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單線連繫
格雷戈里到達華盛頓的時候天已黑了。他的司機開車駛離喬治．華盛頓公園路，來到五角大廈的入口處。衛兵升起大門，讓這輛普通的官方福特轎車－－今年五角大廈一直買福特車－－開上斜坡，繞過那些停著的汽車，然後在一輛公車的後面讓格雷戈里下車。格雷戈里對這裏的手續十分熟悉：向衛兵出示通行證，經過金屬探測器，然後順著掛滿各州旗幟的走廊走去。他經過自助餐廳，走下拐彎的臺階，來到購物長廊，那裏的燈光和裝飾都佈置成十二世紀城堡內的式樣。事實上，他念中學時就曾經演過城堡和龍這齣戲，第一次到這座陰沉的五角大廈來的經驗使他確信，作者的靈感正是來自這個地方。
戰略防禦機先計畫局在五角大廈購物中心的下面（事實上，它的入口正好在麵包店樓下），占地長達一千英尺，過去是公車和計程車的停車場－－後來汽車炸彈事件不斷，這個國家級的防衛機構才相信，在大樓下停放汽車有些欠妥。於是，大樓的這部分成了最新、最保密的辦公室－－為國家制訂最新，也是最不保密的軍事計畫。格雷戈里走到這裏，取出另一張通行證，拿給安全檢查臺前的那四個人看了一下，然後把它壓在牆上的檢查板上，儀器檢查了卡片上的電磁密碼，確認少校可以進入。於是他穿過接待室向兩扇玻璃門走去。他進門時向接待人員微微一笑，又向帕克斯將軍的祕書笑了笑。她點了下頭表示回禮，不過由於時間那麼晚了還得加班已使她十分惱火，因此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帕克斯中將也繃著個臉。他那寬敞的辦公室裏放著一張書桌，一張供喝咖啡和聊天時用的茶几，還有一張大會議桌。牆上掛滿了相框，裏面放著各種照片：有太空活動的，還有許多真實與想像的太空載具的，以及武器模型的照片。帕克斯通常十分和藹可親。這名試飛員出身的將軍事業發達、官運亨通，人們都以為他性格豪爽、待人熱誠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可是情況恰恰相反，帕克斯幾乎是個僧侶式的人物，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使你立即為他所吸引，同時又留下一種安之若素、嚴肅認真的印象。他沒有在短袖襯衫上別上他那些勛章，而只佩戴著他的飛行指揮官翼形徽章。他無需向別人炫耀自己的成就。他平日的為人就可以打動他們。帕克斯在政府部門中才智過人，肯定能排在前十名內，說不定還是第一名呢。格雷戈里發現，將軍今天晚上有客人。
「我們又見面了，少校！」雷恩轉過身來說道。他的手上拿著一本裝有大約兩百張紙的活頁夾，他已經看了一半。
格雷戈里馬上立正，對帕克斯說道：「奉命報到，長官。」
「一路上還好嗎？」
「好極了。長官，自動販賣機還在老地方嗎？我快渴死了。」
帕克斯咧嘴笑了一下。「去吧，我們可沒那麼急。」
「你不得不喜歡這小夥子。」當少校走出去後，將軍說道。
「我倒想知道，他媽媽是否瞭解他從學校畢業後，都在幹些什麼。」雷恩笑著說道，接著又變得嚴肅起來。「他還沒看過這個，是吧？」
「沒有，我們沒有時間。『眼鏡蛇美女』上的那位上校要五小時後才能到這裏。」
雷恩點點頭。那就是為什麼只有中情局的他和衛星影像分析部門的格雷厄姆在這裏的原因。這時別人都在呼呼大睡了，但是他們卻在準備明早的簡報資料。帕克斯本來用不著親自參加這項工作，只要把它交給那些資深的科學家們就可以了，然而他不是那種人。雷恩見他的次數越多，就越喜歡他。帕克斯具備了領導者的第一要件。他是個有遠見卓識的人，而他的觀點又正是雷恩所贊同的。這是一位憎恨核武的高級軍官。這種情況也不算怎麼不尋常－－穿軍服的人總是愛整潔，但是核武卻把世界搞得亂七八糟的。有不少陸軍、海軍和空軍的軍人把事業建立在核武方面，他們也希望永遠不會用到這種武器，但卻只會忍氣吞聲，毫無反抗的勇氣。近十年來帕克斯一直不停地尋找消滅核武的途徑。雷恩就喜歡這種逆流而上的人。道德上的勇氣比匹夫之勇來得更加珍貴，這點不管是對軍方，還是對其他各行來說，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格雷戈里從門外的販賣機裏取出一罐可口可樂後又回到屋裏。他不喜歡咖啡。現在該開始工作了。
