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茂木和重抬頭看向那幢灰色的建築物,吐了好大一口氣。都已經四月了,今天一早還是好冷。冷歸冷,腋下仍猛冒汗。
「別這麼緊張。」拍了他肩膀的是加賀,「又不是要當場逮捕犯人。」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又不習慣這種事。」
「為甚麼?每次發生案件和意外的時候,你不是都要應付幾十個新聞記者嗎?也要處理投訴電話吧?和那些比起來,這是小事一樁。」
茂木的手在加賀面前搖了搖,「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
「我們的工作是發布情報,不是收集情報。問話根本就是收集情報,不是嗎?我可要再次提醒你,我幾乎沒有辦案的經驗。」
「別擔心,只要照我告訴你的一步步來就行了。」
「真的沒問題嗎?」
「都來到這裏了,還怕甚麼?來,走嘍。」
加賀朝正面大門走去,茂木也只好不情不願地跟上。
他們在電梯大廳確認要去的辦公室,「健康出版研究所」位於四樓。主要是出版運動相關的雜誌,但茂木連這家出版社的名字都沒聽過。
他們搭電梯來到四樓。一出電梯,入口就在眼前,此刻門是敞開的。
「要先請你打招呼了。」加賀說。
「我知道啦。對方是叫作,呃……」
「榊原先生。出版部榊原部長。」
茂木將這個名字刻在腦海裏,踏進辦公室。
室內約有二十名左右的員工。有人接聽電話,有人朝向電腦作業,有人在看資料之類的東西,各忙各的,也有人看起來根本只是在發呆。文件櫃和辦公桌上,書本、雜誌和紙箱等物品亂堆。
旁邊本來在處理雜務的年輕女性向他們詢問來意,看樣子她身兼櫃台。
茂木取出名片,「我們和榊原先生有約。」
「請稍候。」
女子拿著名片離席,走近窗邊的一名男子,出聲叫他。男子點點頭,看向茂木,又點頭致意,然後向那名女子說了些甚麼。
女子回來了,「麻煩這邊請。」
他們被帶到辦公室深處一個隔起來的空間。那裏擺放了簡易的客桌椅。
「榊原部長說,他有一通電話要打,馬上就會結束。可以請兩位在這裏稍等嗎?」
茂木回答,「好的。」和加賀並肩坐下。
女子端茶過來。茂木說聲,「不好意思。」表達謝意。
「加賀你也是頭一次來這裏嗎?」他端起茶杯問。
「當然。」
「可是你不是接受過訪問嗎?」
「那時候是請他們到道場,因為他們說想拍穿劍道服的樣子。」
「原來如此。不過虧你肯答應這種邀約,真不像你的作風。」
聽他這麼說,加賀皺起眉頭,直盯著茂木看。
「幹嘛,怎麼了?」
「我也不想答應。可是上面說這可以提升警視廳的形象,要我務必受訪,只好答應了。」
「誰啊?」
「你們單位當時的課長。」
茂木「啊」的一聲張開了嘴,「原來如此,那真是不好意思啊。」
「真是的,真不該答應的。」
「可是搞不好就是因為你答應了,才能接回你母親的骨灰啊。」
「這個嘛,倒是不能否認……」
加賀和茂木是警察學校的同期,但後來走的路線截然不同。加賀全心朝調查案件走,而茂木輾轉待過幾個轄區之後,最後在公關課落腳,主要的工作是案件和意外的對外處理。平常面對的對象既不是嫌犯也不是被害人,而是記者和媒體相關人士。
而茂木接到了加賀的聯絡,表示希望他能幫忙。
聽了加賀的說明,茂木吃了一驚。原來新小岩發生的命案死者,竟與加賀有關。據說是十幾年前,他母親過世之際,就是這位死者將他的住址告訴喪禮主辦人的。
加賀說,他思考過這位人物如何得知自己的住址。他曾搬過幾次家,去世的母親不可能知道。當時他的父親還在世,但父親表示並沒有任何人來詢問過。
警察不會隨便公開自己的住址,加賀也是如此。這麼一來,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要如何找出自己的住址?他絞盡腦汁拚命想。
於是他想起,在那之前不久,曾接受過劍道雜誌的訪問。加賀在全國警察柔道暨劍道大賽中奪冠,訪問便是針對這場比賽。雜誌上當然沒有刊登他的住址,但他將住處的住址告訴了出版社,因為出版社希望將該期雜誌寄給他。當時他任職警視廳的搜查一課,但並不是經常都在廳裏。
加賀說,他曾數度考慮詢問出版社。之所以沒這麼做,是因為他認為以一般人的身分去問,出版社也不會好好回答,可是又不能因此利用警察的頭銜來處理私事。聽他這麼說,茂木覺得這實在很像他的作風。他從以前就是任何事都要合情合理,否則不肯妥協。
但為何又會需要借助茂木的力量?他向加賀問起,後者回答,因為他不希望出版社把這當成一件大事。如果他們知道這與甚麼案件相關,很可能不肯說真話。原來如此,刑警在問話之前都要考慮這麼多啊──茂木再次感到佩服。
剛才那名男子帶著笑容出現,「你好你好。不好意思讓兩位久等了。」
茂木兩人站起來,重新打招呼。
「加賀先生,一切都好嗎?」榊原坐下之後說,「這方面如何?現在也還在練嗎?」他比出揮竹刀的樣子。
「是的,定期練習。」
