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危險訊號
如果說,情報這一行有什麼一致性的話,那就是從事這一行的人會不斷失眠。這是因為壓力造成的,而壓力則是情報員如影隨形的噩夢。
當弗利和傅瑪麗睡不著的時候,他們至少可以一起在床上用手交談。
他可真是如假包換的,寶貝,弗利在被子下面,用手如此告訴他的妻子。
沒錯,她深表同意。我們以前有吸收過那麼接近核心內部的人嗎?她這樣問。
不可能的。他回答。
中情局會樂瘋了。
情勢大好,她的丈夫深有同感。就像是九局下半,滿壘,兩出局,投手剛剛投出一個大曲球,他就要擊球得分。但我們千萬別搞砸了它,弗利如此警告自己。
要我插手嗎?她問。
暫時先觀望吧。
她嘆了一口氣,告訴他,是的,我知道。即使是他們,也很難沉得住氣。弗利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個大曲球,彷彿就停留在本壘板的正上方,高度只到他的腰際,他手中緊握球棒,兩眼緊盯住球,當那球接近時,甚至可以看到球上的縫線在轉動──他即將把它打出棒球場,讓它飛到城裡去。他要讓洋基隊球星雷吉.傑克森看看,誰才是這個球場的最佳打擊手。
只要他不搞砸,他再度這樣想。但愛德華.弗利曾經在德黑蘭執行過這樣的任務,在革命委員會裡吸收了一名臥底情報員,並且是局裡唯一覺得伊朗國王情況不妙的一位外勤情報員,他的一系列報告已經使他成為中情局的一顆閃亮明星,也是鮑勃.賴特的愛將之一。
他這一次也要表現得同樣傑出。
在中情局,莫丘里小組是人人害怕的單位之一──每個人都知道,如果那兒的某個員工被外國情報單位收買,幾乎會使整幢大樓倒塌。所以,他們每年全都要進「包廂」兩次,接受聯邦調查局最好的專家對他們進行測謊──在這項工作上,他們甚至不信任中情局自己的測謊專家。不好的外勤情報員或是不好的資深分析師,會害了臥底的情報員,也會導致任務失敗,這對相關的所有人都不好。莫丘里小組的一位洩密者所造成的影響,就像把一張美國運通金卡交到一位女性國安會官員手中,然後把她丟到第五街,她會盡情揮霍,買下想要的所有東西。國安會甚至可能願意花好幾百萬美元收買這樣的一位變節者。這鐵定會讓蘇聯的出納部門急瘋了,但他們可以賣掉尼古拉二世的一枚費柏傑珠寶蛋求現,而且一定很樂於這樣做。每個人都知道,國安會裡一定有一個跟莫丘里小組相同的單位,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情報單位敢誇口說,他們曾經從那兒吸收到一位蘇聯情報員。
弗利發現自己不斷在心裡想著,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地方,那裡的房間會是什麼樣子。在中情局裡,莫丘里小組的房間很大,大得像個停車場,沒有任何牆壁或隔間,因此,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其他人。有七具鼓狀的卡帶儲存庫,綽號叫迪士尼的七矮人;他們甚至在裡面裝了電視攝影機,萬一有哪個瘋子想溜進去,一定會被拍下來,不過。這位闖入者一定準死無疑,因為取出這些卡帶的電動輸送器會突然無預警地轉動,力量很大,會把闖入者夾死。此外,只有局裡的大型電腦主機──包括由克瑞研究所製造出來的那臺速度最快和功能最強大的主機──知道那一捲卡帶裡有哪些資料,以及存放在哪個卡槽裡。那地方的安全措施嚴密得令人無法想像,而且是層層保護,每天都要檢查一遍──也許是每小時就要檢查一遍。在那兒工作的人,偶爾會在下班時被隨機抽查式地跟蹤回家,跟蹤者可能就是聯邦調查局的人員,他們幹這種事相當在行,因為他們本來就好像一群穿運動鞋的警察。在那兒上班的人壓力一定很大,但即使真的有人這樣抱怨,那些報告並不會送到愛德華.弗利手中。陸戰隊員每天一定要跑上三哩,並要不時接受上級檢查,中情局員工當然也一定要忍受局裡這種過度的監視,事情本來就是這麼回事。測謊尤其討厭得讓人受不了,局裡甚至聘有精神病專家,專門訓練局裡的人如何打敗測謊器。他自己就受過這樣的訓練,他的妻子也是──但中情局還是每年至少要請他們進包廂一次,不知道是要測試他們的忠誠度,或只是想要看看他們是否還記得他們受過的訓練,誰知道呢?
