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現在開始
位於胡佛大樓第五層的聯邦調查局緊急指揮中心是個略呈三角形，造型古怪的房間。這房間小得出奇，擠進十五個人就已經有點勉強了。第十六個報到的是副助理局長丹尼爾．E．摩瑞；他沒打領帶，穿著休閒服。那位資深的值勤官是他的老朋友──督察帕特．奧戴；他是個粗獷的大塊頭，在維吉尼亞北部的家鄉時，曾以養牛為樂。奧戴正在聽電話，在這危急的時刻，這個負責處理危機的房間卻靜得出奇。摩瑞進來時，奧戴向他微微點了點頭，舉起手打了一個招呼。
「發生了什麼事，帕特？」
「剛才是安德魯空軍基地打來的電話，他們有雷達和其他資料的記錄帶。我已經要華盛頓外勤處的幹員去那邊問問塔台人員，國家運輸安全局也會派人去幫忙。目前的說法好像是有一架日本航空公司的七四七客機，像『神風特攻隊』一樣地飛了進來。安德魯空軍基地的人說，飛機上的駕駛在告知情況緊急時，曾宣稱自己駕駛的是一架臨時發出的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班機，然後飛機就從他們的跑道上直衝而過，稍往左偏，接著就……」奧戴聳聳肩，「華盛頓外勤處現在已經派人到國會山莊展開調查。我想這事應該會被歸類為恐怖事件，這樣就是歸我們管了。」
「助理局長呢？」摩瑞問道，他指的是主掌聯邦調查局華盛頓外勤處的助理局長，這個外勤處設於波托馬克河邊的兀鷹角上。
「和安吉在聖露西亞休假。東尼太倒楣了。」這位督察咕噥道。東尼．卡魯索是三天前才去休假的。「這一天大夥兒都不好過。死的人不少，丹，比俄克拉荷馬市的大爆炸還慘。我已經通知法醫專家做好全面準備。那麼多屍體，我們得藉由DNA鑑定來辨認。哦，電視台那些傢伙還在不停地問空軍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說完這番話，奧戴搖了搖頭。他需要有人讓他發洩一下，而電視轉播員就是此時的最佳對象。
「還有什麼別的消息？」
帕特搖搖頭。「沒有。還要等等看，丹。」
「雷恩呢？」
「剛才在國會山莊，不過現在應該在前往白宮的路上。他上鏡頭了，看起來蠻沉著的。密勤局的伙伴們這一夜也真夠受的，十分鐘前跟我說話的那傢伙幾乎一晚沒睡。我們最好別再爭調查權的事了。」
「好極了。」摩瑞哼了一聲。「我們讓檢察總長去管吧──」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檢察總長了，而且他也沒辦法打電話給財政部長。
督察奧戴沒必要去理清其中的關係。聯邦法令授權美國密勤局為調查襲擊總統案件的領導機構，但是另一項法令則賦予聯邦調查局管轄恐怖活動的權力。當然，只要有關謀殺，華盛頓警察局也會被牽扯進來。再加上國家運輸安全局也來插一腳──在尚未得到其他證實之前，這有可能只不過是一場可怕的空難。每個機構都有自己的權力和擅長的專業領域；比聯邦調查局小，經費也少的密勤局確實是擁有一些優秀的調查員和傑出的技術專家，而國家運輸安全局對空難的了解程度也是無人能及，但聯邦調查局一定會成為主導這項調查的機構，摩瑞想。可惜蕭局長死了，少了他的指揮坐鎮……
天哪，摩瑞想。他曾和比爾一起上過軍事學院，而且在費城河岸區當菜鳥巡警時，也曾在同一個小隊工作，追捕銀行搶犯……
帕特看見他的神情，點了點頭。「是啊，丹，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適應，對吧？我們就像一條被挖掉肚子的魚，哥兒們。」他遞過來一張手寫的死亡人員名單。
即使是核子攻擊，也不會造成這麼大的損失，摩瑞在瀏覽名單時心想。如果是逐步擴大的危機，就會有警訊，高級官員們就能慢慢地、悄悄地離開華盛頓，另覓安身之所，許多人也就會倖存下來──或是讓決策者躲開襲擊──這樣在事件結束之後，他們至少還能有個可以發揮某種程度作用的政府來收拾殘局。但是，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
雷恩來過白宮無數次，或是來拜訪、做簡報，或是參加一些大大小小的會議，而最近他則是以國家安全顧問的身分在自己的白宮辦公室裡工作。這是第一次他不用出示證件，也不用穿過金屬探測門就進入白宮──出於習慣，他還是很規矩地穿過了一道探測門，只是這次信號器雖然響起，但他沒掏出鑰匙就走過去了。此時，密勤局幹員的態度也有了一些轉變；和其他人一樣，他們因來到這熟悉的環境而感到寬心。雖然這個國家才剛學到一個教訓：「安全只是一種幻想」，但是對於訓練有素的專業人員來說，幻想還是比上當受騙更令人安心。隨從人員把槍放進皮套，扣上大衣，在走進東側入口時長長吁了口氣。
