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成功和失敗
監視一個人必須先弄清楚，他或她通常是如何度過一天的，然後才能確定監視行動需要投入多少人力。被監視的人越孤獨，或他越常單獨行動，通常就越難祕密監視他。例如，跟蹤邦達連科上校的國安會人員已經對他恨之入骨。他們一致認為，他平常的長距離慢跑正是典型的間諜行為。他完全獨自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活動－－行人稀少得足以使他認出每一個人，足以使他能立即注意到異常情況。當他在莫斯科的住宅區跑步時，負責監視他的三名情報員至少有五次找不到他的蹤影。他們躲在枝葉稀疏的樹木後面，而四周的公寓大樓矗立在街上，就像曠野上豎著的墓碑一樣到處都是。在五次中的任何一次，邦達連科都有可能停下來取回別人投放的情報，也可能親自投放了情報。更令人灰心的是，這位蘇軍上校的服務檔案就像剛降完雪的田野一樣潔白無瑕，當然這正是每個間諜都想替自己取得的掩護。
他要回家時，他們又跟著他轉了個彎。他的雙腿有力地一抬一放，他的呼吸在身後留下團團霧氣。負責本案此項工作的人認為，第二處需派六人監視邦達連科早晨的跑步，並且得冒著莫斯科早晨乾燥且嚴寒的天氣，比他早一小時到達那裏，不過第二處的人可不太樂意吃這種苦頭。
幾公里之外，另一個三人小組對他們的監視目標就比較滿意了。他們在受監視者住宅對面的大樓弄到一間位於八樓的公寓－－住在這裏的一位外交官出國了。一對望遠鏡頭對準了菲利朵夫的窗戶，他不是那種喜歡放下百葉窗或者把它調整到適當位置的人，因此他們可以很容易觀察到他每天早晨所做的事，還知道他晚上喝不少酒。他的生活方式對於在街對面舒適的暖氣房裏監視他的第二處人員來說，是很熟悉的。
菲利朵夫在國防部的地位很高，配有一輛座車和一名司機。從國安會的反間諜組織中派一名年輕人替換原先的司機是很容易的事。他們從他電話中的竊聽裝置中知道，他要求司機早一點來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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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利比往常提早離開了住處。今天是妻子開車送他，孩子們坐在車後。蘇聯觀察弗利的檔案中有趣地記載說，弗利的太太大部分時間開車帶著孩子們到處兜風，經常是和西方其他外交官的妻子們交往。在蘇聯，一般當丈夫的總是把車留下來自己使用。他們注意到，今天她沒有讓他乘地鐵，還算顧慮到他的面子。在外交官住處大門門口的民兵－－大家都知道他們實際上是國安會的人－－記下了他離開的時間和車上坐的人。今天情況稍有不同，守衛環顧了一下，看看跟蹤弗利的國安會成員今天是否在這裏。他不在。「重要的」美國人常常受到更多的例行監視。
弗利戴著俄式皮帽，破舊不堪的大衣使他看上去不太像個外國人；一條羊毛圍巾圍在脖子上，蓋住了他的條紋領帶。認識他的蘇聯安全人員注意到了他的穿戴，當地氣候是大多數外國人不願意長久居住此地的主因。如果你在蘇聯待過一個冬季，你會立即模仿蘇聯人的穿著和行為，甚至連走路時也會像蘇聯人一樣稍稍低著頭。
孩子們在學校下了車。傅瑪麗像平常一樣開著車，眼睛每隔三、四秒鐘望一下後視鏡。與美國城市相比，這裏的路況還不壞。雖然蘇聯司機可能做出最不尋常的舉動來，但是大街上並不怎麼擁擠，再說她在紐約市開過車，可以應付任何情況。像全世界上下班的人一樣，她有一條繞遠路的捷徑，可以避開幾處交通堵塞的地段，每天多用一、二公升汽油，但能節省幾分鐘時間。
轉過一個彎之後，她立即熟練地拐到路邊。弗利跳下車去，當他砰地關上車門時，車子已經啟動，他緩緩朝一棟大廈的側門走去。突然，弗利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進去後，他沒有乘電梯，而是一邊看著手錶，一邊跑上八層樓的樓梯。
他不知道妻子是如何做到的，他承認，她開車的技術比他好得多，能在自己想停的地方停下來，誤差只有五秒。這有點傷害他的男性自尊心。兩分鐘內他必須到達八樓，最後他提前幾秒到達了。他打開太平門，用焦急的目光掃視筆直、空曠的走廊，中間是電梯，兩端是逃生梯，沒有地方能讓人偷偷使用照相機。他迅速穿過電梯，朝另一端走去。現在他可以根據心跳速度來測量時間。前方兩公尺處，一扇門打開了，一個身穿制服的人走出來，轉身鎖上門，拎起手提箱朝弗利走來。如果這時有人經過，對他們彼此沒有互相避讓應會感到奇怪。
在轉瞬間事情就結束了。弗利的手擦過樞機主教的手，接過膠捲盒並遞回一小張紙條。他注意到這位間諜眼中的怒氣，但只是這樣而已，當他繼續朝電梯走去時，甚至沒有說一句「對不起，同志」。弗利一直朝逃生梯走去，不慌不忙地走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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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朵夫上校在預定的時間從大樓中出來，替他開車門的中士注意到他嘴裏在吃著什麼，也許是一塊麵包。
