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催化劑
「那麼，上校，你有何看法呢？」菲利朵夫問道。
「同志，明星也許是蘇聯有史以來最重要的計畫，」邦達連科深信不疑地說。他遞出手寫的四十頁草稿。「這是報告初稿，我在飛機上寫的，今天要打字。不過我想你會－－」
「你猜的沒錯，我知道他們作了一次測試－－」
「三十六小時之前我觀看了測試，並且獲准在測試前後進行參觀，設備與操作人員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依我看，波克魯什金將軍是個卓越的軍官，完全能勝任這項計畫。顯然他不是只求升官的人，而是個傑出的軍官。在山頂上管理專家學者絕非易事－－」
菲利朵夫喃喃地表示同意。「我對學者們很瞭解。你是說他把他們組織得像軍隊一樣嗎？」
「不，上校同志，波克魯什金反而使他們心情舒暢，並且維持很高的生產力。明星計畫的人有軍官團內很罕見的使命感。我不是在信口開河，上校，我對這一計畫的每一方面都有深刻印象。也許太空部門也一樣，我聽說過不少關於這部門的事，但從未去過那裏，因此無法對這兩者進行比較。」
「這些系統本身如何？」
「明星目前還不是一件武器，仍然有技術問題，波克魯什金跟我詳談過。目前這只不過是個實驗計畫，但已有最重要的突破。幾年之後，它將是件潛力極大的武器。」
「需要多少經費？」菲利朵夫問道。
「無法估計。它將耗費巨額資金，但該計畫需要最多經費的研發階段基本上已經結束。實際生產和工程費用將比預料的要少，我說的是武器本身。我無法估計附加設備、雷達和監測衛星的費用。不管怎麼說，那不是我報告中的內容。」此外，像世界上的軍人一樣，他考慮的是任務而不是費用。
「該系統的可靠性如何？」
「那將是個問題，但可以解決，每個雷射光發射器都很複雜，而且很難保養。另一方面，如果除了實際需要外，再多建造幾臺發射器，我們就能夠循環使用、定期保養。事實上，這是總工程師提出的方法。」
「這麼說能量輸出問題解決了囉？」
「我在報告初稿中已簡述了這點，最後定稿中將會說得更具體。」
菲利朵夫微微一笑。「甚至像我這樣的人也能理解，對嗎？」
「上校同志，」邦達連科認真地說，「我知道，你對技術十分在行，只是不願承認罷了。突破能量的問題在理論上很簡單，具體的工程細節卻相當複雜，但藉由重新設計雷射光空腔振盪器很容易推論出解決辦法。就像第一枚原子彈一樣，一旦理論上闡明了，工程設計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太好了，明天你能完成報告嗎？」
「能，上校同志。」
菲利朵夫站起來，邦達連科也跟著站起來。「今天下午我會看你的報告初稿，明天把完整的報告送來，週末我要仔細研讀，下週再向部長簡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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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的安排的確是深奧莫測，神箭手心想。就像當初渴望擊落一架蘇聯運輸機的心情一樣，他一心想回到自己的家鄉，那個河岸城市加茲尼。他離開巴基斯坦才一週，幾天來，當地的風暴使蘇聯飛機停飛，他也因而有了充足的時間。他回來時帶回了一批新的飛彈。他的首領正好準備攻擊城外偏遠的機場。冬季的氣候寒氣逼人，那些蘇聯士兵把外圍的警戒崗哨留給阿富汗士兵守衛，這些人都是替位於喀布爾的賣國政府效命的。然而，他們根本不曉得，指揮機場四周防衛部隊的少校營長是在為當地的游擊隊服務，到時候防衛陣線將大開門戶，讓三百名游擊隊員直接攻入蘇軍營地。
