並不斷地責備她自己……讓我們吃敗壞了的蛋糕。

  不久,我們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外面有雜沓的腳步聲;一群人嚴肅地走進來,把兩個淹死的屍體放在床上。

  「噢!天啊!」那個可憐的母親哭喊出來,跪下,用手臂抱著她的已死的孩子,並且猛吻孩子濕濕的臉。「噢!是我叫他去的。我害死了他。假若我嚴格不讓他走出這房子,就不可能發生不幸了。簡直是天在懲罰我呢!昨天晚上我對他太殘酷。他乞求我──他自己的母親──做他的朋友。」

  她一直悲痛地哭號著;所有的婦人們都哭了,憐憫她,並且都嘗試著去安慰她;但是她不原諒自己,也不接受人家的安慰,一再地說,假使她不叫他出去,他將仍然是好好地活著。他所以會死,完全是她的過錯。

  人們顯得是多麼愚蠢啊!──當他們為了自己所做過的事而譴責自己的時候。撒旦知道──而對於所發生的事,他一句話也不說。──你的第一個行動,並不是經過有意的安排而發生的;它們簡直是不可避免的。也因此,你並不能藉著你的行動,而把已經命定的途徑變更;也不會因為你做了某一件事,就使環節之中的一個脫落。

  緊接著我們聽到了布朗德太太的尖叫聲;她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瘋狂地衝進人群裡。她哭著,把整個身子撲向那死去的小女孩;悲痛地,撫著她,吻著她並祈禱著。逐漸地她站起來,──她那決堤似的情感幾乎是消耗殆盡了。她緊握著拳頭,舉向天空,她那讓眼淚濕透的臉孔,顯得粗劣難看,充滿了憤懣。她說:

  「幾近兩個星期來,我常常作惡夢,有著預感和前兆,死亡將會打擊到對我最為寶貴的人。因此我日日夜夜俯伏地上,在祂前面祈禱,祈求祂憐憫我那可憐的、無辜的孩子,解救她,使她免於受到危害──想不到這竟是祂的回答。」

  怎麼啦!祂是救她,使她免於受苦啊!──但是,她是不會知道的。

  她擦去眼睛上及臉頰上的淚痕,站立著凝視小女孩有好一會兒,用手觸撫她的臉頰和頭髮;然後以尖刻的聲調,再次地說:「但在祂堅硬的內心裡是沒有憐憫的。我以後永遠不再禱告。」

  她把溺死的孩子抱在胸前,跨步離開;群眾往後退讓,以便使她通過。但他們卻因為聽到她口出惡言,而嚇住了。啊!那可憐的婦人!正如撒旦所說的,我們人類常常不能從災禍中窺探出好運道來,並常常把好的運氣誤認為是壞的。我常常聽到人們向上帝祈禱,請上帝寬恕那些生病的人,使他們的生命能夠延續;但是我從來也不這樣做。

  第二天,兩個葬禮同時在我們的小教堂舉行。每一個人都到了,包括尼古拉邀請參加聚會的那些客人。撒旦也來了;那是很合時宜的,因為這些喪事的發生,本來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尼古拉並沒有懺悔就與世長辭了,大家為他募捐,以便舉行彌撒,使他能夠免於沉淪煉獄。結果僅僅募到所需費用的三分之二。他的父母親打算去籌借;但撒旦捐贈了不足的部分。他私下告訴我們,並沒有所謂煉獄,但是為了使尼古拉的雙親和他們的朋友們,免於煩惱和痛苦,所以他捐助了。我們認為他真好;但是他說,金錢對他來說,本來就是一文不值的。

