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羅地網
「美國政府的立場是，」坐在談判桌一側的艾倫振振有詞地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為保護無辜的百姓，使他們免遭大規模毀滅性武器傷害而設計研製的這些系統，既不會造成任何威脅，也不會帶來任何不穩定的影響，因而限制這些系統的研製發展沒有什麼實質意義。在過去八年中我們曾不斷重申過這一立場，而且我們也絕對沒有任何理由去改變這一立場。對於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政府所提出的關於削減百分之五十攻擊性武器的提議，我們表示歡迎。我們將以很大的興趣來研究這項建議的各個細節，但是，削減攻擊性武器的問題與研發防禦武器是毫不相干的兩回事。防禦性武器不是雙方談判的內容，不在兩國現有各項協議所包含的範疇之內。
「關於進行現場實地檢查的問題，我們得遺憾地說，在近期內剛取得的令人注目的進展應當……」
你不能不佩服這個人，雷恩思忖道。雖然艾倫並不同意他自己正在說的這些話，但這卻是美國政府的立場，艾倫是個從不輕易受個人情緒影響的人，在這次談判開始之前，他就把個人的情緒問題全部埋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了。
艾倫結束了他今天已經講過三遍的這篇致詞之後，會議正式休會。雙方代表彬彬有禮地相互握握手。雷恩在與他的對手蘇方代表葛洛佛科握手時，按照他在蘭格利時接到的指示，把一張紙條遞了過去。對方臉上沒有任何反應，握了手之後雷恩朝他友善地點了點頭。此刻雷恩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繼續按計畫行事。他知道在未來的幾天中，將領教格拉西莫夫準備下多大的賭注。格拉西莫夫是在冒險，因為中情局會公布一些事情，而且其中有幾件可能比雷恩威脅說要公布的更具有爆炸性。可是雷恩一點也不佩服這個人。在他看來，在一個由惡棍掌權的國家裏，格拉西莫夫只是一個惡棍總機構中的重要人物而已。他知道這種想法不僅過於簡單化，而且具有危險性，但他畢竟不是幹外勤的。雖然他現在的任務像個外勤情報員的工作，他事先並不知道情報界並不像他報告中所寫的那樣；他平常從自己那個設在總部大樓七樓，有空調且安全的辦公室裏所看到的有條理多了，不像現在這樣充滿了不可預測的因素。他原以為格拉西莫夫會對他提出的要求讓步－－當然，在權衡利弊得失時他需要時間，但他終究會讓步的。雷恩認為這位國安會主席會這樣考慮問題，他覺得自己考慮問題時很像一位西洋棋大師，可是萬一發現格拉西莫夫是個願意擲骰子的賭徒－－美國人對賭博這種遊戲並不陌生，那可真是絕妙的諷刺。雷恩此刻站在蘇聯外交部大樓的大理石休息廳中，不禁暗暗對自己說道。不過事實並非如此。
※※※
佩姬從未見過像碧翠斯這樣徹底崩潰了的人。那副冷漠、自信的外表已無法掩飾她那顆破碎的心，那顆由於憤懣而變得孤獨的心。她之所以感到憤懣，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像她所希望的那樣來對待她，沒有讓她如願以償。佩姬幾乎開始同情這個帶著手銬的女人，但對於犯有叛國罪的人是不能同情的，更不能同情搞綁架的人。綁架被聯調局列為最大，或者說最卑劣的一種罪行。
碧翠斯的崩潰實在是件重要的事，這正是求之不得的，因為這樣她和珀金斯兩人就可以從碧翠斯身上問出實情。天還沒有亮，他們已把她帶上了等候在一旁的聯調局的汽車。他們沒有去動她那輛停在車道上的跑車，這樣給人的印象似乎是碧翠斯還在這裏。十五分鐘後，他們把她從後門帶進了聯調局聖大菲辦事處，她向他們作了坦白的口供。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一個姓名、一個地址、一輛富豪汽車的車型，不過剛開始他們也只需要這麼多。一輛聯調局的車立即開車從那個地址上的房子旁邊經過，車上的人注意到那輛富豪轎車。接著他們查閱了電話號碼本，打了一通電話給那幢房子街對面的一戶人家，告訴他們再過一、兩分鐘之後，有兩名聯調局的幹員要去敲他們家的後門。這兩名幹員在他們的客廳設立起一個觀察站。房子的主人是一對年輕夫婦。他們見此情景又害怕又興奮。他們對這兩位幹員說，那個叫「安」的女人是單身女郎，但他們不知道她從事什麼職業；她很安靜，從來不給鄰居惹麻煩，當然她偶爾也像有些單身獨居的人一樣作息時間很不正常。這家的男主人說，就像昨天吧，她就回來特別晚，大約在凌晨才回來。他覺得她的約會一定很多，但奇怪的是他們從來沒有看見她帶過什麼人回家……
「她起來了。裏面的燈亮了。」一位幹員抓起望遠鏡，其實只隔一條街也根本不需要用望遠鏡看。另一名則帶了一架裝有高感光度底片的長鏡頭照相機。他們只看見映在拉上的窗簾上移動的影子。他們看見馬路上一個戴著安全帽、騎著變速自行車作早晨鍛鍊的人從她的汽車旁經過。從他們所處的有利位置，他們看見那人把一隻無線電發射機放進了她那輛車後保險桿的內側，不過他們之所以能看到是因為他們受過特訓，知道自己應當注意觀察什麼。
「是誰教他們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啊？」拿著照相機的那位問道。「難道是苦兒流浪記中的苦兒嗎？」
