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脂粉陷阱
白星武心中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道:「誰的?」
冷一楓也不回答,只是仰天長嘆道:「趙奇剛呀趙奇剛,可憐你忠心耿耿,到死時竟屍骨不全。」
白星武皺眉道:「趙奇剛,可是寒楓堡裡,四位教拳師傅中,武功最強的那位趙師傅?」
冷一楓恨聲道:「定必是那廝將他殺死後,割下他的頭顱,換下他的衣服,想來騙過我們!」
白星武沉聲道:「不錯,那廝最喜用這些最淺薄的計謀,而且我們已被他騙了多次!」
冷一楓道:「但這次老夫卻不上他的當了,再追!」
話聲未了,只聽盛大娘遙呼道:「那邊有人麼?」
白星武呼道:「逃了!」
盛大娘道:「我這邊已發現足跡,逃向林外,你們快過來,諒他身負重傷,定必逃不遠的!」
白星武呼道:「就來了!」轉首向冷一楓苦笑一聲,輕輕道:「什麼足跡,只不過是她又在那裡發瘋罷了!」
冷一楓展顏一笑,道:「去看看亦無妨!」
他聽了白星武嘲罵盛大娘,心中不禁大為舒暢,方才對白星武的惡感,此時立刻便減去了幾分。
白星武暗暗好笑,口中又道:「冷兄可要留下幾人,將這些屍首收拾了,免得他們曝於風露之中。」
冷一楓頷首道:「極是極是。」立刻喚來幾個堡丁箭手,吩咐他們埋葬屍體,輕輕一拍白星武肩頭,道:「走,待你我去看看那瘋婆娘,竟發現了什麼。」與白星武雙雙縱身而去。他此刻已又完全將白星武當作自己人了。但神色不動的白星武,卻完全和他沒有同感。他兩人在這裡停留了盞茶時分,誰都沒有向仰面而臥的屍身仔細看上一刻,只是匆匆一眼溜過。
這正又是人類思慮的弱點,當人們在情急尋物時,往往都在最隱秘之處尋找,而將最顯眼觸目之處放過。
※※※
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動彈的鐵中棠,此刻卻不禁在心中叫苦:「他們若立刻埋葬我,又該怎生是好?」他雖以無比的機智和勇氣,逃過了許多殺身的危機,但在一切危機都彷彿已過去時,他卻又遭遇著一件更危險的難題。
腳步之聲,甚是雜亂,這雜亂的腳步聲,使得鐵中棠心中更是驚惶。他不能睜開眼睛,只聽一個粗啞的聲音大聲道:「丁老二,還不快些動手,站在那裡裝死麼?」
另一個聲音嘆著氣道:「累了這大半天,我實在連腳都抬不起了,那裡還有力氣挖洞埋人?」
那粗啞的聲音道:「不埋又怎麼辦?堡主吩咐下來的事,你敢不辦,我可沒有這份膽量。」
第三個聲音突然響起,道:「我倒有個法子,既省力,又不誤事,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丁老二立刻問道:「什麼法子?」
那聲音緩緩道:「離這裡不遠,就有一個小坑,也不知道多深,咱們把屍身往下一拋,豈非乾淨俐落?」
丁老二立刻大聲道:「好極好極,就這麼辦。」
眾人想必都已累了,是以誰也沒有異議。過了半晌,鐵中棠的身子便已被人抬了起來。他生怕別人發覺他心跳的聲音,但他最多只能屏住呼吸,又怎能停住心跳?
