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任人宰割的玩意
1
留著愚蠢貓鬍子的傢伙比史塔克預料中要來得敏捷多了。
史塔克在麥克．唐納森居住的大廈九樓走廊等他，就在唐納森家門旁的轉角處那裡。如果史塔克能先進到房子裡，就像他殺那婊子時一樣，事情就簡單多了，但是他才瞄了一眼門上的鎖，就明白這鎖不像她的鎖那樣能輕易打開。不過還是會很順利的。已經很晚了，養兔場的兔子們應該都睡了，正在夢裡吃著苜蓿草。唐納森一定會醉醺醺的，而且反應遲鈍──當你凌晨一點才回家，絕對不會是從公共圖書館出來。
唐納森的確有點醉，但他的反應一點也不遲鈍。
當唐納森正在找他的鑰匙時，史塔克從轉角殺出，揮舞著剃刀朝他砍去，希望能迅速而有效地弄瞎他的眼睛，然後，就在唐納森叫喊之前，割開他的喉嚨，在割斷他的喉管同時切斷聲帶。
史塔克沒準備悄悄地靠近，他要唐納森聽到他的聲音，要唐納森朝他轉過來，這會使第一刀更形容易。
剛開始，唐納森的反應正如他的預料，史塔克把剃刀短而有力地朝他臉上揮去，但唐納森閃開了──沒閃多遠，但足以讓史塔克錯失目標。剃刀沒劃到他的眼睛，卻砍到了他的前額，骨頭都露了出來，皮膚捲起蓋到唐納森的眉毛上，就像脫落的壁紙。
「救命！」唐納森用低沉的、像羊一樣的聲音喊道。沒有擊中目標就是這種下場，操他媽的。
史塔克再度逼近，將剃刀舉在雙眼前面，刀刃微微朝上，就像鬥牛士在第一次鬥牛前向公牛敬禮一樣。沒關係，不是每次都那麼順利的，雖然他沒將告密者弄瞎，但鮮血正從他額頭的傷口不停湧出，小唐納森只能透過黏乎乎的血霧看著這個世界。
他朝唐納森的喉嚨砍去，這狗雜種把頭往後一仰，快得像條響尾蛇閃避攻擊，令人驚訝的迅速，史塔克不由得對他有些佩服，不管他的貓鬍子有多可笑。
刀鋒緊貼著他的喉嚨劃過，沒砍到他，他又一次尖叫著求救。紐約市的兔子們總睡得很淺，現在全醒過來了。史塔克換個方向又再度砍去，同時踮起腳尖往前撲去，這是個優雅的、有如芭蕾般的動作，應該沒問題了。但唐納森把一隻手擋在喉嚨前，史塔克又失敗了，只劃出了一道長而淡的傷口，警方的病理學家會稱那是自衛性傷口。唐納森是把手指張開擋下那刀的，剃刀劃過那四隻手指的根部，他在第三隻手指上戴了個很重的戒指，所以那根手指沒有受傷。當刀刃劃過戒指時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聲，在戒指上留下個小小的傷口。剃刀把另外三隻手指割得很深，毫不費力地切進肉裡，就像一把熱騰騰的刀切進奶油裡。手指的筋被切斷了，像昏昏欲睡的木偶一樣往前倒下，只剩無名指還站著，彷彿唐納森在混亂與恐懼中忘了要用哪根手指去嘲笑他人一樣。
唐納森再開口時，已變成了慘叫，史塔克知道自己不可能悄悄的離去了，他本來還指望結束後便悄悄離去，因為他絕不會讓唐納森還活著打電話求救，但現在完全不是那回事。不過他還是不想讓唐納森活下來。一旦你要做的事發生了變化，還是得堅持下去，要嘛就來個結束，不然就完了。
史塔克又逼近，他們沿著走廊快到達另一間的房門口。他不經意地甩了甩剃刀，甩去刀上的血，鮮血就像下雨般濺在奶油色牆壁上。
走廊的另一頭，有扇門打開了，一個穿著藍色睡衣、戴著睡帽的男人探出頭和肩膀。
「搞什麼鬼啊？」他憤怒地喊道，聲音中表明了就算是羅馬教皇到訪他都不在乎。
「謀殺。」史塔克悠哉地回答，有那麼瞬間，他的目光從他前方血淋淋的、大聲慘叫的人身上移到開門的那個人身上。後來，這傢伙告訴警方兇手的眼珠是藍色的，淡藍色的，就像個瘋子。「你也想加入嗎？」
門馬上關了起來，快得像是從沒打開過。