「早安，上校同志。」
「日丹諾夫怎麼沒來開車？」菲利朵夫邊問邊上了車。
「他病了，有人說是盲腸炎。」菲利朵夫哼了一聲。
「嗯，走吧，今天上午我想洗蒸汽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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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後，弗利從大樓後門出來，走過兩個街區，朝另一條大街走去，剛走到路邊，他妻子突然把車開過來，沒有停穩就讓他上了車。兩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朝大使館駛去。
「你今天要做什麼？」她問道，眼睛仍注視著後視鏡。
「像平常一樣。」丈夫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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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朵夫進了蒸汽室，發現那位服務員不在，卻多了幾張陌生的面孔。這就說明了早上這次特殊傳遞的原因。但他仍不露聲色，友好地同熟人打招呼。可惜他照相機中的膠捲用完了；然後他從弗利那裏接到了警報。如果他再次受到監視怎麼辦？每隔幾年，某個情報員或是其他人總會找他麻煩，搞得他不得不重新審查國防部裏的每個人。中情局這次已經注意到這個情形，並中斷了這條情報線。他想，在走廊中看到的那個年輕人臉上的表情真有趣。菲利朵夫想道：知道什麼是戰鬥的人太少了，人們容易害怕，戰鬥告訴了人們該怕什麼，不該怕什麼。
在蒸汽室外，第二處的一個人正在翻菲利朵夫的衣服。在車上，他的手提箱也正被人搜查，並且翻查得迅速而又徹底。
瓦圖丁親自監督搜查菲利朵夫的住處。那些人保證這次搜查不露任何破綻，因為即使是原先留下的一片紙、一點麵包屑，甚至是一根頭髮，只要位置稍有更動，都可能暗示物主有人來過。他們發現許多照片拍完後立即被沖洗出，接著，他們又發現了一本日記。瓦圖丁俯下身子看到在書桌抽屜中打開放著的日記本，斷定這種放置法不是祕密記號後，過了一、二分鐘，他拿起日記閱讀起來。
今天瓦圖丁上校的脾氣不太好。昨天夜裏他沒有睡好。像大多數酗酒者一樣，他需要喝幾杯才能入睡。再說此案很有挑戰性，而他又沒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使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他臉上的表情擺明了警告他的小組成員沒事少來惹他。
「照相機。」他簡短地說道。一個人過來攝影，瓦圖丁翻到哪頁，他就把它拍下來。
「有人曾企圖撥開門鎖，」一位少校報告說。「鎖匙孔周圍有磨損的痕跡，如果把鎖拆開，我想我們能看到製栓上的刮痕。也許有人到過這裏。」
「他們要找的東西在我車裏。」瓦圖丁生氣地說。在場的人都轉頭望去。被他這一打斷，檢查冰箱的人趕忙看了看底下的裝置，然後使冰箱重新恢復原狀。「他記什麼他媽的日記？難道他不必再遵守安全保密規定了嗎？」
現在他明白了，菲利朵夫用私人日記草擬官方報告，有人不知怎麼搞的知道了這一點，進了他的住處來複製……
但是這種可能性有多大？瓦圖丁想。一個人竟能寫下記憶中的官方文件，就像他在國防部坐在辦去桌旁抄寫那麼容易。
搜查花了兩個小時，在把一切按原樣放好以後，搜查小組三三兩兩分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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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後，瓦圖丁閱讀了拍下的日記全文；在菲利朵夫上校住處時他只是粗略地瀏覽了一下。繳獲的膠捲上還保留下來的那張底片的內容與菲利朵夫日記開頭的其中一頁完全一樣。他花一個小時看了日記的全部照片。這些資料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菲利朵夫相當詳細地記錄了明星計畫。事實上，這位老上校的解釋比他得到的那份立案調查命令書的簡介要好。日記中還有邦達連科對發射場安全工作的詳細看法，以及對國防部沒有充分重視發展該計畫的抱怨。顯然兩位上校對明星計畫都很積極，但是他看到，雅佐夫部長的態度卻不是那麼肯定。關於資金問題的抱怨－－哦，那是老問題了，不是嗎？