「出了什麼事啦，長官？」
「我們這裏有來自『眼鏡蛇美女』的錄影帶。他們是去監視蘇聯一次洲際彈道飛彈的測試。蘇聯的一枚SS－廿五飛彈爆炸了，但是負責監視任務的指揮官決定留在空中試試他飛機上的那些玩意兒。這就是他後來看到的景象。」將軍拿起錄影機的遙控器，按下了放影鍵。
「那是宇宙一八一○號，」格雷厄姆遞過一張照片說道。「是一顆故障的偵察衛星。」
「電視上的是紅外線拍攝的照片，對吧？」格雷戈里一邊喝可口可樂，一邊問道。「老天！」
原來只是一個光點，突然閃耀起來，就像科幻電影中正在爆炸的星球一樣。但是這不是科幻電影。當這個電腦化的成像系統竭力記錄這場能量爆炸時，影像發生了變化。在螢幕的底部出現了數字顯示，表明這顆發出熾熱白光的衛星表面的溫度。幾秒鐘後，影像消退了，電腦再次自動調節，牢牢盯住這顆衛星。
螢幕上出現了一、兩秒的靜電干擾，接著又開始形成新的畫面。
「這些影像是九十分鐘前拍攝的。衛星繞軌道幾圈後，運行到夏威夷上空，」格雷厄姆說道。「我們在那裏有攝影設備觀察這些蘇聯衛星。你看一下我給你的那張照片。」
「是『爆炸前』和『爆炸後』，對吧？」格雷戈里的目光反覆地對比著兩個影像。「太陽能電池板完了－－喔，這衛星的外殼是什麼材料做的？」
「大部分是鋁，」格雷厄姆說道。「蘇聯人比我們更注重牢固的結構。內殼結構也許是鋼製的，不過鈦或鎂更有可能。」
「這給了我們能量傳遞的最高可能值，」格雷戈里說道。「他們擊毀了這顆衛星。他們使這顆衛星達到的高溫足以立即熔化太陽能電池，或許也能將內部的電路全部破壞。當時它的高度是多少？」
「一百八十公里。」
「在薩雷沙甘，還是雷恩先生指給我看的那個新基地？」
「在杜尚別，」雷恩回答道。「那個新基地。」
「可是那裏新的輸電線路還沒有完工呢。」
「是啊，」格雷厄姆說道。「他們至少還可以使我們方才看到的功率增加一倍。或者說，至少他們認為可以做到。」他說話的腔調就像一個人剛發現家裏有人得了不治之症一樣。
「我能不能再看一下第一部分的影像？」格雷戈里問道。這幾乎是命令的口吻。雷恩看到，帕克斯將軍立即照辦。
這次放映又花了十五分鐘。格雷戈里站的地方離電視機螢幕只有三英尺遠；他一邊喝可口可樂，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最後三次，影像一幕一幕地放映，格雷戈里逐次做了記錄。終於，他不想再看了。
「我可以在半小時內替你們算出它的功率大小，不過現在，我認為他們遇到了麻煩。」
「熱暈。」帕克斯將軍說道。
「還有瞄準的問題，長官。至少，看起來也是那樣。我需要一些時間計算。還要一個好的計算機。我的沒帶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道。他的腰帶上，在呼叫器旁邊，果然只有一個空盒子。格雷厄姆遞了一個給他，那是一個價格昂貴的可程式化計算機。
「功率有多大？」雷恩問道。
「我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給你準確的數字，」格雷戈里就像對一個愚笨的兒童那樣說道。「現在我只能說，至少是我們功率的八倍。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工作空間。我能使用那個用餐間嗎？」他向帕克斯問道。將軍點點頭，然後他便走出去了。
「八倍－－」格雷厄姆說道。「天啊，他們也許能夠燒毀國防支援計畫衛星。毫無疑問地，他們可以破壞掉任何一顆他們想破壞的通訊衛星。唔，是有辦法保護它們啦－－」