唐納森雖然驚慌，並受了嚴重的傷，但當史塔克的視線移開時（即使非常短暫的一瞬），他看到了機會，也抓住了這個機會，這狗雜種的動作真是迅速，讓史塔克更加敬佩了。這傢伙的速度和求生意志真是太棒了，雖然他接下來做的是件蠢事。
如果他跳上前反抗史塔克，也許就真會帶來不少麻煩。但相反的，唐納森轉身就跑。
完全能夠理解，但是個錯誤的決定。
史塔克追了上去，一雙大鞋在地毯上發出腳步聲，他朝他頸後砍去，相信這一刀終於要結束這檔事了。
但就在剃刀擊中前的一瞬，唐納森往前用力一伸頭，躲過了這一擊，彷彿烏龜躲進殼裡。史塔克開始認為唐納森簡直有心電感應的超能力，這一次，本會是致命的一擊，卻只劃破了他的頭皮，就位於脖子後方突起的骨頭上方，它流著血，但絕不致命。
這使人生氣、憤怒……而且有點滑稽。
唐納森沿著走廊踉蹌的逃著，左右不停的移動，有時甚至還像是彈珠臺的彈珠打到閃爍著十萬分的平臺那樣地撞在牆上，邊逃邊慘叫著。當他跌跌撞撞的逃命時，地毯上濺滿了他的血跡。偶爾還在牆上留下了血手印，但當他就這樣穿越過走廊時，卻還沒半點將死的跡象。
沒有別扇門再打開，但史塔克知道，此時至少有一半的屋子裡，有一半人的手指正按下（或已經按完）電話上的九一一的數字。
唐納森跌跌撞撞的走向電梯。
史塔克大步地跟在後面，既不生氣也不害怕，只是覺得一陣煩躁。他大聲罵道：「唉，你就不能停下來乖乖認命嗎！」
唐納森的呼救變成了驚訝的尖叫，他試圖向四周張望，接著他絆倒了，在離電梯十呎的地方摔趴在地。史塔克發現，縱使是最敏捷的傢伙，只要把他們砍得血流滿地的話，最後也還是一樣不知所措。
唐納森跪在地上，像是要往電梯爬去，但他知道他的腳已不行了。於是他那面目全非且沾滿血的臉朝四處張望著，想要看那個殺手在哪裡，史塔克對著他鮮血淋漓的鼻梁猛踢了一腳。史塔克穿著棕色的運動鞋，兩手下垂，微微向後擺動並保持平衡，然後用全力踢出，任何看過美式足球的人都會知道那是一次有力的開球。
唐納森的頭往後飛去，用力撞在牆上，在水泥牆上留下個碗狀的淺淺凹洞，又反彈回來。
「我終於逮到你了，不是嗎？」史塔克低聲說，聽到他身後傳來了門打開的聲音。他轉過身，看到走廊旁一個黑色鬈髮和黑色眼珠的女人從門裡向外看著。「給我滾進去，臭婊子！」他喊道。門砰的一聲關上，就像裝了彈簧一樣。
他彎下腰，抓住唐納森黏乎乎、令人作嘔的頭髮，將他的頭扭向後方，割斷了喉嚨。他認為唐納森在頭撞上牆之前就可能死了，撞上之後就更肯定了，但最好還是保險點。而且，你原本要以割喉嚨開始，那你就要以割喉嚨結束。
他連忙退了幾步，但唐納森並不像那女人一樣噴著血，他不可能噴血，因為早就流得差不多了。史塔克迅速走向電梯，將剃刀折起收回口袋。
電梯正在上樓。
也許是這裡的住戶。在大城市裡，就算是星期一凌晨一點，也不算是很晚。不過，史塔克還是迅速躲到一個大花盆後頭，這個大花盆就在電梯與走廊的轉角。他的神經緊繃著，或許只是某人從舞會或是應酬完回來，但他覺得不是，直覺電梯中的會是警察。說得正確點，他知道是警察沒錯。
當這層樓裡的某個住戶打電話報警時，正巧有輛巡邏車就在附近？有可能，但史塔克對這點抱持懷疑。最有可能的，是貝蒙特報的警，小妞被發現了，而這些警察是來保護唐納森的，晚到總比沒到好。
他背靠著牆慢慢蹲下，沾滿鮮血的運動上衣發出了摩擦的聲音。他並沒有奪躲得很好，花盆只擋住他一點點，如果他們四處張望，就會看到他。但是，史塔克敢打賭他們的注意力一定會完全被走廊上的屍體吸引住。只要有這樣一點時間，對他來說就夠了。
花盆裡十字形的大葉子在他臉上映出了鋸齒狀的陰影，史塔克就像隻藍色眼珠的老虎從中間往外看著。