這將是一次重大攻擊。游擊隊員們組成三個連，每連一百人。三個連都要參加攻擊。首領明白戰術後備部隊的必要性，然而由於人手不足，攻擊面又太寬，因此這次行動冒的風險很大。然而，從一九八○年以來，他和部下一直都在冒險，再冒一次險又何妨？像往常一樣，首領將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神箭手將緊隨他左右。他們將頂著風暴向機場挺進。蘇軍發現攻擊跡象後會設法駕機起飛，這樣一來，既可防止飛機遭受攻擊，又可讓飛機提供防禦支援。神箭手從望遠鏡中看到四架米爾－廿四直升機全副武裝。游擊隊卻只有一門迫擊砲可用來攻擊飛機，因此，神箭手將在攻擊波後方提供支援。他沒有時間佈下常用的圈套，不過這在晚上似乎無關緊要。
前進了一百碼後，首領在指定地點與那名阿富汗陸軍少校相會，他們擁抱並且讚頌阿拉。這位浪子回頭的少校報告說他的兩位連長已準備按計畫行動，但第三連連長仍然對蘇聯人忠誠不渝，幾分鐘後他手下一位可靠的班長會去殺死那位連長。游擊隊員們在刺骨的寒風中等待，班長完成任務後會打一枚照明彈通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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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上尉和阿富汗中尉是朋友，回想起來兩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位蘇聯軍官曾儘量尊重當地百姓的風俗習慣，而這位阿富汗軍官則認為，馬列主義是未來的道路，任何玩意兒都比這個國家歷史上無休止的部落爭鬥和互相殘殺要好。他曾被選派到蘇聯參觀進步的實況－－與阿富汗相比－－特別是公共醫療服務。十五年前，中尉的父親死於斷臂後的細菌感染，由於部落頭子並不欣賞他，因此中尉身為他的獨子，年輕時代過得相當艱苦。
這兩人在一起觀看地圖，決定下週的巡邏活動。他們必須在該地區不斷巡邏，不讓游擊隊的土匪們接近。今天的巡邏是由第二連擔任的。
一位班長手拿文件走進指揮掩體，看到裏面有兩位軍官而不是一位時，不禁暗自吃驚，不過臉上仍不動聲色。他左手把信封遞給阿富汗中尉，握著刀子的右手將刀子藏在俄式外衣寬鬆的袖子裏。當那名蘇聯上尉凝望他時，他儘可能不動聲色，目光自然地看著自己要殺死的那位軍官。過了一會兒，那位蘇聯人轉身去掩體的槍眼瞭望。阿富汗軍官似乎是得到暗示似地，把信朝桌上一扔，準備作出答覆。
那位蘇聯人迅速轉身，猛然覺得情況不妙。當他看到班長的手快速伸向自己朋友的咽喉時，急忙去取步槍。由於班長的刀被長長的袖子捲住，中尉倒退一步，成功地避開刺來的第一刀。班長咒罵一聲，抽開刀子又撲過來，直刺對方腹部。中尉尖叫一聲，抓住了班長的手腕，沒讓刀子刺到重要部位。兩人的臉靠得很近，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喘息。一張臉大驚失色，另一張則怒氣沖天。最後，還是那件縫製不好的衣袖救了中尉的命，因為那位蘇聯人迅速取到步槍，向刺客射了十發子彈，班長應聲倒地。中尉用一隻血淋淋的手捂住眼睛，上尉啟動了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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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什尼科夫步槍的槍聲傳到在四百公尺外等候的游擊隊耳中，每人立即意識到：計畫失敗了。遺憾的是，事先並沒有考慮到第二步計畫。在他們左翼，第三連的陣地頓時砲火連天。第三連的士兵們漫無目標地射擊－－那裏沒有游擊隊－－不過砲火聲可以使前方三百公尺處蘇聯人的陣地警覺起來。不管怎樣，首領還是命令部下前進。兩百名左右起義的阿富汗政府軍支援他們，那些人在倒戈以後覺得很輕鬆。新增加的人員並沒有如預期般發揮作用，這批游擊隊的新成員沒有重武器，只有幾挺機槍，而首領唯一的迫擊砲若架起來又很費時。
神箭手望著三千公尺外機場的燈光熄滅後，咒罵了一聲。機場上出現了點點的燈光，那是飛行員們在奔向飛機。過了一會兒，傘投照明彈把黑夜變成白晝，猛烈的東南風把照明彈迅速吹散，但是更多的照明彈又射向夜空。他沒有辦法，只好準備發射飛彈。他看到了直升機－－和一架安托諾夫－廿六型運輸機。神箭手左手舉起望遠鏡，看到一架飛機停在那裏，像正在熟睡中的鳥，有幾個人正朝飛機奔去。他把望遠鏡轉向直升機停機坪。