雷恩覺得被冷落在一旁。他學的是歷史和經濟，對物理學的術語不太在行。
「三年，」帕克斯將軍一邊斟著咖啡，一邊輕聲說道。「至少領先我們三年。」
「光是在功率通過量方面。」格雷厄姆說道。
雷恩看著這個，又望望那個。他知道他們擔憂的事非常重要，但卻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二十分鐘後，格雷戈里回來了。
「我估計他們的尖峰輸出功率在兩千五百萬瓦到三千萬瓦之間，」他說道。「如果我們假設他們的發射組合由六個雷射光發射器組成，那麼－－唔，那就足夠了，對不對？只要把它們放在一起，對準同一個目標就行了。」
「這是個壞消息。而好消息是他們肯定遇到了熱暈的障礙，他們只能在千分之幾秒內把尖峰功率傳送到目標上，隨後便開始出現熱暈。他們的傳送功率平均值在七至九百萬瓦之間。看來，他們除了熱暈外，在瞄準方面也有問題。如果這不是因為底座的防震性能太差，就是因為他們無法校正地球的自轉震動。或者是跟兩者都有關係。不管確切的原因是什麼，他們的瞄準精度無法控制在三秒弧度以下。那也就是說，他們瞄準地球同步衛星時，精確範圍只到兩百四十公尺左右－－當然嘍，那些目標是很穩定的，而且這種運動因素也可以從這兩方面的任何一方面來考慮。」（編註：三秒弧度，three seconds of arc；一弧度可分為六十分，一分又可分為六十秒，三秒弧度為極微小的誤差。）
「那是怎麼回事？」雷恩問道。
「唔，一方面，如果你打擊一個移動的目標－－低地球軌道衛星飛越天空時速度很快，大約每秒鐘八千公尺左右－－每個弧度為一千四百公尺左右；所以我們追蹤的目標每秒大約移動五個弧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熱暈意味著雷射光在大氣中要損耗大量能量，因為如果你使雷射光迅速劃過天空，它就得不斷在空氣中打出新的孔來。不過，熱暈還要經過一段時間才會變成嚴重的問題－－這對我們倒有好處。另一方面，如果遇到了震動問題，每次改變瞄準點，就會在瞄準幾何裏增加一個新的變數，這就使事情變得糟糕多了。射擊一個相當穩定的目標時，譬如通訊衛星，瞄準問題便簡單多了，然而也會一直碰到相同的熱暈問題，最後幾乎把所有的能量都消耗在空氣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雷恩嘟嘟噥噥地表示同意，但事實上對這番解釋又是一竅不通。他只是勉強明白那小夥子說的字句，但是格雷戈里設法傳遞的訊息卻屬於他全然外行的領域。
「你是在對我們說，我們不必為此感到擔憂嗎？」
「不，長官！如果俄國佬獲得了這個能量，他們會設法克服問題並成功地傳遞它的。媽的，連我們都已經辦到了。那並不難。」
※※※
「我對你說過，」那位工程師對莫洛佐夫說道，「問題不在於使雷射光發射器發出這個能量－－那並不難。困難的是要把這個能量送到目標上。」
「你的電腦無法修正－－什麼問題來著？」
「這需要解決幾方面的問題才行。我們今天要重新複查那些數據。主要問題？大概是大氣補償程式吧。我們本以為可以調整瞄準過程來消除熱暈－－唔，但是我們並沒有做到。三年的理論研究，換來的就是昨天測試的結果。這是我計畫的，但是沒有成功。」他呆呆地望著遠處的地平線，皺起眉頭。他的孩子動了一次手術，不很成功，但是醫生說還有希望。
※※※
「那麼，雷射光輸出功率的增加是從這裏得到的？」邦達連科問道。
「對。我們年輕的工作人員中，有兩人－－男的才三十二歲，女的才二十八歲－－想出了放大雷射光空腔振盪器直徑的方法。不過，我們仍得想辦法更準確地控制扭動磁子。」波克魯什金說道。