電梯門開了。傳來一聲低沉的驚叫，然後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衝了出來。他們的後頭跟著一個黑鬼，穿著牛仔褲和一雙又大又舊的球鞋，這黑鬼還穿著一件無袖Ｔ恤，戴著皮條客般的墨鏡，史塔克知道他是個紐約市警局的臥底。要是他不是的話，史塔克還真想讓他嚐嚐喬治他媽的叢林冒險記的滋味。當他們想要偽裝成幫派份子時，總是太過做作……甚至連自己的一舉一動也意識到這點，就像是他們明知道自己會被發現但又沒法子避免一樣。那麼他就是那個來保護唐納森的人了。在一般巡邏車中是不會有臥底的，這個黑鬼和看門的警察一道來，先訊問過唐納森後，便留下來保護他。
（抱歉，夥計們，）史塔克想著，（我認為他已經沒辦法開口了。）
他站起身，從花盆後走了出來。沒有任何一片葉子發出聲音，也沒發出任何腳步聲。他離那臥底不到三呎時，臥底警察正低頭從槍套中抽出點三二手槍來。如果他想，史塔克甚至可以狠狠地往他屁股上踹上一腳。
他在電梯門關上的最後一刻進了電梯。其中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從眼角瞥見有東西閃過──也許是電梯門，也許是史塔克，但這無關緊要──他從唐納森的屍體上抬起頭。
「嘿──」
史塔克舉起手，朝警察禮貌的揮揮手，再見了。然後門擋住了走廊上引人入勝的場景。
一樓的走廊沒有半個人──除了管理員，他被擊昏在桌下。史塔克走了出去，轉過街角，坐進一輛偷來的車子離開了。
2
菲麗斯．麥爾斯住在曼哈頓西區一棟新建成的大樓中。保護她的警察（還有一個臥底跟著，他穿著耐吉運動褲、寫著紐約居民的無袖汗衫和皮條客墨鏡）在六月六日晚上找到她時，她正為被放了鴿子而生氣。剛開始她不太高興，但當她聽到某個自以為是喬治．史塔克的人想要殺她時，卻興奮了起來。她一面回答那個臥底有關採訪賽德．貝蒙特的問題，一面幫三臺相機都裝上新底片，在桌上擺了幾十種鏡頭。當警探問她在幹嘛時，她朝他眨眨眼：「我相信童子軍說的。誰知道呢──有些事可能真的會發生。」
詢問完後，在菲麗斯家門外，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問臥底：「她是認真的嗎？」
「我想是真的，」臥底說，「這女人的問題是她從不認真去思考別的事情。對她來說，整個世界只是一張要拍的照片，她是個蠢婊子，以為自己總能拍到好相片。」
現在是六月七日凌晨三點，臥底已經走了。兩個小時前，被派來保護菲麗斯．麥爾斯的兩個警察透過對講機得知唐納森被殺的消息，他們被警示必須非常謹慎小心，因為那個心理變態已經確定相當殘忍且狡猾。
「謹慎正好是我的中間名。」第一個警察說。
「太巧了，」第二個警察說，「小心則是我的中間名。」
他們已搭檔了一年多，相處甚佳。現在他們正咧嘴笑著，為何不能呢？他們是紐約最好的兩個警察，身著制服，並且全副武裝，就站在一棟新大廈的二十六樓走廊上，這走廊燈光明亮，也許還有空調，誰知道呢。當謹慎與小心兩名警察還是男孩時，這麼優秀的大廈內部構造肯定會讓他們為之目瞪口呆。他們認為，絕對沒人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潛入屋頂，就像不認為神奇的烏茲衝鋒槍絕對不會卡彈、走火，彷彿八十七轄區系列小說或是藍波電影裡描述的。這可是現實的生活呢。而現實生活中的今晚是個特別任務，比他們平日要來得輕鬆多了。