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古知今》二月河
《二○一三年三月二十九日版》
《好讀書櫃》分工輸入版
自序
一個人總被美化了的氛圍所囿,肯定會滋生出一些非常不好的「負氛圍」。
序就是開頭的意思。但這小冊書本不是我作文的開頭。這其實是為不是開頭──也許是結束文章的開頭文章。
人,一旦成名,我看和作官差不多的情形──就會被腐化、被毒化,變得「不是你」──或竟不是人,吃吃火雞、吃吃鳳梨,你的末日到了,資產階級。大致這話有點唬人,但常常也是事實。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別人都吃糠嚥菜,你吃鳳梨火雞,你不死誰死?一個人總被美化了的氛圍所囿,肯定會滋生出一些非常不好的「負氛圍」。歐洲有一段時間,有一些作家寫開頭語,故意把話說得顛三倒四,沒有邏輯,也沒有什麼形象,他就在那裏像個巫婆邊跳神、念咒,實在說他的心裏,也定是在想,老子就這樣鬼畫符,也有人愛看!官員為權力所誤,名人為鮮花掌聲所誤。誤區有別,結果一樣,算殊途同歸。希臘神話中有個墨杜薩──這些物件玩意兒也有些魔力,只要你回頭看她一眼,就會變成石頭人。
我儘量使自己的心態仍舊保留人的位置上,不敢高攀那些特別傑出優秀的人──跟他們打交道真是沒意思、沒味兒──我的心態自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甚至庸俗人的一些想頭,我也都擁有:曹雪芹也吃豬肝的,李白多半死於牛飲──我就這麼想。當然,當名人已經慣出了我不少毛病,比如過去朋友叫酒場,一定就去,一定按時,現在要看「都是誰在場」,一般不去。過去好客,來客者必定茶飯殷勤相待,現在不,生人來坐一會,心裏便生厭,盼人家走,甚至下逐客令。其中自然有不得已的原由。聽到批評說老實話我從未達到聞過則喜的那境界。但有畏懼感、有敬重心。如今許多時候有「不以時節海棠花開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這念頭,總歸說去是平添了許多名人的貓膩。
這次因糖尿病而血脂高,因而中風,原以為是夙孽,看了洪教授的文章才曉得是自己找的病,是活該。病了就不能趕稿子,用我的話說寫稿子是「做活」。原本我寫稿子是有熱情有衝動的,後來變成「任務」,就有了點壓力感、負擔感。病中想得多了點:我就是吃這飯的,別的事真的很平庸無能。既然不能做大工程,那就寫點小稿子罷。
我於這類文章其實很挑剔。心裏真正佩服的人很有限,為避「二桃殺三士」不說也罷。我自己也並不很瞧得起我自己,是一個眼高手低的主。但潘耀明先生再三說好,想出書,說香港人就愛看薄薄的書。我心裏想,我的「落霞系列」厚厚的,香港人其實也……這樣想著也還是「想通了」──那就……
寫書時常無病呻吟,有病則只是一聲聲嘆息,借這個序,與讀者閒聊幾句以為自慰,也算與我愛與愛我者幾句心理交流罷。
二〇〇二年六月中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