上校點點頭。他們在努力研究的自由電子雷射光，其關鍵處就是要做到能夠像調整無線電那樣隨意調整它的頻道，選擇人們希望傳送光線的頻率－－或者說，理論上是這樣。在測試中，光能的最大輸出功率差不多都在相同的頻率範圍內，但是這個頻率範圍並不正確。如果前天他們能稍微改變一下頻率，改用一個能更有效地穿透大氣層的頻率，那麼熱暈現象至少會減少百分之五十左右。但是那樣就表示得更準確地控制超導磁鐵。他們之所以被稱為扭動磁子，是因為它們透過雷射光振盪空腔中的帶電電子形成一個振盪磁場。不幸的是，當他們在擴大雷射光空腔振盪器取得突破性進展時，同時也對磁通量的控制產生了重大的影響，這是他們事先完全沒有預料到的。目前他們對這種現象仍無法從理論上找出合理的解釋，而那些資深的科學家們的看法則是，在磁子工程設計中仍存在著一種小的、迄今尚未發現的技術問題。當然嘍，那些資深工程師們說，理論研究人員對現狀作出的解釋有誤，因為他們確定磁子運作情形正常。這種爭論在會議室中掀起軒然大波，雙方言辭激烈，不過態度都很真誠。一大群才氣橫溢的人們一起苦思，企圖找出真理－－那種科學上的真理，永遠不會因為人們的觀點不同而改變。
邦達連科潦草地做筆記時，思緒被那些細節所纏繞。他本以為自己對雷射光十分在行－－畢竟他曾協助設計過一套全新的裝置－－但是看到他們這裏所做的一切，他覺得自己只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在大學的實驗室裏闖來闖去，對那些色彩絢麗的光束感到好奇而已。他寫道，在雷射光空腔振盪器的設計方面有重大突破。它使功率輸出劇增，而這一切卻是在餐廳的飯桌上想出來的，一個工程師和一個物理學家在無意中一起發現了這個真理。上校暗自笑了。事實上他們使用的詞是Pravda，「真理」則是它的確切翻譯，而那兩名學者談起時卻又那麼稀鬆平常，好像只是在談一個事實似地。確實，這個字眼現在在明星基地十分流行，邦達連科很想知道，這句話中到底帶有多少調侃的成分。但是他們在詢問一個事實時卻反而會用「真理」這個字眼－－Pravilno－－問道：「這是真的嗎？」
不過嘛，他對自己說道，有一件事卻是千真萬確。那兩個年輕人一起坐在餐桌旁是為了談情說愛－－邦達連科已經聽到更多關於這件事的細節－－卻在無意中踏出雷射能量的一大步。邦達連科告訴自己，其他的發現也會選在好時機出現的。事情總是這樣。
「那麼，看來你們的主要問題是對磁通量和反射鏡陣列的電腦控制。」
「沒錯，上校。」波克魯什金點頭表示同意。「我的確需要一些追加經費和額外的幫助來克服這些困難。你到莫斯科後必須告訴他們，最重要的工作已經完成，而且我們已經證明這計畫是可行的。」
「將軍同志，你已經先取得我的支持了。」
「不，上校同志。應該說你具有洞悉真理的悟性！」兩人一面握手，一面哈哈大笑。邦達連科急於趕回莫斯科。雖然蘇聯軍官已不再害怕報憂了，但是報喜對一個人的事業發展總是有幫助的。
※※※
「唔，他們使用的該不會是適應光學的技術吧，」帕克斯將軍說道。「我想知道的是，他們的光學鍍膜是從哪裏來的。」
「這個問題我已經第二次聽到了，」雷恩站起來，繞過桌子，活動一下身體。「反射鏡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面玻璃鏡嘛，不是嗎？」
「不是玻璃的－－那樣無法傳送光能。現在我們採用的材質是鋼或鉬，」格雷戈里說道。「玻璃鏡的反射面在後面。但這種反射鏡的反射面卻在前面，後面是冷卻系統。」
「哦？」雷恩不禁心想，你在波士頓學院念書時真該多學點科學課程呀。
「光是金屬也無法把光反射出去，」格雷厄姆說道。雷恩覺得，此時此刻只有他是門外漢，卻偏偏又是被指派負責「國家情報特別評估」的人。「它是從光學鍍膜反射出去的，在真正精確的應用中－－譬如說，天文望遠鏡－－鏡面的鍍膜看起來就像在水坑裏漂浮的一層薄薄的汽油。」
「那麼為什麼要用金屬做鏡子呢？」雷恩又問道。少校作了回答。
「使用金屬是為了使反射面儘可能處於低溫。事實上，我們正在設法儘量不用金屬材料。我們有個代號為硬石的計畫：即指加速發展先進材料和新科技小組。我們希望，往後的鏡面能用鑽石製成。」
「什麼？」