雷恩的內心有一個聲音在說話：現在這是他的房子了，但他不想去相信這是真的。歷任總統們喜歡把它稱為「人民之宮」，用一種虛偽的政治口吻來描繪這個地方；其中有些人說會為了它不惜犧牲自己的孩子，然後還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雷恩想，要是謊言會玷污牆面，那麼這幢建築就得取個完全不同的名字了。但是，這裡的確也曾經締造過輝煌的成就，而這些成就要比政治上的卑劣行徑更具震撼力。在這裡，詹姆士．門羅發表了他的「門羅主義」，首次將他的國家推向了戰略世界。在這裡，林肯透過他堅強的意志力統一了國家。在這裡，泰迪．羅斯福（編註：Teddy Roosevelt，美國第二十六屆總統，提出「巨棒政策」）使美國真正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並派出他偉大的白色艦隊航行全球，宣告美利堅合眾國的存在。在這裡，泰迪的遠房表弟（編註：指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美國第三十二屆總統，即於二次大戰期間任職的羅斯福）曾在混亂、悲觀的國內局勢中咬著雪茄，用微帶鼻音的聲音挽救了他的國家。在這裡，艾森豪是如此嫻熟地行使著權力，以至於幾乎沒人注意到他做了些什麼。在這裡，甘迺迪降服了赫魯雪夫，而沒有人注意到這樣做掩蓋了多少大錯。在這裡，雷根擬定了摧毀美國頭號敵人的計劃，卻被指責為成天在睡大覺。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呢？是成就，還是那些暫時克服了自身弱點的人所隱藏的骯髒小祕密？然而，的確是這些短暫而不盡完美的舉動構成了今天的歷史，只是其中有大部分已被遺忘了──只有那些尚未意識到人非聖賢這一事實的修正主義歷史學家還會記得。
但這還不是他的房子。
白宮的入口採用通道型設計，直達東廂底下。東廂是第一夫人──九十分鐘前還是安．杜林──的辦公室。根據法律規定，第一夫人只是一般公民──對於擁有政府雇員可供差遣的人來說，這是個怪誕的虛擬定義。然而，在處理非官方事務上，她所發揮的作用是相當強大的。這裡的牆跟博物館一樣考究，不像平常的人家。他們走過白宮的小劇場，在這裡，總統可以和一百個親友一起看電影。這裡還有幾座雕像，很多都是雷明頓（編註：Frederic Remington，美國油畫家、插畫家和雕刻家）的作品，呈現的主題大部分都是「純粹」的美國風素材。油畫上畫的都是以前的總統，雷恩注意到他們那沒有生氣的眼睛像是帶著猜疑般地在俯視著他；這些前人──不管他們是好是壞，所得到的歷史評價是褒是貶──都在看著他──
我是個歷史學家。雷恩自言自語道。我寫過一些書，也曾站在安全的時空距離之外評論別人的行為。為什麼他沒看到這一點？為什麼他不那麼做？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但為時已晚。現在他來到此地，身為當事人，他看到了事物的另一種樣貌。身為局外人，你可以洞察內情，在事情發生時抓住它進行分析，必要的話則截住它；你甚至可以讓它倒回來，再慢慢把事情徹底弄清楚。
但是，從當事人的角度來看，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這裡的所有事情就像是一列列奔馳的火車般，從四面八方突然直衝而來。它們按照自己的時刻表走，幾乎讓人沒有處理和思考的餘地。畫中的這些人在來到這個地方之前，不但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考慮他們的就職大事，而且還有一群值得信任、好心善意的顧問可以諮詢。這些優勢是他所沒有的，但歷史學家只會用一段或一頁文字將這些草草帶過，然後開始做出冷酷的分析。