這一段路想來必定並不甚遠,但在鐵中棠心目中,卻是艱辛而又漫長的,彷彿永無終止。最後,只聽一人道:「到了!」接著,便有一陣擲物出手的風聲,和下面傳上來的「砰」的一響,那聲音聽來竟似十分遙遠。
鐵中棠心頭一凜,暗道:「這小坑竟如此之深……」心念一轉,已聽得有人道:「好弟兄,在下面好好躺著吧,再也不用受罪了,咱們倒真有點羨慕你。」鐵中棠暗嘆一聲,身子已被人拋了出去。
※※※
他只覺兩耳滿是風聲,顯然下墮之勢甚是迫急。就在這剎那之間,他霍然伸出手掌,抓住了一把東西。他此刻根本無法感覺出抓住的是什麼東西,但他卻再也不肯放手,只聽「嘩」的一聲,他身子又下墮了一段,然後倏然停了下來。
良久良久,他才敢睜開眼睛,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抓著的只是一把山藤,糾結在山壁上,雖被他扯落下來,卻未斷落。俯首望去,只見下面暗暗沉沉,也見不到底,抬眼望去,天上的白雲悠悠,竟是個晴朗的天氣。
他不敢移動一下身子,只因他生怕山藤斷落。他只願在片刻間能恢復一些氣力,然後再設法離開。
經過了這許多次間不容髮的危機,他當真可說是九死一生,是以他此刻心中,反覺得出奇的平靜,什麼事都不願想了。
剎那間,他突覺掌心有如火炙般疼痛,直到心底,但是他卻咬緊牙關,忍住了這無法忍受的痛苦。許多種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他都忍過了,他忽然發覺只要你有決心,世上便沒有一件你真的不能忍受的事。良久良久之後,他才敢輕輕移動一下足尖,找著了一塊可容落足之處,然後,他放開左掌,換了另一根山藤握住。
他喘了口氣,方待放開右掌……突聽「咕咚」一響,他腳下突地失去了重心,身子往下直墮,接著,他右掌握住的山藤也告斷落。他的心彷彿已將自喉嚨中跳出來,此刻他的性命,已完全懸於他左手所握的一根並不十分牢固的山藤上。
此時此刻,縱然用盡世上所有的詞句,也無法形容他的危險。但是他卻仍然穩住了自己的心神,只因他深知此刻只要心神微亂,便立刻要粉身碎骨在這深不見底的絕壑之下。
突聽藤草叢中發出,「嗖」的一響,鐵中棠轉眼望去,只見一條滿身逆鱗,粗如茶盞的毒蛇,自藤草叢中竄出,停留在鐵中棠頭側不及一尺處。蛇目如燈,瞬也不瞬地凝注著鐵中棠的眼睛,紅信閃閃,幾乎已將觸及鐵中棠的面頰。
鐵中棠只覺滿身顫遍,遍體生寒,額上汗下如注。那一陣陣自蛇口噴出的腥臭之氣,更是令人欲嘔。
但鐵中棠卻仍然不敢動彈,甚至連目光都不敢眨動一下,任憑額上的冷汗與污泥,順腮而落。要知他若是眨動一下目光,便立刻會將那巨蛇驚動,那麼他縱不喪命於蛇吻,也要葬身於絕壑。
蛇目中射出的光芒,散發著一種醜惡的青藍之色,與鐵中棠的雙目互相瞪視,似乎也有些奇異和驚詫。
蛇不動,鐵中棠更不敢動。
汗水、污泥,使得鐵中棠面上出奇地癢而難受,他直到此刻才發覺,「癢」,竟是一種如此深刻的痛苦──幾乎比火炙還要不可忍受。
人與蛇,便在這痛苦中僵持著……
※※※
突聽危崖上又傳來一陣人聲:「鐵公子……鐵公子,趙某來遲一步,竟見不著公子你最後一面了!」
悲愴的語聲,悲愴的句子,一入鐵中棠之耳,他便知道是趙奇剛來了,他心頭不禁一陣狂喜,幾乎要放聲歡呼起來。
但是他立刻便剋制了這呼喊的慾望,只因他不敢發出任何響動,免得驚動他對面的巨蛇。
只聽危崖上的趙奇剛悲聲又道:「鐵公子,你在天英靈,只管放心,我已將雲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還有人照顧著他。我完成了使命,立刻趕回,那知……那知卻已來不及。」
鐵中棠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感動,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急,他此刻只要呼喊一聲,便立刻可以得到援助。