但是,國安會也這樣做嗎?他們如果不這樣做,那才是瘋了呢,但他不敢確定他們是否也有測謊技術,以及其他的監測方法等等,也許有,也許沒有。國安會十分神秘,有很多事情是他和中情局根本就不知道的。中情局曾經做過很多愚蠢的猜測──主要的根據是,有些人這麼說:「我們是這麼做的,因此,他們也一定這樣做。」這完全是胡說八道。沒有兩個人,會做出完全相同事情,更別提兩個國家了,也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愛德華.弗利才會認為自己是這個瘋狂行業裡獨一無二的高手。他了解得更深入,他一直都在仔細觀察,從沒有停止過。同樣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做兩次,除非是出於預謀,目的是要讓別人──尤其是蘇聯人──產生錯誤的印象,這些人可能(其實,他幾乎可以確定)也犯了跟中情局的人一樣的官僚毛病。
要是這傢伙要求離開蘇聯呢?傅瑪麗問。
泛美航空的頭等艙,她的丈夫如此回答,盡可能快的移動手指。他必須忍受這樣的煎熬。
你真壞。傅瑪麗如此回答,並且努力忍住笑聲。但她知道他說得對,如果這傢伙真的想當一名間諜,比較聰明的作法是把他從蘇聯弄出來,用飛機送他到華盛頓,在榨乾他的情報後,發給他一張終身免費的迪士尼樂園入場券。蘇聯人如果進入「奇幻王國」,一定會樂瘋了,更別提新開幕的「未來世界中心」。遊完「太空山」出來後,弗利曾經開玩笑說,中情局應該把整個地方租下來一天,並且帶領蘇聯政治局的委員們參觀,讓他們玩遍每一項遊樂設施,大口吃漢堡,大口灌可樂,然後,在送他們離開園區途中告訴他們,「這只是美國人遊樂的方式。不幸的是,我們不能帶你們去看我們認真工作時都在做什麼。」如果這不能讓他們嚇得屁滾尿流,那大概什麼也嚇不了他們。但這一定會讓他們嚇出尿來,弗利夫婦都很確定這一點。因為那些國安會的官員,雖然生活享受樣樣不缺,但他們實際上也都是些見識最狹隘、最土氣的人。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之所以會相信蘇聯政府的宣傳,是因為他們沒有東西可以比較,因為他們自己也是制度下的犧牲者,就好像帝俄時代那些可憐的農民。
但弗利夫婦並不是住在奇幻世界裡。
所以,我們就照他的意思去做,然後呢?她接著問。
一步一步來吧!他回答,她在黑暗中點點頭。這就跟生小孩一樣,是急不來的。這讓傅瑪麗明白,她的丈夫並不是一個魯莽行事的俗夫,也因此讓她在黑暗中獻上一吻。
※※※
翟澤夫可沒有跟他的太太商量。對他來說,現在,即使灌下半公升的伏特加,也無法幫助他入睡。他已經提出請求。只有到明天才會知道,跟他打交道的這個人是否能夠幫他。他的請求並不是完全合理,但他沒有時間或更安全的方法去提出合理的要求。讓他比較安心的是,他知道,即使是國安會也無法捏造出他特別指定要對方做的事。哦,當然,他們也許可以找波蘭人、羅馬尼亞人或是其他某個社會主義國家的人去幹這些事,但就是無法找上美國人。即使是國安會,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所以,他只有再度等待,但就是睡不著。明天,他不會是一個快樂的同志。他可以感覺到,宿醉後的頭疼已經來到,就像他的腦袋內已經引發一場大地震……
※※※
「情況如何,賽門?」雷恩問。
「不好,但不會更糟。首相大人並沒有找我麻煩。我告訴她,我們目前只知道這麼多,貝瑟也支持我的說法。但她想要知道更多的情報。她當著我的面那樣說。」
「這一點也不奇怪。你可曾聽說過有哪位總統只想得到少一點情報的,老兄?」