雷恩知道，他的所有言行都得跟事後人們的認知保持一致，而不只是著眼於此時。現在人們會檢視他的過去，以了解他的性格、信仰和品行。從飛機撞上國會大廈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總統，此後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後世以一種嶄新而不容寬貸的角度去分析。他的日常生活將沒有隱私，甚至到死都難逃人們的監視──這些人不會了解走進這間有如巨大博物館的住所兼辦公室是什麼感覺。他知道這將是自己的永久監牢；這監牢是無形的，但也許就正因為如此，它才更加可怕。
很多人貪圖這個位置，而最終只是發現這職務既可怕又令人洩氣。雷恩是從閱讀歷史書籍以及就近觀察了三個待過橢圓形辦公室的人之後才明白這一點的。至少他們來這裡時應該是有所準備的，也或許他們會被批評為眼高手低。對一個從沒想過要得到這一位置的人來說，這是不是很糟呢？而歷史在評判雷恩時會不會仁慈一點呢？這只會被嗤之以鼻。不，他在國家有需要的時候來到白宮，而他要是不能滿足這種需要，那麼他一輩子都會被斥為失敗者，即使他的接任只是一個意外──前總統意外去世使他得到了這個別人夢寐以求的職位。
對於密勤局的人來說，現在可以稍稍喘口氣了。無論公平與否，他們的確都很幸運，雷恩痛苦地想。他們的工作是保護他和他的家人，而他現在的職責也是保護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還有千千萬萬的其他人。
「這邊請，總統先生。」普萊斯左轉走向一樓的走廊。雷恩首度看到白宮幕僚站在那裡等著即將為其效勞的新主人。和其他人一樣，他們只是站在那裡，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們用眼睛打量著他，但沒有洩露出他們的感覺，儘管他們一有機會一定會在更衣室和餐廳裡交換意見。雷恩還打著領帶，身上也仍穿著那件防火衣。他頭髮上已結成冰的水花使他看起來比原本的模樣蒼老，而且正在融化之中。當隨從繼續往西走時，一個工作人員跑了出去。幾分鐘後他再度現身，並飛也似地穿過衛隊人員，遞上一條毛巾給雷恩。
「謝謝。」雷恩有些意外地說道。他停了下來，然後開始弄乾自己的頭髮。這時他看見一個攝影師，把鏡頭對準了他，高興地按著快門，而密勤局人員也未加以阻止。嗯，雷恩想，這表示他也是幕僚之一──白宮的攝影師，他的工作就是記錄下一切事情。好極了，連我自己手下的人也要監視我！但現在不是管這種事的時候，不是嗎？
「我們去哪兒，安德麗？」走過一張張盯著自己看的總統和第一夫人肖像時，雷恩問道。
「我想是橢圓形辦公室吧……」
「去狀況室，」雷恩止步，繼續用毛巾擦拭著，「我還沒準備好進那個房間，行不行？」
「當然行，總統先生。」在寬敞走廊的盡頭，他們向左彎進一個兩邊牆上裝飾著格子花樣的小走廊，然後又向右彎了出來，因為從白宮到西廂沒有走廊。這時雷恩才知道為什麼沒人要他脫下外套。
「咖啡。」雷恩點了他要的東西，至少這裡的飲食服務還不錯。白宮餐廳是由海軍膳務部門掌理，一位水兵從銀壺裡將咖啡倒進一個精緻的杯子──這是他當總統後喝的第一杯咖啡。水兵的微笑雖然職業化，但又不失真誠；和其他人一樣，他對這個新老板也感到很好奇。雷恩覺得自己就像隻動物園裡的動物，這倒是很有意思，甚至很有趣──而他該怎麼適應這個新籠子呢？
同一間屋子，不同的席位；總統坐在桌子的中間，助手們則分坐在他兩旁。雷恩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極自然地坐了下來。不管怎樣，這只是把椅子而已。雷恩輕啜著咖啡，向四周看去；牆上的鐘顯示著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十四分。他已經當了多久的總統？九十分鐘？大概是從他離開家到……他新家的時間……這要視交通情況而定。
「阿尼在哪裡？」
「在這裡，總統先生。」亞諾．范達姆說道，同時從門口走了進來。他曾是兩位總統的幕僚長，現在又要破紀錄地成為第三位總統的幕僚長。他效力的第一位總統引咎辭職，第二位死了，而第三位……。雷恩的眼睛盯著他，無聲地詢問：我現在要做什麼？
「你在電視上的演說表現得不錯，恰如其分。」幕僚長在桌子的另一頭坐了下來。他和平常一樣，看起來平靜而幹練。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雷恩回答道，搜尋著消逝的記憶。
「發表即席演說時都是這樣，」范達姆體諒地說，「你表現得相當不錯，我一直都認為你的直覺很對。」
「我們現在應該先做什麼呢？」雷恩問道。