但在援助未來之前,他自己卻必定會先做了這巨蛇口中之物。
山崖上隱隱有痛哭之聲傳來,突地,一人粗聲厲喝道:「趙奇剛,你在這裡!」接著又是一聲慘呼。
慘呼過後,四下再無聲息。
鐵中棠暗嘆一聲,暗暗祈禱,希望那聲慘呼,不是趙奇剛發出來的,希望他能安全地離開這裡。
而鐵中棠自己呢?他卻唯有聽天由命了。
生與死兩條路,他此刻又變得不能自擇。
山藤又漸漸鬆了,青蛇「嘶」地飛起,鐵中棠心頭一寒,蛇已自他頭頂飛過,他緊張的神經,立刻鬆弛下來。
但危機仍未過去,就在這剎那之間,突有一條長索,自壑底飛起,套住了鐵中棠的身子。
接著,一聲清叱,道:「下來!」
鐵中棠大驚之下,卻已無法反抗,身不由主地墜了下去。
然後,是一陣混亂的昏眩,他只覺眼前一暗,什麼事都不知道了──在一段艱苦的奮鬥與掙扎之後,他終於獲得安息。
※※※
而正在此刻,長久暈迷的雲錚,卻已悠悠醒來。
他只覺全身都已彷彿被撕破了一般,痛苦得已近於麻木,使得他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睜開眼,發覺自己乃是置身在一間粗陋而窄小的房屋中。
紅日滿窗,但房中卻一無人跡,只聽外面不時傳入一陣陣模糊的人語,還有一陣陣沉重的鐵器相擊之聲,使得四下充滿殺機。
雲錚心頭一寒,暗暗忖道:「這是什麼地方?莫非我已被鐵中棠出賣了?此刻外面的人正在準備刑具,要逼我的口供?」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驚憤交集,對鐵中棠更大生怒恨之心。他一心以為鐵中棠已出賣了他。他暗中切齒忖道:「鐵中棠呀鐵中棠,只要我今日能逃脫,我便要發誓去取你的性命,無論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你追到!」心念轉動間,只見門前掛著的藍布門簾一掀,一個身穿青布短衫,背後拖著一雙辮子的少女輕輕走了進來。
她脂粉不施,裝束也十分樸素,但卻掩不住那天生的麗質,那剪裁極為合身的青布衣衫,更襯出了她身段的窈窕動人,只是她在面上,卻帶著一種茫然的冷漠之色,那明亮的眼睛中,也缺少了一種她原本應有的靈氣──她這美麗的軀殼,總像是少了些什麼似的。
她手裡端著一隻木盤,幽靈般走了進來,盤上的瓷碗中,藥氣騰騰,她輕輕將藥碗捧到雲錚面前。
雲錚掙扎著欠起身子,大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青衣少女冷冷搖了搖頭,口中也不說話,只是將藥碗一指,那意思顯然是要叫雲錚喝下去。
雲錚大怒忖道:「好狠毒的人,他們生怕我傷得太重,不能受刑,是以要將我治好一些,再慢慢折磨於我。」
抬眼望去,那少女目光正冷冷地望著他,眼色中毫無溫暖之意,不禁使雲錚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女子必定是仇敵手下。
他怒喝一聲:「滾出去!誰要吃你的髒藥?」
青衣少女彷彿有些驚奇,但仍然不言不動。
雲錚怒喝著掙扎而起,一手向那藥碗推去,但是他傷重初醒,那有絲毫力氣,青衣少女玉手一揮,便將他手掌揮退。
她手掌乘勢而出,握住了雲錚的脖子,將那碗藥強灌了下去。
雲錚不能掙扎,大怒中喝下了一碗苦藥,才待破口大罵,那青衣少女卻已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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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簾外也是一間臥室,陳設雖簡陋卻很乾淨,再外面一間房子,顯見是起居之室,走出門外,便是一方極大的院子。院子裡爐火熊熊,四條精赤著上身的大漢,正在打鐵,那鐵器打擊之聲,便是從這裡發出來的。青衣少女走到院中,一個正在打鐵的中年漢子便回過頭來,道:「他將藥吃下了麼?」