一架米爾－廿四直升機首先在強風中升空。這時迫擊砲彈開始在機場附近爆炸。一發砲彈落在離另一架雌鹿攻擊直升機幾公尺遠的地方，白色的火光引燃了米爾－廿四的燃料，機員急忙跳出來，有一人身上著了火。他們還沒來得及離開，飛機就爆炸了。另一架雌鹿攻擊直升機也跟著爆炸。一會兒後，最後一架飛機搖擺了幾下，便消失在茫茫夜空中，連飛行燈都沒來得及開。神箭手相當肯定兩架飛機還會回來；他們已炸毀兩架飛機，比預料中的好。
他發現其他的情況很不妙。迫擊砲彈落在攻擊部隊前緣，爆炸後發出團團火光。除了槍砲聲外，還有軍人的呼喊聲和傷員的嚎叫聲。距離那麼遠，很難區分到底是蘇聯人還是阿富汗人。但是他對此並不關心。
神箭手不需要吩咐阿卜杜爾瞭望空中的直升機，他已經在試圖用飛彈發射器尋找由發動機發出但看不見的熱源。他什麼也沒發現，便把視線轉向肉眼能看見的另一架安托諾夫－廿六型，只見飛機附近落下了迫擊砲彈，機組人員已經啟動了發動機。一會兒後，他注意到側面有些動靜。神箭手測了一下風向，發覺那架飛機正試圖迎風起飛，然後左轉飛入四周最安全的位置。在稀薄的空氣中飛機不易爬高，當飛行員轉彎時，他會顧及速度而不急著升高。神箭手拍拍阿卜杜爾的肩膀，向左側奔去，走了一百公尺，停下來尋找那架蘇聯運輸機。這時飛機已經啟動，加速時捲起團團灰塵，在冰凍、崎嶇的地面上翻騰。
神箭手站著把發射器對準目標，飛彈尋標器立即劃過寒冷、漆黑的夜空颼颼地追蹤那發出滾滾熱浪的發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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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一，」副駕駛在激戰聲和發動機的轟鳴中呼喊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儀表，正駕駛則努力使飛機保持平衡。「抬頭速度－抬前輪！」
正駕駛手握操縱桿向後靠。機頭抬高了，這架安托諾夫－廿六型終於離開了積滿灰塵的跑道一躍而起。副駕駛立即收回起落架以減少阻力，讓飛機更易加速。正駕駛讓飛機緩緩地拐了一個右彎，避開地面密集的砲火。在他身後，領航員不是在看航圖，而是每隔五秒鐘就放下一枚傘投照明彈。這不是為了幫助地面部隊－－儘管它們有這個效果，而是想迷惑地對空飛彈。手冊上指出每五秒鐘部署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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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箭手仔細測定傘投照明彈投放的時間，當照明彈從機艙投下時，他從尋標器的聲音能聽出其中細微的差異。要想擊中目標，他必須盯住飛機左側的發動機，並認真地把握射擊時機。他在心中已測出飛機最近的進入點，大約是九百公尺。正當飛機進入時，它又投出一枚照明彈。一會兒後，尋標器恢復了捕捉到目標的正常聲音，他扣動了扳機。
像往常一樣，當發射管在手中發出顫動時，他幾乎感到一陣像達到性高潮的快感。望著一團黃色的火光飛出去，周圍的激戰聲頓時在耳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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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航員剛剛又發射了一枚照明彈，突然刺針飛彈擊中了左側的發動機。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氣憤－－手冊搞錯了！這名飛行機械師可沒時間胡思亂想。他下意識地把「緊急關機」開關推到一號渦輪發動機，關閉油路，切斷所有電源，使推進葉順槳，並啟動滅火器。飛行員踏了一下方向舵的踏板，以補充由於失去左動力而造成的偏航，並把機頭朝下。那是很危險的舉動，但是他必須這麼做。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速度。機械師報告說，左油箱被擊穿了，不過他們離喀布爾只差一百公里了。接下來的情況更糟。