「銀行、股市，所有的聯邦機構都關門了，所以等到週末再說吧──或者下星期也行。我們準備為羅傑和安舉行國葬，全國哀悼一週，可能還要降半旗一個月。此外，當時在會議廳裡還有一群大使，這表示我們將有一大堆外交活動必須先做。我們把這稱為『家務事』──」范達姆舉起手說道，「對不起，總得找個字來稱呼這一大堆事。」
「什麼……」
「我們這裡有個禮賓司，傑克，」范達姆指出，「他們已經在自己的小辦公室裡為你打點一切。我們還有一組發言撰稿人，他們會為你準備正式聲明。新聞界的人想見你──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公開露面，以安定人心，恢復人們的信心……」
「什麼時候？」
「最晚也要上晨間新聞，CNN和所有的電視網都要。我想最好是能在一個小時之內上鏡，但也不一定非這麼做不可，我們可以推說你很忙；而你也的確會如此。」阿尼保證道，「上電視之前，會有人跟你說明，哪些事情可以說，哪些不能說。我們會限制新聞界，告訴他們哪些東西可以問，哪些不能問，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們會合作的。我們估計你大概會有一個星期的好日子可過；這是你的新聞蜜月期，但不會持續太久。」
「然後呢？」雷恩問道。
「然後您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總統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傑克。」范達姆直言不諱，「您不用宣誓就職，記得嗎？」
這番話讓雷恩頗為震懾。他的眼角餘光瞥見房內其他人的臉上都毫無表情；這些人全都是密勤局幹員，他是他們的新老板，而他們現在的眼神則和掛在西廂的那些肖像完全一樣。他們期待他能有所作為；他們支持他，保護他不受別人也不受自己的傷害，但他們也不會允許雷恩逃脫，不論是逃開他的位子，還是躲避他的責任。
這真是個牢籠。
然而，阿尼剛才說的沒錯，他本可以拒絕宣誓就職，但是他不能這麼做──不能，雷恩想道，雙眼俯視著光滑的橡木桌面。如果那樣的話，他就將永遠被指為懦夫──更糟的是，他自己也會這麼罵自己，而且比任何外人都更具有殺傷力。躬身自省是他的本性，而他覺得自己有待加強；他知道自己是個好人，但還不夠好。他現在是總統了，是發號施令的人，是一個發表了演說，別人就要進行細微分析和糾正的人；一個決定美國所作所為的人──然後會有人評論、批判他，雖然這些人對他們所反對的事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
馬吉爾看到火勢熄滅了，但還是得小心，因為總會有一些看似熄滅的火苗，正在等待機會死灰復燃，使粗心的人大吃一驚，嚴重者甚至葬身火海。
現在他周圍圍滿了人，每個人都穿著單層的塑膠外套，上面印著大大的黃色字母以表明他們的身分。聯邦調查局、密勤局、華盛頓警局、國家運輸安全局和財政部煙酒武器管制局都有一隊人馬在場，加上他自己的火災調查員──他們全都在找負責人，以聲明自己的指揮權。但他們並沒有召開臨時會議商討對策，建立自己的指揮體系，反而壁壘分明地結夥站在一起；可能是要等別人來告訴他們誰是管事的。馬吉爾搖搖頭，他以前就見過這種事。
一具具屍體被迅速地抬了出來，送到國會山莊以北約一哩處鐵道旁的特區軍械庫。馬吉爾並不羨慕鑑識小組，不過此時他的確想看看毀壞的程度到底有多大。
「隊長？」他身後有個聲音問道。
馬吉爾轉身應道：「嗯？」
「我是國家運輸安全局的；我們可以開始找飛行記錄器了嗎？」那個人指向飛機的尾翼。雖然飛機的尾翼已支離破碎，但樣子還是可以分辨，而所謂的黑盒子可能就在那裡的某個地方。那個地方幾乎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了，大部分的碎石堆都被挪到了西邊；他們也許真的有機會很快就找到它。
「好的。」馬吉爾點點頭，並指示兩位消防隊員去配合空難小組。
「你能不能叫你的人盡量不要去移動飛機碎片？我們需要做現場重建，把東西留在原處會有幫助的。」
「那些人──那些屍體得先弄出來。」馬吉爾指出。那名聯邦官員做了個鬼臉，點點頭；但是誰也不覺得好笑。
「我知道，」他停了一下然後說，「要是你發現了機組人員，請千萬別移動他們。通知我們，我們會處理的，好嗎？」
「我們怎麼知道誰是機組人員呢？」
「穿白襯衫，別著橫條肩章，可能是日本人。」