青衣少女點了點頭,那中年大漢嘆了口氣,道:「那少年是你義父再三交托給我們的,你必須好生看待人家,不要總是對人這樣冷冷冰冰的樣子,教人家看了還以為你對他有惡意哩!」
他雖然正在操作粗賤之事,但說話卻甚是沉穩有力,神色也頗有威儀,說完了話,鐵錘一揮,又「噹」的敲了下去。
另一個少年大漢回頭道:「師傅,你老人家去歇歇不好,這幾件東西又不是太難打造的暗器,你老人家何必自己動手。」
中年大漢道:「東西雖不難打,但數量太多,寒楓堡又追得太急,我若不動手,就要誤了人家寒楓堡的事。咱們跟寒楓堡來往了這麼多年,可從來沒有一次誤過期限,這樣你趙二叔也有面子。」
斗室中的雲錚見到那青衣少女走出,心中又氣又恨,只是吃下去的藥,卻已吐不出來了。
他只得忍下氣,凝神去聽外面的動靜,只聽外面斷續有語聲傳來:「寒楓堡……追得太急……動手……」
雲錚心頭一震,忖道:「果然不錯,只要我稍一復元,他們就要動手來追問我的口供了!」
他開始掙扎著自床上坐起,一面又自含恨忖道:「我死了雖不足惜,但卻萬萬不能受到他們的凌辱,更不能讓他們知道爹爹的去處。還有……鐵中棠,你這叛徒,我死了也要尋著你!」也不知是復仇的怒火,抑或是那一碗苦藥的力量,總之他此刻已陡然增長了不少力氣。
他掙扎著下了地,才發覺自己的傷處,都已被仔細地包紮好了──但他卻決不相信這會是那冷冰冰的少女為他包紮的。
怒火,使得他更為偏激,他不顧一切地衝到窗口,奮身跳了出去,立刻又是一陣骨節欲散的痛苦。但是他咬緊牙關,極力忍受,放眼望去,只見窗外便是一片稻田,田的那邊,有一條碎石鋪成的道路。
他掙扎著跑了幾步,便在稻草中倒臥了下來,暗下鬆了口氣,忖道:「幸好他們以為我傷重難支,必定無法逃走,是以才沒有派人看守著我。這也是蒼天有眼,要助我逃出魔手!」
他始終未曾冷靜地想一想,若真的是寒楓堡要拷問於他,怎會將他送到這孤零的村落邊緣一家陋屋中來?
他更不知道,他的性命,是鐵中棠以自己的性命換來的,趙奇剛抱著他逃出叢林後,便將他送到自己結義兄弟開設的鐵舖中來,只因趙奇剛深知自己這義兄的底細與脾氣,絕對有能力和膽量來保護雲錚的安全,是以便放心地走了──他唯一的疏忽,便是沒有考慮到雲錚的脾氣。
誰也想不到這小小一個疏忽,會造成多麼巨大的風波。
※※※
雲錚在稻草中歇息了半晌後,掙扎著爬到路邊,只見兩匹小馬,拖著一輛精緻的馬車,自路上緩緩走了過來。
在馬車上趕車的,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手裡提著一根絲鞭,嘴裡在輕輕哼著山歌,神情十分悠閒。
雲錚大喜忖道:「這必定是大宅巨戶中的公子小姐出來遊山玩水的,天教他們來到這裡,助我逃生……」
他心念一轉,立刻奮起全力,躍上道路,擋住了馬車。趕車的少女一勒韁繩,瞪眼道:「你要死了麼?」
雲錚張開雙臂,沉聲道:「事態緊急,先容我上車再說,但姑娘大可放心,雲某絕非歹人!」
趕車的少女冷笑道:「還說不是歹人,我看你不是小偷,就是強盜,再不走,小心姑娘的鞭子抽你!」
話聲未了,車簾後已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朝雲錚上下打量了幾眼,嬌聲道:「敏兒,讓他上來!」
趕車的少女「敏兒」眼珠一轉,也朝雲錚打量了幾眼,面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喃喃道:「長得果然不錯,難怪……」
但此刻雲錚已匆忙地爬進了車廂,突地發覺四下都彌漫著一種醉人的香氣,錦墩珠簾,將車廂佈置得精緻而又華麗。