「一號發動機的火警信號燈亮了。」
「開滅火器！」
「已經完成，一切都已經關閉。」
飛行員不禁環顧一下四周。這時他離地面只有一百公尺，不能讓任何干擾分散注意力。他用眼角餘波看到桔黃色的火光一閃，便把目光從地平線移向速度表和高度表，然後轉向前方。
「正在降低高度。」副駕駛報告說。
「襟翼再下放十度。」正駕駛命令說。他推想，以現在的速度可冒險一下。副駕駛將襟翼又下放了十度。就這樣，飛機和機組人員便厄運臨頭了。
飛彈早已炸壞了左襟翼的液壓管路。改變襟翼角度的命令，使得液壓管的壓力驟升，兩側的管路皆因此破裂，結果左襟翼突然縮回，左側頓時失去升力，飛機幾乎側向滾了個身，正駕駛迅速穩住並拉平飛機。此時有太多事情要做。突然，飛機開始墜落，正駕駛大聲叫著加大馬力，但他心裏明白右發動機已經開到最大。他祈禱著陸時能保全飛機，然而要使飛機平穩幾乎是不可能的。他明白在這樣稀薄的空氣中，飛機下墜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他不得不迫降。最後，飛行員打開著陸燈，尋找平坦的著陸點，可是下面到處是山岩。他用最後的一點控制力把飛機對準兩塊最大的石頭之間的空地。在飛機著陸前一秒鐘，他大聲咒罵。這不是出於絕望，而是出於極端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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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箭手一時之間以為飛機逃脫了。飛彈確實是爆炸了，但是過了好幾秒鐘什麼動靜也沒有。等看到機上熊熊的火舌時，他才知道目標已被擊中要害。半分鐘後，大約在十公里外，地面上發生爆炸。天亮前他就能看到自己的成績。這時他聽到頭頂一架直升機的劈劈啪啪聲，便回頭過來。阿卜杜爾已經丟掉用過的發射管，正以無比嫻熟的動作把目標攫取暨導向組裝上一個新的發射管，遞過去，神箭手仍在搜索著空中的新目標。
游擊隊對加茲尼的攻擊正在土崩瓦解，不過他還不知情。蘇聯指揮官立即對砲火聲作出反應－－阿富汗陸軍第三連仍在盲目地射擊，在場的那位蘇聯軍官控制住場面，並在兩分鐘內使他的手下各就各位。阿富汗人現在面對著一整營完全動員的正規軍，這支正規軍有重武器為後盾，有堅固的碉堡可掩護。毀滅性的機槍火力阻止了兩百公尺外來自蘇聯陣地的攻擊波。首領和起義的少校企圖以身作則，重新組織進攻。憤怒的衝殺聲在陣地迴響，首領直愣愣地望著一串曳光彈，突然像玩具一樣被掀倒。跟古代的原始部隊一樣，阿富汗游擊隊見首領倒下，陣腳馬上大亂。各連的連長還沒有收到電訊，消息便在陣地傳開了。游擊隊立即潰不成軍，一邊撤退一邊胡亂射擊。蘇軍指揮官一看到這情景，心裏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並沒有下令追擊。他讓直升機去幹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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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蘇軍的迫擊砲開始向另一處射擊照明彈時，神箭手曉得情勢不對了，已有一架直升機在向游擊隊發射飛彈，並用機槍掃射，但是他無法鎖定它。接著他聽到同伴們的吶喊，這不是前進的呼喊，而是撤退的叫聲。他鎮定下來，全神貫注在自己的武器上。同胞們這時最需要他的協助，神箭手命令阿卜杜爾把備用的尋標器安裝在另一個發射管上，阿卜杜爾不到一分鐘就安裝好了。