在炎熱的夏天裡，他們就應該像這樣站在有空調的走廊，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當他們這麼想時，電梯門開了，一個受了傷的瞎子從電梯中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他個子很高，肩膀相當寬，看起來約莫四十歲，穿著一件破掉的運動外套，上衣和褲子不太搭，但多少讓整體沒那麼難看，第一個警察認為替瞎子挑選服飾的人還挺有巧思的。瞎子戴著一副大墨鏡，只斜架在鼻子上，因為一邊的眼鏡架已經鬆脫了，這墨鏡不像皮條客會戴的那種，看起來反倒像是克勞迪．雷恩在《隱形人》裡戴的墨鏡。
瞎子的兩手向前摸著。左手沒拿東西，只是漫無目的地揮舞著，右手握著一枝骯髒的白色手杖，手杖的一頭裝著腳踏車的橡皮把手。已經乾掉的血跡佈滿了他的雙手，就連運動外套和襯衫上也沾滿茶色的血跡。如果保護菲麗斯．麥爾斯的兩名警察真的謹慎行事，他們會察覺整件事情不太對勁。從瞎子的模樣看來，顯然是發生了什麼，而且一定不是好事，在他皮膚和衣服上的是棕色血跡，這代表沾到血已有了一段時間，這現象應該讓他們兩個覺得怪怪的，甚至應該令他們開始有所戒備。
但也可能不會。事情發生得太快了，而當事情迅速發生時，謹慎小心與否都無關緊要──你只能見機行事。
沒多久前，他們還站在麥爾斯房前，像不用上學的孩子一樣高興；沒多久後，這全身是血的瞎子站在他們面前，晃著他骯髒的白色手杖。他們根本沒時間去多想什麼，更不用說是仔細觀察與推理了。
「警──察！」甚至在電梯門打開前，那瞎子已經在叫著了，「管理員說警察在二十六樓！警──察！你們在嗎？」
他沿著走廊摸索著走了過來，手杖左右晃動，一下打在左邊的牆上，一下打在右邊的牆上，看來這層樓裡尚未醒來的人也快被吵醒了。
兩個警察甚至沒看對方就一同走了過去。
「警──察！警──」
「先生！」第二個警察喊著，「鎮定點！你要──」
瞎子把頭轉向第二個警察說話的方向，但腳步絲毫沒停下來。他搖搖擺擺地向前衝，揮舞著左手和他骯髒的白手杖：「警察先生！他們殺了我的狗！他們殺了黛西！警察先生！」
「先生──」
第一個警察伸手想扶看起來像是要跌倒的瞎子，而那瞎子將空著的手伸入運動外套左邊的口袋，掏出了一把點四五手槍。他朝著第一個警察扣了兩次扳機。在狹窄的走廊中，槍聲引起了巨大的回音，頓時瀰漫著煙霧。子彈幾乎是平平射入第一個警察的體內。他倒下時，胸口就彷彿一個摔爛的木籃般凹了進去。上衣還在冒著煙。
第二個警察目瞪口呆地看著瞎子將點四五手槍的槍口指向他。
「天啊，求求你不要……」第二個警察小聲地說，聽起來好像是誰把他揍得呼吸困難一般，瞎子又開了兩槍，再次的煙霧瀰漫。對一個瞎子來說，他簡直是個神槍手。第二個警察向後倒去，他的肩胛骨重重的撞在地上，痙攣了一下，然後不動了。
3
在五百哩之外的魯德羅，賽德．貝蒙特不安地翻過身。「煙，」他低聲說，「煙霧。」
臥室的窗外，有九隻麻雀站在電線上，接著又有六隻加入，麻雀們悄悄停在州警巡邏車的上方，一聲也不吭。
「我再也不需要這些了。」賽德在睡夢中說。一隻手笨拙地抓了一下臉，另一隻手則做了個丟掉東西的動作。
「賽德？」麗茲問，坐了起來，「賽德，你還好吧？」
賽德在睡夢中說了些難以理解的夢話。
麗茲低頭看自己的手，上面冒滿了雞皮疙瘩。
「賽德？又是鳥叫聲嗎？你又聽到了？」
賽德沒有回答。窗外，麻雀們一同振翅飛入黑暗之中，雖然這是牠們應該好好休息的時間。
而麗茲或是巡邏車中的警察都沒有注意到牠們。
4