一個滿頭珠翠,髮髻高挽的絕美婦人,斜斜倚在錦墩上,面帶微笑,凝注著狼狽失措的雲錚。她笑容是溫柔而嬌美的,一雙眼睛中,更散發著一種勾魂蕩魄的魔力。那種成熟婦人的風韻,最易打動少年的心。
雲錚大是不安,立刻垂下頭去,囁嚅道:「夫人……」
絕美婦人柔聲道:「我姓溫,還不是夫人。」
雲錚面頰一紅,道:「溫姑娘請恕在下失禮,只因在下被仇家所逼,情急之下,才冒昧登車。」
絕美婦人笑容更是溫柔,輕輕道:「沒關係,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對江湖遊俠卻一向羨慕得很,何況你……」
她以一個甜甜的微笑和一道溫柔的眼波替代了下面的話,側首道:「敏兒,走慢些,雲公子傷重,受不得顛震的。」
雲錚心頭一震,大驚道:「你怎會知道我姓雲?你究竟是什麼人?」
絕美婦人緩緩道:「公子你方才自稱姓雲,難道現在就忘記了麼?至於我究竟是誰麼……」
她柔聲一笑,接道:「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
雲錚鬆了口氣,心中不覺又大感不安,長嘆一聲,道:「在下傷重,仇家卻甚是厲害,是以……」
絕美婦人柔聲道:「你不要說了,我全知道,你只管放心養傷好了,你的仇家,決不會找到我那裡去的。」
雲錚心中又是安慰,又是感激。突聽一陣腳步奔騰自後趕來,一人大呼道:「姑娘,請停一停車。」
雲錚面色大變,道:「來了!」
絕美婦人輕輕道:「沒關係!」
她面色一沉,將車簾掀開一線,冷冷道:「什麼人?什麼事?」
車廂外一人沉聲答道:「小的乃是村裡打鐵的武大。」
絕美婦人冷笑道:「你要改行做劫路的強盜麼?」
鐵匠武大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想請問夫人一句,有沒有看到小的一個侄兒,他全身都受了重傷,神智已有些不清,不知跑到那裡去了?」
雲錚暗怒罵道:「好個匹夫,竟敢自稱是我的長輩,下次你撞著我時,不叫你當場出彩才怪!」
只聽絕美婦人冷冷道:「你侄兒失蹤,也要來問我麼?自己去找便是!」說完,素手放下了車簾。
車馬又告啟行,只聽趕車的「敏兒」輕叱一聲:「閃開!」接著,絲鞭「啪」的一響,也不知抽人還是打馬。
絕美婦人回首一笑,道:「你仇人怎會是個鐵匠?」
雲錚道:「他那裡是個鐵匠!只是我傷重暈迷,也不知怎會落到他手裡?否則……憑他這樣一個小角色,又怎能沾得著我?」
絕美婦人秋波一轉,輕輕笑道:「你要是沒有受傷,我也不會管你了。雲公子,你說是麼?」
柔媚的眼波,柔媚的語聲,夢一般的香氣。自重重驚險、鮮血苦戰中脫身而出的雲錚,驟然置身於此地,竟彷彿是到了天堂樂土一般。
只聽那柔媚的語聲又在輕輕笑道:「你好好歇著吧,到了家的時候,我自然會喚醒你的。」
雲錚心神一陣鬆弛,果然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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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靜地發著一陣陣均勻的鼻息聲,絕美婦人面色卻又突地一沉,溫柔的眼波,也變得有如霜刃般冷酷。
她極快地自懷中取出一隻絲囊,放在雲錚鼻子上,沉聲道:「敏兒,快!主人不知回家了沒有?」
車馬驟然加急,奔行在碎石路上,但雲錚卻睡得更是香甜,原來他鼻端的絲囊中,裝的正是最厲害的迷魂藥物。
絕美婦人伸手極快地在雲錚身上搜了一遍,果然在他腰間搜出了一面竹牌,竹牌上刻著一面飛揚的大旗。
她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自語道:「姓雲的,天教你落到老娘的手上,你還想逃出去麼?」
車馬飛奔而行,過了約莫盞茶時分,便在一座精緻的莊院前停了下來,四個粉衣少女,自院中飛步迎出。