「完全由碳十二製成的人造鑽－－碳十二是由普通碳的同位素形成的，對我們來說是一種無可挑剔的材料。問題在於能量吸收，」格雷戈里繼續說道。「如果鏡面保留了大量的光能，熱能就會立即毀掉鏡上的鍍膜，那麼反射鏡就會爆裂。我曾看到直徑半公尺的反射鏡在頃刻間裂成碎片。那聲音就像老天用指頭敲了個響聲一樣。而採用碳十二製成的鑽石，你就擁有了一種幾乎是對熱能超導的材料。它可以承受功率密度的增加，而且反射鏡可以做得小些。通用電氣公司剛研發出如何用碳十二製造具有天然寶石性質的人造鑽。坎黛絲也已經在研究如何用人造鑽製作反射鏡。」
雷恩把那三十頁的筆記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揉揉眼睛。
「少校，將軍已經批准了，你就和我一起去蘭格利吧。我希望你能對我們的科技專家們作簡報，另外要看看我們弄到的關於那項蘇聯計畫的所有資料。你同意嗎，長官？」雷恩問帕克斯。將軍點點頭。
雷恩和格雷戈里一起離開。從這裏出去也需要通行證。衛兵換了班，但是他們注視每一個人時的那種嚴肅表情卻是一個樣子。他們來到停車場時，少校心想，雷恩的XJS車真是超凡出眾。雷恩心裏則問自己，他們還是懷疑我怎麼買得起這麼貴的車嗎？
「一名海軍陸戰隊隊員怎麼會為中情局效勞呢？」格雷戈里一面對車內的真皮裝飾讚歎不已，一面問道，另外心想，他從哪裏弄來那麼多錢買這些東西？
「他們請我去的。在這之前，我在安娜波里斯的海軍官校教歷史。」沒有比成為著名的雷恩爵士更好的事了。唔，我不認為他們會把我的名字寫在任何一本雷射光教科書中的－－
「你在哪裏上的學？」
「學士是在波士頓學院，博士學位則是在河的另一邊，喬治城大學。」
「你沒說過你是個博士呀。」少校說道。
雷恩聽了他的話笑了。「隔行如隔山，小夥子。你幹的那行我就不在行了，可是他們偏要我把這些事的來龍去脈解釋給－－唔，那些進行限武談判的人聽。我以情報人員的身分和他們一起工作已經六個月了。」接著他忍不住發了頓牢騷。
「那些傢伙想叫我失業。他們想把它全部換掉。」
「他們也有他們的立場，」雷恩表示諒解地說道。「我希望你能幫助我使他們明白，你在做的工作極為重要。」
「蘇聯人就認為這項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沒錯，唔，我們剛才已經看到了，不是嗎？」
※※※
邦達連科下了飛機，發現一輛官方的車子正在等他，心裏又驚又喜。這輛車是屬於本土防空軍的。波克魯什金將軍事先已經打過電話了。現在已是下班時間，因此上校要司機送他回家。明天他要寫一份報告，交給菲利朵夫上校，然後，也許還要親自向部長作簡報。他手裏端著一杯伏特加酒，一面問自己，波克魯什金是否耍了他－－他不知道西方有「安撫」這個字眼，因而使他產生錯誤的印象。他對自己說道，不是這樣的，將軍做了許多工作來宣傳他的計畫和他本人的觀點，這一切不只是在裝點門面而已。他們沒有在測試中作假，描述他們現有的問題時詳細坦率，他們提出的要求也相當合理。不，波克魯什金是個有使命感的人，願意把他的事業－－唔，如果不說是放在這項計畫之後考慮，那麼至少可說是將這項計畫視為和他的事業一樣重要；這種合情合理的要求每個人都可以提出。如果說他是在建立自己的王國，那麼這個王國是值得建立的。
※※※
這次蒐集情報的方式既獨特，又符合慣例。這條商業街極為普通，是個徒步區，共有九十三家毗鄰的商店和五家緊挨在一起的小型電影院。商店之中有六家鞋店，三家首飾店。為了配合本地的西部氣氛，這裏還開設了一家適合體育愛好者需求的運動器材店，店裏的一面牆上掛滿了溫徹斯特七○型獵槍，這在東都是不常見的。三家高級男子服裝店分布在這個區域，此外還有七家女服飾店，有一家就在運動器材店的隔壁。
這正合這家「夏娃之葉」女服飾店老闆的心意，因為運動器材店裏有一套精心設計的防盜警報系統，再加上街道本身的治安人員，使她能存放大批高級的婦女時裝而又不必支付過分昂貴的保險費用。這家商店的創立過程非常奇怪－－巴黎、羅馬和紐約的時裝在密西西比河以西不為人們所接受，只有在太平洋沿岸是例外－－但是許多科研單位的人員正是來自兩洋沿岸，他們仍然堅持原來的生活方式。因此「安妮克萊因二世」系列的服飾用不著在鄉村俱樂部裏多次陳列，在落磯山脈中也成了搶手貨。