這話聽起來雖然荒唐，但其實不然。馬吉爾知道，有些屍體的確常在空難中保持令人難以置信的完好狀態，所以只有訓練有素的人才能一眼看出他們是怎麼死的──這常把那些最先來到現場的文職人員弄得焦躁不安。馬吉爾搖了搖頭，要他的一個手下把這個特別命令傳下去。
下面的消防隊員已經受夠了。第一道特別命令當然是找到並移出羅傑．杜林總統的屍體，這是最優先要做的事，一輛特別準備要載運總統屍體的救護車已停在一邊等著。一輛起重機在房子的另一邊把覆蓋在講台區的石塊弄出來，宛若在移動一疊散落的積木；在刺眼的燈光下，似乎只有漆在講台邊上的字母和數字才使人感覺到這不是幻想。
※※※
所有的政府部門都擠滿了人，特別是那些高級官員。在平常，要員們的車位在午夜時分大多已經空出，但今天夜裡卻是滿滿的，甚至連國務院也不例外。安全人員也被召集，因為對任何一個政府機構的攻擊就等於是對整個政府的攻擊，即使這場攻擊不能讓持槍人員發揮多少作用，也無關緊要。既然出了事，就得做點什麼，因為這些作為是要記錄在案的。帶槍的安全人員們面面相覷，搖了搖頭，知道自己又要拿加班費了，他們這次是被從切維蔡斯和維吉尼亞郊區家中奔赴此地的大人物召來。
那些人當中的一位在地下停車場找到了車位，用通行卡打開了要員專用電梯，按下七樓的按鍵。與他人不同的是，他今晚肩負重大使命，雖然他在從大瀑城家中來的一路上，不斷地思索著這個任務，但他又能怎樣呢？他的一切都是埃德．基爾惕給的──他在華盛頓的地位，他在國務院的事業，以及其他許多東西。國家現在正需要像埃德這樣的人；埃德也是這樣對他說，而且覺得這項說法理所當然。而他自己正在做什麼呢？車裡傳出一個很小的聲音：「叛國。」不，不是這樣的，因為「叛國」是唯一由憲法判定的罪行，其定義是為國家的敵人提供「幫助和服務」。而無論埃德．基爾惕在幹什麼，他做的都不是這個，對吧？
再下來就是忠誠的問題了。和很多其他人一樣，他是埃德．基爾惕的人，他們的友誼始於哈佛──一起喝啤酒，共度水上週末；年輕時的那段時光真是快活。他來自藍領階層，卻能成為美國一個名門的座上賓，主要就是因為他吸引了年輕埃德的注意。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不知道，也從沒問過，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發現。或許，他如果靠自己的力量也能有很好的發展。上帝給了他天賦才華，父母又鼓勵他發揮長才，並教導他為人處世的方法和……價值觀。當電梯門打開時，他正閉著眼睛在想這一點……價值觀；對，忠誠就是價值觀的一種，不是嗎？沒有埃德的幫助，他不可能從副助理國務卿的位置再往上爬。要是沒有那些讓他得以與權貴見面及交談的宴會，他也不會出人頭地。還有錢；他從未收受過任何賄賂，但他的朋友埃德曾明智地建議他（這些建議他自己的顧問也曾提過，但這無關緊要）去投資，讓他得以維持自己的經濟獨立，並在大瀑城購置占地五千平方呎的房地產，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哈佛。如果光靠他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爬到這個位置的，而這都得歸功於他的忠心耿耿。
這種想法使克利夫頓．拉特里奇二世（實際上他的出生證明寫的是小克利夫頓．拉特里奇，不過「小」這個字可不太適合擁有他這種地位的人）這位負責政治事務的國務卿感覺輕鬆了一些。
剩下的就只是計算時間的問題了。七樓總是有警衛守護，現在更是如此，不過警衛們都認識他，他只要裝出煞有其事的樣子就行了。現在這一層只有兩個警衛分頭巡邏；拉特里奇看著錶，數著腳步來回的時間，發現間隔總是十秒鐘。太好了，他就等下一個間隔來行動。
「嗨，威利。」
「晚安，先生，」警衛回答道，「今晚真是糟透了。」
「幫個忙好嗎？」
「什麼，先生？」
「去拿點咖啡，現在可沒有祕書幫忙開咖啡機，你能不能去趟自助餐廳，要他們拿一壺上來？叫他們拿到會議室去，我們幾分鐘後要開會。」
「當然可以。馬上去嗎？」
「要是你方便的話，威利。」
「我五分鐘就回來，拉特里奇先生。」警衛邁著大步走開，在二十碼處右轉，消失在視線內。