「是個叫斯坦什麼的人－－在聯調局學院工作。我曾經跟他一起玩過牌，」另一位笑著說道。「他把錢還給我，而且教我怎麼做。從那以後我玩牌再也沒有賭過錢。」
「你們能告訴我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房子的主人說道。
「對不起。你們會發現的，不過現在沒時間跟你們解釋。拍到了！」
「看見了。」照相機喀喳響了一下並開始自動捲片。
「給我們拍到了！」帶著照相機的那位把無線電舉到嘴邊。「目標在移動，上了車。」
「我們已作好了準備。」無線電中傳來對方的聲音。
「她走了，正向南走去，快看不見了。好了，交給你們了。」
「好。我們已經看見她了。通話結束。」
至少有十一輛小汽車和卡車參與了這次監視行動，更重要的是，在四千英尺上空有直升機在盤旋巡邏。此外，在柯特蘭空軍基地還有一架直升機在待命。那是一架UH－一N，是越戰中大名鼎鼎的休伊直升機的改良型，這種雙發動機直升機是向空軍借來的，上面已裝備好攀爬用的繩子。
安開車時看起來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可是她那對戴著墨鏡的眼睛隔幾秒鐘就要看一下後視鏡。她現在需要使出渾身解數，發揮她受過的所有訓練；儘管才睡了五小時，她卻處於最佳職業水準的狀態。她身邊的座位上放著一瓶溫咖啡。她已經喝了兩杯，剩下的要留給她的三位同事。
※※※
鮑勃這時也在移動。他身穿工作服，腳上穿著大皮靴，正慢慢地穿越小松樹林。在這條兩英里長的林間小道上，他不時地停下來看看手中的羅盤。他預計走這一趟的時間為四十分鐘，但現在才意識到真的要這麼長時間。由於這裏地勢較高，空氣稀薄，還沒到上坡的地方他已經有點喘了。他已經把那些自責的念頭拋到了一邊。現在重要的是完成這項任務。以前在外勤作業方面也出過差錯，當然，他自己還不曾出過什麼問題，真正的外勤幹員應當有能力處理困難的局面，完成自己的任務。到了七點十分，他已經看見了那條路，在路的這一側是一家路邊小商店。他在離樹林邊緣二十碼處停住腳步，站在那裏等著。
※※※
安開車的路線很隨性，或者說給人這種印象。她先後兩次離開大路，後來就再也沒有改變方向。七點半的時候她在那家路邊小商店的停車場把車停下，然後走進那家商店。
聯調局跟蹤她的車現在只剩下兩輛。她用來甩掉跟蹤者的方法果然不簡單。一路上她每次轉彎都甩掉了一個跟蹤者－－看來，她只要看見同一輛汽車出現第二次，就能認出它來－－跟蹤的幹員們發出緊急呼叫，要求增派車輛。她連選擇路邊商店也很小心謹慎。從公路上無法對這商店進行監視，因為路上的車流阻礙他們這麼做。第十號跟蹤車開進商店的停車場，一位幹員從車上下來，走進了商店，另一位則留在車上。
走進店裏的那位幹員是聯調局裏第一個看清楚安的人。他看見她買了一些甜甜圈，然後又買了些大塑膠杯裝的咖啡和一些飲料，不過他沒有注意到，這些飲料都是咖啡因含量較高的。他買了份報紙和兩大杯咖啡，然後跟在她後面付款，走了出來。他見她出了門之後，有一男子跟她一起上了她的車。他的模樣就像是她的未婚夫似地，而她則像個寧願自己開車的女人，看上去十分自然。這位幹員匆匆出了店門，趕到自己的汽車旁邊，就這樣也差點把她給跟丟了。
「你看。」安遞過一張報紙。「鮑勃」的照片被刊登在頭版上，而且還是彩色的。但由那張貼在駕駛執照上的照片翻拍後，效果並不理想。「你沒忘記戴假髮，我很高興。」她說道。
「計畫內容是？」列昂尼德問道。
「首先我會替你們租一輛車，使你們能回到活動屋去。我還要買些化妝品，把你們的膚色都改一改。然後我想弄一輛小貨車讓你們出境。我們還需要一些貨箱，暫時還不知道到哪裏去弄，不過晚上之前會有辦法的。」
「出境呢？」
「明天。我們中午前出發，到吃晚飯的時候出境。」
「這麼快？」列昂尼德問道。
「是的。我想這事－－如果我們在這裏滯留的時間越長，他們調來的人就會越多。」隨後的一段時間裏，誰也沒有說話。進了城之後，她把車停在一個公共停車場，讓列昂尼德留在車上，自己穿過馬路，向前走了半個街區，走到一家大飯店對面的汽車出租公司。不到十五分鐘她就辦完了一切手續，很快就把一輛福特小轎車開到她那輛富豪車旁邊停下。她把鑰匙扔給列昂尼德，讓他跟著她一起上州際公路，然後他便可以自己走了。
等他們上了高速公路之後，聯調局用來跟蹤的車輛已經幾乎沒有了。現在需要當機立斷，負責跟蹤的那位幹員作出了正確的判斷。一輛沒有標記的州警察的警車跟上了那輛福特車上了州際公路。這時，今天上午早些時候跟蹤「安」的五輛車飛速跟上了由「鮑勃」駕駛的那輛福特車。其中有三輛拐下州際公路：沿著二級公路跟著他朝活動屋駛去。由於鮑勃循規蹈矩，不超速行駛，有兩輛跟蹤車不得已開到他前面去了，第三輛一直跟在後面－－直到福特車在路肩停下，才朝前開去。這一段路有一英里多長，路面筆直，他停車的地方正好處於路的中央位置。
「我看見他了，我看見他了。」一架直升機上的人報告說。他是在距汽車三英里外透過固定在機上的望遠鏡看見鮑勃的車的。他看見一個人打開車蓋後，彎下腰，過了幾分鐘，又將車蓋蓋上，然後繼續開車上了公路。「這傢伙是個職業老手。」這位觀察員對飛機飛行員說道。
不過飛行員認為他還不算老手。他的眼睛緊緊地盯住遠處那輛福特的白色車頂，看見它離開了公路，駛上一條通向一片小樹林的泥土路。
「好傢伙！」
※※※