顯然，菲利朵夫在家裏保存絕密文件記錄違犯了安全保密規定，這是個嚴重問題。初級或中級軍官犯了這樣的錯誤會砸掉飯碗，可是菲利朵夫與部長的資格一樣老，瓦圖丁十分清楚，資深的人總是認為安全保密規定礙手礙腳，為了國家的利益，有時根本可以不去執行，他們也常自認為對安全保密問題有最高的發言權。他不知道在其他地方是否也是這樣。不過有一點他能確定：在他或國安會的其他人能指控菲利朵夫之前，他需要抓住比這更嚴重的把柄才行。即使菲利朵夫是個叛國間諜－－為什麼我要設法否認呢？瓦圖丁吃驚地想。他又想起在菲利朵夫住處牆上的照片，那些一定有上百張：菲利朵夫站在他的T－三四型戰車的砲塔頂上，拿著望遠鏡；菲利朵夫與他的部下在史達林格勒郊外的雪地裏；菲利朵夫和他的戰車乘員指著一輛德國戰車側面的彈孔；菲利朵夫在醫院病床上，史達林親自把第二枚蘇聯英雄勛章別在他的枕頭上，他可愛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在他身邊。這些是一個愛國者和英雄值得紀念的大事。
在過去那樣的搜查算不了什麼，瓦圖丁想，以前我們總是懷疑每一個人。
任何人都可能刮傷那門鎖。他突然產生一個假設：那是失蹤的那位澡堂的服務員做的，他當過軍械技師，也許知道如何打開鎖。如果這又是巧合，那該怎麼辦？
但是如果菲利朵夫是個間諜，為什麼他自己不把官方文件拍下來？身為國防部長的助理，他可以調用所需要的任何文件，把照相機帶進國防部對他來說也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如果我們得到有關這種文件的任何一個膠捲，那菲利朵夫就會被關進列弗爾托沃監獄了……
如果他很狡猾，那該怎麼辦？如果他要我們認為，那是另外有人從他日記中偷竊了資料，又會怎麼樣呢？我現在就可以把已掌握的東西帶到國防部去，但我們只能指控他違犯了國防部內部的安全保密規定。如果他說他在家工作，承認違反了規定，部長又為他的助理辯護－－部長會為菲利朵夫辯護嗎？
會的，瓦圖丁能確定這點。一方面，菲利朵夫是個值得信賴的助理和出類拔萃的職業軍人；另一方面，軍方面對國安會的調查時，總是胳膊往內彎保護自己人。這班傢伙恨我們超過恨西方。蘇聯軍方一直沒有忘記，三○年代末期，史達林利用安全機構幾乎殺害了所有的高級軍官。而這直接造成的後果，幾乎使莫斯科落入德軍手中。不行，如果我們光憑這些就到他們那裏去，他們會否定我們的一切證據，而自行讓軍情局進行調查。
瓦圖丁上校心想，此案到底會出現多少令人驚訝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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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英里之外，弗利在自己那鴿籠似的辦公室中有著同樣的疑慮。他已把膠捲沖洗出來，正在仔細看。他氣惱地發現樞機主教已用完膠捲，無法複製全部文件。然而他面前的那部分文件表明，國安會間諜已打入命名為運茶快船的美國星戰計畫。顯然菲利朵夫認為這則情報對美國人來說更為重要，至於蘇聯國內的明星計畫的情報則是次要的。弗利閱讀資料時對他這種做法產生了認同感。對了，他要再弄些膠捲給樞機主教，把全部文件都拍出來，然後告訴他該退隱了；不過在十天之內還不會安排他逃出去。他想，時間還綽綽有餘，可是他仍有一種如刺在背的感覺。
下一步我該如何把膠捲送到樞機主教手中呢？正常的情報線遭到了破壞，建立新線需要幾個星期，他不願再冒險直接聯絡。
他知道，這是最終必然會發生的問題。在他聯絡這個間諜的整個期間，無疑一切都很順利，但隱隱感覺到遲早會出事的。他告訴自己，失敗的可能性是隨機的，擲骰子總會有輸的時候。當初他被派到這裏，瞭解到樞機主教的活動情況，吃驚地發現此人竟能隱藏得這麼久，而且至少三次拒絕美方提供的逃出機會。一個人會老是這麼幸運嗎？這老傢伙準以為自己是隱形的。弗利暗想，上帝想毀滅誰，就會先使他得意忘形。
他將此事先放在一邊，然後繼續完成當天的任務。到了晚上，那位大使館驛差帶著樞機主教的新情報飛往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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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已經在路上了。」賴特告訴中情局局長。
「謝天謝地，」穆爾法官微微一笑。「現在我們想辦法把他弄出來吧。」
「克拉克正在聽取簡令，他明天飛往英國，後天去和潛艦會合。」
「又是一個藝高膽大的人。」穆爾說。