拉特里奇數到十，然後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國務卿辦公室的雙層大門並沒有上鎖。拉特里奇逕直穿過第一道門，然後是第二道，同時把燈打開。他只有三分鐘。其實他很希望文件是鎖在布萊特．漢森辦公室的保險櫃裡，這樣他就無法得手，因為保險櫃的密碼只有布萊特以及他的兩個助手和安全主任才知道，而且上面還有警報裝置。但是，布萊特是個粗心大意的人，常是想到這件事就忘了那件事；他是那種從不鎖車甚至不鎖房子的人，除非妻子要他這麼做。拉特里奇拉開辦公桌中間的抽屜，發現了一些平常用的鉛筆、廉價鋼筆（他老是丟筆）和紙夾。拉特里奇小心搜尋著辦公桌上下，一分鐘過去了，什麼也沒找到，他幾乎要鬆了口氣。最後在檢查桌面時，他才真正鬆了口氣，並且差點失笑出聲。就在一本記事簿上，放著一個沒貼郵票的白色信封，上面寫著國務卿收。拉特里奇把它拿了起來，摸摸信封邊緣。信沒有封死；他打開封口，取出信函。紙只有一頁，上面有兩段列印出來的字。就在這個時候，克利夫．拉特里奇打了一個寒顫。到目前為止，一切行動都還止於理論階段，他可以把它放回去，然後忘掉他來過這裡，忘掉那通電話，忘掉一切。兩分鐘了。
布萊特會不會已經簽收過了呢？也許沒有。沒錯，他處理任何事情都是一派紳士風度，他不會那樣羞辱埃德的。埃德已藉辭職維持了尊嚴，布萊特也應該會給與體面的回應，他一定會面露遺憾地握個手──本來就該這樣的。兩分十五秒了。
他決定了。拉特里奇把信塞進外套口袋，朝門口走去。他關掉燈，回到走廊，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停了下來。他在那裡等了半分鐘。
「嗨，喬洽。」
「嗨，拉特里奇先生。」
「我才剛叫威利下去拿點咖啡上來。」
「好主意，先生。今晚真糟，真是……」
「是的，我想也是。布萊特可能和其他人一起送命了。」
「可惡。」
「最好把他的辦公室鎖上，我剛才檢查了一下他的門……」
「是的，先生。」喬治．阿米蒂奇掏出一串鑰匙，找出辦公室的那一把。「他總是這樣……」
「我知道。」拉特里奇點點頭。
「您知道，兩個星期前，我發現他的保險櫃竟然沒上鎖。他可能是轉了一下把手，卻忘了轉密碼盤。」他搖搖頭，「我猜他可能從來沒被搶過，對吧？」
「那可是個安全上的隱憂。」負責政治事務的國務卿感嘆道，「大人物們從來都是不拘小節的，對吧？」
※※※
幹得太漂亮了。是誰幹的？答案還不得而知。電視台的記者沒別的畫面好拍，只好不停地把鏡頭對準尾翼。那個標誌他記得很清楚，因為很久以前他曾參加過一次行動，炸掉了一架尾翼上印有這種紅鶴的飛機。他現在幾乎要為之懊悔，但嫉妒心卻壓過了這種感覺。身為世界上頂尖的恐怖分子──他只能在自己心裡使用這個形容詞，玩味這個形容詞──他覺得這種事本應由自己來完成，而不是借助於某個業餘殺手。他即將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從電視報導中知道這個業餘殺手的大名。真是太諷刺了，從年輕開始，他就著手研究和從事政治暴力活動，學習、思考、策劃並執行這樣的行動。最初他只是一個參與者，最後則成了領導人兼指揮官。但現在可好了，某個業餘殺手凌駕了他，勝過他所屬圈子裡的所有行家。這件事雖然幹得漂亮，卻也讓他難堪。
他那訓練有素的大腦飛快地搜索著種種可能性，很快就有了結論。一個人幹的，也許是兩個，但更像是一個人幹的。和往常一樣，他緊閉雙唇，頷首思索。一個甘願赴死，為了「目標」犧牲自己的人──不管他要完成的是什麼「目標」──可能比一支軍隊還可怕。就拿這件事來說，這位神祕殺手具備了特殊技巧，運用了特殊手段，而這兩者幫助他圓滿達成了任務。
他很幸運，這是隻身行動的好處，因為一個人容易保密；這是他經常碰到的問題，要想找到合適人選，一個他可以信任，又不會向他人吹噓或洩密的人，一個有自我使命感、自律、甘冒生命危險的人是最困難的；他不得不承認，他手下的誠心奉獻者已快用光了。
一向比同儕更精明，更有遠見的他，就曾經不得不參加三次真正驚險的行動。雖然他鐵了心腸做了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但他一點也不希望幹第二次，那畢竟太危險了。不是因為害怕自己的行為所造成的後果，而是因為恐怖分子一旦喪命，就再也不能執行任務。他曾經準備殉職，但那不是他真正追求的目標。他真正想得到的畢竟是成功，可以從自己的行動中受益，並被視為勝利者、征服者，成為子孫後代所讀史書中的一頁，而不僅只是個註腳。電視上正播放著這個成功任務，眾人將會記得這個恐怖事件。這不是人為的災難，而較類似自然災難，因為它雖然幹得很棒，卻沒有政治目的。但若光說這是個偶然事件也是不行的，這背後一定有原因，也有結果。除非還有別的因素，否則這樣一次成功之舉就不能算是成功。但這事顯然不是這樣，真是太糟糕了，這種事平時並不常見……