絕美婦人下了馬車,揮手道:「抬進去!抬入密室。」
她自己腳下不停,當先而入,那敏兒跟在她身後,輕輕道:「主人今天會到這裡麼?」
絕美婦人道:「我算定他要來的。」
敏兒輕聲又道:「那麼,那個……」
絕美婦人道:「我自有辦法。」
她一直穿過廳堂,穿過迴廊,走入了一間佈置得比車廂更為華麗精緻千百倍的閨房。房中香氣濃郁,四面錦幔低垂,遮住了天光,地上的毛氈沉厚,掩住了步聲,柔和的燈光,自壁間透灑而出。牙床上,錦幔下,正斜倚著一個英俊的少年。
這少年一見到絕美婦人回來,立刻自床上一躍而起,張開雙臂,笑道:「你回來了,我等得你好苦!」
絕美婦人帶著柔媚的笑容,投入了他的懷抱,咯咯笑道:「我才出去半天,你就真的這樣想我?」
那少年抱著她溫暖的身子,早已神不由主,痴笑道:「真的,千千萬萬個真的。」一雙手已在探索,移動……
絕美婦人嬌笑著扭動腰肢,昵聲道:「我和你才認識三天,你就這樣想我,以後怎麼得了呢?」
那少年幸福地嘆氣道:「以後我永遠也不讓你離開我了!這是上天安排的奇緣,我簡直像在做夢一樣,被人糊糊塗塗地就拖上了馬車,糊糊塗塗地就到了這裡,到了這裡,到了這天堂一樣的地方,遇著你這天仙一樣的人。唉!那天我若不到杏花村去喝酒,怎會碰到這天降的奇緣。」他痴迷地移動著雙手,痴迷地傾訴著熱情的言語,喃喃道:「黛黛,我感激你,沒有遇到你前,我真不知人生原來有這麼多樂趣……」
絕美婦人溫黛黛誘人的胴體,配合地承迎了上去,櫻唇附在他耳側,輕輕道:「你真的感激我?」
那少年情慾已自激動,面色已自發紅,喘著氣道:「黛黛,相信我……我感激得情願為你死……」
溫黛黛笑著道:「真的麼?」
她手掌自那少年的背脊,緩緩移上了他腦後的「玉枕」大穴,春蔥般的手指,輕輕點下──
那少年緊抱著她的身子,喘息著道:「真的,真的,黛黛,讓我們……」突地慘呼一聲,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他眼中滿是驚恐之色,似乎對此刻已發生了的事,還不能相信。短短的三天的歡樂,竟換取了年輕的生命,這歡樂來得突然,去得更是突然,他圓睜著雙目,驚駭地望著那絕美婦人,道:「你……你好狠……」然後,所有的歡樂與驚駭,便都離他而去。
溫黛黛的面容,立刻恢復冷靜,冷冷道:「抬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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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兒輕輕喘了口氣,服從地抬出了那少年的屍身。對於這種事,她雖已見得多了,但每次她仍然不免震驚。
每一次,當她抬出屍身時,她心裡都有一份要嘔吐的感覺,但是她足夠聰明,她從未將這感覺表露出來。
溫黛黛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她極快地脫下自己的衣衫,露出她那完美無瑕的瑩白胴體。然後,推開旁邊一扇暗門──暗門裡是一間奇異的浴池,四面嵌著晶亮的銅鏡,白玉的水池中,池水常溫。她躍下浴池,將全身自上而下,仔細地洗了一遍。
每當她拋棄一個短期的情郎後,她便會痛快地將自己身上洗上一遍,當她躍出浴池時,她便彷彿變成一個新的人了,所有的罪惡與荒淫,彷彿已被溫水洗去。
此刻她站在旁邊,面對著銅鏡,她面上的笑容,竟是那麼天真純潔,純潔得有如初出世的嬰兒一般。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只聽敏兒輕喚道:「夫人!」
溫黛黛輕俏地走了出去,輕俏地轉了個身,嬌笑道:「敏兒,你看我美嗎?要不要抱一抱我?」
敏兒雖然早已知道她這種奇異的個性,但面上卻仍不禁泛出一陣紅霞,輕輕道:「主人回來了,而且還受了傷。」