「在那裏，」阿卜杜爾說。「在右方。」
「我看到了。」天空中出現了一連串的閃光，那架雌鹿攻擊直升機正在發射飛彈。他立即用發射器瞄準那光點，聽到了攫取目標的聲音。他不知道射程有多遠－－一般人在夜間不能判斷距離－－但他必須冒險。神箭手一直等到聲音完全正常，才又發射了他當晚的第二枚刺針飛彈。
雌鹿的飛行員看見了這枚飛彈。他一直在幾枚傘投照明彈上方一百公尺處盤旋，這時他把聯合仰角操縱桿壓到底，對準照明彈中間俯衝下來。這招奏效了，飛彈脫鎖後立即改為直飛，但離目標有三十公尺。飛行員立即調過機頭，命令砲手向飛彈飛行的路線連發十枚飛彈。
神箭手趴倒在他身旁的一塊大石頭後面，火箭全部落在離他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這次是人與人的較量－－這位飛行員相當聰明。他伸手去抓第二個發射器。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神箭手通常都會祈禱。
可是直升機突然消失了。飛行員會飛去哪裏呢？
正駕駛馬上將飛機帶向逆風處，利用風聲掩蓋旋翼發出的聲音。他呼叫地面部隊向這邊打照明彈，很快就得到回應。蘇聯人企圖把飛彈發射手一網打盡。當另一架飛行中的直升機打擊撤退的游擊隊員時，這架將追蹤地對空飛彈的發射者。雖然有危險，但這卻是正駕駛渴望的任務。飛彈發射手是他的死敵。他使飛機保持在刺針飛彈的射程之外，等待照明彈照亮地面。
神箭手再次利用飛彈尋標器在夜間捕捉直升機，這種方式十分無效，但是憑他對蘇聯戰術的瞭解，很容易便可預測到這架米爾－廿四在這條弧線中的位置。直升機忽左忽右，有意改變高度，使神箭手找不到目標。他兩次聽到尋標器的聲音，但繼而又失去。神箭手告訴自己，這真是一個狡猾的敵人，若能射下直升機，那真是件令人高興滿足的事。他的頭頂不斷出現照明彈，但他知道，只要他保持不動，閃爍的光亮會使飛行員看不清楚地面的狀況。
「我看到了，」雌鹿的砲手報告說，「十點鐘方向。」
「位置不對。」飛行員說完，把週期仰角操縱桿帶向右邊，一邊側滑，一邊用目光搜索地面。蘇聯人當截獲幾枚美製刺針飛彈，並認真測試過這種飛彈的速度、射程和靈敏度。他想自己至少在這種飛彈的射程三百公尺之外。如果又被射擊，他將利用該飛彈的彈道來確定位置，並在他再次發射之前迅速地將他消滅。
「準備一枚煙幕火箭。」神箭手說。
阿卜杜爾只有一枚煙幕火箭。那是一種帶尾翼的小型塑膠裝置，有點像玩具。這種火箭被用來訓練美國空軍飛行員，模擬被飛彈射擊時的恐怖感受，每枚價值六美元，只能直線飛行幾秒鐘，卻可留下一道濃煙。他們發給游擊隊這種火箭只是為了在地對空飛彈發射完後，用來嚇唬一下蘇聯飛行員，但是神箭手卻發現了另一種真正的用途。阿卜杜爾跑開一百公尺，將煙幕火箭安置在一個簡易的鋼絲發射架上，然後拉著發射線回到神射手身邊。
「嘿，蘇聯人，你在哪裏？」神箭手對著夜空問道。
「在我們前方，剛才有個東西在移動，一定就是他。」砲手說。
「我們等著瞧。」飛行員啟動操縱桿，射出兩枚飛彈，擊中了兩公里外的地面，落在神箭手右邊很遠的地方。
「這下可找到你了！」神箭手大叫起來。他已看到蘇聯人發射的位置，便把尋標器架好，紅外線接收器開始叫了起來。
飛行員看到火箭拖著一道火光在移動，不禁畏縮了一下，但很快便發現火箭不會擊中他。煙幕火箭發射的地方離他先前射擊的地點很近。
「我逮到你了！」他大叫起來。砲手開始用機槍掃射。
神箭手看到那些曳光彈，聽到右邊地面子彈如雨滴般落下的聲音。這人厲害，瞄得很準。但是他在射擊時，提供了神箭手極好的瞄準點，第三枚刺針飛彈發射出去了。
「他們是兩個人！」砲手對著機內通話系統叫起來。
飛行員已經在俯衝、轉向，但這次他周圍沒有照明彈。刺針飛彈擊中一片旋翼後爆炸，直升機像石頭一樣墜落下來。飛行員努力設法減慢墜落的速度，但是最後仍猛然栽在地上。奇怪的是，機身竟沒有起火燃燒。一會兒後，一些士兵來到機艙旁，飛行員看到其中一人是蘇聯上尉。
「你沒問題吧，同志？」
「我的背。」飛行員不停地喘息。