史塔克將墨鏡和手套扔到一旁，走廊裡盡是難聞的火藥味。他的槍口射出了四發爆裂彈，其中兩發穿透了警察，在走廊的牆上留下了盤子大小的凹洞。他走到菲麗斯．麥爾斯的門口，準備把她騙出來，但她已經在門那頭了，從她說話的聲音中，可以聽出要騙她是再容易不過的。
「發生什麼事了？」她喊道，「發生什麼了？」
「我們抓住他了，麥爾斯小姐，」史塔克高興地說，「如果你還想拍照的話，就該死的快一點，不過別說是我讓你拍的。」
她開門時門鍊仍沒放下，但不打緊。當門縫中露出睜得大大的棕色眼珠時，他又開了一槍。
幫她闔上眼睛──或闔上剩餘的另一隻眼睛──看來是不可能了，於是他轉身走向電梯。他沒多作停留，但也沒用跑的。某扇門打開──今晚好像每個人都非開門歡迎他不可──史塔克對那張兔子臉舉起了槍。門立刻又關上了。
他按下電梯的按鈕，他是用手杖（從六十街那裡的瞎子手上偷來的）打昏了那晚的第二個管理員後，搭電梯上來的，正如他預料的，電梯的門馬上開了，像這樣的深夜裡，沒什麼人跟你搶電梯。他把槍往身後扔去。它重重地落在地毯上。
「一切順利。」他說，走入電梯下樓去了。
5
電話響起的時候，陽光正照在瑞克．考萊客廳的窗上。瑞克五十歲，雙眼充血，臉色憔悴，喝了個半醉。他以顫抖的手接起電話。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疲倦而痛苦的心裡認為一切只不過是場夢而已。三個小時前，他真的有去太平間認他前妻殘缺不堪的屍體嗎？太平間離那間時髦的法國餐廳不到一條街，那家餐廳只做熟客的生意。因為殺死蜜莉安的人可能也想殺他，所以他的門外也有警察站崗？這些是真的嗎？當然不是。這應該只是一場夢……也許電話鈴其實不是電話，而只是鬧鐘在響著。他恨鬧鐘……不止一次把它扔到房間的另一頭，但今早他要吻它，天哪，而且還是個法式的吻。
但他沒有醒來。相反的，他接起了電話：「誰？」
「我是割斷你前妻喉嚨的人。」這聲音在他耳旁說，瑞克突然整個人清醒過來，一切只是場夢的希望幻滅了。這聲音是那種你應該只會在夢中聽到的聲音……但這不是夢。
「你是誰？」他聽到自己有氣無力地低聲問著。
「問賽德．貝蒙特我是誰，」那人說，「他知道是怎麼回事。告訴他我說你已經死了。告訴他我還沒殺光所有該死的渾帳。」
電話喀嚓一響，接著是片刻的寂靜，然後變成了單調的嗡嗡聲。
瑞克把話筒放在膝上，看著它，突然哭了起來。
6
上午九點，瑞克打電話到辦公室，告訴佛麗達她和約翰可以回家了──他們今天不用上班，這禮拜都不用上班了。佛麗達問他為什麼，瑞克差點就說了謊，好像他犯了罪而不敢承認一樣。
「蜜莉安死了，」他告訴佛麗達，「昨晚在她家被人謀殺了。」
佛麗達深吸了一口氣：「天哪，瑞克！不要開這種玩笑！這種玩笑不能亂開！」
「是真的，佛麗達。」他說，發現自己又快哭了。他在太平間哭，在回家的車上哭，在那瘋子的那通電話後也哭，而他現在得極力控制自己別哭出來，這些眼淚只是個開始而已。他以後還會掉更多的眼淚，一想到這點就讓他感到疲倦。蜜莉安是個婊子，但她仍是個可愛的婊子，他深愛著她。瑞克閉上雙眼。當他睜開眼時，有個人正從窗外看著他，雖然他身在十四樓高。瑞克嚇了一跳，然後就看到了制服。一個窗戶清潔工。窗戶清潔工從吊架上向他揮揮手。瑞克舉起一隻手作禮貌性的回禮。他的手像是八百磅重，幾乎才剛舉起就又掉回了腿上。
佛麗達叫他別開玩笑，讓他感到更加疲累。他明白，眼淚不過還只是個開始而已。他說：「等一下，佛麗達。」然後放下電話。他走到窗旁想拉上窗簾。對著電話另一頭的佛麗達哭已經夠糟了，他不想再讓那該死的清潔工看到他哭的樣子。
他走到窗邊時，吊架上的人將手伸入工作服口袋像是要拿什麼東西。瑞克突然感到一種不安。（告訴他我說你已經死了。）
（天哪──）