不，這個人伸手取過柳橙汁啜了幾口，然後又開始思考起來。不常見？根本就是沒見過，不是嗎？回顧歷史，以往的刺客們經常只要幹掉一個人就能夠顛覆或至少整垮政府。相對於山寨中那些密使們的壯舉，現在的世界實在太複雜了。殺死了一名總統或總理，還會有其他人來接替這個空缺。這次顯然就是如此，但這次狀況還是有些不同。在繼任者的身後，已經沒有內閣成員在他們憤怒的臉龐上做出那種要齊心協力、堅定果斷和持續努力的表情。要是還有什麼別的，那就是在這架飛機落下時，有某件更大、更重要的事正在醞釀。即使並非如此，也可從它的成功與失敗之處學到許多，而其所造成的後果則無論有計劃與否，都是實實在在的真相。
※※※
「找總統先生嗎？」一名密勤局幹員拿起電話。平時這都由海軍文書士負責，但由於衛隊人員目前仍然心有餘悸，因此沒讓任何人進狀況室。「聯邦調查局打來的，先生。」
雷恩拿起話筒。「喂？」
「我是丹．摩瑞。」聽到這熟悉而友善的聲音，雷恩幾乎微笑了起來。他和摩瑞很早就認識了，而對摩瑞來說，他想必很想大叫一句：嗨，傑克。但他不會這麼做──不能隨便到沒有分寸的地步，即使是雷恩叫他這樣做，他也會感到彆扭，還可能被局裡的人看成是馬屁精。又是一個不正常的障礙，雷恩想道。就連他的朋友也要疏遠他了。
「什麼事，丹？」
「很抱歉打擾您，但我們需要指示，以確定由誰負責調查。現在國會山莊那裡有一群人在瞎忙，而且……」
「指揮統一的問題？」雷恩煩躁道。他不必問摩瑞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他，因為所有那些可以決定此事的下級官員都死了。「法律上是怎麼規定的？」
「沒什麼特別規定。」摩瑞答道，聲音中明顯透著不安。他不願去打擾這個曾是他朋友──當然在私下場合裡也還是──的人。但這是公事，不得不辦。
「多重管轄嗎？」
「絕對是的。」雖然對方看不見，但摩瑞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想我們可以把它稱為恐怖事件。你和我一直都是這樣叫的，對吧？」雷恩問道。
「的確如此，先生。」
先生？雷恩想。見鬼，但他還有一個決定要做。雷恩掃視了一下房間，然後說道：「這件事由調查局帶頭，其他單位都要向你們報告。找個精明的人管事。」
「是的，先生。」
「丹？」
「是的，總統先生？」
「現在聯邦調查局裡誰的階級最高？」
「副局長查克．弗洛伊德，他到亞特蘭大演講去了……」接下來就是各助理局長了，他們都是摩瑞的上司。
「我不認識他，我只知道你。現在就由你來做代理局長，除非我另有安排。」雷恩馬上感覺到對方因為自己的這番話而產生的震驚。
「呃，傑克，我……」
「我以前也很喜歡蕭，丹。你上任吧。」
「是的，總統先生。」
雷恩放下電話，宣佈了剛才的決定。
普萊斯首先反對道：「先生，任何攻擊總統的行動都是由……」雷恩打斷了她的話。
「他們的資源更多，而且總得有人指揮吧。我想盡快把這個人選定下來。」
「我們需要一個特別委員會。」阿尼．范達姆說。
「由誰來主持呢？」雷恩總統問道，「一個大法官？幾個參議員和眾議員？摩瑞很久以前就是個專家了。找個好的……派司法部刑事司的資深官員來監督調查活動。安德麗，給我在密勤局裡找個最優秀的幹員擔任摩瑞的首席助理。我們也沒什麼外面的人可用，對吧？既然得從內部找人，就挑些最好的人才放手讓他們去幹吧。」他停頓了一下，「我希望這個調查能進展得快一些，行嗎？」
「好的，總統先生。」普萊斯點了點頭，而阿尼．范達姆也點頭表示同意。雷恩心想也許自己這次做對了，但這種滿足感轉瞬即逝。遠處的牆角邊有排電視螢幕，大都顯示著同一個畫面，而畫面中的攝影機閃光燈引起了總統的注意。他轉身去看那四個螢幕：一個屍袋被抬下國會大廈西廂的台階；又是一具有待辨認的屍體。搬運屍體的消防隊員們那緊繃、洩氣、悲傷的面孔，吸引了某個不知名的新聞記者和他的攝影機及閃光燈；而這個畫面也把總統帶回了他本想迴避的現實之中。攝影機鏡頭隨著兩名消防隊員和屍袋來到一輛救護車前，有人接住被抬過來的袋子，輕輕地遞進去，表現了這些專業人員對這些已離開人世的屍體的尊重。當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這同一個畫面時，整個狀況室頓時陷入一片寂靜。有人深呼了幾口氣，但可能是因為太剛強，或是受到的震撼太大，因此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之後，一雙雙眼睛接連轉向別處，望著光滑的橡木桌面；沒人知道要說什麼話來打破這種沉默。