  在墓園裡,小麗莎的屍體被一個木匠執住;因為麗莎的母親曾在一年前欠他一筆五十格羅斯陳的工資。她一直無力償還,現在也付不起。木匠把屍體帶回去,在地窖裡藏放了四天。這母親就一直在他的房子周圍哭泣和懇求;然後木匠把她埋在他的哥哥的牧場裡,並沒有舉行任何宗教儀式。因悲傷和羞愧,逼得這位母親發瘋。她把工作拋棄了;整天在城裡遊蕩;咒罵木匠或詛咒帝王法和教會,讓人看了覺得非常可憐。西皮要求撒旦干預這事。但撒旦卻說:木匠和其他的人都是人類的組成份子,他們所做的,剛好與人類的種性相符合。假如他發現一匹馬做出那一種事,那麼他就會加以干預;但我們必須告訴他,當我們碰見馬做出這種人類所做的行為時。我們曉得這僅不過是一種譏諷,因為當然找不到這一種馬啊!

  但是過了幾天,我們發現我們不堪忍受這個可憐婦人所受的災厄,所以我們乞求撒旦檢查她幾個可能的生涯,看看是不是可以為她的利益,而賦予她一個新的生涯。他說她的最長壽命是四十二歲,最短是二十九歲,並且兩者都負有哀傷、飢餓、寒冷和痛苦。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是從現在起三分鐘,使她從行為的環節中的一個跳躍過去;他問我們,他是否應該做。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我們就要做決定;我們因緊張、激動而崩潰,在我們沒來得及商量並問明細節以前,他說,在幾秒鐘之內時間就到了;所以我們急急忙忙地說:「做吧!」

  「行了!」他說:「她正要轉一個彎;我使她轉過來,這已經改變了她的生涯。」

  「然後會發生些什麼事呢!撒旦?」

  「現在就要發生了。她正在跟費雪……那編織匠……爭吵。在憤怒之下費雪會做出連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當她站在她的孩子屍體旁邊謾罵的時候,他是在場的。」

  「他將會做些什麼事呢?」

  「他現在就在進行了……去告發她。三天後她就要赴火刑。」

  我們說不出話;我們因恐怖而顫慄。因為假如我們不管閒事的話,她就不會遭遇這麼可怕的命運。撒旦注意到這些想法;說道:

  「你們所想的,純粹是『人類』的想法……換句話說,是愚笨的。這個婦人是受惠了。當她應該死的時候,她會進天堂的。她這樣急速的死去,使得她在天堂多享受了二十九年的歲月,但卻使她免除了二十九年的悲慘生活。」

  片刻前我們還嚴酷地下定決心,不再要求撒旦施恩於我們的朋友,因為他簡直一點也不懂施惠於人的方法……僅僅知道殺死他;但是現在整個情形改觀了;我們對於我們所已經做的,感到很欣慰;而且想起這件事時,我們還充滿了快樂。

  過了一會兒,我開始為費雪覺得困惱,膽怯地問:「這件事是不是也同時改變了費雪的生命的環節?」

  「改變它?啊,那是當然的;並且是徹底的改變。假使在片刻以前他沒有遇到布朗德太太的話,那麼他明年就會死掉了。享年三十四歲。現在他將活到九十歲;而且有一個十分順利和舒適的生活,就像一般人們一樣。」

  由於我們為費雪所做的,我們感到無比的欣喜和驕傲。同時,我們也企盼著撒旦會有同樣的感受;但是他卻絲毫表示也沒有。這一點使我們感到不安。我們等著他說話;但是他什麼也沒說。為了緩和我們的焦慮,我們只得問他,在費雪的好運中,是不是也有任何的缺陷。撒旦對這一個問題考慮了一下,稍稍躊躇地說:

  「呃,事實上這是一個很微妙的關鍵。在他先前的幾個可能的生命旅程上,他本來是要進天堂的。」

  我們愕然了,「啊,撒旦!但在這一個生命旅途上呢?」

  「不要那樣苦惱。你們是真誠地想要施惠於他,你們也可聊以自慰了。」

  「噢,天啊!那並不能使我們感到欣慰!你應該告訴我們,我們到底已經做了一些什麼,那麼我們就不會那麼沮喪了。」

  但是他根本就無動於衷。他既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悲傷;他簡直就不懂得痛苦和悲傷為何物;即使你告訴他,也是徒然。他對它們一無所知……除了理論以外,換句話說,那只是心智上的。那當然是一點也不好的。一個人除了靠經驗以外,對這類事物,只能得到一些散漫的,無知的概念。我們竭盡所能,嘗試著要使他了解他所做的是多麼可怕;並了解我們也因此如何受到危害,但是他似乎並不能了解。他說,無論費雪到那裡去,都是無關緊要的。在天堂裡並不差他一個;因為已經有很多人在天堂裡。我們想要讓他知道,他把問題的核心整個地弄錯了;因為重要的是:費雪應該進天堂;而不管其他那些人怎麼樣。但這又有什麼用?他說:他根本就不在乎費雪……「費雪」多的是!

  不久,費雪從路的另一邊走過;看見他真使我們感到難過與暈眩,因為我們想到了即將降臨到他身上的灰暗的命運;而我們竟是促成它的「因」。將要發生在他身上的事,他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由他有彈性的步伐以及機靈的態度,你可以看出:對於他為可憐的布朗德太太所加的罪孽,他是相當自滿的,他頻頻的回過頭去,若有所待地往後張望。布朗德太太很快地就緊跟在後頭,官吏押著她,帶著叮叮噹噹的腳鐐。一群暴民緊跟著她,嘲笑著大喊:「瀆神的人,異教徒!」在這群人中,有一些是他以前的鄰居和朋友。有些人要打她,官吏們因不想惹上麻煩,也就不加阻止。

  「噢,撒旦,阻住他們!」

  我們急急忙忙地就脫口而出,都來不及審慎地想到這個問題:假如他不改變他們全體的生命的環節,他就不會去阻撓他們的。他用嘴唇對著他們吹氣;他們就開始蹣跚,暈眩,並且在大氣中搖擺;然後就散開,並且向四方倉皇逃遁,尖叫著,宛如負著難以忍受的痛苦。他所吹出的微細的氣息,已經把一個人的一根肋骨打斷。我們禁不住問他:他們的生命藍圖,是否已經被改變了?

  「是呀!整個的改變了。有的人可多活幾歲;有的卻要少活幾年。由於這個轉變,少數的幾個人將會在不同的方式中獲利,但也只限於那少數的幾個人而已。」

  我們並沒有問他,我們是不是已經把可憐的費雪的運氣,帶給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我們也並不希望去知道。我們全然相信,撒旦想要施惠於我們;但我們對他的判斷卻失去了信心。就在這個時候,我們與日俱增的一種焦慮……想要請他檢視我們的生命藍圖並加以改進的渴望,已逐漸開始萎謝,並轉化為其他的興趣。

  有一兩天之久,整個村子裡到處都在談論著布朗德太太事件所引發的騷亂;以及降臨在那群暴民身上的神祕的災禍。在她受審的地方擠滿了人。她輕易地因褻瀆神聖而被判罪,因為她說出了那些可怕的話語,並且表示不再收回。她受到警告:她的生命將要因此受到危害;但她卻說:他們不妨隨意地把她的生命剝奪;她寧願在地獄裡跟專門做壞事的惡魔住在一起,也不願和村子裡這些偽善者生活在一起。他們控告她:藉妖法打斷那些人的肋骨,並且問她是不是女巫?她很輕蔑地回答道:

  「不。假若我有女巫的魔力的話,你們這些神聖的偽善者,能活過五分鐘?不;我會把你們都擊死;宣佈你們的判決,讓我去吧!我早已厭透了你們的社會。」

  就這樣,他們認定她有罪;把她從教籍上除名,斷絕來自天堂的喜樂,並宣告火刑。然後有人替她穿上粗糙的外袍,並使她還了俗。同時把她押到市場廣場。此刻鐘在莊嚴地鳴響著。我們看到她被鎖鏈在木柱上,並且看到第一縷藍烟在靜寂的天空中升起。她倔強的臉變溫和了;她注視著擁擠在她前面的群眾,鎮靜地說:

  「我們曾經在一起玩過……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們還是天真無邪的孩提時代。為了這個緣故;我寬恕你們。」

  我們走開了,不忍看到火把她燒死的情景。但是我們聽到了尖叫聲……雖然我們用手指頭把耳朵塞住。當那些尖叫聲歸於沉寂時,我們知道她已是在天國了。縱然她被逐出教會,那也無妨。我們為她的死而歡欣,並不因為它是我們促成的而感到難過。

  這件事情過後不久,有一天撒旦又出現了。我們時常期待著他的到臨,因為當他跟我們同在的時候,日子總不會過得很落寞。在我們第一次碰見他的樹林裡,他跟我們會面。像小孩子一樣,我們希望有一些娛樂;我們就要求他為我們表演。

  「很好,」他說:「你們喜歡看人類進展的歷史嗎?……那種發展的成果,人們把它稱之為文化的。」

  我們說,要。

  就這樣,一下之間,他把這一個地方變成了伊甸園。我們看到亞伯正在他的祭壇前面祈禱;該隱帶著他的大頭棒走向他,似乎他並沒有看到我們,假若我沒有把腳縮進來的話,可能已經被他踩上了。他對他的弟弟說話;那一種語言我們聽不懂。然後他發起怒來,並且威嚇著;我們知道就要發生些什麼事了;就在這一刻,我們趕忙把頭掉轉開去;但我們聽到擊打的巨響;也聽到了尖叫聲以及呻吟聲;然後一切都靜下來,緊接著我們看到亞伯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而該隱卻充滿仇恨地站在一邊,毫不後悔地注視著他。

  然後,這些景象都消失了。緊接著出現的是一連串不知名的戰爭,謀殺和屠戮。然後我們看到了世界大洪水。諾亞所乘的大方舟在暴風雨中飄搖,遠處的高山在雨中顯得朦朦朧朧。

  「你們人類的進境並不能令人滿意。現在有另一種機會了。」

  場景更換了。我們看到諾亞【註】喝得醉醺醺的。

  【譯註】諾亞(Noah),希伯來人的族長。在大洪水時由上帝啟示,乘方舟得免於難。

  其次我們看到了所多瑪及峨摩拉【註】;以及,正好撒旦所提過的想要在那兒發現出兩個或三個可敬的人的嘗試。

  【譯註】所多瑪(Sodom)及峨摩拉(Gomorrah),死海南岸昔日的城市,為罪惡之都。

  其次,我們看到了羅得【註】及他的女兒們在洞穴裡。

  【譯註】羅得(Lot),亞伯拉罕之兄哈蘭之子,其妻在從所多瑪、峨摩拉城一起逃亡的途中,因違背天使的囑咐回頭看,而變成鹽柱。見《舊約創世記》19。

  其次,我們看到了希伯來的戰爭;我們看到了戰勝者殘酷地殺戮戰敗者及他們的牲畜;但卻保留女人的生命,而把她們分配給大家。

  然後我們看到了雅億【註】;她潛進帳篷裡把鐵釘釘進她的熟睡的客人的太陽穴裡。我們離得那麼近;那些血噴湧出來,在我們腳邊匯聚成一道小溪流;只要我們願意,我們一伸出手,就可以沾染上那些血液。

  【譯註】雅億(Jael),基尼人希百之妻,用帳棚的橛子釘入西西拉的鬢邊,將其殺死。見《舊約士師記》4:21。

  其次我們看到了埃及的戰爭、希臘的戰爭、羅馬的戰爭,整個大地被可怕的紅色血漿透濕了。我們也看到了羅馬人對迦太基人的謀叛,以及那些勇敢的人們喪心病狂地在屠殺。我們也看到了凱撒入侵不列顛,……「並不是那些野蠻人曾經傷害到他;而只是由於他要他們的土地,並想要把文明的恩惠賜給他們的寡婦以及孤兒們。」……一如撒旦所解釋的。