那個活動屋與外界完全隔絕。這原本在意料之中，再說在這一地區找這樣一個地方也不算困難。地點大致弄清楚之後，德州博克斯特隆空軍基地就有一架第六十七戰術偵察聯隊的RF－四C幽靈式戰鬥機受命升空。飛機上的兩名乘員覺得這整個任務就像是在鬧著玩似地，不過飛這麼一趟他們覺得也無所謂，因為至多用不了一個鐘頭，而且這種任務簡單之極，誰都能完成。這架幽靈式在該地區上空往返四次進行高空飛行，透過機上的組合攝影系統掃攝了幾百英尺膠捲，然後在阿爾伯克基市郊的柯特蘭空軍基地降落。幾小時前，一架運輸機把地勤人員和一些設備先期運到了該基地。幽靈式的飛行員關閉發動機後，兩名地勤人員馬上卸下膠捲盒，將它們送到一個暗房裏。飛機降落半小時後，那裏的自動影像處理設備已將溼漉漉的膠捲上的影像傳到了照片判讀員手上。
「就這張，」當他們所需要的那張照片出現時，飛行員立即認了出來。「攝影時的條件很理想：溫度、溼度都低，採光角度也好，連飛機的凝結尾也沒有留下。（編註：凝結尾，飛機在高空飛行時，尾部所形成的雲帶。）
「謝謝你，少校。」說話的是一位女士官長。她仔細察看著從KA－九一全景攝影機上拍攝的這張照片。「看來從高速公路這裏下來之後有一條泥土路，彎彎曲曲地翻過這道小鎮……看上去像個活動屋，一輛汽車停在五十碼開外的地方。還有一輛，上面有些偽裝。共有兩輛車。好吧，還有什麼？」
「等一下，我沒有看見那第二輛車。」一位聯調局幹員說道。
「在這裏，先生。這裏有些太陽的反光，這麼大片的東西不可能是一個可口可樂的瓶子。可能是汽車的擋風玻璃。也許是後車窗，不過我覺得是前面的玻璃。」
「為什麼呢？」這位幹員又問道，因為他必須瞭解這個情況。
她頭也沒抬，繼續說道：「這個嘛，先生，如果是我，我要是想把車藏起來，就會把車藏在這個地方，這樣朝外開不就快了嗎，是不是？」
這位幹員儘量忍住不笑。「別鬧了，士官長。」
她換了一幅照片。「我們來看看－－這是從保險桿上反射的光，看出來他們是怎麼偽裝這輛車嗎？再看活動屋邊。在這塊陰影裏的也許是個人……」她又換了一張。「是的，是個人。」這人約六英尺高，像個運動員，黑色頭髮，臉部有黑影，可見他今天沒有刮臉。沒看到有槍。
可用的照片共有三十張，其中八張被放大成海報的大小。這些照片被送到停放UH－N的機庫裏。沃納在那裏。他跟暗室裏的那幾個人一樣，並不喜歡倉促地辦事，但他也跟他們一樣，沒有多少選擇餘地。
◇◇◇
「菲利朵夫上校，現在我們已經談到了一九七六年。」
「費德羅維奇當了國防部長，把我帶去了。當然，這樣一來事情變得簡單了。」
「增加了你的機會。」瓦圖丁說道。
「是的。」
對於菲利朵夫叛國罪行的性質，現在尚未進行指控，也還沒有進行評論。他們現在已經不談這個了。反正要先認罪才行，而且這一步很難跨出;可是一旦邁出了這一步，他們的防線被攻破或者他們被誘招供之後，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審訊可能會持續幾個星期，至於這次審訊可能會持續多久，瓦圖丁心中全然無數。第一階段的目標是要弄清楚菲利朵夫大致上幹了哪些事，隨後再對各個事件進行詳細核查。這個分成兩個階段的審訊對於建立索引的工作非常重要，為的是防止受審者日後更改口供或否認某些具體事實。現階段的審訊雖然尚未觸及具體細節，瓦圖丁及其手下卻都已為之愕然。蘇聯軍隊的各類戰車和火砲，包括根本沒有給阿拉伯人，甚至連華約組織成員國也都沒給的武器－－因為只要給了阿拉伯人就等於給了以色列人，也就等於給了美國人－－還沒有從設計原型變為大量生產的時候，它們的技術規格就已經傳到西方。還有各種飛機的技術性能，各種傳統彈頭和核彈頭的性能，戰略飛彈的可靠性方面等的數據，國防部內部的糾紛，以及烏茲提諾夫成為政治局委員之後最高層官員間的政治爭議等等。最具破壞性的是，菲利朵夫把他所瞭解的蘇聯戰略－－能接觸到的東西他全都瞭解－－也像竹筒倒豆子般全部給了西方。他是烏茲提諾夫的傳聲筒和心腹，而他本人又是具有傳奇色彩的戰鬥英雄，所以一直是那個官僚部長觀察這場實戰的眼睛。
米夏，你對這個問題有什麼看法？這個問題烏茲提諾夫一定問過上千次了，瓦圖丁意識到這一點，但他以前可從來沒有懷疑過……
「烏茲提諾夫這個人怎麼樣？」瓦圖丁問道。
「非常精明，」菲利朵夫毫不猶豫地答道。「他在行政方面的能力簡直無與倫比。比方說，他對於生產過程的直覺就是我前所未見的。他只要嗅到一家工廠的氣味，就知道它的生產過程是否正常。他能把眼光放在五年之後，從而確定將來哪些武器會用得著，哪些用不著。他的唯一弱點是不大懂得這些武器在實戰中應當如何使用，就因為這點，我有時很想作些修改使它們便於使用，於是我們就會發生爭執。我是說，他是儘量設法找到比較容易的生產方式以加快生產速度，而我所考慮的是最後成品在戰場上使用時如何更方便。一般情況下我都能說服他，但有時候也不行。」
真有意思，瓦圖丁一邊作些摘錄一邊思忖著，儘管菲利朵夫把什麼東西都交給西方，但他卻一直在為改進這些武器而不斷地努力……為什麼呢？現在不能問這個問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能問。在把他的叛國罪行全部記錄下來之前，他不能讓菲利朵夫再把自己看成是一名愛國者。他這時想到，菲利朵夫的細節招供會再持續好幾個月。
※※※
「現在華盛頓是幾點鐘？」雷恩問坎德拉。
「快到上午十點了。今天你開會的時間不會太久。」
「是啊。對方由於某種原因想提早休會。華盛頓方面對格雷戈里的事有沒有什麼消息？」
「沒有。」坎德拉神情憂鬱地答道。
※※※
「你說過他們會把他們的戰略防禦機先計畫拿到桌面上來討價還價的。」奈莫諾夫對國安會主席說道。剛才外交部長的報告卻非如此。實際上他們一天之前就知道了，現在已經可以完全確定這並不只是一次簡單的談判。蘇聯人暗示過要改變早先原則上已經確定的提議中，有關查核部分的立場，希望以此動搖美方在戰略防禦機先計畫問題方面的立場，哪怕動搖一點點也好。但是這一著棋現在已經失策。