「他是我們這行的佼佼者。」賴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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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足以構成採取行動的證據，」瓦圖丁簡要地報告了監視和搜查結果後，對主席說。「我要派更多的人參與這個行動，我們還在菲利朵夫的住處安裝了竊聽器……」
「另一名上校呢？」
「你是說邦達連科？我們無法進入他的住處。他妻子沒上班，成天守在家裏。今天我們聽說他每天早晨要跑步幾公里。這方面也增加了人力。現在我們掌握的唯一資料是一份清白的履歷－－絕對找不出任何疑點－－他野心勃勃，是國防部派去視察明星計畫的官方代表。你從菲利朵夫的日記中可以看出，邦達連科是該計畫的熱情支持者。」
「你對此人感覺如何？」主席以簡潔但不帶威脅意味的口氣問道。他是個大忙人，說話總是直截了當。
「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現任何疑點。他在阿富汗服役時獲得勛章，他指揮的小組受到突擊後仍擊退了土匪的頑強進攻。雖然他在明星計畫工作地點當面訓斥了國安會安全警衛人員的懶散，但他給國防部的正式報告中解釋了原因。很難從他的理由中挑出毛病。」
「邦達連科和菲利朵夫案目前進展如何？」格拉西莫夫問道。
「被派去調查關於邦達連科資料的官員在阿富汗的一次空難中喪生，聽說不久後將派出另一位官員。」
「那位澡堂服務員呢？」
「我們仍在尋找他，尚無結果。所有的地方都封鎖了，包括機場，車站等等。如有進展，我立即向您報告。」
「很好，你可以走了，上校。」格拉西莫夫回到桌邊看文件。
瓦圖丁走後，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不禁笑了起來。他吃驚地發現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做得最成功的是斯維拉娜事件。在莫斯科破獲間諜網不是件尋常的事。當你成功時，祝賀聲中總是慘雜著疑問：為什麼你這麼慢才發現？不，斯維拉娜的父親將擠身政治局，這次不會再有人提這樣的疑問。奈莫諾夫總書記認為斯維拉娜的父親會忠於提拔他的人。奈莫諾夫一心想裁減軍備，放鬆黨對國家的控制，進而「解放」黨的傳統－－格拉西莫夫將改變這一切。
當然這不會那麼容易。格拉西莫夫在政治局只有三個堅定的同盟者，其中之一是亞歷山德羅夫，儘管這位理論家懷有異心，總書記還是無法解除他的職務。現在他又有了一個總書記同志的同盟者。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奈莫諾夫也有軍方的支持。
那是馬迪亞斯．魯斯特帶來的後果。這位德國青年曾駕駛他租來的塞斯納飛機在蘇聯的紅場降落。魯斯特在「邊防軍節」那天飛入蘇聯，這是一個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巧合。結果奈莫諾夫巧妙運籌，不讓國安會有機會審訊這個流氓！格拉西莫夫對此至今仍感到不滿。魯斯特選擇這個時間是因為國安會大批的邊防軍人一定會在這一天大醉一場。這使他在飛越芬蘭灣時未被發現，後來本土防空軍也未能發現他，於是這位青年就在聖巴塞爾的紅場前著陸了！
事後總書記奈莫諾夫迅速採取了行動：在一次激烈的政治局會議後，解除了本土防空軍司令和國防部長索科洛夫的職務。在政治局會議上，格拉西莫夫害怕危及自己的地位，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新任國防部長雅佐夫是總書記的人，在眾多的資深軍官中原本名不見經傳，最後靠總書記提拔才當上了部長這個要職。此事保住了奈莫諾夫固有的地位。新產生的問題是雅佐夫不熟悉自己的工作，顯然他必須依靠像菲利朵夫這樣的老手輔佐。
而瓦圖丁認為，這僅僅是個反間諜案，格拉西莫夫暗自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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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對樞機主教情報的安全考量，弗利不再使用以往的方法遞送，甚至也不敢使用在理論上被認為不可能被解譯的單次性密碼。因此在最新報告的封面上，他將警告閱讀特級資料的人，遞送的資料和他們所預期得到的將不完全一樣。
想到這裏，賴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影印好資料，把原件銷毀後，便去穆爾法官的辦公室。葛萊和雷恩已經到了那裏。
「他的膠捲用完了。」門關上後負責外勤處的副局長說。
「什麼？」穆爾問道。
「有新情況。似乎國安會在運茶快船工程中安插了一個人，他提供了他們這個新反射鏡裝置的大部分設計資料。樞機主教認為此事更重要，他所剩的膠捲不夠，無法拍完所有資料，所以他優先報導國安會正在進行的事，我們僅掌握他們雷射光系統的一半情況。」