「最近沒有。」哈定如此承認。雷恩注意到,他的這位工作夥伴一臉疲憊。他等一下肯定會先到酒吧喝上一杯啤酒,然後再回家。這位英國分析師替他的菸斗裝上菸絲,點上火,深深吸了一口。
「這也許可以讓你覺得舒服一點,就是中情局知道的,並不比你們多。」雷恩安慰他。
「我知道。她也問了,貝瑟也是這麼說的。很明顯的,他一定是先跟你的摩爾法官談過,然後再開車過去。」
「所以,我們同樣一無所知。」
「這還真令人覺得安慰哩!」哈定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這時候已經超過回家的時間很久了。雷恩一直在等著要見哈定,想聽他說說在唐寧街十號首相官邸會面的情形,順便打聽英國人的情報。他們會諒解的,因為這正是他們所有人都在玩的遊戲。他看了看手錶。
「好吧,我必須回家睡覺了。明天見。」雷恩起身收拾好東西。
「好好睡吧!」哈定說。雷恩走了出去,他很合理地推測,哈定肯定睡不著了。他知道,身為一名中階的公務員,哈定一天大概可以領多少薪水,但以今天這樣沉重壓力的情況來看,他肯定是得不償失。不過,他在來到外面大街上時,如此告訴自己,這就是大城市裡的生活。
※※※
「你怎麼對你的手下說呢,鮑勃?」摩爾法官問。
「只是把你的話轉告他們罷了,亞瑟。總統也想知道。現在還沒有回音。告訴老闆,他必須耐心等待。」
「我說過了。他可有點不太高興。」中情局局長回答。
「好吧,法官,我可不能呼風喚雨。有很多事情是我們無力改變的,時間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大人了,他可以了解的,不是嗎?」
「是的,鮑勃,但他還是想要得到他需要的。他很擔心教宗,既然教宗踢倒了螞蟻窩。」
「沒錯,我們也認為他現在的情況危急。蘇聯當局也可能夠聰明,透過外交管道告訴他,請他冷靜下來,讓事情自行解決,而且──」
「鮑勃,沒有用的。」葛萊將軍插嘴,「他不是那種被律師警告就可以冷靜下來的人,不是嗎?」
「沒錯!」賴特不得不承認。這位教宗大人對重要的問題可是毫無妥協餘地的。他這一生經歷過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從希特勒的納粹到史達林的秘密警察,他一直努力保護著他的教會,就像西部電影的那些拓荒者,在遇到印第安人攻擊時,會把馬車圍成一圈,保護裡面的人。他就是不在重要問題上讓步,才得以使他的波蘭教會維持下來,不是嗎?還有,他就是一直堅守原則,才能夠凝聚那麼強大的道德與政治力量,足以和世界上的其他超級強權相抗衡。不會的,這傢伙不會在壓力下屈服的。
大部分的人都會害怕死亡和毀滅,但這人不會,蘇聯當局永遠不會了解這是為什麼,但他們會了解他所得到的尊嚴。賴特和這房間裡的其餘高級情報官員們現在都已經很清楚,對蘇聯政治局來說,對那封華沙的信唯一一個合理的答覆,就是攻擊教宗。而政治局今天已經開過會了,不過,很令人感到洩氣的是,他們究竟討論了什麼以及得出什麼結論,現在全都一無所知。
「鮑勃,我們有沒有任何臥底的人,可以打聽出他們今天在克里姆林宮裡究竟討論了什麼?」
「我們是有幾個臥底的,可以在這兩天內通知他們去打聽──或者,如果他們自己察覺到有什麼重要的事,他們可能會自行去打聽。如果他們真的知道什麼很重要的情報,那我們只有期望他們會自行研判,然後把訊息轉給他們的聯絡人。」賴特如此告訴局長。「亞瑟,我也不希望像這樣坐著枯等,而且什麼也不知道,但我們只有靜待事情自然的演變。如果貿然通知我們的人去打聽消息,那是很危險的,你跟我一樣清楚。」