「看來我們的消息來源有問題，」格拉西莫夫承認道。「也許這種讓步還要過一段時間才看得出來。」
「他們並沒有改變自己的立場，也不會去改變它。你得到的情報不確切，尼古拉。」外交部長這句話表明，他是堅決站在黨的總書記這邊的。
「這可能嗎？」亞歷山德羅夫詢問道。
「蒐集美國人情報時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連美國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們的立場是什麼。我們的情報來源一向比較可靠，而且這一報告還與我們另一名情報員的報告相吻合。也許艾倫希望這麼做，但又遭到了禁止。」
「有這種可能，」外交部長稍微讓步，因為他不想把格拉西莫夫逼得太緊。「我長期以來一直認為在這個問題上他有自己的看法。但這一點現在已不重要。我們的做法也得有些改變才是。這是不是說明美國人在技術上又有了新的突破？」
「有可能。我們正在就這個問題進行調查。我派了一個小組去設法弄些非常敏感的資料來。」格拉西莫夫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他綁架那個美國少校的行動，所冒的風險遠超過了雷恩的估計。如果此事敗露，他在政治局裏就會遭到指責，說他想破壞具有重大意義的會談－－即使是政治局委員也應當把他們要做的事拿到會議上討論。可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他的盟友亞歷山德羅夫會問其中的原因，而格拉西莫夫卻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尷尬處境。另一方面，他也知道美國人肯定不會透露有關這次綁架行動的任何消息。如果他們那樣做，他們也將冒同樣大的風險－－華盛頓的政客們將會指責保守分子想利用這一事件來破壞談判。這場遊戲從一開始規模就很大，格拉西莫夫所冒的風險雖然不小，但也只不過是替這場競爭增添一些趣味而已。現在才想到要謹慎行事為時已晚。他現在已是騎虎難下了，為贏得這場競爭，即使要冒生命危險，也值得孤注一擲。
※※※
「我們不知道他是否在這裏，對吧？」人質救援組的資深狙擊手保爾森問道。他是聯調局「四分之一英寸俱樂部」的成員。在百碼的距離瞄準打三槍，他可以把三顆子彈打在直徑不到半英寸的圓形靶心之中－－而子彈本身的直徑是零點三零八英寸。
「不知道，不過我們只瞭解這些，」沃納坦白地說道。「他們有三個人。我們知道其中兩個一定在。他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是不會只留下一個人看守人質的－－那樣做就太外行了。」
「很有道理，格斯，」保爾森表示同意。「但是我們現在不知道。我們就照這種情況的評估結果行動吧。」這顯然不是在發問。
「是的，而且要快。」
「好吧。」保爾森轉過身看著牆壁。他們利用的地點是飛行員待命室，牆壁的軟木，是為了隔音用的，用來懸掛地圖和照片再適合不過了。他們看出那間活動屋是劣質廉價貨，只有幾扇窗戶，原先的兩扇門，有一扇已用木板封上。他們估計那兩個壞蛋在靠近剩下的這扇門的房間裏，而人質則在另一間。好在他們的對手都是職業型的，所以並非不可捉摸，那些人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失去理智。這是他們與普通犯罪分子不同的地方，普通犯罪分子是臨時想到什麼就會做什麼的。
保爾森接著凝視著另一張照片，然後又轉向地形圖，開始選擇接近那活動屋的移動路線。這些高感光度照片簡直就是上天賜予的法寶。從照片上可以看出有一個人在外面觀察那條泥土路上的動靜，這是他們最有可能接近的路線。保爾森認為這個人會在四周走動，但主要的任務是注意那條路。所以，觀察攻擊小組將從另一側接近活動屋。
「你認為他們是都市人嗎？」他問沃納。
「也許是。」
「我將從這裏走。馬提和我可以接近這道山脊後面四百碼以內的地方，然後沿著與活動屋平行的這條線下來。」
「你們選擇的狙擊點在哪裏？」
「這裏，」保爾森指著最清楚的那張照片說道。「我想我們應該帶著機槍。」他解釋了他的理由，大家都點頭同意。
「還有一點不同，」沃納宣布說。「我們有了新的交戰守則。只要任何人認為人質可能有生命危險，那他就可以把那些壞蛋幹掉。保爾森，你在我們之前開始行動，如果人質附近有人，不管這個人手中有沒有武器，你第一槍就先幹掉他。」
「等一下，格斯，」保爾森認為得提出異議。「那樣勢必會－－」
「這個人質非常重要。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任何營救他的企圖都可能危及他的生命安全－－」
「有人電影看得太多了。」另一位隊員插了一句。
「誰？」保爾森的語氣平靜而嚴厲。
「總統。還有打電話來的胡克博局長。他拿到了總統的手令。」
「我可不喜歡這麼幹，」保爾森說道。「他們會派人看住人質的，而你不管這個人是否威脅到人質的安全，都要我把他幹掉？」
「完全正確，」沃納說道。「如果你做不到，現在就直說。」
「我得弄清楚是為什麼嘛，格斯。」
「總統說他是我們國家的無價之寶。他是某重要計畫的關鍵人物，他曾經親自向總統報告過。這就是他們綁架他的原因。我們認為，一旦他們發現無法將他帶走，他們也絕不會讓他回到我們身邊。你看看他們已經幹了些什麼嘛！」隊長加重語氣說出了最後這句話。