「一半也許夠了。」雷恩說。賴特聽了眉頭一皺，對雷恩有權閱讀特級範圍的資料很不高興。
「他僅談了改變設計的效果，但根本沒有提到改變設計的地方。」
「我們能找出我方的洩密來源嗎？」葛萊問道。
「也許能，這是個真正熟悉反射鏡的人。帕克斯必須趕緊查辦這件事。雷恩，你曾實地去過那裏，你認為如何？」
「我看到的測試證實了反射鏡和操縱反射鏡的電腦軟體性能。如果蘇聯人能複製－－我們知道他們雷射光的部分搞得很不錯，不是嗎？」他停頓了一會兒。「各位，這是很可怕的。如果蘇聯人捷足先登，那將使限武的一切基準都告吹，它使我們的戰略形勢惡化。我的意思是，幾年以後這個問題將顯露出來，但是……」
「嗯，如果我們的人能得到另一個他媽的膠捲盒，」賴特說，「我們就能自己研究這東西了。還好，米夏選擇的這位叫邦達連科的人會定期向他報告，米夏推薦他到國防部負責雷射光工作，但不好的是，現在他也受到懷疑了……」
「哦，現在我們不必再談那個，」穆爾法官說。雷恩不需要瞭解那個情況，法官向賴特使了個眼色，他立刻點頭同意。「傑克，你說你還有其他事情要討論？」
「星期一政治局將有新任命的成員－－伊里亞．阿卡迪耶維奇．瓦尼耶夫。他六十三歲，妻子去世，一個女兒叫斯維拉娜，在國家計委工作，已離婚，有一個孩子。據我們所知，瓦尼耶夫很正派，按他們的標準來說是誠實可靠的，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背景。他曾接替奈莫諾夫在農業部的職務，幹得相當出色，現在即將從中央委員會晉升到政治局。他是奈莫諾夫的人，這樣政治局中表決時就有四人站在他那邊，比亞歷山德羅夫派多出一票，並且－－」看到室內另外三人一籌莫展的痛苦表情，他停了下來。「怎麼啦？」
「他的那個女兒在為貝瑟爵士提供情報。」穆爾法官告訴他。
「將她這個情報來源先凍結起來吧，」雷恩說。「有那樣的情報來源固然不錯，但她的底細如果被掀出來會危及奈莫諾夫的政治地位。讓她隱居起來，也許幾年後再使用她，但目前得讓她與外界徹底隔絕。」
「這也許沒那麼容易，」賴特說。「評估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
「昨天就完成了。」
「是給總統和其他少數幾位官員看的，這份評估要嚴格保密。」
「完全正確。今天下午我可以印出來。沒別的事了吧？」談話結束了，雷恩離開了房間。穆爾望著門關上後說：
「我還沒告訴任何人，但是總統又問到奈莫諾夫的政治地位。艾倫擔心，蘇聯最近的變化表明了奈莫諾夫在國內的勢力正逐漸削弱。同時他已使總統相信，有幾件事若現在進行，時機並不妥當。這意味著，如果我們讓樞機主教出來活動，嗯，那也許會造成我們不願見到的政治性後果。」
「如果米夏被抓，我們會看到同樣的後果，」賴特指出。「更不用說那會對我們的人帶來不小的危害。亞瑟，他們在跟蹤他，他們也許已抓住了瓦尼耶夫的女兒……」
「她已回到計委工作。」中央情報局局長說。
「是啊，但是洗衣店的那個人已失蹤了。他們一定抓住她，使她屈服了。」負責外勤處的副局長說。「我們得把他弄出來，我們不能讓他自生自滅，亞瑟，我們還欠他一份人情。」
「沒有總統批准，我不能下令把他弄出來。」
賴特幾乎要火冒三丈。「那你去爭取嘛！去他媽的政治－－就這件事，別管他媽的政治。亞瑟，這裏有個現實的問題。如果我們讓這樣的人完蛋，而絲毫不保護他，消息就會洩漏出來－－他媽的，蘇聯人會將此事拍攝成電視影集！最後這將使我們付出比此刻暫時的政治爭論更大的代價。」
「且慢，」葛萊說。「如果他們逮著了這位黨員的女兒，她怎麼又回去工作了呢？」
「政治？」穆爾沉思著。「你以為國安會傷害不了這傢伙的家庭嗎？」
「對！」賴特鼻子哼了一聲。「格拉西莫夫是反對派，他能對奈莫諾夫的人進政治局的情況撒手不管嗎？聽起來像政治問題，實際上卻不見得。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亞歷山德羅夫暗中支配著這位新成員，而奈莫諾夫卻還不知道。」
「所以，你認為他們已使她屈服，所以釋放了她，想利用她對她父親施加壓力？」穆爾問道。「確實有道理，但沒有證據。」
「亞歷山德羅夫年紀太大了，不會去爭這個職務。無論怎樣，他絕不會得到最高職位－－扮演後臺老闆更有趣味。雖然格拉西莫夫是他的親信，不過我們知道，他野心勃勃，企圖成為尼古拉三世。」（編註：尼古拉三世，NichdasⅢ，義大利籍教皇。他提高自己所屬的奧爾西尼家族的政治勢力，使他們在決定教會的重大行政方針和日常事務中具有重大影響力，間接擴展了自己的勢力範圍。）
「鮑勃，你剛才提出了不去打草驚蛇的另一個理由。」葛萊喝了一口咖啡。「我也不想把米夏留在原處。有沒有可能讓他繼續潛伏呢？我是說，一定有什麼辦法把一切都安排妥當，萬一有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他就能自我辯護，擺脫困境。」