神箭手已經上路了。今晚他已體驗夠了阿拉的恩惠。這個兩人飛彈小組留下了空的發射管，大步趕上撤退中的游擊隊。如果蘇軍追過來，也許能逮到他們。但他們的指揮官卻要他們留在原地不動。唯一倖存的直升機也只在陣地上空盤旋。半小時後，他才聽說首領死了。天亮後，蘇聯飛機會在開闊地帶追上他們，因此游擊隊必須迅速到達岩石地區。但是還有一件事要做。神箭手帶著阿卜杜爾和三個人去尋找被他擊毀的那架運輸機。得到刺針飛彈的相對代價就在於檢查每架被擊落的飛機，尋找中情局可能感興趣的東西。
※※※
菲利朵夫上校寫完了日記。正如邦達連科所說的，他對技術資料的瞭解遠超過一般人以他的學位來推測的程度。菲利朵夫在國防部的高層職位工作才四十餘年，自學了從防毒衣到通訊密碼機、雷射光等一系列的專業知識。也就是說，雖然他不能詳細有條理地說明其中的理論，但是卻能像工程師一樣熟練地描述設備的運轉。他已花了四個小時把這一切意譯在日記裏。這些資料必須送出去，它們的力量太可怕了。
一套戰略防衛系統的問題就在於沒有一件武器本身具有「攻擊性」或「防衛性」。任何武器的本質就像女人的美貌，全取決於旁觀者的看法，或是這種武器被指定的使用方向－－縱觀歷史，戰事的成功都是決定於進攻和防衛因素的適當平衡的。
菲利朵夫心想，蘇聯的核武戰略比西方的核武戰略更合理。蘇聯戰略家認為核子戰爭是有可能發生的。他們所受的教育要求他們得實際：這個問題雖然複雜，仍有解決的辦法，儘管不見得完善。他們與許多西方思想家不同，承認自己生活在一個不完善的世界裏。一九六二年發生了古巴飛彈危機－－在這次事件中吸收菲利朵夫的平科夫斯基上校被殺死－－從此之後，蘇聯戰略便建立在簡單的四個字上：「限制損害」。問題不在於用核武摧毀敵人。有了核武，更重要的問題是不能過分摧毀，否則到「戰爭結束」談判時，敵軍已一無所有了。蘇聯人一心要阻止敵方核武摧毀蘇聯，因為蘇聯在兩次世界大戰中，每次都死傷兩千萬人，已經飽嘗被摧毀的滋味，他們再也不想嘗這種苦果了。
這項任務並不容易，但是其必要性不僅涉及政治因素，同時也涉及技術因素。馬列主義把歷史視為一個過程：不僅是過去事件的總匯，而且也記錄人類社會的演進，最後人類全體將確認到馬列主義是所有人類社會的理想模式。因此，一個真正的馬列主義者就像基督教徒、猶太教徒和伊斯蘭教徒相信死後會上天堂一樣，相信其信仰最後會取得支配地位。就像歷史上的宗教團體通常會用火和劍宣傳他們的福音，馬列主義者同樣也認為其責任是使他們的理想儘快變為事實。
當然，問題在於不是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和他們一樣的歷史觀。對這點共產主義理論的解釋為，帝國主義、資本主義、資產階級等敵對的勢力的反抗是預料中的事情，但它們的戰術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共產黨像作弊的賭徒一樣，「知道」他們終究會贏，但是同樣地，在情況不妙時，他們不得不承認有時運氣－－或者更科學地說，隨機的機率－－能改變他們的神機妙算。由於缺乏能引起所有科學家共鳴、且具有前瞻性遠見的觀念，所以西方民主國家也缺少共同的時代思潮，因而令人難以捉摸他們的想法。
這是東方害怕西方最根本的原因。自從列寧控制了俄國並改名為蘇聯以來，共產黨政府已投入幾十億在蒐集西方的情報活動上；而其主要目的和所有的情報活動一樣，是企圖預測西方將會和能夠幹什麼。
但是，儘管有無數的戰術成功，基本問題依然存在：蘇聯政府一次又一次嚴重錯判西方的行動和意圖；在核子時代，不可測性意味著美國領導人很可能是精神失常的人－－英國或法國出現這樣的領導人的可能性就小多了－－這樣一來便可能會導致蘇聯的滅亡，並使世界社會主義的實現延誤數代之久。（對一個蘇聯人而言，前者更嚴重，因為沒有一個蘇聯人願意看到全世界由中共領導進入社會主義。）西方的核武是馬列主義的最大威脅；對付西方核武是蘇聯軍方的主要任務。但與西方不同的是，蘇聯不把防止使用核武單純地看作是防止戰爭的舉動。由於蘇聯人認為西方在政治上具有不可測性，因此他們認為不能只靠核武的嚇阻力量。如果危機無法依賴談判解決時，他們就要設法消滅或至少削弱西方的核武。