保爾森掂量著這番話的分量，然後點了點頭轉身對著自己的狙擊搭檔馬提。馬提也點點頭。
「好了。我們得從窗戶進去，這個任務由兩名狙擊手來完成。」
沃納走到一塊黑板前，儘可能詳細地列出了攻擊計畫的要點。由於對活動屋內部的情況一無所知，許多情況還得靠保爾森那枝槍上的十倍瞄準鏡來作最後的觀察。這項攻擊計畫的細節與軍事行動完全一樣。首先，沃納建立起指揮系統－－儘管大家都知道行動內容，但他還是作了明確的規定。其次是各攻擊小組的人員及任務分配。醫護人員和救護車隨時待命，蒐證小組也作好了一切準備。討論攻擊計畫花了一個小時，但他仍然覺得不夠完善，不過他們所受過的訓練將可彌補這部分。行動一旦開始，各小組成員將發揮自己的專長和判斷能力來作戰，從基本上來說，事情也確實必須如此進行。討論結束之後，各人便開始分頭行動。
※※※
碧霞里娜決定租一輛小貨車，差不多跟麵包車或送貨車一樣大。她心想，如果租輛大卡車，把適當數量的貨箱裝滿，花的時間就太長了。一個小時之後，她把車開到巴恩貨運公司去取她訂購的箱子。這種事她以前根本不必去幹－－情報傳遞只要一個膠捲盒就可以了－－不過，她也只是查了一下電話號碼簿中的廣告部分，打幾通電話就把事情辦成了。她訂購了十個木箱，還從這家公司買了貨物標誌，公司裏的那個人甚至硬要她買保護貨物用的包裝填料。等兩個工人替她把箱子裝上小貨車之後，她便把車開走了。
※※※
「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一位幹員問道。
「我覺得她是想運東西到某個地方。」開車的幹員與她的車保持幾百碼的距離，他的夥伴則呼叫其他幹員去那家公司查一下。跟蹤小貨車比跟蹤富豪車要容易得多了。
※※※
在距離那個活動屋大約兩千碼開外的住宅區外面，保爾森和另外三名情報員從一輛雪佛蘭車上下來。一幢房子的前院裏有個小孩以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兩個帶著步槍，一個帶著M－六○機槍，先後走進了小樹林。那輛雪佛蘭車開走後，兩輛警車並沒有離開。警察挨家挨戶敲門，告訴人們不要談論他們所看見的情況，雖然大多數人並沒有看到什麼。
保爾森向樹林裏走了一百碼左右。他覺得松樹上落下的松針踩上去軟軟的，不像他每年秋季在維吉尼亞州西部山區獵鹿時踩到的落葉那樣沙沙作響。今年他一隻也沒有打到。機會倒有過兩次，可是他嫌那些鹿太小，不想帶回去，決定把牠們留到明年再打，後來他就再也沒有碰上什麼機會了。
保爾森是田納西州人，非常熟悉樹林，到了偏僻的地方就好像魚兒得水一般。在這一大片幽邃的樹林中，在覆蓋著如地毯般松針的上地上，他領著三個人悄然前行。他們的動作很輕，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響－－就像那些勸他祖父不要再生產山裏人釀造的「白色閃電」酒的稅務員那樣，悄悄地進行說服工作。想到這裏，他怎麼也笑不出來。進聯調局工作十五年來，他還沒有打死過一個人。人質救援組裏的狙擊手受過世界上最良好的訓練，但都還沒在實戰中施展過自己的本領。他本人就有五、六次差點要開槍的情況，但每次都是預先想到沒有開槍的理由才沒有擊發。然而今天的情況將與往日不同，對此他幾乎毫不懷疑，所以今天他的情緒也與往日截然不同。知道在執行某項任務時可以進行射擊是一回事，因為在聯調局裏這種事屢見不鮮;但是已作好準備，又希望不必這樣做則是另一回事－－他很清楚警察打死一個人意味著什麼；那將會帶來一連串的惡夢及憂鬱症，而這些在電視警匪片中幾乎是難得看到的。他知道此刻醫生也出動了。聯調局裏有精神科醫生專門幫助幹員們度過射殺一個人之後的那個心理失常階段，因為即使他們知道開槍是不可避免的，但看見了發生不必要的死亡後，他們仍會產生畏縮心理。被他們槍殺的人死了，他們卻還活在罪惡感的陰影下，不斷地責備自己。保爾森覺得這是進步的代價之一。但是，情況並不總是如此，在大多數情況下，犯罪分子的心理就不是這樣。這便是一類人與另一類人的區別。他的目標是屬於那一類人嗎？犯罪分子？不是。他們也是受過訓練的專業人員，是他們自己那個社會中的愛國者。他們是在執行任務、就像我一樣。
保爾森聽見一個聲音。他的左手舉起，他們四個人都隱蔽起來。有什麼東西在移動……到了左邊。它不斷地向左，離開了他們所走的小道。保爾森心想那也許是個小孩子，一個在樹林裏玩耍的孩子。他等到那聲音確實走遠之後才繼續向前移動。這支狙擊手小組人人都穿著防彈衣，外面再穿一件標準的軍用迷彩偽裝服。半小時之後，保爾森再對了一次地圖。
「一號檢查點。」他對著無線電說道。
「是的，」三英里外的沃納回答說。「有問題嗎？」
「沒有。我們準備越過第一道山脊。再過十五分鐘就該看見目標了。」
「好。開始行動吧。」
「是。通話完畢。」保爾森和他的小組呈「一」字散開，越過了第一道山脊。這是一道小山脊。前面二百碼處還有一道山脊，從那裏他們就可以看見活動屋。現在他們的移動速度更慢了。保爾森把自己的步槍交給第四個人，然後獨自一人向前移動，想尋找一條最不容易發出響聲的道路。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注意從什麼地方走，而不是走路的方式。因為對都市人來說，講方法等於是對牛彈琴，因為他們覺得在樹林裏走路不可避免地會發出聲音。這裏有許多露出地表的岩石，他蜿蜒穿行於其間，五分鐘之後就悄然無聲地走到了第二道山脊。他緊貼在一棵樹上，從身上取出望遠鏡－－就連望遠鏡上都有綠色塑膠保護層。