溫黛黛面色微變,道:「真的?抬進來!」
她方自披起一件輕紗,已有兩條大漢,抬著一架軟床,大步而入。這兩人一看到輕紗掩飾中的胴體,目光都不禁發起愣來。
溫黛黛秋波一轉,道:「將老爺放到床上,輕些!」她手掌有意無意間一指床榻,衣襟突地鬆落了下去。
衣襟內,乳峰半現,兩條大漢只覺呼吸急促,面色發紅,一齊垂下頭去,卻又恰巧望見半截瑩白修長的玉腿。
溫黛黛見了他兩人情慾激動之色,心裡彷彿甚是滿足得意,也不去整理衣襟,道:「老爺傷得重嗎?」
一條大漢道:「還……還好,他老人家吃……吃了白二爺一……副安神藥,此刻已經睡著了。」
他只覺口乾舌燥,呼吸急促,一句話竟說不出來。溫黛黛秋波轉處,面上突然浮起一絲媚笑,道:「傻孩子,難道一輩子沒有見過女人麼?來仔細看看,別偷偷摸摸的!」她胸膛一挺,突地敞開了衣襟……
兩條大漢只覺腦中「轟」然一聲,一股熱血,直湧而上,四條腿,不由自主地簌簌抖了起來,但兩雙眼睛,卻也不由自主,盯在那無瑕的胴體上。
溫黛黛眉笑一下,道:「你們看夠了麼?」
兩條大漢面紅耳赤,道:「小人……小人……」
只見溫黛黛笑容突地一斂,緩緩掩起衣襟,冷冷道:「你們看到我的身子,若是被老爺知道了,哼哼!」
兩條大漢面色突變,噗的,一齊跪了下去,顫聲道:「小……小人們該死,請夫人饒……饒命!」
溫黛黛眼波四下一轉,突又展顏笑道:「去吧,我饒了你們,但以後牧場中有什麼事,莫忘了來稟報於我!」
那兩條大漢連聲稱是,狼狽而去,卻已是滿頭大汗。
溫黛黛望著他倆的背影,輕蔑地笑道:「男人,男人,啐!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男人了。我叫你們往東,你們還敢往西麼?」她轉身走到床前,床上的男子,赫然竟是司徒笑。
※※※
她陌生人似的望著司徒笑,過了半晌,面上方自露出笑容──只因司徒笑此刻已漸漸蘇醒了。
他方才被鐵中棠暗算,雖然暈厥,傷勢卻不甚重,經過白星武的診治,此刻已能說話了,只是無甚氣力而已。
溫黛黛輕輕在他身側坐下,面上又換了一副關切的神色,道:「我方才到寒楓堡去了。」
司徒笑皺眉道:「冷一楓素來與我不睦,你難道還不知道?」
溫黛黛輕笑道:「我只因為今天是你該來的日子,卻聽說你到寒楓堡去了,才忍不住去看看。以後再也不會去了,好麼?」
司徒笑望著她半帶求恕,半帶撒嬌的笑容,緊皺的雙眉不禁開展了,微笑道:「你說得是,還有什麼不好!」
溫黛黛「嚶嚀」一聲,輕輕伏到他胸膛上,道:「聽說你們去圍剿大旗門人,我就擔心得很,想不到你果然受了傷。」
司徒笑長嘆道:「傷勢雖不重,卻甚是令人氣惱?」
溫黛黛目光一亮,道:「為什麼氣惱?難道你們讓大旗門人逃脫了一兩個,沒有全部抓到?」
司徒笑恨聲道:「非但沒有全部抓到,簡直連一個都未曾捉到,我竟還在陰溝裡翻了船,被個少年人暗算了!」
溫黛黛面上露出了喜色,口中卻驚喟道:「他們全逃了麼?哎呀,那怎麼辦呢?抓到了一兩個也好呀!」
司徒笑嘆道:「若有一個活著的大旗門人在我手中,自然要好得多,只可惜……」一嘆住口。
溫黛黛轉動著眼波,緩緩道:「若是有一個人,能將一個活著的大旗弟子,送到你手上,你又當怎樣?」
司徒笑道:「我即使分他一半家財,也……」
他心念一動,突地自床上掙扎著坐起,目光逼視著溫黛黛,笑罵道:「小丫頭,你又有什麼花樣了?」
溫黛黛緩緩道:「我呀,我或許抓住了一個大旗弟子!」
司徒笑大喜道:「真的?」
溫黛黛笑道:「你說話算數,我說的話便是真的。」
司徒笑邊笑邊罵,道:「你銀子難道還不夠花?」
溫黛黛道:「我才不要你的銀子,我只要你的人!」
嬌柔的語聲中,她伸出一根青蔥般的纖纖玉指,輕輕戳在司徒笑額角上,接道:「我不要你的一半家財,我只要你將你那個討厭的婆娘弄死,娶我做正房。這樣偷偷摸摸的,我已過得膩了!」
司徒笑道:「我那婆娘,豈是那麼容易弄死的?」