「現在還要做些什麼？」雷恩問道。他已疲憊不堪，早先面對死者、擔心家人、痛惜災難的那一股股巨大心理壓力，此時已開始發揮效應。他感到胸口悶塞，雙臂也沉得抬不起來，彷彿大衣的袖子是鉛做的。突然之間，他連抬頭都覺得很費力。此刻是十一點三十五分；從今天凌晨四點十分開始，他就不斷地為猝然接任了只有八分鐘的工作接受訪問。曾支持他撐過來的那股高漲情緒已經消失了，持續兩個小時下來，他只覺得更加精疲力盡。他環顧四周，問了一個看來很重要的問題：
「我今晚睡哪兒？」當然不是這裡，雷恩當下決定。不能睡在死者的床上，蓋著他的被單，而且還離他的孩子只有幾碼遠。他想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看看自己的孩子──現在他們也許睡了，因為孩子在什麼情況下都能睡著──然後去感受妻子的熱情擁抱，因為在雷恩的世界中，這是唯一不變的東西，儘管一個個旋風般的事件已經強制性地給了他一個自己原本不追求也不期盼的生活。
幹員們彼此交換了一下困惑的目光，這時安德麗．普萊斯說話了──這是她的本性，也是她現在的工作。
「去海軍陸戰隊的營區好嗎？在I街和第八街的交界處。」
雷恩點點頭：「就暫時這樣吧。」
普萊斯對著別在她套裝領子上的無線電麥克風說道：「『劍客』立即行動。派車到西門來。」
衛隊的幹員們站了起來，握著槍走了出去。
「五點之前我們不會去打擾您。」范達姆保證道，然後又加了一句：「一定要好好睡一下。」雷恩沒有答話，只是怔怔地望了他一眼便離開了房間。一個白宮侍從為他披上大衣；這大衣是誰的，又是從哪裡拿來的？雷恩不想多問。他坐進車子後座，隨即車子便開動了。前面有一輛相同車型的前導車，後面還跟了三輛。雷恩可以不去看窗外，但卻躲不過聲音。防彈玻璃外傳來尖嘯的警報聲，火光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十輛救護車發出的閃光。有些救護車在移動，大多數則停在國會山莊附近。警察仍然在市區街道上實施管制，總統車隊向東疾駛而去，十分鐘後來到海軍陸戰隊營區。這裡的每個人現在都醒了，他看到每個陸戰隊隊員都衣冠整齊，手持步槍或手槍，精神抖擻地敬禮致意。
海軍陸戰隊司令的官邸歷史悠久，始建於十九世紀初期，是少數幾個沒在一八一四年被英軍焚毀的官邸之一。但是，司令現在死了──他在妻子病逝，孩子長大成人之後，便一個人住在這裡，直到昨天晚上為止。此刻，有一個腰間別著槍套的上校，筆挺地站在門廊處，房子四周站著一排士兵。
「總統先生，您的家人在樓上，都很安全。」馬克．波特上校立即報告道，「我們已經派了一個步兵連在周圍警戒，另一個連正在路上。」
「新聞媒體呢？」普萊斯問道。
「我沒得到這方面的指示，我的任務是保護我們的客人。二百公尺以內所部署的人員都是陸戰隊的人。」
「謝謝你，上校。」雷恩說道，沒再多問新聞媒體的事，只是逕直向大門走去。一個中士把門打開，敬了個禮，雷恩也不加思索地回了禮。屋內，一個高階士官為他指出樓梯的所在處，並同時敬了個禮，雷恩照樣回禮。雷恩到現在才明白，他是不能單獨隨便走動的。普萊斯和另一位幹員，以及兩位海軍陸戰隊隊員跟著他上了樓；樓上還有兩位幹員和五位陸戰隊隊員。十一點五十四分時，他終於走進了臥室，看見妻子坐在那裡。
「嗨。」
「傑克，」她把頭轉了過來，「這都是真的嗎？」
他點點頭，猶豫了一下，然後坐到凱西身邊：「孩子呢？」
「睡了。」她停了一下，然後又說道：「他們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是不是死了四個人。」
「五個。」
「總統也死了嗎？」凱西看見丈夫點點頭，「我都還沒機會認識他呢。」
「他是個好人。他的孩子現在在白宮，都睡了。我不知道是否該做些什麼，所以就到這裡來了。」雷恩伸手把領帶解開；似乎連這件事都讓他覺得很費勁。他決定還是別去打擾孩子了，因為現在要他走那麼遠簡直就是折磨。
「現在呢？」
「我得睡覺，他們五點會來叫我。」
「那我們該做些什麼呢？」
「我不知道。」雷恩勉強地脫下衣服，希望新的一天會為他帶來至今仍未找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