「午安，夥計們！」他在心裏說道。眼下他還沒看見什麼人，他原先估計在外面把風的那個人正好被活動屋擋住了，他看不見，此外還有大量的樹木也擋住了部分的視線。他仔細觀察傾聽，看自己的四周有沒有動靜，過了幾分鐘後他的小組成員陸續上來了。十分鐘後所有的組員全上來了。保爾森看了看錶。他們進樹林已經九十分鐘，比原計畫略提前來到這個位置。
「看見什麼人了嗎？」另一位狙擊手走到保爾森身邊時問了一句。
「還沒有。」
「媽的，但願他們沒有挪動位置，」馬提說道。「現在要怎麼辦？」
「我們朝左邊移動，再從那裏的溪谷往下走。那是我們應當到達的地方。」他說著用手指了指。
「真像電影上看到的一樣。」
「大家準備好了嗎？」保爾森問道。他決定等一、兩分鐘，讓大家先喝口水再出發。這裏的空氣乾燥稀薄，讓人喉嚨乾得難受。在這種時候可不能有人咳嗽。止咳藥，他想到了。我們當初應該帶一點來的……
過了半小時，他們到達指定位置。保爾森選了一塊較為潮溼的地方，那旁邊是一塊巨大的礫石，肯定是冰川帶到這裏來的。他所處的位置比活動屋大約高二十英尺，這也是他所期望的：跟那活動屋之間還沒有形成直角，他可以直接觀察到它後面的那扇大窗戶。如果格雷戈里在裏面，那他一定會被關在有這扇窗戶的房間裏。現在得證實一下。保爾森把自己的步槍腳架打開，摘下瞄準鏡的蓋子，開始進行觀察。他拿出無線電，戴上耳機，輕聲說了起來。他說話的聲音比穿過頭頂上方松樹枝幹間的風聲還輕。
「我是保爾森。我們已到達指定位置，正在觀察，有情況將隨時報告。」
「知道了。」無線電中傳來對方的回答。
「他奶奶的，」馬提第一個說道。「他在那裏。右邊。」
※※※
格雷戈里坐在一張椅子上。他現在是束手無策。他的雙手被銬起來擱在自己的大腿上－－這是他們為了讓他舒服一點而作出的讓步－－但他的上臂和小腿都被綁在椅子上。他的眼鏡也摘掉了，所以他看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模模糊糊呈現重疊的影像，就連看守他的那個叫比爾的人也顯得模糊不清。他們輪流看著他。比爾就坐在房間另一頭的窗戶下面。他的腰帶上別了一把自動手槍，不過格雷戈里不知道是哪一型的，只看出它那有稜有角的輪廓。
「你們－－」
「準備怎麼處置你，是吧？」比爾說出了格雷戈里想問的問題。「少校，我他媽的也不知道。我想，大概有人對你幹的那一行很感興趣吧。」
「我不會－－」
「這我知道，」比爾笑了笑。「我們告訴過你要安靜，不然我就只好再把你的嘴塞起來。別那麼緊張，小夥子。」
※※※
「她說過那些貨箱是要做什麼用的嗎？」那位幹員問道。
「她說她的公司要運送一、兩件雕像。她說她是本地的一位藝術家－－我想是到舊金山去參加什麼展覽吧。」
在舊金山有蘇聯領事館，那位幹員立即想到了這一點。但他們不可能那麼幹，不是嗎？
「你是說那箱子的大小可以裝下一個人？」
「那些大的可以裝兩個人，另外還有一些小箱子。」
「組裝起來要多長時間？」
「不必用什麼專門工具，半個小時，最多這樣。」
半個小時？其中一名幹員走出去打電話。這一消息透過無線電傳給了沃納。
※※※
「注意，」耳機裏響起說話聲。「我們發現一輛小貨車－－像一輛小型客貨兩用車－－此刻已離開公路。」
「我們從這裏是看不見的。」保爾森帶著幾分抱怨的口吻對左邊的馬提說道。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無法看見整個活動屋，而且只能隱約地看見通往活動屋的那條路，因為樹木太稠密了。要想看得清楚些，就得向前移動。但是那樣做太冒險，而冒這種險是他們所不願意的。從雷射測距儀中測得他們與活動屋之間的距離為六百一十英尺。他們的步槍最有效射程為兩百碼。他們的衣服偽裝效果很好，只要不動，他們就不易被發現。由於樹林稠密，即使使用望遠鏡，人的眼睛也會覺得要看的東西太多，實在有些眼花撩亂。
保爾森先聽見了小貨車的聲音。他覺得那車上的消音裝置太糟糕了。他聽到關車門時的金屬撞擊聲，隨後是開門聲。接著便是人的聲音，雖然他知道那是說話聲，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楚。
※※※
「這個應該夠大了，」碧霞里娜對列昂尼德說道。「我弄來了兩個大的，還有三個小的。我們把這幾個小的架在車頂上。」
「我們要運什麼東西呢？」
「雕像。三天之後將有一場藝術品展覽，我們將在離這個展覽很近的地方越過邊界。如果我們兩小時以後出發，就能在比較理想的時間到達邊境。」
「你肯定－－」
「他們會檢查北上車輛的行李包裹，但不檢查南下的車輛。」碧霞里娜向他們打包票說。
「那太好了。我們就在裏面把貨箱組裝起來。叫奧立格出來。」
碧霞里娜走進活動屋。倫尼留在外面把風，因為他比其他兩位的野外活動經驗豐富些。奧立格和列昂尼德把箱板搬進活動屋裏，碧霞里娜走到活動屋內較後面的那個房間裏去看著格雷戈里。
「你好哇，少校。舒服嗎？」
※※※
「我又看見一個，」保爾森看見碧霞里娜走進視線中，便作了報告。「是個女的，就是照片上那個開富豪車的，」他對著無線電說道。「她正在跟人質說話。」
「現在看見三個男的了，」無線電裏的聲音說道。在活動屋的另一側也趴著一位幹員。「他們正把箱板搬進活動屋。我再說一遍，三個男嫌犯。那個女的在裏面，看不到。」
※※※
「目標應該就是這些人了。報告一下箱子的情況。」此時沃納手裏拿著一張活動屋的草圖，站在幾英里之外停著的一架直升機旁邊。
「箱子是散開的，還沒有組裝起來。我想他們正要把它們組裝起來。」