房間裡的這些人全都很清楚這一點。這種魯莽的舉動,已經害奧立格.平科夫斯基喪命。他得到的情報可能真的使全世界避免了一場核子大戰──並且幫助中情局吸收了歷時最久的一名內應──樞機主教──但這對平科夫斯基本人並沒有多大的好處。在他的身分被發現之後,赫魯雪夫馬上下令結束他的生命。
「沒錯,」葛萊深表同意,「而且,目前的情況還沒有像那一次那般重要,不是嗎?」
「是的。」摩爾法官不得不承認,不過,他並不特別想要如此向總統解釋。但你只要向這位新老闆說明白,他倒是會諒解的。真正令人感到害怕的是,萬一教宗突然死亡,不知道總統會採取什麼行動。這位新老闆也是很有原則的人,但同時也很情緒化,這就如同是在一頭鬥牛前揮舞一面蘇聯紅旗。千萬不能讓情緒介入到國家大事裡,因為這只會挑起更多的情緒,而現代科技奇蹟也只會使報復性的傷亡更加擴大。中情局長不禁譴責自己竟然有這種想法。新總統是個思慮周詳的人,他的情緒只是他的智慧的僕人,而他的智慧遠遠超過一般人所認知的,尤其是媒體。但媒體就跟很多政客一樣,比較喜歡碰觸虛浮的表現,而不喜歡去探索真實面。畢竟,這比較不傷腦筋。摩爾法官看看他最重要的幾位手下,「好吧,但要記得,如果沒有總統想要的情報,到總統辦公室和他面對面時,是會被他冷落的。」
「我了解,亞瑟。」賴特深表同情。
※※※
我仍然還可以回頭,翟澤夫如此告訴自己,他還是睡不著。在他身邊,艾蓮娜已經沉沉入睡,發出安詳的呼吸聲。那是很安心的睡眠,不像叛國者這樣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他必須做的就是停手。就是這樣子。他已經邁出兩小步,但不能再前進了。那位美國人可能記得他的臉孔,但這很容易解決──改搭另一個班次,走進另一節車廂。他永遠不會再看到他;他們之間的接觸就此破裂,就好像玻璃杯掉到地上,碎得徹底,他的生活將會恢復正常,他的良心……將永遠不再令他感到不安?他發出不屑的聲音。就是良心發現才讓他陷入目前這樣的困境。不,他會一直覺得良心不安的。
但另一方面,他將會一直很擔憂和睡不著,並且很害怕。真正的恐懼還未來到。不過,遲早會來的,他很肯定。叛國只有一種罪刑。叛國者將被處死,接著,他的家人將會受到嚴厲懲罰。他們會被流放到西伯利亞──比較委婉的說法,是要他們去樹林裡數樹木。那是蘇聯的地獄,是萬劫不復的懲罰之地,只有死後才能離開那兒。
事實上,如果他中斷這次行動,他的良心是不會放過他的,翟澤夫終於明白,他不再抗拒,於是很快就睡著了。
※※※
感覺好像只過了一秒鐘,鬧鐘就響了。至少,他沒有受到噩夢折磨。這是今天早上唯一的好消息。他覺得腦袋裡好像有人在敲打,威脅著要把他的眼珠子打出眼眶外。他腳步蹣跚地走進浴室,把水潑在臉上,吞下三顆阿司匹靈,悲慘地希望,這也許可以舒緩幾個小時前的宿醉。
他早餐吃不下香腸,因為他的胃也覺得不舒服,所以,他只吃了些麥片和牛奶,配上少許塗了奶油的麵包。他本想喝點咖啡,但最後還是覺得只喝杯牛奶,應該會讓他的胃舒服一點。
「你昨晚喝太多了。」艾蓮娜對他說。
「是的,親愛的,我現在知道了。」他這樣回答,並沒有什麼不高興。他這種情況不是她的錯,對他來說,她是個好妻子,並且是他的小寶貝絲薇拉娜的好母親。他知道自己可以熬過這一天,只是心情不會太好。最糟的是,他必須提早出門,他胡亂刮了刮鬍子,但換了一件乾淨的襯衫,打上領帶,讓外表看來舒爽一點。他拿了四顆阿司匹靈放進外套的口袋裡,這才走出家門,為了讓他的血液能夠活動起來,他走樓梯下去,而不搭電梯。早晨的空氣略有涼意,這有助於讓他在前往地鐵途中更為清醒。他買了份《消息報》,抽了根香菸,這也有助於他的清醒。
就算有人認得他──事實上,也不會有多少人。他並不是搭平常上班的那班地鐵列車,也不在他常坐的那節車廂裡。他通常比今天早上晚個十五分鐘才出門。他只是在這輛擠滿不知名乘客的地鐵列車上的一名不知名的乘客。