他們建立核武完全是為了這個任務。毀滅城市、奪走數萬居民的生命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要毀滅西方國家擁有的飛彈就不容易了。要毀滅美國的飛彈，就要發展幾代高精度、高造價，類似SS－十八那樣的飛彈，其唯一的目標卻只是把美國義勇兵式飛彈部隊及潛艦、轟炸機基地化為灰燼。除了轟炸機以外，其他這類基地都遠離人口密集的地方。這樣一來，以解除西方武裝為目的的核子打擊也許不致於產生世界性的大屠殺。同時，美國還沒有足夠的高精度彈頭可對蘇聯飛彈的力量構成相同的威脅，因蘇聯潛在的「反擊」力量占有優勢－－這種攻擊的目的在於武器，而不在於平民。
蘇聯的弱點是海軍。美國一半以上的彈頭部署在核子潛艦上。美國海軍認為其飛彈潛艦從未被蘇聯攻擊潛艦追蹤過。這種說法是不正確的。在二十七年中，它們被追蹤過三次，時間總共不到四小時。儘管蘇聯海軍經過多年的努力，不過沒有人有把握能成功地追蹤到美國的飛彈潛艦。連美國人也承認他們無法追蹤自己的飛彈潛艦。不過另一方面，美國人卻能夠追蹤蘇聯的飛彈潛艦。就因為這點，蘇聯在海上沒有部署太多的彈頭。而到最近為止，雙方都沒有把潛艦當作精確的反擊武器。
但是這場角逐又有新的變化。美國人創造了另一個技術奇蹟。不久以後，他們潛艦發射的武器將是三叉戟D－五飛彈。這種飛彈具有摧毀堅固目標的能力，給蘇聯的全盤戰略帶來威脅，不過這一系統的關鍵是環球定位衛星，沒有這種衛星，美國潛艦就不能準確標定自己的位置，使其潛艦上的飛彈擊毀堅固的目標。核武均衡的邏輯再次被扭曲，使世界局勢發生重大改變。這種現象每二十年左右至少出現一次。
人們早就認識到，飛彈在早期是具有防衛作用的攻擊性武器，摧毀對手是為了防止戰爭、爭取和平的典型手段。但是雙方的核武力量卻不斷增加，以往是單方面的恫嚇，企圖以武力使世界恢復和平，但現在卻變成雙方的惡性武力競技。這個情況使得解決戰爭問題的方法變得毫無意義。
核子嚇阻：透過互相徹底毀滅的威脅來制止戰爭。雙方對彼方簡明扼要地說：如果你們殺害我們的平民，我們也要殺害你們的平民。防衛再也不是保衛自己的國家，而是威脅對方不得使用無意義的武力。想到這裏，菲利朵夫不禁皺起眉頭。沒有任何野蠻部落曾有過這樣的想法－－甚至是最不文明的野蠻人也不會想出這麼可怕的作法，然而這卻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民族決定的－－或偶然發現的－－政策。雖然人們認為嚇阻也許有效，但是那意味著蘇聯和西方人民得生活在核子大戰的陰影下。（沒有人會樂於見到這種情況，可是蘇聯人覺得，製造一個能夠大幅削弱對方武裝的戰略武器，在世界危機需要時，是兩害取其輕的作法。有了大幅削弱美國核武的能力後，就有支配核子戰爭的優勢；依照傳統的說法，那就是走向勝利的第一步。蘇聯人認為，西方自認在核子戰爭中不大可能得到勝利，這是西方失敗的第一步。）雙方的理論家總是說核子武器問題令人不滿，卻又都悄悄地努力研發核子武器以增加國防力量。
早在五○年代，美國和蘇聯就著手研究彈道飛彈防衛系統，蘇聯研究的地點在西伯利亞南部的薩雷沙甘。六○年代末期，蘇聯幾乎部署了一個可行的系統，但是多目標彈頭重返大氣層載具的出現卻使雙方多年的努力完全白費；因為在爭奪優勢的鬥爭中，像這樣的攻擊性系統總是能壓倒防衛性系統。
然而現在情況再也不是這樣了。結合電腦的雷射武器和其他高能發射系統，使跨入新戰略領域的時代向前推進一大步。邦達連科的報告中告訴菲利朵夫上較多現在切實可行的防衛系統已真正成為可能的事。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核武均勢注定要回到攻擊和防衛的傳統均衡公式上去，而攻擊與防衛也可能成為某個單一戰略的組成部分。職業軍人認為這在觀念上是令人滿意的系統－－誰希望自己成為歷史上的頭號劊子手呢？但是現在各種戰術上的可能性正漸漸地顯露出跡象。有利和不利；行動與反動。美國的戰略防衛系統能夠使蘇聯的核武完全無效。如果美方能阻止SS－十八消滅自己的陸基飛彈，那麼，蘇聯用以減少祖國的損失、解除對方武裝的先發制人攻擊就不可能有效了。也就是說，花在生產彈道飛彈上的幾十億美元將完全付諸東流了。