「我們知道有四個人，」沃納對他的部下說道。「人質也在那裏。」
「把箱子組裝起來需要兩個人，」救援組的一個組員說道。「有一個在外面，有一個看住人質……這個時機挺不錯的，格斯。」
「注意，我是沃納。我們就要行動了。各人作好準備。」他的直升機飛行員打了個手勢，飛行員開始發動飛機。當人質救援組成員登機時，他默數了一下人數。如果蘇聯人想把人質運走，他們可以從中途攔截，可是那種小貨車只有駕駛員和坐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兩側有車窗。這也就是說，另外兩、三個人他們是看不到的，也許他的人還沒衝上去，蘇聯人就把人質給殺了。他的第一個直覺是對的：他們現在就必須行動。四名救援組的成員上了一輛雪佛蘭車，駛上了通往活動屋的那條公路。
※※※
保爾森打開步槍上的保險。馬提也做了相同的動作。他們知道接著將會發生什麼事。在十英尺開外，機槍射手及其助手躡手躡腳地準備好機槍，預備射擊，小心不發出任何金屬碰撞的聲音。
「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二號狙擊手輕聲說道。
「所以他們才讓我們受那麼多訓練嘛。」保爾森開始瞄準他的目標。由於周圍的小樹林在窗玻璃中反射出影像，瞄準有一定難度。他只能大致看見她的腦袋，但可以肯定這是個女的，而且是射擊目標。他估計從他左邊吹來的風速在十節左右。他的子彈飛出兩百多碼之後，彈著點會向左偏移大約兩英寸，他必須在瞄準時進行修正。雖然瞄準具上的望遠鏡有十倍，但是兩百碼開外的一個腦袋不算是很大的目標。保爾森看見她在來回走動，於是微微地移動步槍，以便使瞄準具的十字線始終對準她的腦袋。他的注意力不是放在目標上，而是放在瞄準具的十字線上，是讓十字線對準目標而不是等目標走進十字線中央。他的動作完全是本能的。他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用手肘支撐在地上，緊緊地握著手中的槍。
※※※
「妳是什麼人？」格雷戈里問道。
「塔妮婭．碧霞里娜。」她不斷地來回走動，活動一下那有些僵直的兩條腿。
「你們是不是奉命要殺我？」
碧霞里娜非常佩服他提問題的方式。格雷戈里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軍人，但是有些重要的東西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
「不，少校。你將進行一次小小的旅行。」
※※※
「小貨車在那裏，」沃納說道。從那條路到活動屋要六十秒鐘。他拿起無線電，下令道：「開始行動！」直升機的門向後滑開，一綑綑的繩索都已準備好。沃納用拳頭在飛行員肩膀上捶了一下。這一下捶得夠重的，不過飛行員太忙了，所以來不及回應他。他壓下聯合仰角操縱桿，直升機朝活動屋俯衝下去，現在距離已不到一英里了。
※※※
他們起初並沒有看見直升機，但卻聽見了它的旋翼發出的獨特嗡嗡聲。在這一地區上空有不少直升機在活動，所以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這架直升機將給他們帶來死亡。在活動屋外面的那個人走到房子旁邊，透過樹梢朝天空望去，接著又轉過身，因為他覺得聽見有汽車開過來的聲音。在活動屋裏面的列昂尼德和奧立格這時還沒有把箱子組裝好，他們抬起頭朝天空望了望，與其說是因為擔心，還不如說是因為煩躁。但是說時遲，那時快，直升機已經到了他們的頭頂上方，那聲音現在簡直像打悶雷一樣，他們的煩躁情緒也隨之一掃而光。在後面房間裏的碧霞里娜走到窗口，是她最先看見那架直升機的，但這也是她所看見的最後一樣東西。
※※※
「已瞄準目標。」保爾森報告道。
「已瞄準目標。」另一位步槍手也報告說。
「射擊！」
他們兩人幾乎同時擊發，不過保爾森知道是另一枝槍先響的。那發子彈擊穿了厚厚的玻璃，玻璃碎裂使子彈發生偏斜而打飛了。保爾森的那發子彈緊接著穿過玻璃上的彈孔，射中了那個蘇聯女情報員的面部。保爾森看得十分真切，剛才擊發的那瞬間，目標處於他的瞄準十字線中央的情景，在腦子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左側的機槍也開始射擊了。這時保爾森報告說：「打在頭部中間位置。」
「目標已被擊中，」第二名狙擊手通過無線電報告道。「那個女的已經倒下。我們已看見人質。」兩位狙擊手各自重新裝填彈藥並開始搜尋新的目標。
從直升機上放下了幾根能承受較大重量的繩索，四名人質救援組組員沿繩索滑了下來。一馬當先的是沃納。他順勢一盪，從那扇已破的窗戶中進入活動屋的後面，手裏拿著MP－五型衝鋒槍。他聽見格雷戈里在喊著什麼。另外一名組員緊隨沃納進入這個房間。他一把將椅子推倒在地，然後跪在椅子後面。這時第三名組員翻身躍入，三名組員一起把槍口對準外面的房間。
活動屋外面的那名國安會情報員正舉起手槍瞄準落在屋頂上的人質救援組組員。那名組員左臂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住了，無法把自己的武器從背後移到前面來。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那輛雪佛蘭車到了。兩名組員從車上跳下，分別朝那個人打了一個三發點放，當即將他擊倒。屋頂上那名組員掙脫羈絆之後向他們倆揮了揮手。