所以,也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在不該下車的車站下了車。
美國大使館就在兩條街外,他朝著那方向走去,一面看看手錶。
他知道正確的時間,因為他以前來過這兒一次,那時他是國安會學院的學生,某天一大早就被巴士載到這兒來,同車的是他班上的另外四十五位同學。為了這一趟,他們甚至穿上正式的制服,可能是要提醒他們注意自己的專業身分。即使是在那時候,他們也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但當時的校長是位強硬派,而今天早上此行的目的,一定會讓那位校長氣瘋了。當那幢建築物映入眼簾時,翟澤夫點上另一根香菸。
他看看手錶。每天早上七點三十分,他們一定準時升起自己的國旗。十年前,那位軍校校長指著那方向說:「看看那兒,同志們,那就是敵人!他們就是住在我們美麗的城市莫斯科的這地方。那幢房子裡住著很多間諜,正是你們在進入國安會後,必須努力去揭發的目標,並把他們逐出我們美麗的土地。住在那兒的人,不斷地窺探我們的國家和人民。那就是他們的國旗。你們一定要永遠記住。」接著,很準時地,那面國旗已經升到白色旗桿的最上面,旗桿頂部是一隻銅質老鷹,負責升旗的,則是穿著漂亮軍服的美國陸戰隊士兵。翟澤夫已經在地鐵車站對過手錶。時間應該到了……就是現在。
※※※
軍號吹起一首他並不知道的曲子。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陸戰隊士兵的白色軍帽,從那幢建物屋頂平臺的矮石牆上方微微露出。他站在對面街上,緊靠著舊教堂,國安會在教堂裡裝滿各種電子偵測儀器。
「就在那裡。」
他站在破舊的水泥人行道上,眺望著,身邊還有五、六位路人。
是的,他看到了。國旗的上半部看起來好像是紅白色的橫條紋,而不是藍色的右上角和五十顆白色星星。國旗肯定是掛反了,但它仍然被一路升到旗桿的最上面。
這下好了,他們真的如他所要求的那樣做。翟澤夫很快走向街尾,向右轉,再右轉,回到他剛剛下車的車站,投下一枚很大的五戈比銅板後,他登上另一輛地鐵列車,前往捷爾任斯基廣場。
他的宿醉也同樣快速地消失不見,真的好像變魔術一樣。而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情形,直到他從地下搭乘電扶梯上到地面後才發現。
美國人願意幫助我。這位通訊官如此告訴自己,他們會幫我的,而也許我可以挽救那位波蘭神父的性命。他踏著輕快的腳步走進中心。
※※※
「長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杜雷克士官長問多明尼克.科索。
他們剛剛把國旗翻轉過來,並且重新升上去。
「士官長,我不能說。」科索只能這麼說,不過,他的眼睛倒是另外透露了某些訊息。
「是啊,長官。我的值班日誌上應該怎麼寫?」
「不必寫進日誌裡,士官長。某個人犯了個很笨的錯誤,而你已經把它改正過來了。」
「你說了算,科索先生。」這位士官長必須向他陸戰隊的弟兄解釋這件事,但那會和他所聽到的大致相同,甚至可能更沒道理。如果大使館陸戰隊聯隊有任何長官問他,他就會說,他是奉大使館某位官員的命令這樣做,達馬西上校必須接受這樣的解釋。管他的,大不了他可以要求上校去找科索。他們兩人都是義大利裔,也許,他們彼此都了解對方在幹什麼,這位打蒙大拿來的士官長這樣期待著。如果不是這樣,那麼,達馬西上校一定會把他和弟兄們罵個狗血淋頭。
※※※
翟澤夫和杜伯瑞克少校交班後,在他的位子上坐下來。今天早上的通訊量比平常來得少,他開始每天早上的例行工作。四十分鐘後,情況再度有了改變。