溫黛黛扭動著腰肢,撒嬌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好人,答應我好麼?我一定好好侍候你。」
司徒笑心念一轉,道:「你若能套出他的口供,將大旗門藏匿的地方問出來,我就答應你。」
溫黛黛大喜道:「那還不容易,我這就去……」說話間她已自床上一躍而起。
司徒笑道:「慢著!」
※※※
溫黛黛停下身子,嬌笑著躬身一禮,道:「還有什麼吩咐?」
司徒笑道:「你想要怎樣去問他的口供?」
溫黛黛眼珠一轉,道:「我現在已將他關在密室刑房裡,只要請他嘗上幾樣刑具的滋味,還怕他不乖乖地說出來麼?」
司徒笑搖頭道:「不行不行……」
溫黛黛道:「為什麼不行?我那麼厲害的刑具,縱是鐵打的漢子也挺不住的,何況他一身細皮白肉?」
司徒笑嘆道:「大旗門的門下弟子,雖不是鐵打的身子,卻是鐵打的心腸,你縱然將他骨頭都捏碎,他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溫黛黛眉梢微顰,道:「那麼……怎麼辦呢?」
司徒笑微微笑道:「硬的不行,自然要用軟的。」
溫黛黛雙眉一揚,道:「你……難道要我用美人計?」
司徒笑嘆道:「除了你那一套之外,世上大概難有人能騙得出他的口風了,只好請你幫幫忙……」
溫黛黛突地面色一沉,大怒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怎麼能對別的男人那樣!我跟了你以後,一直死心塌地,你……你卻叫我……去……」說著說著,她竟以手掩面,輕輕啜泣起來。
司徒笑掙扎著支起身子,長嘆道:「黛黛,我知道你好,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你……你就為我犧牲這一次好麼?」
溫黛黛突然撲到司徒笑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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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笑輕撫著她的頭髮嘆息道:「黛黛,不要哭了……唉,其實我心裡又何嘗捨得,但是……」
溫黛黛痛哭著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我願意為你犧牲,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司徒笑道:「黛黛,真的,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的。」
溫黛黛道:「那麼,你叫我怎麼做呢?」
司徒笑目光一轉,附在溫黛黛耳邊,輕輕說了許多話,又道:「事成之後,你就可親手將他殺死!」
溫黛黛啜泣了半晌,狠狠一跺足,道:「依你,什麼都依你。」伸手一抹眼淚,轉身奔了出去。
司徒笑望著她扭動的腰肢,出了房門,突然冷笑一聲,自語道:「好一個裝模作樣的賤人,你所作所為,還以為我不知道麼?只是我對你還沒有玩膩,所以一直狠不了心下手殺你而已!」
溫黛黛方自走出房門,哭聲立刻停止,眉梢眼角,反而泛起了一絲笑意,拍掌輕喚道:「敏兒!」
敏兒遠遠奔了過來,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溫黛黛道:「方才那少年……」
敏兒抿嘴一笑,道:「我已將他送到聽雨塢去了。」
溫黛黛伸手一擰她面頰,嬌笑道:「鬼丫頭,只有你猜得出我的心意,等兩天一定要你也……」
敏兒雙手掩起耳朵,飛紅著臉,嬌笑道:「我不聽,我不聽……」轉過身子,飛快地跑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