「是嗎?最近在比賽中都沒看到加賀先生的名字,感覺好像少了甚麼啊。」
這話說得親暱,但據加賀說,他們這次是頭一次見面。也許對出版劍道雜誌多年的榊原而言,加賀是很熟悉的存在吧。
「呃,那麼關於採訪報導這方面……」茂木開口。
「是這個沒錯吧。」榊原將帶來的雜誌打開,放在茶几上。
上面刊登的照片,是穿著劍道服的加賀。相當年輕,身材比現在更加結實。
茂木說聲,「借看一下。」拿在手上,掃視了採訪的報導。文章提到劍道是因為母親建議才學的,劍道所培養出來的技能與素質,對警察這個工作很有幫助等等。
「那時候的事我還記得很清楚。」榊原說,「去採訪的是一位女記者,因為加賀先生太帥,回來的時候好興奮。這篇報導怎麼了嗎?」
「是的。其實這次我們要整理這類公關活動的成果。好比這篇報導,想請您告訴我們有甚麼樣的反響。」茂木說。當然,這些話都是加賀教他的。
「反響……是嗎?當然是很好啊。」榊原露出客套的笑容,顯然是隨口回答。
「例如,有沒有人對這篇報導詢問了甚麼?像是想見加賀選手啦,希望出版社透露聯絡方式等等。」
「這個就不知道了。如果有粉絲來信之類的,我想應該已經轉交給加賀先生了。至於希望透露聯絡方式的……的確會有這類特別的讀者,但我想當時並沒有。」
「同業方面如何呢?」茂木問,「有沒有哪家雜誌也表示想要報導加賀選手?」
「這個啊,」榊原想了想,「如果有的話,應該會轉告加賀先生吧?」
「是的,其實是有幾次。」加賀回答。
「果然有啊。」
「但奇怪的是,也有些人直接寫信來表示希望採訪。我在想,會不會是這些人向貴出版社詢問了我的住址。」
「這絕非追究,我們是在調查這類公關活動的相關效果,所以請您儘管回答,不必有所顧慮。」茂木連忙加上這幾句。
榊原顯得困惑,一副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樣子。
「現在可能沒辦法立刻回答……畢竟有些時日了,我得問問其他人。」
「那麼,可以麻煩您嗎?」加賀說,「若您無法給一個確實的答覆,只怕會得到公關活動沒有用處的結果,那麼警視廳往後可能會不願意幫忙了。」
榊原的眼神開始游移,接著說聲請稍候,離席了。
「沒問題嗎?他好像覺得情況不對勁哦?」茂木悄聲問。
「已經說過不會追究了,應該沒問題。」加賀態度很冷靜,拿起茶杯。
剛才加賀說曾經有幾件採訪邀約是假的,實際上並沒有這麼一回事,他卻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茂木認為,難怪他會被稱讚手腕幹練,其來有自。
榊原遲遲沒有回來。剛才那位女員工又端茶進來,可知他不是忘了他們。她也向他們道歉,說不好意思讓兩位一直等。
結果等了將近三十分鐘,榊原總算現身,身後還跟著一位戴眼鏡的女子。
「哎呀,真抱歉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因為查了很多資料。」
「查到甚麼了嗎?」茂木問。
「是的,我請她來說明。」
榊原介紹了這位女員工,她是個人資料管理實質的負責人。
「現在雖然有個資法,但在個資法通過之前,敝公司對資料便已嚴加管理,防止外洩。」她以生硬的語氣開始說明,「只是,這畢竟是所謂的人際關係,還是有通融的時候。對於我們判斷值得信賴的個人、法人,也會有破例提供資料的情形。這次,關於加賀先生的資料是否外流的詢問,說實在的,因為時間相隔太久不得而知,而且人事也有異動。但是,敝公司即使要提供資料,也絕對不會提供給來路不明的地方。正如同我剛才說的,一定是我們判斷足以信賴的地方。」
「那麼貴出版社有提供過資料的對象名單之類的紀錄嗎?」加賀問。
「沒有正式的,因此臨時準備了。會這麼耗時,就是為了這個,大致上是如此。」
女子提出的A4紙上,列出了一排公司和個人的姓名。
※※※
「抱歉,麻煩你了。」走出大樓後,加賀說。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茂木問。
「這還用問嗎?就是照這個去問。」加賀揮揮一個大型的牛皮紙信封,裏面裝著剛才的名單。
「你一個人去啊?」
「是啊。這種小事,怎麼能拜託專案小組。」
「要打電話問嗎?」
加賀苦笑,搖搖頭。
「那樣是很輕鬆,但在電話裏說我是警察,對方也不會相信。直接找人快多了。」
「這樣的話,時間再多也不夠吧?」
「沒辦法,幹刑警這一行就是這樣。」
「可是……這項作業很難嗎?」
「這就難說了,不試試看不知道。你怎麼這麼問?」
「沒有啦,」茂木皺起眉頭,然後又搔了搔皺起的眉頭,「我是想有公關課的頭銜會不會比較好辦。」
加賀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可能吧,不過不能再麻煩你了。」
茂木邊吸鼻子邊走到加賀身邊,拍了一下他強壯的上臂。
「既然幫都幫了,也不差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