「少校同志。」他背後傳來最近相當熟悉的聲音。翟澤夫轉過頭去,看到洛德凡斯基上校。
「早安,上校同志,你有東西要交給我嗎?」
「這個,」洛德凡斯基把一張電文交給他。「請立即將它發出去,優先處理,單次加密。」
「遵命。要給你一份副本嗎?」翟澤夫問。
「正確。」洛德凡斯基點點頭。
「我想,應該可以准許我派一位內部通訊員把它送到你手中吧?」
「是的,可以這樣做。」
「很好,我幾分鐘後就可以處理好。」
「好。」洛德凡斯基轉身離開。
翟澤夫看看那份電文。內文很短。替電文加密及傳送,只花了十五分鐘。
※※※
極機密
立即發送
發文:主席辦公室,莫斯科中心
收文:索非亞站站長
主旨:行動代號15─8─82─666
透過會議討論之後,預定今天可批准行動。在建立好適當接觸後回報。
※※※
這表示六六六行動即將展開。昨天,那張通知讓翟澤夫感到心寒,但今天不會。今天,他知道他會採取某種行動來防止它發生。如果現在發生了任何狀況,那就是美國人的錯了。這造成很大的不同。現在,他只需要找出和他們建立起經常性接觸的方法……
※※※
樓上,安德洛波夫把外交部長請到他的辦公室。
「安德列,我們如何進行此事?」
「一般來說,都是由我們的大使求見他們的第一書記。但是,基於安全理由,我們也許應該試試別的接觸方法。」
「他們的第一書記有多大的行政權力?」這位國安會主席問。
「大約跟三十年前的赫魯雪夫一樣大。保加利亞的權力結構很緊密。他們的政治局委員分別主管各個部會,但只有他們的第一書記擁有真正的決策權。」
「呀,」這對安德洛波夫來說是個好消息。他拿起桌上的電話,「請洛德凡斯基上校到我辦公室來。」
兩分鐘後,上校走進辦公室。「找我嗎,主席同志?」
「安德列,這是洛德凡斯基上校,我的行政助理。上校,我們派在索非亞的情報員能夠直接與保加利亞的政府元首交談嗎?」
「很少,同志,但他以前有過幾次這種機會。」國安會主席竟然不知道這件事,洛德凡斯基感到很驚訝,不過,這位新上任的主席還在學習海外情報員活動的情形。至少,他知道要發問,而且不會覺得不好意思,這就很難得了。
「很好,基於安全考量,我們不願意讓保加利亞政治局所有委員都知道這項六六六行動。所以,你想,我們可以請布波佛依上校向他們的黨第一書記簡報,並且以更直接的管道取得他們對此一行動的同意嗎?」
「那樣子的話,可能需要出示一封布里茲涅夫同志的親筆簽名信。」洛德凡斯基回答。
「是的,這樣做最好?」外交部長馬上表示贊同。「很好的建議,上校。」他接著稱讚了一句。
「很好,我們今天就把這件事辦妥。布里茲涅夫同志會在他的辦公室嗎,安德列?」
「會的,尤里。我會先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們需要什麼。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在我的辦公室先打好草稿,或者,你希望在這兒把信寫好?」
「如果你同意的話,安德列,」安德洛波夫很有風度地說,「最好由我們來寫。我們會派專人把它送到索非亞,然後我們的人可以在明天或後天把它送出去。」
「最好讓我們的保加利亞同志有幾天的時間,尤里。他們雖然是我們的盟國,但他們畢竟仍然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外交部長仍提醒一句。
「確實如此,安德列。」安德洛波夫了解,世界上的每個國家都有官僚制度,而其存在的目的,就是拖延一些重要的大事。
「而且我們不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的索非亞站站長和這個人進行一次重要的會面。」外交部長接著說。他等於替這位國安會頭子上了小小的行動安全的一課。洛德凡斯基注意到了。