安漫步走進了這家服飾店。她是個不難選到合身衣服的顧客，老闆對這點十分清楚。她的身材是標準的六號身材，試穿衣服只是為了看看穿起來效果如何。她買衣服從來用不著修改，這樣對買賣雙方都方便，所以她購買衣服時老闆願意給她打九五折。也由於她的衣服不難選，所以她常在這裏大把地花錢，每次都不少於兩百美元。她是個常客，六個星期左右來一次。老闆不知道她是幹什麼的，不過她的言談舉止看起來像個醫生。她做什麼事都那麼準確、小心，令老闆覺得好奇。她總是付現金，這是老闆給她打折扣的另一個原因，因為信用卡公司要從銷售款項中提取一定的百分比作為保證支付的報酬，付現款使老闆多拿百分之五的數額，有時還更多些。老闆想道，真遺憾，如果所有的顧客都像她那樣該有多好。安有一對棕色、撫媚的眼睛，頭髮也呈棕色，一直披到肩上，略微有些捲曲；個子小巧玲瓏，身材窈窕。另一件怪事是，她似乎從來不用香水；這就是老闆把她看作醫生的原因。除此以外，還有她來店裏的時段－－店裏擁擠的時候不會來湊熱鬧，這使老闆覺得，她很有主見、定力，能做自己的主人。情況一定是如此，「醫生」就是她扮演的角色。這使老闆對她產生了興趣。每次她來這裏逛街，都令人覺得像有明確的目的。
她挑了一套套裝，便去後面的試衣間試穿。老闆從未注意到安總是去同一間試衣間。她進去後，馬上拉開裙子的拉鏈，解開上衣的釘子，但在穿上新套裝之前，她先把手伸到那個不起眼的、可以給人坐在上面的木架子下，掏出一盒袖珍型膠捲，那是前天晚上用膠帶黏在那裏的。她把盒子放進錢包裏，然後穿上衣服，炫耀賣弄地朝外面的鏡子走去。
美國女子怎麼會穿這種破爛的玩意兒呢？碧霞里娜對著鏡中自己笑吟吟的身影問道。她是國安會第一處（又叫「海外處」）的一名上尉，向科技組報告，該組與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合作，督導科技間諜的活動。她和愛德華．弗利一樣，手下有個跟她單線聯繫的間諜，代號為「莉維亞」。
這套衣服的價格為兩百七十三美元，碧霞里娜付了現金。她告訴自己，下次來這裏一定要記得穿這套衣服，即使看起來非常不順眼。
「再見，安。」服飾店的老闆招呼道。在聖大菲，別人只知道她這個名字，碧霞里娜轉過身子，向老闆揮揮手。這老闆是個蠢貨，不過還挺討人喜歡的。安像其他出色的間諜一樣，容貌舉止都十分平凡。在這個地區，她的穿著顯得稍微時髦些，駕駛一輛看來不錯、但又不太耀眼的轎車，日子過得很舒適，但又不像暴發戶那麼奢侈。在美國要達到這個目標是很容易的。如果你的生活方式得當，沒人會來問你錢是從哪裏來的。她越過墨西哥邊境，從厄爾巴索進入美國。越過邊境時，簡直像是一場笑話。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使自己的證件和背景無可挑剔，然而邊境巡警只是讓狗聞聞車，查看有沒有攜帶毒品，然後面帶微笑把手一揮，就讓她通過了。為此－－八個月後的今天，她笑著對自己說－－我還真的興奮過一陣子呢。
開車回家花了四十分鐘。她像往常一樣四處察看，確定沒有被跟蹤後才回家。一到家她就開始沖洗底片；她的做法與弗利不完全一樣，但是差不多。這次她洗出的是政府正式公文的照片。她把沖洗好的底片放在小型投影機裏，在臥室的白牆上對好焦距。碧霞里娜受過技術訓練，這也是她被選派來負責這次任務的理由之一。她還懂一點如何評估她剛到手的文件。她確定，這份資料會使她的上司高興的。
第二天早上，她把東西放到投遞點，照片由一輛牽引機拖車越過邊境帶到墨西哥。這輛車是運送探測石油用的鑽孔機的，屬於設在奧斯汀的一家長途貨運公司。到了晚上，這些照片就會到達墨西哥城的蘇聯大使館。再過一天，會到達古巴，然後從那裏由蘇聯民航客機直接送往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