這個觀點還有另一層意義。就像羅馬軍人的長盾在野蠻的對手眼中是保護他不受傷害而進行殺人的武器一樣，今日的戰略防禦機先計畫也被人看作是一張放在身後的盾牌，敵人可能先發動以解除武裝為目的的攻擊，然後利用他的防衛系統削弱甚至消除敵方最後的報復性攻擊。
當然這種看法太過單純了。任何系統都不會百分之百可靠－－菲利朵夫知道，即使該系統完全發揮效用，政治領袖們也會設法利用它最不利的一面，政客們總是這樣。一個可行的戰略防衛計畫會對均衡局勢增加新的不可測性。一個國家要消滅全部入侵的彈頭是不可能的，而即使死亡人數只有兩千萬人，這個後果也是令人不堪設想的，甚至連蘇聯的領導人也會感到可怕。但是，即使是最初步的戰略防禦機先系統也可能消滅夠多的彈頭，使敵方整個反擊武力無法達到效果。
如果蘇聯先研發出這種系統，美國脆弱的核子反擊武力就會更容易對付，而蘇聯苦心經營了三十年的戰略形勢也會保持下去。蘇聯將在兩個方面處於領先地位，即擁有一支比原先強大得多且能夠消滅美國飛彈的高精確飛彈武力，以及擁有一支幾乎可完全反制對蘇聯後備飛彈陣地進行報復性打擊的防衛力量－－同時，藉由消滅美國的環球定位導航衛星，可以使美國的海基飛彈失去戰鬥力；沒有了這種導航衛星，美方仍然能摧毀城市，但是攻擊飛彈發射井的能力將大大地削弱。
菲利朵夫上校設想的方案是標準的蘇聯情勢分析。某場危機爆發了（中東是最可能的地點，誰也無法預測那裏會發生什麼），當莫斯科方面著手穩定局勢時，西方插手干涉了－－當然是愚蠢而拙劣的干涉－－並公開談論核子衝突。情報機構會傳話給莫斯科當局，說核子打擊是完全可能的。接著，戰略火箭軍的SS－十八飛彈團和新式陸基雷射光武器將祕密進入戒備狀態。當外交部的呆瓜們－－軍人都不喜歡他們那些搞外交的同事－－努力解決問題時，西方會故意威脅，說不定還會攻擊蘇聯某一海軍部隊以表明決心，當然也會動員北約軍隊威脅要入侵東歐。世界性的恐慌必將發生。當西方的聲明到了令人忍無可忍的地步時，飛彈部隊會接到發射命令，三百枚SS－十八將發射出去，每三個彈頭對付美國的一個義勇兵式飛彈發射井。小型彈頭將用來攻擊潛艦、轟炸基地，以便儘可能限制間接傷亡－－蘇聯人不希望使形勢產生不必要的惡化。同時，雷射光武器將儘可能使美國的偵察和導航衛星失效，但並不打擊通訊衛星－－這是故作姿態，以表示「善意」。在蘇聯的彈頭進行打擊之後，美方才能對這波攻擊作出反應。（菲利朵夫很擔心這點，不過來自國安會和軍情局的消息說，美國的指揮管制系統有嚴重缺陷，另外還涉及心理因素。）也許美方將保留潛艦武器，只向蘇聯飛彈發射井發射殘餘的義勇兵式飛彈。但是一般認為，第一次打擊後剩下的彈頭最多只有兩百至三百枚，其中有許多彈頭會瞄準空的發射井，而且蘇聯的防衛系統將會消滅大部分入侵的飛彈。
頭一個小時過後，美方將認識到，他們的潛艦飛彈的作用已大大被削弱。精心草擬的電文將不斷地透過莫斯科－華盛頓熱線被傳送出去：我們不能聽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這時美方也許會停下來思考。這是重要的－－使決策人員停下來思考。一個人因一時衝動或氣憤也許會下令攻擊城市，但經過冷靜思考後就不會那樣做了。
菲利朵夫並不怎麼擔心，雙方會把各自的防衛系統視為攻擊性打擊的基礎。在危機中，防衛系統的存在反而將緩解人們發射飛彈的疑慮－－如果另一方沒有這種防衛系統的話。因此，雙方都不得不擁有防衛系統，那將大大減少發生核武先發制人情況的可能性，這種核武均勢的情形將會使世界更加安全。現在想阻止雙方建立防衛系統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企圖擋住海潮說不定還容易些呢。令這位老兵高興的是，那些洲際飛彈，儘管對軍人的職業道德有相當大的破壞作用，最後也有可能會變得無效，那麼在戰爭中死亡的又將是戰場上武裝的士兵，死神應該屬於戰場－－
得了，他想，你累了，那種沉思想得太多了。他將以邦達連科最後定稿中的資料來寫完這份報告，並將它拍成照片，把膠捲交到他的聯絡人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