清潔工拿出一個黃色的板子，上頭有著黑色的字，字的兩旁有許多傻笑的臉孔，上面寫道：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瑞克疲倦的點點頭。祝你有愉快的一天。他拉上窗簾，回到了電話旁。
7
當佛麗達終於相信他不是開玩笑時，大聲哭起來──辦公室裡的每個人都喜歡蜜莉安，甚至包括奧瑞格那渾球，他總是寫些慘不忍睹的科幻小說，並還有著瘋狂偷女人胸罩的惡習。瑞克和佛麗達一起哭著，直到他掛斷電話為止。他想，至少我拉上了窗簾。
十五分鐘後，他煮著咖啡，突然想起那瘋子的電話。門外就站著警察，他卻沒告訴他們，他到底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唉，他想著，我的前妻死了，我在太平間看到她時，她看起來像是在喉嚨那裡又多了個嘴巴，那就是她的致命傷。
（問賽德．貝蒙特我是誰，他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當然想打給賽德。但他的思緒很亂，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唉，他會打給賽德的。在告訴警察那通電話之後，馬上就會打給賽德。
他告訴了他們，他們非常驚訝。其中一個警察透過對講機向總部報告了情況。報告完又告訴瑞克，警長要他去局裡談談那通電話。當他過去時，有人會到他的屋子裡，在電話上安裝錄音機和追蹤設備，以防那個人再打來。
「他可能還會再打來，」第二個警察告訴瑞克，「這些心理變態愛死了自己的聲音。」
「我應該先打給賽德，」瑞克說，「他可能也有危險，聽起來是這樣。」
「貝蒙特先生正在緬因州警方的保護下，考萊先生。我們還是先去局裡一趟吧，好嗎？」
「唉，我真的認為──」
「也許你能在警長辦公室打給他。現在──你要先穿件外套嗎？」
瑞克就這樣胡裡胡塗地給帶走了。
8
兩小時後他們才回來，其中一個護送瑞克回來的警察對著他房門口皺起眉頭：「沒人在。」
「那又怎麼？」瑞克臉色蒼白地問。他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就像一塊幾乎能被看穿的乳白色玻璃。他被問了很多問題，也盡量供出了完美的答案──這是個困難的工作，因為那些問題聽來毫無意義。
「如果通訊部來的傢伙們，在我們回來前就辦好事了，那他們應該會在這等著。」
「也許他們在裡頭。」瑞克說。
「也許其中一個會在裡頭，但另一個應該在外面看守。這是標準程序。」
瑞克拿出鑰匙圈，挑出了大門鑰匙，將它插進鎖孔中。這些傢伙的標準程序問題與他無關。感謝上帝，他還有自己的問題要解決。「我要立刻打給賽德，」他說，嘆了口氣，又笑了笑，「雖然還沒到中午，但我覺得今天實在──」
「先別碰它！」一個警察突然喊道，向他奔來。
「碰什──」瑞克一面問，一面轉動了鑰匙，火焰爆出，門轟地整個炸開了。那個警覺得稍微晚了些的警察還能被親屬認出來；而瑞克則幾乎被蒸發掉了。另一個警察站得較為後面，當他的同伴叫著時，他本能地護住了臉，後來他遭到燒傷、腦震盪和不小的內傷。幸運的是──簡直是奇蹟──從門和牆壁上爆出來的碎片雖然朝他飛來，卻一點也沒傷到他。但是，他再也不能為紐約市警局工作了；爆炸在瞬間震聾了他的雙耳。
在瑞克家中，兩個從通訊部來裝追蹤器的技術人員躺在客廳的地毯上，已然斷了氣。其中一個的額頭上用圖釘釘著一張紙條：
『麻雀又開始飛舞了。』
釘在另一人額頭的是第二句話：
『還有更多任我宰割的玩意。告訴賽德。』