在活動屋裏面的列昂尼德和奧立格都伸手去抓自己的武器。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回過頭來，看見活動屋側面的金屬板受到密集的機槍掃射，顯然是想阻止他們去接近格雷戈里。
「人質已安全，人質已安全。那個女的已經完蛋。」沃納透過無線電喊道。
「外面這個目標也解決了，」另一名組員報告說。在外面的這名組員看見另一位夥伴在活動屋的門上放了一小塊炸藥。那組員向後退回來時點了點頭。「準備！」
「機槍手，停止射擊，停止射擊！」沃納下達命令。
那兩名國安會人員聽見機槍已停止掃射，於是朝後面移動。這時活動屋前門的門板被炸得整個掉了下來。炸開前門原本是為了分散他們倆的注意力，但這兩個人都非常機警。奧立格轉過身，用雙手舉起槍掩護列昂尼德，向衝進門來的第一個人開槍射擊，打傷了那人的手臂。那人倒地後，把槍口轉過來開了一槍，但沒有打中，不過卻把奧立格的注意力引到他那邊了。第二名組員衝到門口，舉起MP－五型衝鋒槍開了兩槍。奧立格臨死之前似乎異常驚訝：他沒有聽見槍聲。他看見那像罐子一樣的滅音器才明白了。
「一名組員受傷。一個壞蛋被擊斃，另一個正向後面移動，拐過彎後就看不見他了。」那個組員追了上去，但被箱子絆了一跤。
他們讓那名組員進到屋裏。一名穿著防彈背心的組員站在門口保護人質。現在他們可以冒險了。沃納當即斷定他就是開那輛福特車的國安會情報員，而且他的槍口此刻還沒有對準任何人。那人見到救援組的成員都穿著黑色的連身作戰服，就知道他們都有防彈衣保護，他的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把槍放下！」沃納高聲喊道。「不要－－」
列昂尼德看見了格雷戈里，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執行命令。他的手槍開始轉了過來。
沃納接著幹了一件他向來告誡自己的手下不能幹的事，後來連他自己也記不得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做。他朝著那個人的手臂一連打了六發子彈，目的只是想打掉他手中的那把槍－－竟然如奇蹟般地成功了。那把槍像抓在木偶手中似地跳了一下，隨著飛濺的鮮血一起掉在地上。沃納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他擊倒在地，然後用自己那裝有滅音器的槍頂住那人的腦門。
「三號目標倒下！人質已安全！全組注意，報告情況！」
「屋外的一號目標已倒地死亡。」
「活動屋，二號目標已倒地死亡！一名組員手臂受傷，傷勢不嚴重。」
「女情報員已倒地死亡，」沃納說道。「一個目標受傷被俘。封鎖這一地區！救護車快上來！」從打出第一槍開始到現在，總共才花了二十九秒鐘。
這時另外三名組員出現在沃納剛才進來的那個窗口。在活動屋裏面的一名組員抽出身上的軍用小刀，割斷了綁在格雷戈里身上的繩子，然後將他一把抱起，扔給窗外那三個人。格雷戈里像個洋娃娃似地被接住，然後被抬到救援組的那輛卡車旁。他們把他放進卡車後，車子立即開走了。在公路上，有一架空軍直升機已降落。格雷戈里剛被弄上飛機，它立刻騰空飛去。
救援組裏的所有成員都受過野戰救護訓練。其中攻擊組裏有兩名成員還受過消防與空降救護方面的訓練。其中一人手臂受了傷。他在指導打死奧立格的那名組員替他包紮。另一名受過空降救護訓練的組員走過來替列昂尼德進行包紮。
「他的傷勢不嚴重。手臂需要動手術。前臂、肱骨全部斷了，組長。」
「你當時應當把槍扔掉的，」沃納對列昂尼德說道。「你根本不可能得手嘛。」
「我的天！」說話的是保爾森。他站在窗戶旁邊想看看剛才那一槍打得怎麼樣。一名組員搜了搜那具屍體，沒有發現武器。他站起身，搖了搖頭。這是保爾森所不願意知道的。他頓時意識到他是絕不會再去打獵了。那發子彈從她的左眼下方打進去，她的腦漿飛濺在窗戶對面的牆上。保爾森暗暗對自己說，他真不該來看的。過了長長的五秒鐘之後，他轉身走開，把子彈全部卸了下來。
※※※
直升機把格雷戈里直接送到工程基地。它降落後，六名早已在等候的武裝保防人員趕快把他護送到裏面。他驚訝地發現有人在搶拍他的照片。有人遞給他一罐可口可樂，他拉開頂上的拉環時，裏面的汽水噴了他一臉。他喝完飲料之後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連我們也不明白。」計畫保防主任回答道。又過了好幾秒鐘，格雷戈里才慢慢明白了所發生的事。這時候他感到不寒而慄。
※※※
沃納和他的人質救援組走出活動屋，把它交給了蒐證小組。十幾名新墨西哥州的警察也在外面。那名受傷的組員和那個受傷的國安會人員被送上了同一輛救護車，不過後者的手被銬在擔架上。他忍受著兩處粉碎性骨折帶來的痛苦，但連哼都沒哼一聲。
「你們要把他帶到哪裏去？」州警的一位隊長問道。
「柯特蘭基地醫院－－兩個人都送到那裏去。」沃納答道。
「路程不近啊。」
「上面的命令是，有關這個人的消息要守口如瓶，滴水不漏。打傷你們那位值勤警員的就是那邊那個人，不管是真的假的－－從他告訴我們的描述看來，應該是那個人沒錯。」
「你們抓了個活口，我感到很驚訝。」那位隊長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我是說，他們都有武器，對不對？」
「是啊，」沃納表示同意。他笑了笑，笑得有點不自然。「我也感到很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