「不行，詹姆士，」賴特使勁地搖頭，「我們不能因為我們需要該報告的剩餘部分，就讓他待在那裏，不是嗎？如果他不顧有人在調查他，冒險把資料遞送出來，那我們就不能任憑他受命運擺佈，那是不對的。不要忘記這些年來，他為我們做了多少事。」賴特繼續講了幾分鐘，表示他重視手下的生命安危。雖然情報員常常得被當作孩子看待，需要鼓勵、支持，也要經常用紀律約束，但他們就像你自己的孩子，他們遇到的危險你不能坐視不管。
穆爾法官結束了這場討論。「你的觀點已表達得很清楚，鮑勃，但我仍然要去找總統，這不只是一次行動而已。」
賴特堅持他的立場。「我們要妥善安排所有的人員。」
「我同意，但必須得到批准後才能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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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斯蘭的天氣很糟糕，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通常都是這樣。達拉斯號露出水面時，天空中雨雪交加，速度為三十節的海風猛烈吹擊著蘇格蘭海岸。曼庫索站在這艘潛艦的瞭望塔上觀察著地平線上的山岩。他剛完成一次快速航行，以三十一節的平均速度穿越大西洋，這種速度相當於這艘潛艦的極速，更何況還那麼靠近海岸潛航；這樣做極為危險，他原本是非常不願意做的；不過他拿了薪水就得執行命令，不管你是否喜歡這些命令。
洶湧的海浪高達十五英尺，他的潛艦隨著海浪翻滾，前進的速度為十二節。海水打上了甲板，不到幾分鐘他的衣服便溼透了，渾身顫抖。曼庫索剛開始適應這風浪，就有一艘英國海軍拖船駛近了，在達拉斯號前面不遠的地方，領著她進入海灣。他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祕密，那就是有時會碰到艦上的人暈船的問題。那些在瞭望塔上的人問題不大，但是那些在圓形艦身裏的人，這時卻正在後悔幾小時前的午餐吃得太飽了。
幾小時後，他們到了隱蔽的水域，拐了一個S形彎，駛進了英美核子動力潛艦的後勤基地。一到那裏，藉著風力，藍灰色的潛艦緩緩駛進了碼頭。岸上已有幾個人坐在車子裏等候。纜繩繫好、滑輪跳板放妥後，曼庫索往下走進艙房。
第一位迎接他的人是位海軍中校。他原以為他是一位潛艦軍官，但此人沒有佩戴任何軍種標誌，那說明他是搞情報工作的。
「橫渡大西洋的航程怎麼樣，艦長？」這個人問道。
「悄悄過來的。」嗯，談到正題！
「三小時後你要開航，這是給你的命令。」他遞過來蠟封好的牛皮紙信封，上面寫著何時可以拆封。雖然這種事在電影中經常出現，但這次是他當指揮官以來前所未有的經歷。通常你能夠和交給你任務的人討論一下內容，但這次不行，曼庫索接過命令，當著情報官的面簽了字，將它鎖進保險櫃，然後送他走。
「狗屎！」艦長對自己說道。現在他的客人可以登艦了。
這時又有兩位身穿便服的客人上了潛艦，第一個像水兵那樣從容地從魚雷裝彈艙下來。曼庫索很快就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
「你好，艦長。」
「瓊斯，你他媽的來這裏幹什麼？」
「威廉森將軍給了我一個選擇：被召回當個後備軍人，或是到艦上當個文職輪機員。我寧可當輪機員，薪資高一點。」瓊斯壓低了聲音。「這位叫克拉克先生，他話不多。」
克拉克沒多講話，曼庫索分配他住在輪機長的住艙，那裏有一張備用床。行李從升降口下來後，克拉克拿了行李走進住艙，關上了門。
「我住哪裏？」瓊斯問道。
「士官更衣室裏有一張備用床。」曼庫索回答。
「好，不管怎樣，士官們總是吃得比較好。」
「學校裏的課上得怎麼樣？」
「還有一個學期就可以修完碩士學位，已有承包商在和我談工作問題。我訂婚了。」瓊斯掏出皮夾，給艦長看了一張照片。「她名叫金，在圖書館工作。」
「恭喜你，瓊斯先生。」
「謝謝，艦長。將軍說你真的需要我。金能諒解，她父親也是陸軍軍官。對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特別行動，非得我不行？」「特別行動」是一種通稱，涵蓋了各種事情，多半是危險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們還沒有告訴我呢。」
「嗯，再到北方去一次也不錯。」瓊斯說。「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兒想去。」
曼庫索認為他們不是真的想要去那裏，但沒有講出來。瓊斯到艦尾去休息，曼庫索走進了輪機長的住艙。
「克拉克先生在嗎？」
「在，長官。」他已把夾克掛起來，身上穿著短袖上衣。曼庫索看到，此人年紀約四十出頭，乍看之下，並無特別之處，身高大概是六英尺一，身材瘦削。但仔細一看，曼庫索注意到此人沒有中年人腰上常有的贅肉，他的雙肩顯得特別寬，手臂太長，毛茸茸的前臂有刺青的圖案，似乎是一雙張牙咧嘴的紅色海豹。