  接著,基督教誕生了。其後歐洲的世紀在我們面前展現;我們看到了基督教與基督文明邁向這個世界,也正如撒旦的觀點:「在它們所過之處,留下了饑饉,死亡,荒蕪,以及人類活動的其他痕跡。」

  經常我們都有戰爭……更多的戰爭……一直還有其他的戰爭。……在整個歐洲,整個世界蔓延。

  「有時是基於貴族家族的私人利益;有時是為了要摧毀一個弱小的民族;但征服者之發動戰爭,卻從來不曾有過一次,有著乾淨的名目。……在人類歷史上,從來就不曾有過那種有乾淨名目的戰爭。」撒旦說。

  「現在,」撒旦說:「你已經看過你們人類怎麼發展到今天。你必得承認,由它所經歷的途徑來看,是很奇特,很可驚嘆的。現在且讓我們來探測一下將來。」

  他為我們展示了未來的場景。……就生命的摧殘而言,那是更可怕的殺戮;就戰爭的機動性而言,那是更可怕的劫難,……與我們所曾經看過的相比。

  「你看,」他說:「你們人類不斷的在進步。該隱用一把棍棒謀殺【註】。希伯來人用標槍和刀劍殺人。希臘人和羅馬人加上了保護作用的盔甲及軍事組織、軍事統領等美好的藝術。基督教徒加上了槍和砲;僅僅不過是幾個世紀,這些槍砲卻已經有了長足的進展,成為非常有效的殺人武器,因此所有的人都會承認:假如沒有基督文明,則戰爭一定是停留在一個可憐的,微末的階段。」

  【譯註】該隱(Cain)為亞當的長子,曾殺弟亞伯(Abel)。以上皆見《舊約創世記》。

  然後他開始大笑,……以最冷酷的方式;並且他對人類大為嘲諷。……雖然他知道,他所說出來的話,使我們感到羞恥,而且使我們受到傷害。除了安琪兒以外,沒有人會那樣做的;但他們又毫無痛楚的感受。他們壓根兒就不曉得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除了道聽塗說以外。

  曾經不止一次,西皮和我都試著,想要以一種誠懇的,謙卑的方式去改變他;而當他保持沉默時,我們還把他的沉默當作是鼓勵;但接著聽到他所說的話,卻又使我們感到失望;因為他的話顯示出來……我們根本就不曾在他心中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力。這一個想法使我們很傷心;也由此我能夠體會出一個傳教士會有怎樣的感受……當他滿懷著一個歡欣的希望,但卻又眼看著它枯萎,凋滅。我們把悲傷壓抑在內心裡,深知道這並不是繼續去勸服他的時刻。

  撒旦把他那不友善的笑,笑個儘夠了,就說:「這是一個很顯著的過程。在五、六千年之內,有五、六種高度的文明誕生,發出光輝,照映過這個世界;然後就凋零、萎謝,終告煙消塵滅。但他們之中除了最後一種以外,不曾發明任何席捲一切的,足夠的方式去殺害人類。他們都盡其一切的力量……把殺害人類當作是人類最主要的野心;以及它的歷史的最早期的意外事件……但就這一點也只有基督文明最能夠翹起大姆指,而引以自傲。從現在起兩三個世紀,人們都會承認:所有幹練的殺人者是基督徒。然後非基督教的世界的人們,將進基督教的學校,……並非去學習基督教義,而是去學習槍砲。土耳其人以及中國人將會買那些槍砲去殺傳教士;然後又反過來被殺。」