「在那之後,還要多久時間,艾列克西?」安德洛波夫問他的助理。
「幾個星期,至少。」他看到老闆眼中露出惱怒的神情,決定解釋一番。「主席同志,挑選一位合適的殺手,並不是像拿起電話,然後撥一個號碼那樣。史卓科夫必須很小心挑選人選。畢竟,人並不像機器那般容易掌握,這是這一次行動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部分。」
「是的,我想,確實是這樣子,艾列克西。很好,通知布波佛依,我們已經派專人送信給他。」
「喏,主席同志,或者,等到信簽好了,可以送出去之後,再通知他?」洛德凡斯基像一位很有技巧的官僚那樣提出問題,讓他的老闆知道怎麼做是最好的,而不必大聲嚷嚷。
這位上校前途一定無可限量。外交部長心想,並且第一次把上校的姓名記在心裡。
「很好的建議,上校。很好,信準備好,可以送出去時,我再通知你。」
「遵命,主席同志。還有事情要交代我嗎?」
「沒有了,目前到此為止。」安德洛波夫回答,要他的助理先行退下。
「尤里,你有位好助理。」
「是的,我在這兒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安德洛波夫承認。「他每天都幫我不少忙。」
「你很幸運,有這麼多專家。」
「沒錯,安德列。這是事實。」
※※※
回到走道另一頭的辦公室後,洛德凡斯基寫了一封短信,準備發給布波佛依。這件事已經進行得很快了,但對國安會主席來說,還不夠快。他真的很想取那位教宗的命。政治局當然很害怕會發生政治大地震,但洛德凡斯基本人很懷疑這一點。畢竟,教宗只是一個人,但上校則委婉提出他的建議,以迎合他老闆的需求,善盡他身為好公務員的職責,同時也讓主席知道他需要知道的事情。他的職位實際上享有很大的權力。洛德凡斯基很清楚,他可以毀掉他不喜歡的官員的前途,並且在相當程度上影響某項行動的進行。如果中情局企圖吸收他,他肯定會是很有價值的臥底情報員。但洛德凡斯基上校很愛國,此外,美國人可能也不知道他是誰,以及他是幹什麼的。中情局太過憂心忡忡。美國人對間諜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感覺。英國人就有,但國安會和它的前輩過去在滲透西方情報界方面仍有某些成就。很不幸地,目前可就不行了。一九三○年代那些年輕的劍橋共產黨人,現在全都垂垂老矣,不是被關在英國監獄裡,就是領取政府的退休金,安穩度日,或是在莫斯科度過他們的餘生,就如金.菲爾比,即使是莫斯科人也視他為酒鬼。他之所以借酒澆愁,可能是因為他思念他的國家──思念他成長的鄉里、美食、美酒、足球比賽,和他一向不願苟同其言論的報紙。當一名叛國者,一定是很可怕的。洛德凡斯基這麼想。
※※※
「我該怎麼做?」翟澤夫問自己,我該要求什麼?
錢?中情局付給它的間諜的報酬可能十分優厚──可能多得讓他花不完,可以讓他過著想像不到的豪華生活。一臺錄影機!蘇聯市面上現在剛剛出現這種商品,主要是在匈牙利製造,並且是模仿西方產品。比較大的問題是弄到錄影帶──色情錄影帶尤其供不應求。這是他的一些國安會同事說的。翟澤夫自己一直沒有看過這種帶子,但他很好奇,跟所有的男人一樣。治理蘇聯的都是像他這樣保守的男士,也許政治局的委員們都太老了,無法享受性愛,因此也就認為那些年輕的國民們沒有必要沉溺其中。
他搖搖頭。夠了!他必須決定要對地鐵的那位美國人說些什麼。他在國安會餐廳裡吃午餐時,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