「我曾認識一位也有此種紋身的人，是一位軍官－－他現在在第六組。」
「那已是過去的事了，艦長。我不想談那個，長官。」
「這次任務是怎麼回事呢？」
「長官，有關你任務的命令將－－」
「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吧，」曼庫索微笑著要求道。「他們已把跳板收起來了。」
「這涉及到一次人員的搭載。」
天哪，曼庫索不動聲色地點點頭。「你還需要其他的支援嗎？」
「不用了，長官。這是單獨行動，只需要我和我的裝備。」
「好，我們出航後有機會再詳細討論一下。你在官廳吃飯，就在外面扶梯下方，朝艦尾走幾步就到了。還有一件事：時間會有問題嗎？」
「應該不會，只要你不介意得等一陣子就行。有一部分計畫仍懸著－－目前我只能說到這個程度，艦長。對不起，我也是奉命行事。」
「很好，你睡上鋪。如果需要，可以睡一會兒。」
「謝謝，長官。」克拉克望著艦長走出去、關上門後，不禁笑了起來。以前他還未乘過洛杉磯級潛艦，大多數情報任務是由較靈活的小型鱣魚級潛艦執行的。他總是睡在同一位置，總是在輪機長的住艙的上鋪就寢，那是艦上唯一的備用床。要藏放所帶的器具通常會有點問題，但克拉克做這種事駕輕就熟，總是有辦法處理。東西藏好以後，他爬上床鋪。經過一趟長程的飛行，他累了，需要好好地休息幾個小時。潛艦上的床都是那個樣，靠在弧形的外殼上，硬邦邦的，就像在蓋子半開著的棺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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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的機巧令人佩服。」莫洛佐夫說。在杜尚別已忙了幾個星期了。測試過後－－更確切地說，是在莫斯科特派員離開以後－－六個雷射光發射器中的兩個就被除了霜、拆卸下來，他們發現光學鏡片嚴重燒焦；這表示鏡面塗層仍有問題。負責的組長說，很可能是品管不佳，他把這個問題推給了另一組的工程師。他們現在已經弄到更令人振奮的東西，也就是多年來一直聽說的美國反射鏡設計。
「這個構想出自一位天文學家，他想找出一種辦法，能拍攝下不會閃爍的恆星照片。很顯然地，這根本是異想天開。不過他繼續研究，結果成功了。我知道大概的情況，但不完全清楚。你說得很不錯，年輕人。這辦法很巧妙，我們想不出來，」他一邊大聲說，一邊翻到有關電腦規格的那一頁。「我們沒有辦法複製任何具有這種性能的裝置，光是建造這致動器－－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能辦到。」
「美國人正在建造望遠鏡……」
「是的，在夏威夷，我知道。不過從技術上來說，夏威夷的那個比這個要落後多了。美國人的突破性成果尚未被使用於一般的科學領域。請看簡圖上的日期，也許他們已經將這玩意兒投入使用。」他搖搖頭。「他們領先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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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走了。」
「是的，謝謝你保護我這麼久。」阿圖寧此番話是真誠的。他有地方睡覺，在安排計畫的時候，還有熱飯熱菜吃。
或者說，他只是想安排潛逃的計畫而已。他甚至無法預見所處環境的不便。要是在西方，他很容易就能弄到新衣服，偽裝用的假髮，甚至附有如何改變容貌說明書的化妝箱。在西方，他可以將裝備藏在汽車的後座上，四小時行駛二百英里都沒人會來盤查。在莫斯科他沒有辦法這麼做。國安會此時可能已搜查過他的住處，確定了他是什麼裝束，他們會認出他的長相和頭髮的顏色。他們顯然不知道的唯一情況是，他在阿富汗軍界有一些朋友；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他們。
他們給了他一件不同式樣的外套，但不合身；他也不希望再給這些人帶來危險。他已編好一套掩護自己的謊言：他和一個犯罪集團一起藏身在幾個街區之遠的地方。西方對莫斯科不甚瞭解的一個事實是這裏的治安情況很糟糕，並且每況愈下；雖然比美國大城市的情況好些，但在部分區域，膽小的人仍不敢單獨夜行。由於外國人不經常光顧這些區域，而街上的犯罪分子也很少找外國人的麻煩－－騷擾外國人會受到莫斯科民兵的有力打擊－－所以莫斯科的犯罪情況外界並不清楚。
他朝河邊黝暗的特羅菲莫沃大道走去。阿圖寧對自己的愚蠢行為感到吃驚。他總是想，如果他需要逃離該市，他該搭乘貨船。他父親在船上工作了一輩子，阿圖寧知道安全的藏匿之處－－但是河面結冰了，貨船正值停航期，他為沒有想到這一點而氣惱。