  這時候他的戲幕又開始上演了。在我們的眼前,一個國家接著一個國家飄映而過;在兩三個世紀中,……一個強有力的過程;一個不絕的過程……人們狂叫著,掙扎著,在血海裡翻滾著,在戰爭的煙塵中窒息著;戰旗在輝耀;紅色的火光自大砲中噴湧而出。我們經常都聽到槍砲的震響,我們也不斷的聽到垂死的慘叫。

  「但這些又有什麼價值呢?」撒旦說著,伴隨著他那險惡的笑。「壓根兒就毫無道理。你們什麼也沒有得到。到頭來你們發現自己依然是在原來的出發點上。一百萬年內人類無聊地繁殖著,而且無聊地一再履行那些蠢笨的荒唐事;為了些什麼目的?沒有任何的智慧能為它說出一個道理。誰從其中獲取了利益?就是那些爭權奪利而又瞧不起人的君王及貴族僭取了利益。假如你碰觸到他們,他們可要說你玷辱了他;假如你想要去探望他們,他們可要當著你的面,把門砰然關上;就是為了這些人,你們拼死拼活地工作著,戰鬥著,為他們死,還因此感到驕傲,而不引以為羞恥。他們的存在對你們是一種永久的屈辱;但你們卻不敢去憎惡它;他們是靠你們施捨的乞丐,但卻擺出施主對乞丐的架子;他們對你們是以一種主子對奴才的語氣說話,而且要人家以奴才對主子的口氣來回答。你們以你們的嘴巴讚美他們,但在你們的內心裡……假如你們有一顆心的話……你們卻為此輕蔑自己。位列最尊的君主乃是偽善者與懦夫;在他的行列裡,這些特質可依然存留下來。這就是所有曾經被建立過的文明的基石。為他們的不朽而乾杯吧!為他們的論點而乾杯吧!為……」然後他從我們的臉上看出來,我們簡直是被他的話刺痛了。因此,他也就不再往下說,也不再戲謔地狂笑了。而且他的態度轉變了。他說,相當溫和地:「不,我們將為彼此的健康而乾杯。而且,讓文明自行發展去吧!現在我們拿在手上的酒,乃是塵世之物,以這些酒來舉杯共飲已是夠好的了;但我們還是把這些杯子扔掉吧!我們將飲一種不曾在塵世間出現過的美酒。」

  我們遵照他的話把杯子丟開;然後又伸出手去,接到了半空降下的新杯子。它們是形狀小巧而又美麗的酒杯;但它們並非由我們所認得的任何質料所做成。它們好像是活生生地,一直在運轉著。說真的,它們繽紛的顏色一直在動著。它們看起來很絢麗,發著璀璨的色澤,五顏六色的;而且它們並非是靜止的。它們是在奔放的浪潮中,流漾過來又流漾過去;那些浪花碰觸了;碎裂了;輝映著優美的,神奇的色調。我認為它們真像是在浪濤中的蛋白石,被浪花衝擊著,而又閃發出絢爛的光彩。但簡直是沒有什麼東西可與這一種酒相媲美。我們喝著它,感受到奇特的,心曠神怡的舒暢;宛如天堂的至福已默默地貫穿過我們的身心。西皮的眼神中洋溢著光彩,他虔誠地說:「有一天我們會在天國裡的;然後……」他偷偷地瞄了撒旦一眼;我想他一定是希望撒旦會說:「是呀!有一天你將會在那兒。」但撒旦好像是一直在想著別的事,因此他一句話也沒說。這一點真使我渾身不寒而慄。沒有什麼事能瞞過他的;已說出來的及未說出來的都一樣。可憐的西皮簡直沮喪到了極點;也因此他的話只講了一半。這些杯子升起來,向天空中飛過去,像燦爛的三個一組的太陽狗,然後就消失了。為什麼它們不留下來?那簡直是一個不吉利的徵兆,它使我很傷心。以後我會有機會再看到我的杯子嗎?西皮會再看到他的杯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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