再為此擔憂是沒有意義的，他想，必須另謀新計。他知道莫斯科汽車廠離這裏只有一公里遠，並且全年通車，他將設法趕上一列南下的火車，也許能藏進一節裝載汽車零件的貨物車廂。如果幸運，他將成功地到達喬治亞，在那裏，沒有人會那麼仔細檢查他的新證件。在蘇聯，有人失蹤是常有的事，他想，畢竟它是個有二億八千萬人口的國家嘛。他不知道他的這些想法有哪些是實際的，哪些又只是在給自己壯膽而已。
但是現在他已不能回頭了，事情在阿富汗時就已經開始了，他也不知戰爭和自己內心中的矛盾掙扎是否會有平息的一天。原本他可以拒絕這份工作的。身為兵器連的一名下士，他搞的是蘇軍委婉地稱為「反恐怖主義裝置」的東西。它們可以空投，或者經常由掃蕩村莊的蘇聯士兵完成。有的是典型的俄羅斯娃娃，一種屁股圓滾滾的印花娃娃；或者是小汽車、鋼筆。大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但兒童有好奇心，不容易記取別人的教訓。不久後，聽說有兒童撿，於是娃娃炸彈的數量減少了。但是有一點卻沒有改變：當撿起這些東西時，一百公克的炸藥就會馬上爆炸。他的工作是裝配這些炸彈，並教士兵如何正確使用。
阿圖寧起初對此並未深思。這是他的工作，是上級的命令。蘇聯人天生不愛支配別人，也不敢違抗命令。再說這是一件安全、簡單的工作，他不必扛著步槍到土匪占領的鄉下去。唯一的危險是在喀布爾市場，他總是謹慎地做到五人以上同行。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小孩－－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的右手彎得像動物的爪子，孩子的母親瞪著眼望著他和他的同志們，那神情他永遠也無法忘卻。他曾聽說阿富汗土匪活捉到蘇聯飛行員後，女人們如何把他們剝皮取樂。他認為這證明了這些野蠻人的殘忍－－但是孩子們卻不是野蠻的。馬克斯主義說過，任何孩子只要受到適當的教育和引導，就會終身效忠共產黨。但那個孩子除外。他記得兩年前那個寒冷的十一月，那孩子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甚至還對他微笑；他太小了，尚不明白他將終身殘廢。但是他的母親知道，知道孩子是如何在一生下來時就遭到懲罰的。從那以後，這種安全、簡單的工作就再也不是原先那樣了。每當他在機械裝置上裝配炸彈時，他總是看到一個孩子肥肥短短的小手，並且小手開始在睡夢中出現。喝酒，甚至吸毒也無法清除這些影子，與他的技師同事們交談也無濟於事－－不過此事引起連上輔導長對他的注意。輔導長解釋說，他必須做的這件事情確實令人難受，但為了減少死亡這又是十分必要的。除非阿圖寧想調到步兵連去，到了那裏他也許會明白為什麼有必要採取這樣嚴厲的手段。
現在他才明白自己應該去步兵連的。他為自己的膽小而悔恨。在步兵連服役也許能尋回他的自我，也許會－－也許會做許多事情，阿圖寧心想，可是他沒有作這個選擇，情況也就依然如故。最後，他所得到的就是輔導長的一紙文件，它將伴隨他漂泊一生。
所以現在他要盡力贖罪，他告訴自己，也許他已經贖完了罪－－現在，如果他幸運的話，就可以逃出去，也許他有可能會忘記自己製造的玩具所造成的後果。在這寒冷、陰沉的夜晚，這個想法不斷地在他腦海中翻騰著。
他朝北走去，遠離髒骯的人行道，避開路燈在黑暗中行走。從莫斯科工廠下班回家的工人使街上變得相當擁擠，但當他到達廠外的圍欄時，行人都已散去。這時天飄起細雪，能見範圍只有一百公尺左右，停在那裏的貨車車廂上，燈的周圍積滿了團團雪花。似乎有一列火車要南下，轉軌的火車來來往往，把貨車車廂從這邊調到另一邊。他在一節車廂後藏了幾分鐘以便弄清楚狀況。風漸漸變強。阿圖寧尋找著更有利的位置。在五十公尺開外有一些貨車車廂，從那裏可以看得較清楚。其中有一節的門開著，如果他想走進去，他必須先看看鎖門的裝置。他低著頭走過去，以便避開迎面而來的風。他能聽到的不是腳下積雪的沙沙聲，而是轉軌火車車頭發出的信號哨音。他想，這是友好的聲音，這聲音也許能改變他的生命，也許還能使他走向自由。
他看到那節貨車車廂中有人時，略感吃驚，一共有三名，兩個人拿著汽車零件箱，空手的第三個人伸進口袋掏出一把刀來。
阿圖寧心想，如果他們想偷竊一些零件去黑市銷售，那他可不在意。但是沒等他開口，第三個人就跳下來把他撲倒，他的頭部冷不防地撞在鋼軌上。阿圖寧頭腦依然清醒，但一時間動彈不得。由於措手不及，他甚至忘掉了害怕。第三個人轉身說了些什麼，阿圖寧沒聽清楚回答，只知道對方的話說得很快、很嚴厲。正當他設法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突然攻擊者轉身用刀猛砍他的脖子。他甚至沒有覺得疼，他想解釋他不……在意……不管……只是想……其中一人拎著兩個箱子，把他踩在腳下，顯然那人很害怕。阿圖寧覺得很奇怪，因為面臨著死亡威脅的人是他……
兩小時後，一列轉軌火車頭上的司機注意到鐵軌上有一個奇怪的、被積雪覆蓋的人影，但無法及時停車。他看到火車壓了什麼之後，立即呼叫車站站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